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找了他很久,直到半个月前才找到他。虽然他对我很冷淡,但是他到底还是肯认我
这个父亲。"他忽然抬头看着袁小蝶,眼神已冷如寒冰。"我想用我的一切来补偿他,
但是你却杀了他。"
你会死在你最亲的人手里,我等着看......
这是卓清寒的最后一句话,现在袁小蝶已经明白了。
他没有解释。他只是觉得很想笑。
"我已经杀了他了。你想怎么样?是不是要杀了我给你儿子报仇?"
"是的。"老人的脸上全无表情,就好像是刀锋雕刻出来的一样。
袁小蝶冷笑道:"我想问问你,你妻子已经死了十年了,现在你儿子也死了,你还活着
干什么?你怎么不去死?"
老人的眼中已露出杀机,冷冷道:"生与死对我已没有差别。等你死了之后,我自会去
死。"
他若是决心要杀死一个人,这个人就注定了是个死人。
裹着青布的剑就放在床前的小桌子上。
突见青布无风翻起,有白光一闪,"叮"的一声,一柄剑仿佛忽然自空气中凝结出来,
斜插在袁小蝶足下。
剑锋震动着,森寒的剑光流窜在整间屋子,如水波晃动。
这是一柄极锋利的宝剑。
老人冷冷道:"你是后辈,这柄剑你可以用。"
"那你呢?"
老人冷笑不答。
他不用剑也可以杀人。
他的人就是剑,而且是天下最快的一柄剑。
在他的手下,袁小蝶已经可以算是一个死人。
他就是拔出这柄剑,也等于是拔出一把会将自己刺穿的兵器。
他如果肯把真相说出来,这个老人,他的父亲是决不会对他出手的,而且还一定会对
他很好。
但是他不肯。
有些事他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的。
他没有拔地上的剑,只直视着他的父亲,很平静地说:"我从来没有接受过你的东西,
现在我也不会接受你的剑。"
他放弃这把剑的时候,也等于是放弃了自己最后的一线希望。
他不知道是对还是错。但是他知道自己不会后悔。
他忽然转头去看周金刀,道:"你怎么还不走?是不是还想亲眼看见他杀我?"
周金刀道:"这样的热闹实在少见得很。如果你不介意"
"我介意!"袁小蝶冷冷地打断他,"我不是你师兄,我不需要你给我收尸,所以你最好
马上走。"
周金刀只有走。
但是他并没有走多远。他也不是个容易死心的人。
袁小蝶回头看着这位老人,道:"现在你可以出手了。"
老人没有出手,又看了他一会,忽然道:"我还是想问你,你怎么会知道关于我的家事
?"
袁小蝶道:"我不想告诉你。"
老人的脸上还是没有表情,但是眼光却变得更犀利。
浓雾已侵进了小屋,屋里也变得迷茫不清。
浓雾中袁小蝶已感觉到了杀气。杀气也如这夜里的浓雾,愈来愈浓。
雾渐浓,老人没有动一下。
他的安忍已到静如大地,飘如云雾。
袁小蝶忽然笑了笑。他这一生从未笑得如此沉重而悲痛。
然后他就先动了。他忽然曲起右掌,用尽全力向这个人击过去。
他不是不知道他只要一出手,死的就会是自己。他只是不愿再等下去。
他击的是这个人的心脏,也等于是击的自己的心脏。
当他这一掌击出的时候,也等于是把自己的命埋葬了。
他已闭上了眼睛。
但是就在这一瞬间,忽然有一道剑光匹练般飞进来,直穿过他和羽长青之间的空隙。
强劲的剑气,只在一瞬间就把他们两个人分开。
只有剑,没有人。
这一剑当然是被人空手掷进来的。人还在木屋外。
剑光穿墙而出,木屋立刻倒塌。
"什么人?"羽长青削瘦衰弱的身躯突然间挺拔。他虽然还没有看见来的是什么人,却
已知道他剑法的可怕。
这一声喝出时,他的人也如闪电般窜出了屋子。
斜插在地上的宝剑已不见了。剑已随人飞了出去。
袁小蝶也没有看见来的人是谁,但是他却认得飞进来的剑。
那把剑正是痴情剑!
来的人当然是闻飘雨。
袁小蝶的心沉了下去,只觉得手足冰冷,心也开始发冷。
这两个人要是动起手来,不分出胜败高低,是绝不会停手的。胜就是生,败就是死。
无论死的是哪一方,都不是袁小蝶敢想象的。
无论如何,他一定要阻止他们。绝不能让他们斗得你死我活。
屋子倒塌时,外面几乎同时响起了一声龙吟。
龙吟声未绝,声音已忽然间飘远。
袁小蝶已来到屋外,却看不见这两个动手的人。
只见剑光在浓雾中闪烁不停,一路远去,如两条游龙般盘旋飞舞,金戈交鸣声益渐激
烈。
剑光漫天,人仿佛已融进了剑光中。
树林中只见木叶萧萧,袁小蝶身上的衣杉也被剑风吹得扬起。
第十章,减不断的情。
袁小蝶正想冲过去,肩膀忽然被一只手拉住。
"别过去!"周金刀神色严肃地说,"你一过去,一定会像树叶一样被他们削断。"
"你怎么还没走?"
"我运气不好呗。一出来就遇见你朋友,他要我带他来找你。"
两个人只能站在一边,远远地看着这场对决。
至少到现在为止,袁小蝶从来没有见过比这更辉煌,更激烈的对决。他几乎不能想象
剑术竟可以达到如此精彩绝伦的境界!
这种境界的确值得一个人为之放弃一切。
他几乎也要看痴了。
越是精彩绝伦的对决,结果也将会越惨烈。
袁小蝶的心提在喉咙上,整个人都因紧张而发抖。
金戈交鸣声忽然变快,剑气纵横,剑光冲天,显然已到了要决出胜负生死的关键时刻
。
袁小蝶不能再等了。他绝不能让闻飘雨死在他的面前,也不想要羽长青死。
他突然冲了进去,周金刀想拉他也来不及。
"不要过去!你疯了你?"
浓雾愈渐浓了,夜色更深。
两柄剑仍然在急速地飞舞相击,剑风所及之处,皆是木叶落尽,寸草不容。
袁小蝶投进了这个剑阵,就像是飞蛾扑向灯火。
周金刀的心已抽紧。他仿佛已看见鲜血溅进浓雾中的情景,袁小蝶的血。
只听剑击声突然停顿,两道白光飞了起来,在半空中翻转,落下时正并排斜插在周金
刀的脚下。
白光震烁,缓慢地静止。
冷冰冰的剑气和杀气仿佛从周金刀的脚下侵入,一直侵进心里,让他也忍不住手脚冰
冷。
这两柄竟正是羽长青和闻飘雨的佩剑!
痴情剑和赤眼剑!
赤眼震动着,剑尖上有血滴在枯叶上。谁的血?
这两柄剑当然不会自己脱手飞出来。它们是被弹出来的,被两根手指弹出来。
只弹了一下,脱手了两柄剑。
袁小蝶的血也并没有溅进浓雾中。他正挡在闻飘雨的前面,冷冷地看着羽长青。
"你闯进来干什么?很危险你知不知道?"闻飘雨的脸色很不好看。
"你们不要再打了。"袁小蝶呼出口气,一副很劳累的样子,"我已经没有力气再阻止你
们了。你们要是还要斗,除非我死了。"
羽长青冷冷道:"那你最好就赶快去死。"
闻飘雨忽然道:"七十九剑。到刚才为止,我们已经使出了七十九剑。"
羽长青叹道:"只差七剑。下面七剑之内,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闻飘雨道:"我从未用过七十九剑。"
他杀人的确从未用过七十九剑。他从来都只用一剑,很少使过第二剑。
"我也没有。"羽长青的眼中发着光,道,"我离开中原二十年,想不到中原竟会出现你
这样年轻,就有这种剑术的人。"
能遇到一个好对手,对他来说,倒好像是件难得的高兴事一样。
"我不想和你分出胜负。"
"为什么?"
"你应该问他。"闻飘雨指的是袁小蝶。
"他?"羽长青不解,"你应该是为了他才跟我动手的。"
"你为什么要杀他?"
羽长青长叹道:"因为我的儿子,是被他杀死的。"
"你的儿子?"闻飘雨冷笑,"你的儿子要是死了,那站在你面前的人又是谁?"
"你这话什么意思?"羽长青脸色一变。
闻飘雨指着袁小蝶道:"袁小蝶就是你的儿子。你竟然差点杀了他!"
袁小蝶静静地站在那听着,什么话也不说。
"袁小蝶?你的名字叫袁小蝶?"羽长青有些愕然地看着他。
袁小蝶没有回答。
羽长青忽然冷笑道:"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话?你不想我杀他,就编出这样毫无根据的
谎话。"
"这是事实,不是谎话。"
"你有什么证据?"
"我没有。"闻飘雨转头看着袁小蝶,"但是他有。"
羽长青的目光也凝视在袁小蝶的脸上,他忽然觉得自己的心也跳得快起来。
血缘关系真的很不可思议。
羽长青不是个话多的人,但是他刚见到袁小蝶就说了那么多话,比他跟卓清寒相认半
个月以来说的话还要多。
起初他以为是卓清寒还在怨他,父子关系冷淡的原因。现在他忽然又觉得,可能不是
他想的这样。
"你真的有证据?"
袁小蝶脸色苍白,用哀怨的目光看着他,看了很久,才凄然道:"是的,我有。"
那种哀怨的目光,那种凄然的声音,让他在一瞬间想到了他的妻子。
他永远也忘不了,在他当年决定要离开中原的时候,玉夫人也是用这样哀怨的眼光,
凄然的笑容为他送行。
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
袁小蝶用手摸着自己的心口:"证据就在这里。"
他忽然拉开自己的衣襟,露出一片白色的胸膛。胸膛上一枚红色的蝴蝶刺青也显露出
来。
天上已出现了弯月,月光洒进浓雾中,隐隐地照出蝴蝶的影迹,精巧细腻,妙不可言
。
羽长青的手忽然开始发抖,人也一步步往后退。
袁小蝶逼进两步,追问道:"这是神针玉夫人,我母亲的真迹,你不会认不出来吧?"
羽长青的嘴唇也在发抖:"你...你是......"
"现在,你是不是还要杀我?"
"我......"
袁小蝶不等他说完,就突然转身,决然离去。
再不走,他怕自己会忍不住失声痛哭出来。
闻飘雨也不再留,立刻跟着他走了。
走过斜插两柄剑的地方,忽一反手,剑光已收进鞘中,再也看不见了。
羽长青看着他们的背影远去,很想叫一声他的名字,却怎么也叫不出口。
他能以什么样的面目面对他的孩子?既然承担不起做父母的责任,当初又为什么要生
这个孩子?
赤眼的剑光已静止,隐隐地似乎能看见剑锋上一只红色的眼睛。
这只眼睛也在盯着他。
这只眼睛只有在沾到血的时候才会显露。
他缓缓走过去,拔出剑。抬眼时,才看见剑尖上未干的血迹。
谁的血?
走出一段路后,袁小蝶的速度就慢下来,还不停地喘气,最后扶着一棵大树停下来。
"你怎么样?"闻飘雨走到他的身后,轻声问。
袁小蝶咬着牙摇头,双肩都在微微发抖,柔弱得就像秋风中的蒲草。
闻飘雨有些心疼,轻轻伸出手握住他的肩膀。
袁小蝶身体一软,就倒在了他的身上。傲下时,脸色已惨白如纸,全身的衣服都快把
冷汗浸湿,还在急促地喘着气。
"你怎么了?"闻飘雨一惊,伸手抱住他的腰。
触手之处,一片湿润。
闻飘雨的手一抖,心已抽紧,慢慢地抬起手。手上全是血,触目惊心。
"你受伤了?!"
他现在才知道袁小蝶为什么要急着走,他是不想倒在羽长青的面前。
袁小蝶冲进剑阵的时候,剑气正漫天,无孔不入,无处不及,没有人能躲得开。他能
撑到现在,已经是天大的运气了。
"我带你去找大夫!"闻飘雨匆忙想抱起他。
"来不及了。"袁小蝶无力地摇头,"真的来不及了。"
他一只手紧紧地按在腰上,血从指缝间涌出来,染红了一片;另一只手轻轻抬起来,
抚摸在闻飘雨的脸上,流着泪说:"这里方圆百里,没有一户人家。"
"你不会死的。我不会让你死!"
袁小蝶想笑,可是眼泪却哭了出来,凄然道:"我也不想死,我好舍不得你。可
是......"
他凝视着闻飘雨的脸,眼泪轻划过脸庞:"最后能死在你的怀里,我......"
"不要再说了。"闻飘雨把他拥紧,眼眶已湿润,"不要放弃!有一点希望都不要放弃,
答应我,好不好?"
"你不要哭,飘雨......你一哭,我的心就乱了。"袁小蝶轻轻握住他的手,"原谅我,
对不起......"
他按在腰上的手忽然无力地松开,血立刻从伤口喷涌出来。
很少有人真的能想象血像水一样喷涌出来的情景。那情景简直能看得人全身骨头发软
,连牙根都发软。
闻飘雨立即出手按在他的腰上。袁小蝶呻吟了一声,就昏过去了。
但是不行,血止不住,无论如何都止不住。
被赤眼魔剑重伤的伤口,血是很难止住的。
袁小蝶靠在他的怀里,身体也越来越冷,全身都开始抽搐。
"你醒醒,小蝶,不要睡!"闻飘雨大声呼喊他,声音已在发颤。
但是袁小蝶听不见。他唯一还能感觉到的就是自己正在往下沉,沉进漆黑一片的海底
,沉进不可知的深渊。
"快带他回来!"一个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我能救他。"
闻飘雨回头,就看见了羽长青。
这个坚硬冰冷的老人,现在脸上也带着种和他同样焦急的表情。
夜,还很深。雾,还很冷。
袁小蝶已沉沉地睡去,脸上泪痕未干,不知将醒何处?
血终于被止住,但是他的血脉跳动已很微弱。
恍忽中只觉得有个人紧紧地抱着他,很温暖的怀抱。他隐隐地感觉有只干燥而冰冷的
手抚摸在他的脸上,两滴冰凉的眼泪滴在他的脸上。
他不知道对方是谁,他很想说"不要哭",但是却偏偏又沉睡过去。
狭小,但很结实,朴质的小木屋。
在这片宁静的山林中,这样的小木屋竟然有七座。在虚无漂渺的云雾中,看起来就像
几朵蘑菇,格外别致,幽静。
雾还没有开始散,晨熹已升起。山林中响起了早春的鸟鸣。
日出东方,大地复苏。
闻飘雨静静地立在一座小木屋的外面,很久都没有动一下。他在等待。
从昨晚他把袁小蝶抱进这座木屋之后,他就一直站在外面等。
无论等多久,他都要等到袁小蝶没事为止,绝不肯离开。
小木屋的门忽然开了,羽长青慢慢从里面走出来。
闻飘雨立即问:"他怎么样了?"
"他已经没事了。"
闻飘雨刚松了口气,羽长青针尖般尖锐的目光已盯在了他的脸上。
"我想知道,你跟他是什么关系?"
闻飘雨道:"朋友。"
"朋友?"羽长青怀疑地看着他,"我在他的身上看见了些很奇怪的痕迹,这是朋友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