"那她人呢?"东曦接过持有手中的神器。
蚩尤杨扬眉,不怎麽在意的说,"她前些日子到我九黎一族挑衅,结果被我手下打伤,并落下了神器。我本来是想送她回天宫的,但她怕你发怒,所以没敢回来。你也知道,我九黎族地处蛮荒,你那公主又身娇体贵的,无奈之下我只能把她送到南天帝宫去修养。"
"苍奕那儿?"东曦眉心一跳,神情阴郁。
蚩尤见状,又笑了起来,只是笑容之中带著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狠冽。
"要是你担心那位公主的安危,大可亲自去将她接回来。"
"你今天来就只是为了送还神器?"
"不然你以为我想娶你的小公主不成?"蚩尤冷笑,"反正我是答应了他不找你麻烦的,你爱信不信。"
当年安放在北疆的北灵帝尸首被盗,後来女娲询问起时,得知自己被骗後气愤不已的东曦就背著苍奕将北灵帝的尸首交给了女娲。也是在那时,苍奕找女娲开盘古墓。从盘古墓中出来後,苍奕整个人也就跟死了一般,随即宣布闭锁帝宫。
事到如今,东曦还清楚地记得从盘古墓里出来的苍奕,那双眼睛里沈淀著的绝望。那些自灵魂深处溢满而出的绝望,仿佛要将人吞噬一般......
他不知道苍奕在盘古墓中看见了什麽,但他知道,一定与自己交给女娲的北灵帝的尸首有关。
"既然南华帝已经闭宫,本君也不能让缇霄在那儿打扰他,明天本君会亲自将缇霄带回来。"
东曦说著客套话,"神器的事,多谢贵族不予追究。"
"我对那种只会坏事的黄毛丫头没兴趣。"蚩尤凉凉的回道,然後起身离开。
十五
离开天宫後蚩尤并没有回九黎族。
走到苍冥宫中,守宫的侍女们见了他,纷纷弯腰衽身,"大人,帝君刚歇著呢。"
他点点头,并不说话。又走过几条回廊,穿过几个庭院,一路上都听著侍女们刻意放缓降低的声音,好像是不想打扰到那个刚刚歇下的人一样,他忍不住勾起了嘴角,浅浅轻笑。
只是在经过一处楼阁的时候,听见了喧哗声。女子虚弱仍不失霸道的声音响起。
"滚出去,我才不需要你们侍候呢!"
蚩尤一皱眉,转而向著出声的楼阁走出。刚到门口,就看见匆忙自里面走出来的飞花,蚩尤叫住她,然後问,"她又在闹什麽?"
飞花有些气愤的跺了跺脚,"奴婢给她换药,她不答应!"
那位骄纵蛮横的公主,来了多久就闹了多久,偏偏这些日子眼见帝君入睡的时间是越来越长,她们也跟著雀跃起来。就是这样的好心情,现在全被那位公主给破坏殆尽。
"你下去吧。"蚩尤看著屋里面说,"把换药的东西给我。"
"这种事怎麽能劳烦大人?"飞花将手中的托盘交给他。
"她若是不换药,等到天帝来领人的时候那才麻烦。"被刑天的荒神斩砍到,不好好修养,只怕会累及半生。荒神斩性属赤阳,力归极阴,两道完全相克的力量残留在伤口上,虽说不至於要人命,但也会让人难受至极。
稍不注意,更是容易留下病患。
"既然如此,那就有劳大人了。"飞花点了点头。
蚩尤端著托盘走了进去,原本倒卧在床的缇霄一见来人就是那天将自己强行带到这里来的家夥,立即从床上直起身子。但是因为起身的动作牵动了肩部的伤势,原本就疼痛难忍的伤口让她更是痛得冷汗淋淋,苍白了俏脸。
"你进来做什麽?"她看见蚩尤手中端著的东西,立即大声嚷道,"你知不知道什麽叫男女有别!?"
将托盘放在床榻边的矮几上,蚩尤勾出一抹邪佞的笑,脸上出现一种嗜血的野兽一般凶狠的表情。
"你神器都落在我手里了,还谈什麽男女有别?"
"你......!"缇霄被他凶狠的样子吓到,肩头缩了缩,还是硬著头皮说,"你别以为这样就能吓到我!我姑父是绝对不可能让我嫁给你的!你这个蛮子!"
"是!我是被洪荒之神抛弃的蛮子,那又怎样?"蚩尤猛地逼近她,在她面前一字一句地说,"我就是个茹毛饮血的蛮子,可你照样得嫁给我!别以为东曦真的是对你好,他不过是把你当成了那个人而已!如今那个人活了过来,你以为他还顾得了你?"
缇霄一张俏脸因为他的话而更显苍白。
"你胡说什麽,姑父最宠的就是我了,不可能弃我於不顾!"
蚩尤笑而不语,看了缇霄好半晌,才闲闲的说,"你是想等你伤好了後自己回去,还是想让我抱著你回去?如果想让我抱著回去的话,就不用换药了。"
"你这个洪荒蛮子!"缇霄尖叫,"让飞花进来,让她来给我换药!"
蚩尤一挑眉,不再为难。
十六
飞花再次进屋,向著蚩尤噗嗤轻笑了一声。蚩尤摆摆手,随口吩咐了一下缇霄的伤势该注意些什麽,然後就走了出去。缇霄狠狠盯著他的背影,抓起床上的靠枕猛地朝他消失的方向扔去。
"公主?"飞花疑惑的看著她脸颊上浅淡的红晕。
缇霄一咬牙,脸上的红晕似乎是被怒气熏染出来的。
她愤愤地说,"我没见过他这麽讨厌的人!"
蚩尤从缇宵的屋子出来後,径直去了咏邺宫。宫里没有侍女,他进了寝殿後直接撩起隔离著里屋的竹帘向里面走出。只是刚进去,就看见那个本该睡著的人,正侧卧在床榻上一手撑著头,一手抚摸著放在身侧的翠玉扇,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你又骗她们。"蚩尤没什麽表情的陈述著事实。
苍奕抬眸看了他一眼,"你最近是不是很闲?"
"怎麽说?"
"有事没事老在我面前晃。"苍奕懒懒的说,"你如果真的那麽闲,不妨去南蛮走一趟。听说最近那边的蛮族们又在闹了。"
南天神族中以九黎为首,皆是洪荒时期便已存在的古老神族。仗著自己是洪荒遗族,那些老不死的也总认为自己要高人一等,常常惹事生非。
"你也会关心这个?"蚩尤似笑非笑的看著他。
苍奕是真的说到做到。自从宣布南天帝宫闭锁之後,足足三万年的时间,他硬是没曾进过书房,也没见过任何拜谒之人。南天的所有事务全都处於冻结状态。若不是有蚩尤压著,而蚩尤又是最最古老的九黎一族之长,只怕他这南华帝的位置早就坐不稳了。
毕竟,有个连天地都不要的上司,下属们岂会安居於一方?
虽然知道这个人从来都不曾将帝位放在心上,但如今看著他这样决绝的姿态,饶是难缠难测如蚩尤,也不得不对著他叹息。
"只要你别老是在我面前晃悠,我也可以不用关心。"苍奕笑著说。
又在赶人了。默默一叹,蚩尤走到一旁的檀木柜边,打开第一个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雕花优美的银盒。
苍奕一直看著他把天帝寝宫当自己屋子,畅行无阻的举动,没再说话。只是在看见他从柜子里拿出来的东西後,意兴阑珊的移开了视线。
十七
"没想到这麽多年了,东曦依然不知道他自己想要的是什麽。"苍奕忽然说,"第一眼看见缇霄的时候,我就知道他在想什麽了。"
"是吗?"蚩尤淡淡地说,"你倒是了解他。"
"那种事,只要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
那位公主,无论是那遗传自她父亲的英挺容貌,还是那谁也不放在眼里,放肆任性到极致的性格,无一例外,都影射著当年的癸已。只是癸已属於男人的那份霸道果决,那位公主就稍微欠缺了一些。
而且,那位公主是真的被宠坏了。癸已性子固然激烈,却不是胡闹。他每做一件事都有著明确的目标。而那位公主,则是完完全全的任性而为,胡闹至极。
"你会同意让她进帝宫,莫非就是因为这个?"蚩尤有些奇怪的问。
当初他也不过是抱著试一试的态度将缇霄带来,想著就算苍奕不待客,但借一座寝殿倒是不成问题的。可没想到当他带著缇霄过来的时候,苍奕不仅亲自接见了缇霄,并主动提议让她留下来养伤。
接著,又让自己去天宫还神器。
还神器?想到这里,他还没等苍奕回答,就十分肯定地说,"你想让东曦来找你。"
苍奕撑著头没回答,眼睑低垂,双眸微阖,一副不想再说话的样子。蚩尤於是也不再开口,将手中的银盒子打开,取出里面的一小块粉饼,捏碎,将灰烬撒在香炉里。原本只是腾升著缭缭青烟的薰炉里,燃起了一种带著磷光的桃色烟雾。
看著烟雾完全转色後,蚩尤随便挑了个椅子坐下。
不知道过了多久,原本只是侧卧在床榻上的人已经俯身趴了下来。半个侧脸压在软枕上,呼吸沈长。蚩尤走到床榻边,低头看了一下已经睡去的人。散乱的发丝垂在颊边,漆黑如瀑,更衬的那人脸色死白。
他伸手理了一下垂下的发丝,将它们全敛在脑後,又拉过一旁的薄被给人盖上,才转身挑起竹帘走到外室,随手抓起一本书卷看了起来。
偶有天风从打开的窗户里吹进来,便吹起桌案上书卷轻扬。案上有幅还未画完的水墨图,墨香浅淡,慢慢随风疏散。
十八
第二天,东曦如期而至。
苍奕上下打量了一下许久不见的人,淡淡地说,"人就在凌霄阁,你自己带走吧。"
东曦拿起桌上的茶盏,浅呷一口才说,"你还把我当成三万年前那个傻愣愣的孩子?"苍奕叫蚩尤来还神器,摆明了就是想让自己来找他。
"孩子?"苍奕轻笑一声,"那你还真是个狠心的孩子。"
"好了,我不想和你说这些,你叫我来到底想做什麽?"
"你认为我现在还有什麽好做的?"苍奕看著他一脸防备,懒懒地说,满身都溢出一种死气。
东曦被他那样毫不在乎的散漫态度逗弄得越发焦躁,却又不敢真的甩手走人。僵持万年,他还记恨著当年的事,只是不知道苍奕是否也同样怀恨於盘谷墓中发生的事。而现在,知道能让已经隐世不出的苍奕主动找自己过来的事绝对不会简单,所以心里更是没底,不敢掉以轻心。
苍奕当然清楚东曦的心思,却还是慢悠悠的说道,"那位公主已经被你宠坏了。"竟然目中无人的去惹九黎族人。
"缇霄性子固然顽劣,但还是知道分寸的。"东曦双眉微抬,不无护短的意思。
"你要这样想也行。"苍奕动了动身子,往後一靠,手肘撑著塌上的梨花木矮几,另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弄著放在矮几上的玉扇扇柄。
东曦看著他的动作,知道这是他在想事情时候的小动作。
良久,苍奕才吁了一口气说,"算了,我懒得和你纠缠些什麽,你拿著东西走吧。"
"什麽东西?"东曦愕然。
苍奕随手一指,示意他取过一旁桌案上的雕花木盒。东曦走到桌边,狐疑的看了一会儿,确定感觉不到任何威胁後,才伸手取过木盒。打开,看清里面的东西後,他神色一凛,厉声问道,"你到底什麽意思?"
苍奕垂眸不语。
东曦脸色十分难看,"我就当自己今天没有来过!如果没别的事,那我要带缇霄回去了。"
说著,他合上木盒放回原处,动作之仓惶好象那木盒就是一块烫手山芋一样。再一甩袖,当真头也不回的就准备离开。
一手刚搭上房门,正欲推开,就闻身後之人悠悠的说,"你真正想要照顾,想要宠爱的人,到底是谁?听说这些年来,你对缇霄的宠溺简直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缇霄是我亲人,我宠她又如何?"东曦的手还搭在房门上,手背上隐约有青色血管爆起。
"你是这麽想的?"苍奕问,"可我记得天宫这一代的皇族中,不单只有缇霄一人而已。为什麽你独独宠她?难道就因为她的张狂不羁?"
"这不关你的事!"
"东曦啊。"苍奕有些无奈的说,"怎麽到了这一步,你还不肯正视你自己的心意?你心里最在乎的明明就是他。"
"他?那个他?"东曦终於放下手,转过身来。
"你知道我在说谁。"苍奕抬头看著房梁。
十九
"本来天帝去离宫小住不是什麽大事,但你不觉得你这几千年来跑得太勤了一点吗?"连他这个隐世不出的人都听到了风声。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麽。"东曦握紧了自己的手,一字一句的说,"你说的话,我一句也听不懂!"
"现在还说这些未免太无趣了一点。"苍奕沈沈一笑,"东曦,怎麽过了这麽多年,你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当年姑且还能说是年少心性,做事全凭一股不服输的倨傲,但现在都过了这麽久,那麽漫长的时间,你就真的一次也不曾想过那些发生了的事?"
"我不觉得有什麽需要想的。"东曦僵硬的说,"当年的事的确是我糊涂,而我最糊涂的便是不该轻信於你!"
"你要这麽认为我也没办法。"苍奕见他还是顽石一颗,死不低头,不由兴致大减,就连想为那傻小子指点迷津的心思都没了。
摆摆手,意兴阑珊的说,"你要走便走吧。本以为那东西你用的著,既然你不想要,那就算了。"当年东曦将癸已安放在离宫中,如今又那麽勤快的往离宫里跑,其中真相究竟如何,自是不言而喻。
只是,对於盘古一族的生存之道有著太多的不解,所以即使能猜到发生了什麽事,还是不太敢妄下定论。而东曦今天的反应则是让他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东曦的性格,他是知道的。那麽的骄傲,永远都无法低头。所以在知道自己做下了错事後,自知理亏而又不敢承认,最终变成了现在这样,明明很在乎,却又要强迫自己不要去在乎。一旦有了深思的痕迹,就立刻转移视线,点到即止,绝不刨根究底。
对於癸已,他的心一直都停顿在最肤浅的表面,而不愿深入。
毕竟,曾经对那人做下了那麽不可原谅的事。
他一直都过不了自己那关。说好听的,是潜意识中的负罪感,说难听的,他简直就像只乌龟,一门心思的只顾自己,而不愿伸出头去仔细看看外面的世界。
"爱上你这样的人才真是辛苦。"一味的付出,却得不到任何回报。
"你真多事。"冷冷一哼,东曦看著桌上的盒子,犹豫了一下,最後还是缓缓走了过去,再次拿起木盒。就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到,自己的手一直在无法自控的轻轻颤抖。
他们都说那人爱著自己......
他们都那样说......
二十
其实早就察觉到的,有什麽不对劲的地方。
三万年,三万年的时间,足够磨平一切茅盾与纠葛。
三万年的时间,也足够让他细细沈思彼此间发生的一切。只是如果深思下去,得出的结论真的太让人惊骇。所以他不让自己寻根而下,挖出那个最真实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