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批准后他放下电话,刚要掉转车头,突然听到车窗上传来一阵细微的敲打声,映上了一张如天使般的脸——
“岚月,你怎么找到这儿来了?”
安格里·海因打开车门,中尉一低头钻了进来。他今天没穿制服,只松松地罩了一件白色的外套,软软地贴在身上。
“抱歉,少校。”他的额头上有细密的汗珠儿,“我被人跟踪了。”
安格里·海因立刻调了调后视镜:“别把尾巴引到这儿来!”
“放心,我甩掉了。”
他知道他也没那么蠢!
“你不是去警备队取样了吗?”安格里·海因从座椅下摸出一瓶饮料丢给他,“怎么被盯上的。”
“从冷藏室出来我就觉得不对劲,总感觉背后有双眼睛。出了大门之后,我几次装作无意地回过头,就会看见有什么人很自然地看着我:第一次是抱着HL66型宠物狗的中年女人,第二次是个穿着活动宣传照的年轻男人,第三次是在街上闲逛的老太太……”
“对方有这么多人?”
“是一个人。”看着少校疑惑的表情,岚月微微一笑,“几次的对象虽然不同,而且似乎也挺随意,但是很遗憾,他们都穿着同一双黑色防雨皮鞋。”
呵呵,脚上一般都是化装的盲点。
“咱们被对手监视了,行动也不再是个秘密!可能以后还要加倍小心。对了,样品在身上吗?”
“走在半路上我担心被袭击,所以在邮局用加密特快的方式寄给杰米了。”岚月仰起头灌下一大口饮料,一滴汗珠从他的鬓角滚下来,沿着脖子滑进了衣服里。他如天鹅般优美的颈项上几乎看不见喉结,平滑的线条就像个孩子。
安格里·海因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手帕递给中尉:“擦擦汗吧,我们现在恐怕还得再去那个冷藏室。”
“为什么?”
“我老觉得我们一定是遗漏了什么?”看着中尉纤细的手指拿着自己的手帕在洁白的额头上移动真是一种享受,“我刚刚从斯汀达西娅夫人那里知道了她没在报告里说出来的事。”
“我就知道您有魅力让她说出一点儿隐情。”
安格里·海因很想把他的话当成一种恭维,可心里还是有些不满;他是真的不愿意他把自己看成一个没有节操的花花公子。
如果这个人能在想事情的时候不带上工作的原因,那将是什么样呢?
那次袭击造成的破坏还没有完全修复,走在冷藏室外的密道上,安格里·海因发现到处都是渗透出来的防腐剂的味道。
他和岚月跟着军医进了那扇换过的门,又来到这个令人不愉快的地方。
军医为他们打开了柜子:“这就是上个星期二送来的那两具尸体,编号是30和31。”
“谢谢。”
安格里·海因从军医手里拿到了磁卡钥匙,示意他出去。岚月动手解开尸体上的纤维。
“哦,他们长得可真难看。”安格里·海因皱起了眉头,“斯汀达西娅夫人说得没错,这一个家伙确实很像青蛙。”
中尉从透明的面罩里露出一个怪异的表情,似乎认为他话里的重点在前面,然后拿出工具检查尸体上的伤口。
“两个都是死于枪伤,枪法是很准的,正中心脏。”
安格里·海因把那个眼睛突出的家伙翻转过来:“看样子他们是从外面直接混进来的,和鳄鱼皮先生不一样,全身没有商品编码,也没有什么伤痕——不,等等!”
他突然用手捏住尸体的下巴,把头侧过去:“中尉,看看这个。”
“恩?”岚月凑近尸体,发现少校指着尸体右耳后面的一个小创口:这是一个极细的口子,就像一条浅浅的红线,“很像是最薄的切割器留下的伤痕。”他用镊子小心地拨开伤口,“而且还挺深的,颜色暗红,不像旧伤。”
“不会是打斗造成的,况且他们没有拒捕!”
安格里·海因沉吟了一会儿,没有说话,只是走到另一具尸体面前扳过它的头。
“没有。”他的蓝眼睛里突然闪过一丝焦灼,“不可能!”
仿佛明白了他指的是什么,岚月一下子转身走到那个死在“猫妖”酒廊的界外人身边扭过他的头:“这个有!”
答案现出了端倪,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打开所有的柜子,一股脑把尸体上的纤维都解开,挨个查看他们的右耳背后。
“这个有。”
“这个没有。”
“这个没有。”
“这个也有
“没有。”
“有。”
……
九十八具尸体中有三十七具的右耳后都有那种伤口,不论是死得血肉模糊,还是留了全尸的,全部是一样大小,一样深浅。
安格里·海因用指关节敲打着金属的柜子:“真是该羞愧啊,中尉;看来我们以前的工作太不认真了,竟然连这种事都没发现。你猜猜,要是李上校知道了会怎么说?”
岚月配合地露出了询问的神色。
“他会说;‘安,你是我最笨的手下!如果不是你后来还能发现这个,会让我觉得十年的时间还不如去栽培一只警犬!’”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笑起来,冰冷的地下室里登时算有了几丝热气。
安格里·海因注视着岚月微微颤抖的双肩:他这短短十几秒的笑声竟非常低沉,愉悦,像从胸腔里慢慢溢出来的酒,熏得他有些醉了。如果没有这层防护服,说不定他就会控制不住地……吻他。
“少校,”岚月随后的话顷刻间又打散了他的心猿意马,“我想知道您怎么看这些一模一样的伤口?”
果然,还是这样——安格里·海因知道在这个时候只有他自己是一头热。
“很明显,这里面藏过东西,具体是什么很难说。不过把伤口切下来给杰米分析一下,查查有没有什么残留物就可以知道了。”
“那么这一段时间来的渗入事件也有解释了;这些界外人在短期内疯狂地涌进67区是为了把体内携带的东西弄进来——”
“——顺便制造一点儿恐慌混淆我们的视线。现在我可以告诉上校,他怀疑的内奸一定是可以接触到这些尸体的人,否则无法拿走他们身体里的东西。但是……为什么只有一部分人成为‘载体’呢?”安格里·海因拍打着一个有严重头部畸形的尸体,“这么多渗入者,要辨别哪些是有货的应该很困难,除非他们的内应事先和所有的‘载体’见过面。”
“啊,关于这个问题——”岚月突然露出一个有些诡异的微笑,冲他勾勾手指,“少校,我想我比您多找到一点儿东西,来看看这个。”
他把那个鳄鱼皮先生的嘴扳开,拉出他的舌头:在变色的舌尖上,还清晰地看得到一个黑色的花纹。
安格里·海因的脸色突然一变,有些惊讶:“你是怎么发现的?”
“在检查64号的时候看到的,他的下颌被打烂了。然后我顺便看了看其他几个‘载体’的舌头,都纹着图案。”
“这是什么?”
“花。好象是以前灭绝的植物,叫……叫蔷薇吧。”
安格里·海因接连把几个尸体的嘴巴扳开——果然,只要是右耳后有伤痕的尸体,舌头上就会纹着图案,无一例外全是花;茉莉,百合,石楠、风信子……
“看来这些家伙比我们想象得还要狡猾。”
一阵细微的BB声突然在腰间响起来,两个人都有些意外,同时拧开三方联络器:“是杰米吗?什么事?”
“少校,少校,您在听吗?……我这里有点麻烦……刚才有个电话留言……对,她说是您的女朋友,三十分钟后来找您……”
没有听完,岚月悄悄关上了联络器,但还是看到他的上司尴尬地皱起了眉头。
“少校,回去吧,杰米恐怕没办法应付女人。”
他还是那样平静地建议——尽管安格里·海因私下希望他能露出一点愤怒、不屑,或者是……嫉妒。
果然是这样。
当他们赶回去的时候,门外就坐着一个身材高挑的女郎,一头细碎的短发,套着酒红色的裙装,美丽的脸上是最流行的冰蓝色彩妆。
“安!”她一见到少校就扑了上来,死死抱着他的腰,“我就知道你回来了!”
“丽迪娅,你怎么会来找我?”不是早就分手了吗?
“我又想你了。”她黑色的大眼睛转向岚月,“怎么,有新朋友?所以改了密码,让我都没办法进去了。”
岚月稍稍低头看了看自己在车上换好的白色便装,这样子恐怕很难让人相信他也是军人。他识趣地转过身,递了个眼色给少校,提醒他不要让屋里的杰米被发现。
然而这个细微的动作却成了明显的“眉目传情”。
“怎么了,安?”丽迪娅勾起了嘴角,“我记得以前你好像不喜欢男孩子!”
安格里·海因不自然地把她的手臂从腰上拉开:“宝贝儿,人是会变的!”
“女人玩得太多了吗?”
“是啊。”少校的脸上是一副再认真不过的表情,“我现在才知道,其实男人也不错!身材虽然没那么有曲线,但是韧性很好!”
女郎发出一阵大笑,重重地在他脸上吻了一下:“你这个混蛋!为什么说这种话都该死地诱人!”
“你会脸红吗?”
“当然不会,”她斜斜地扫了岚月一眼,“可是有人会。”
是真的,中尉竟然觉得自己的双颊隐隐发热;这两个人有没有顾及他在场啊!
“少说废话了,”安格里·海因只想快点结束这个尴尬局面,“到底有什么事,你该不会告诉我你也想吃回头草吧?”
“不是,不是。”丽迪娅从身后掏出两张磁性卡,“我后天在莎士比亚大剧院有演出,为了感谢你在我辛苦求学时的帮助,喏,来看戏吧。”
“啊,小麻雀真的变成凤凰了!”安格里·海因挑高了眉毛,“《月光女神》?”
“我演狄安娜——呵呵,我就知道你一定有了新‘女朋友’,所以特别带了两张票来呢!可以赏光吗?”红衣女郎娇俏地抛出一个媚眼。
“乐意之致。”安格里·海因把卡收进口袋
“怎么?不请我再进去喝杯酒吗?”
“抱歉了,”他揽过岚月的腰,“下面是私人时间,以后再招待你。”
仿古时钟的指针停在了八的位置,发出几声铛铛的报时。
安格里·海因砰地一声把咖啡放到茶几上,吓了岚月一跳。他不满地皱了皱眉,向工作台上的杰米看了一眼。
“您不能小心点儿吗,少校?琼斯中尉还在工作。”
“抱歉,一时忘了。”安格里·海因把腿跷上桌子,又把手里的图片扔到沙发上,“你不累吗?咱们已经连续干了十几个小时了。”
岚月似乎这才意识到肚子有点饿,他伸伸腰站起来:“这儿有吃的吗?”
“速冻食品,得自己动手。”安格里·海因拿起空了的杯子,“我带你去厨房。对了杰米,你要吗?杰米?”
“别叫了,少校。您忘了他工作时什么也感觉不到吗?”
安格里·海因无奈地哦了一声,踢开满地的图片走了出去。
“我真佩服他,为什么能这么忘我?”
“有所长必有所短,”岚月从保鲜柜里拿出一盒无土蔬菜,“杰米在应付女人这个方面就笨得离谱。”
安格里·海因有些好笑地停下了洗杯子的动作:“我怎么觉得你是在讥讽我。”
“哪里,只是今天见识了一下该怎么顺着女人说话才能有效地打发她们。”
“介意我把你当借口吗?”
“没有。”岚月把盒子打开,发现里面的东西有点泛蓝,“你喜欢吃这种浇色素长大的东西吗?”
“我只是喜欢蓝色,看到它们就心情愉快。”
岚月按说明把菜放进全自动烹饪灶里,转身靠在旁边看少校拿出盘子:“对不起,可以问您一个私人问题吗?”
“嗯哼?”
“那个……关于身体的韧性方面……您有经验吗?”
安格里·海因手里的东西差点掉下去。他尴尬地笑了笑:“抱歉,我不应该信口开河。”
“你不喜欢男人,我感觉得出来。那次在‘猫妖’里面,你用了很大的自制力才没推开我。所以我很奇怪这次你的借口为什么又是‘我’。”
安格里·海因对他引起的话题有些奇怪,但同时暗暗惊喜。看着中尉纤细的脖子从下颌延伸到领口,他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呼吸变得过分浑浊——或许这也是一个机会。
安格里·海因小心地选择每一个用词:“如果……我还说人是会变的,你……相信吗?”
气氛突然变得很暧昧,岚月没有回答,只是抱着双臂靠在那里,眼睛里流动着一种闪闪烁烁的光彩。
安格里·海因放下了盘子,向他走过去,缓缓地把手撑在他身旁:“中尉,有没有人告诉你,吸引力总是在最不可能的两个人中间产生。”
岚月的嘴边有了一丝笑痕:“少校,这个工作结束后,我会代你向上面申请一个月的假期。你可以在‘尘嚣之都’玩个痛快!”
“这不是重点!”安格里·海因耐心地纠正了他的错误,“我的意思是,如果我现在吻你,你会拒绝吗?”
“可以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非常乐意。”
“为什么……会是我……”
安格里·海因笑了:“大概因为你是一团火,而不巧被一层厚厚的冰裹住了,我很想融化这层冰,更想得到你的配合。”
就像是在等待判决,安格里·海因极力隐藏内心的忐忑。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岚月黑色的眼睛开始有了一点儿妩媚的神色。
“少校,”他伸手轻轻地揽住了他的脖子,“其实……我们一直很默契……”
真不知道甜蜜竟然可以来得这么简单,仿佛只要他轻轻一伸手就可以触及。安格里·海因几乎要怀疑自己的耳朵。
岚月看着他惊喜又诧异的表情,笑容更加灿烂:“其实我必须承认,少校,您是我第一个在本能之下就想要保护的人,我甚至就想看你不正经地对我笑,我想……我想这就是‘喜欢’吧。对吗?”
还需要更多的语言吗?
安格里·海因终于放心地吻住了那两片线条优美的唇瓣儿。想不到平时那么冰冷的双唇竟然甜得不可思议,而且……如此柔软,像涂满了罂粟似的,诱使他不断加深。
“够了。”岚月挣扎着喘了一口气,“我的好上校,您不想让杰米也知道吧?”
“你不是说了吗?他是个工作起来什么都不知道的家伙!”
“可是我可能会因为这一个吻而降职呢!”他把头靠在安格里·海因的肩上,发出近乎叹息的低语,“我想我一定是疯了!”
“不是你,而是……我们。”
接下来的时间里,连工作都变得甜蜜起来了。
安格里·海因从来不知道人与人之间除了在床上可以表示零距离的亲密以外,原来最普通的接触也可以让他感到幸福。他毫不介意杰米·琼斯中尉不合适宜的存在,只是陶醉在岚月偶尔露出的一个个微笑里。不知道为什么他越来越喜欢看他低头工作时的样子,越来越喜欢他坐在自己身边——即使他什么也不做。这种感觉是以前和女人们游戏时从来不会有的。当一切都变得那么自然而又无法满足的时候,安格里·海因清楚地明白自己已经爱上这个男人了,甚至爱得比他想象的还要深。
“少校,”杰米兴冲冲地走过来,而安格里·海因连忙把视线从岚月的身上收回来。
“结果出来了?”一看他满面红光的样子就猜到了。
“对,对!”杰米把手上的材料全部铺开,“我分析了这三十七具尸体的伤口切片,上面残留的成分全部属于一种金属材料!”
“金属材料?”岚月也走过来,“是什么?”
“RE-008,是用于搞能量聚合的一种合金。”
“能量聚合?”安格里·海因挑高了眉毛,“他们怎么会有这种东西,到底想干什么?”
“目前还不知道,不过我想只要把这些金属材料的作用与其他隔离区里的具体使用范围做一个对比,也许就能够知道他们究竟想聚合什么能量了!”
“你可以进入其他区的资料库吗?”
“要费一点儿时间!”
“只要能办到就好,我们马上可以抓住他们的狐狸尾巴!”
“不管怎么样,先把现在得出的结果汇报上去吧!”岚月似乎倒不主张继续讨论,“少校那边也许都等急了,我看最好把深入的问题留给上面的研究室继续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