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根根的掰着手指,小心的计数,才晓得已经是七百多年了。七百多年,他没有老,还是那副圣洁高贵的样子。红尘中生生死死看的多了,竟也渐渐明白了些。
挣了一世,终究是空。
他有点想念迷迷糊糊的持雨、咋咋呼呼的侍莲了。
他记得侍莲是来到了盛唐,他想见他,很想。所以,当他见到了侍莲的“他”时,他没有惊讶。
那男人叫“陆汉宫”,蠢蠢的,性格上有和阿铁一样的质朴善良,却比阿铁多了太多的雄心壮志和执著。
他对陆汉宫友好的一笑,没有丝毫的惊异。
到是待露将那个汉宫吓了一跳。别忘了,他和侍莲长的一样,他的容貌原本就是侍莲的容貌。
陆汉宫瞪起水牛眼,一个劲儿的问,莲儿,莲儿,你又怎么了?今天怎么如此文雅?
待露笑答,我不是你的莲儿。
陆汉宫赶紧说,莲儿,我又做错什么了?你不要生气好么?你这个样子我真是不习惯。说的同时,手已经覆在了待露的肩头。
从肩头传来的热度忽然的叫待露失了心神。他注意到,那双手也和阿铁一样,长着茧子,骨节粗大,棱角分明。
莲儿~~男人喊着要把待露拥进怀里。
待露惊醒,用力的推开他,只冲着不远处的大树喊,你可看的满意了?
树后的少年踩着金莲步走来,摇头叹气,不满意,一点都不满意。白痴果然是白痴,竟连我这举世无双的美男都会认错,可恶!
汉宫的嘴张的可以塞下两个鸡蛋,指着待露侍莲两人说不出话来。
侍莲也不理睬他,拉着待露的手,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番,终于说,你怎么还是这么美丽啊?……
待露忍俊不禁,只说,你又在自恋了。说我美丽,无非是说你自己美丽。
侍莲理所当然的笑。
夜了,夜色浓重。漫天的星斗下,待露与侍莲两人对酒当歌。
酒过三循,他们都是醉眼朦胧。
待露问侍莲,你可好?
侍莲说,好。你呢,你可好?
待露说,我已错过了两世,所以我心中的期待是喜忧参半的。
待露又说,尝遍爱情的味道后,你可回得了天界?
侍莲答,若是还能爱他,我情愿为他堕入轮回,抛了千年的修行之身。
待露问,你爱他,可他转世后又能爱你么?
侍莲说,我会叫他重新爱上我。
待露问,若转世后的“汉宫”再不是从先的那个“汉宫”,他们的长相虽然一样,但是性格已经完全不同,他们几乎已经是不同的人。这样的“他”你还能爱么?你又爱的起来么?
侍莲不再回答了,额头斜倚在自己的手臂上,美丽的发流泻了一身,轻轻的、轻轻的合上了眼。
待露笑着说,居然这么就醉了?看来陷入了情网的人真的会变的懦弱啊……不过,这一个或许真的是好的……
托起眼前和自己同样的脸,一个温和的吻落在侍莲的眼上,浅浅的是风过的感觉。
待露笑着转身离开,说,别了……另一个我。
侍莲想,我是醉了。
待露想,我是醉了。
其实,他们都没有醉。醉的是世人。越是醉到深处越是清醒,到了极至便可以抛了平日的伪装,道一声真心的话。
所以,他们都没醉。
侍莲,永侍莲花,以正直之心兼洁白之身,痴心不改。
待露,待天之露,无根,无情无欲,一切都是空,一切由空而生。
风起,风动,风落。
缘起,缘生,缘死。
四周浮动着荷花和露水的香……
夜凉凉过了水。
情深深过了海。
曾经真心相许的你啊,究竟在何方?
……梦里寻他千百度,骤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这一世,男人的名字是陈铁,男人还叫他唤他阿铁。
这一世,男人家是世代的农民。男人离不开劳动,离不开土地,离不开忙碌。
这一世,男人是呆呆的、忠厚的,质朴可靠的好男人。
这一世,男人有一双粗糙的厚实的骨节分明的大手。男人甚至还会再待露看着彼此的手时说,娘亲还活着的时候告诉我“大手抓草,小手抓宝”,这双手,是天生的富贵的手。即是富贵的手,又有什么不好呢?
待露幸福了么?
待露也说不好。
待露的泪是噙在眼眶里的,流不出来,咽不下去。如同一句含在口里的话,不上不下,只惹的人心烦意乱,模模糊糊,迷迷蒙蒙,无能为力。世界也好,宇宙也好,都是一片的模糊,隔着雾,看不清抓不牢,明明到了手边却什么都没有……
那男人是他的阿铁,也不是他阿铁。
男人的身边站了一个妇人,蓝布的居家服饰,眼角有居家操劳的皱纹。看的出,一眼就看的出,男人和妇人之间是如此恩爱的夫妻……
夫妻!
那结发的人却不是他……
他和阿铁的相遇依旧是偶然。
那天,他路过一座茅屋,看见一对夫妇抱着自己的孩子不断的哭泣,他听的声音熟悉,只在无意间停了脚步,就看见阿铁。
他的阿铁,早已不是两世前的阿铁。
他的阿铁,有了妻与子,有了个属于自己的家庭。
待露一下子明白了。
这缘定三生之说本是太过虚假。转生的罗盘千千结,只要系错了一结便已是面目全非。
三生为情所苦、为情徘徊——阿铁、史昭儒、陈铁。
爱他的阿铁却只有一个。
而这爱他的阿铁却难不保在前世跟其他的人定下过“来生相会”的约定。说不定,自己根本是个外人,抢占了别人因缘的外人。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不该奢望来生,该是护住此生,莫错此生才对啊!
待露对陈铁和陈铁的夫人说,那孩子只是被妖怪上了身,而我,能救你们的儿子。
待露又说,我的条件只有一个,希望陈铁能陪我说三天的话。
陈铁说,只要能救我们的儿子,就是陪恩公说三年话又何妨?
待露苦笑不语。他想听他唤他“待露”,而不是一句恭恭敬敬的“恩公”。
第一天,待露讲了一个故事给阿铁。故事中,有个从天界下凡的少年和一个善良纯朴的好男人。少年和男人相爱。情浓处,男人死了,少年答应来生还要等他。
第二天,待露又讲了一个故事给阿铁。故事中,少年找到了男人的转世。男人的转世却无情的利用了少年。少年气极痛极,但依旧说,来生我们不要错过对方了。
经过这两天,阿铁被感动的一塌糊涂。
第三天,阿铁一个劲的追问,男人和少年究竟结局如何?
待露不回答,只问,你说呢?
阿铁说,只希望少年能够幸福。只希望少年不要再伤心了。
待露说,当然。第三世,少年寻到了男人的再转世。再转世的男人也深深爱上了少年,两人从此长相斯守,过着只羡鸳鸯不羡仙的生活。
阿铁说,这才对,好故事一定要是圆满的才对。
待露笑了,说,故事的结局都是完美的,不是么?
阿铁没有听出待露特意强调的“故事”二字,却还沉浸在那凄厉断肠的故事之中。
待露拍拍他的肩膀,安慰着,不要想的太多,既然是故事,就叫故事永远是故事,否则太过沉迷其中,只怕要失了现在本属于自己的幸福啊。
阿铁看着眼前的少年,白衣出尘,眉目如画。他忽然觉得眼熟,一把拉住少年纤细的肩头,呆呆的问,你我可曾见过?
待露不动声色的挣开他的束缚,说,你我未曾见过。
第四天的清晨。
待露取出自己保存了八百年的青花瓶子,将自己的真身、神力一同解放。
待露想,我这真身终究还是为了你而开启。那是八百年前就注定好的了……这是缘,这三生一直都没变的缘。
只是,有缘无份;或是,缘分已尽......
恢复了神力的待露,全身更是散发着清新的仙露气息。
水葱的手在孩子的额头一抚,轻松的扫除了那妖精。
待露对那孩子说,张嫂,那从你前世就开始缠着你“相思”今日我终于为你拔除,上辈子欠你的,我还了,还望你今世且莫再被它上身了。
翩翩的走出茅屋,陈氏夫妻一直相送。
待露这才仔细的看了眼陈夫人,这一看之下,他笑了。这陈夫人的前世是史祁儒,前世的前世竟是害的阿铁离开他的送徭役贴的士兵!
什么叫缘分?
这般就是缘分。
你今世欠的,来生还;今世得的,来世失。恩恩怨怨、情情爱爱只是一场偿还的游戏罢了……看破,看破。一切都看破……
红尘的蛛网,只一下,便可以捅破。
只是,落入网中的虫子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就已经永世沦陷了……
罢、罢、罢……
该是归去了。
待露双手结一个莲花符,脚低升起一片云雾。
该是重返紫竹林的时候了。
阿铁和夫人顿时跪在地上,不断的磕头,颤声说,恭送仙人……恭送仙人……
待露在远去的云雾中低声的笑,你我若是见过,只怕是在前世吧……
天有九重,中天、羡天、从天、昊天、苍天、廓天、咸天、上天、成天;霄有九重,神霄、青霄、碧霄、丹霄、景霄、玉霄、振霄、紫霄、太霄。
九天九霄,皆是过眼云烟。
回得东海紫竹林……
东风。依旧是东风。
春水。依旧是春水。
他。依旧是他。
东风微过,搅乱了一池春水。
待露,菩萨的声音在身后想起。
待露恭敬的跪下,菩萨。
菩萨问,尘世是什么?
待露答,尘世是条巨大的忘川。真正叫人忘了前尘的不是黄泉中那碗梦婆的汤,而是人心自己。若不学会忘记便不能不受伤,若不学会忘记,因果便无法报应。
菩萨再问,你悔么?你怨么?
待露说,我不悔不怨,我本无根,一切从空而来,一切又随空而逝,怨不得任何人。
菩萨微笑不语,隐了去。
只剩一泓泛滥的春水和白衣的少年。
春水被东风激的起了涟漪,不停的润开又消失,生生死死纠缠不变。
春水的名字叫做“情海”……
少年的名字叫做
待露
(完)
————————————
是不是结局有点仓促了呢?没办法,我赶时间||||
故事中的歪理实在属于个人歪解,作不得数,见量,见量。
喜欢这个故事的人还请关注讲那莲花精侍莲的《醉花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