陷阱————杜若

「如果都忘不了呢？」
「那就只有去找那个人，和他再谈一次。如果都忘不了表示你跟他始终没有说清楚，所以会留下一个遗憾在那裡，不管是要分手或继续在一起，都要一次把问题解决，否则你们总有一天还是会分手。」

「你说的对……」
浩伟觉得自己或许应该再去找庭仲一次，不管是否能复合，至少不要在彼此心中留下遗憾。
浩伟不想让自己在残留过去的阴影，他决定去找庭仲，然後从头到尾跟他说清楚。
他想跟他高中的时候是如何的看著他，想跟他说能和他在一起时自己心中是多的兴奋，虽然这一切都过去了，可是浩伟还是想跟庭仲说他是这辈子自己最喜欢的人。然後两人就可以毫无芥蒂分手了。

浩伟相信，只要把这些感情全部一股脑的倾吐出来，自己就不会那痛苦了。
既然已经决定如此，虽然离开学还有两个星期，他还是打算提早回学校去。
跟庭仲一起租的那个房子也不能再住了，开学之後，如果能住宿舍就住宿舍，不能住就自己在外面找间房子也应该负担的起。
一早送父母去上班，妹妹也和同学约了去玩，家裡只剩自己，浩伟上楼去整理一下东西，看什要带什留著。
楼下的电铃响了起来。
浩伟匆忙跑下楼去开门，可能是家裡哪个人又忘记拿东西。
「浩伟。」
当门打开的时候，浩伟出乎意料的看到庭仲站在门外，他本来是侧脸看门牌，听到门打开的声音，他缓缓的转过头来，看到浩伟时，高兴的笑了。
「好险你在，我还怕若来了你不在我就只好等一阵了。」
浩伟楞了一会儿，才想起不能让他一直站在外头，便让了一下使他可以走进去，自己则把门关上。
「你怎来了？」
看著庭仲的背影，浩伟好想冲过去抱住他，就像以往一样。见面的时候才知自己思念他思念的如此之深。那是一种让人喘不过气的心痛。
浩伟没说他自己也正想去找他，好险他先来了否则我们就会错过。
「你把头发剪了？」没回答他的问题，庭仲仔细的看著浩伟，他把自己晒黑，头发也剪掉了，看起来更加稚气。看著他露出的耳际和颈项，庭仲忍住伸手去触摸的冲动。
感觉到庭仲的视线，浩伟下意识伸手去抓自己的头发，将额前的瀏海往上拨，发丝滑过指缝，又轻轻散开。
「觉得太长所以剪掉。」
「你也晒黑了。我听你妈说你去旅行。」
浩伟只能不停的抓著自己的头发，逃避庭仲的视线。
「对……我去旅行……」
「去哪裡？」
不要再问了……他为什不说他来这裡做什，总不是只为了问这些问题，而且庭仲锐利的视线始终盯著他不放，浩伟觉得自己被逼迫的无处可逃。他只能藉由动作来减轻内心中的不安。

猛然庭仲抓住他的手，让浩伟抬起头迎接他的目光。
「不要这样……不要那紧张，我不会对你怎样。」他的声音很温柔，温柔到浩伟渐渐不再感受到一直充斥在心中的爱恨。
「我本来想去找你……」
「嗯……」
「结果你来了。」
「好险我来了，你去找可能找不到我。」
浩伟安心的让庭仲握著自己的手，他的手掌有些粗糙，可是感觉很舒服。
「找不到？」
「我回家去了。这几天我都住在家裡。」
「我以为你说你不想回家。」
「可是我後来想回去了。」
「为什？」浩伟以为庭仲不会那快就願意回去的。他先前那反感，不管自己怎劝说，他都不肯回去。
「因为我觉得一切应该都已经过去了，你不觉得我们都对过去的事情太过介意，反而使我们永远无法摆\脱那些阴影……」
如果自己回家，也能得到父母的谅解，那以往的事真的就告一段落，再也不会牵制住自己，让自己害怕，抱持著这种想法，庭仲在下了火车後，不去他先前住的地方反而往家的方向走去。

家裡只有父亲一个人，他瞪大著眼睛望自己，使的庭仲本来的紧张一扫而空，反而笑了起来。父亲一定不了解自己在笑什。
因为太久没有见到，他並未对自己怒吼，也没有露出生气的表情，「妈呢？」
「刚出去买东西。我想她没那快回来……」父亲呆滞的回答。
「哦。」庭仲站在原地，不晓得自己是否该走进去还是转身就走，他本来的计画都被打乱了，不过回家也並未出现在他的计画中。
看到父亲始终没有反应，庭仲想著自己果然还是不该回来的，他打算就此离开。
「等你妈回来吧！要走或要留到时再说，至少你妈她挺想你的，你回来也该让她看一眼。」
「等她回来我就会走。」
「随便你。」他冷淡的坐在沙发上，瞧都不瞧这边一眼。
就算过了一年，父亲的态度也不曾软化。他还是厌恶自己，虽然明知只要跟他说自己不会再和同性谈恋爱父子可能就可以恢复以往的日子，可是这种妥协自己做不出来。
好不容易母亲回来了，看到庭仲，惊喜不已，在母亲的挽留下，庭仲住了下来。
一样是家庭，庭仲再度感受到自己家和浩伟家的不同，自己的父亲一举一动都会影响到家裡的气氛，而他又是那严肃不苟言笑，要他能接受这种儿子大概一辈子都不可能。
他把这种想法告诉母亲，她却摇头。
「你错怪他了。他的确无法接受你喜欢同性这件事，但这不代表他讨厌你。或许一辈子他都不会想看到你的情人，但他还是希望看到你的。」
「这样等於还是在否定我，因为那就是我的一部份。」
「你不能要求世界上的事每件都十全十美。」
不能接受就是不能接受，最後只好选择两人各退一步彼此妥协，尽管母亲希望他回家，结果他还是选择住在外面，但每个月都回家一次，这样的决定听在父亲耳裡，他似乎也鬆了一口气。

「但他还是不能接受？」
「无所谓。我既然不可能为他改变我的性向，我也不能要求他一定要接受我的一切。」
庭仲的表情比以前柔和多了，以前他一说到家中的事就非常愤怒，时间果然会改变一个人。
这样就真的一切都结束了，庭仲已经不再为过去的事情所苦，那他的目的就达到了。浩伟想起自己一开始接近他时给自己的理由就是他不想看到他如此痛苦，希望自己能在身边陪他，可是现在的庭仲不需要这些了。

「这样也好……」
浩伟想抽出被庭仲紧握的手，可是他使尽力气都抽不回来。
「放开我。」
「不要。」庭仲的语气也不太高兴。
「你幹嘛一定要握我的手？」
「那你为什又一定要挣脱？你就这讨厌让我碰吗？你不是说你喜欢我喜欢四年？你已经不再喜欢我了吗？」
浩伟用力挣开他的手，满面通红，但是是因为气愤。
「你没资格这样说。」
「我只是重复你的话。为什想来找我？」庭仲气浩伟明明还喜欢自己却一厢情願的认定自己是不会被爱的，然後自怨自艾，把自己弄得更痛苦。为什他就不肯看看自己又是怎想的。单方面提出分手，说『你绝对不会原谅我』，然後就自顾自的跑去旅行，这算什……他没想过会有别的可能性，例如自己根本就不想离开他？

这几天下来，庭仲才发现自己对他的感情比自己先前发觉的要深，因为即使浩伟曾经伤害过他，他也不想离开浩伟。
「……我想找你，是因为我觉得我们需要好好谈谈。我会一直记著你，一定是因为我还有遗憾，所以我无法完全忘记你……」
「跟我谈过就会忘记我？」
「我想是这样……」
「可是我不要你忘记我。」
庭仲拉住又想逃跑的浩伟，捧住他的脸颊，仔细的看他。他好喜欢他，喜欢到自己都不知该怎办，所以他不想让浩伟忘记自己，绝对不要。
「我喜欢你，如果你觉得爱我很痛苦，那就换我来爱你，你不理我也没关系。」
浩伟听著他说的话，任由自己的泪水沾湿他的指头。他究竟再说什？
「不要……我受够了……你放开我。」
「我不会放开的。你要赔偿我一辈子，你说过要陪我直到我不喜欢你，你都忘了吗？」
庭仲慌乱的重复浩伟说过的话，他曾经说过那多，那绝对都是真的。
「我没资格和你在一起。」
「有没有资格不是你说了就算的，我不在乎那些，以前的事你为什老要记挂在心裡？你难道不懂，比起那些过去的事，失去你会更让我痛苦，你到底懂不懂！」
庭仲的话像巴掌似的打醒浩伟。
这个拼命摇晃自己，痛苦悲伤的人到底是谁？他的声音因为始终传不到自己心裡，於是他一遍又一遍的重复嘶喊。被他紧抓住的手臂应该很痛，可是浩伟一点感觉也没有。
现在他说的话都是真的吗？真的都可以相信吗？浩伟的手臂环住庭仲的颈项，将他拉向自己紧紧抱住他。
那种熟悉的味道和体温，曾经和他相拥过无数次，那些感觉又再度出现。
「我一直觉得好孤独……」
庭仲听著他在耳边像是告解一般的喃喃说著，声音如泣如诉。
「我知道。」
「一直在害怕你会离开我，我觉得自己好象从未真正拥有你。」
「我知道……」
「可是我真的喜欢你，从那次在走廊上看到你，我就一直喜欢你，好久好久。」
浩伟始终无法相信以为得不到的东西居然可以真正出现在眼前，所以他就像捧著一个美梦，小心翼翼，怕它随时会破灭。
庭仲反复告诉他自己知道，他要浩伟相信他，这样浩伟才能从自己编织的陷阱中跳出来，不再一个人孤独的活著。
浩伟泪眼模糊的看著庭仲，这样他就真的可以安心了……
睡在窗边，任由微风吹拂自己，实在是一件很舒服的事情。虽然秋天还是很炎热，但少了夏季的蝉鸣，就变的悲伤起来。
感觉到接触在自己脸上人柔软温热的肤触，浩伟虽还闭著眼睛，却无法克制自己去迎合那种感觉，那双摸自己的手离开脸颊，转而捏住他的鼻子，因为不能呼吸，浩伟只好张开眼，庭仲带著恶作剧的笑容看著自己，「你还在装睡？」

「才没有。我刚刚是真的睡著了。」浩伟抗议了一声。
他们一样是住在那间房间裡，过著一样的日子，学校同学的态度也丝毫也没有改变。
但是却觉得很平静很愉快，让人想一辈子这样过下去。
「真的吗？我看怎不像？」庭仲从上方俯视著浩伟，笑著吻了他一下。
浩伟望著斑驳的天花板，以及温柔的望著自己的人。
有时候他会以为这一切都在作梦，醒果来之後他依然会在一个人的黑暗中，可是有那幸福的梦也是不错。每个人本来都是孤独一个人，有人幸运的找到伴侣，有人一辈子都找不到。
那自己一定很幸运，在十六岁的时候就遇到了自己想与他永远在一起的人。
「你待会会回家？」
看著在准备出门的庭仲，浩伟问了这一句。
「嗯，明天就会回来了，你可别乱跑。」
「我才不会。」
浩伟闭上眼，感觉睡意又一阵阵湧上来，果然这种天气会让人很想睡觉。听著开门关门的声音，浩伟张开一只眼偷看，看到庭仲离去时的裤角。
命定是什？一见钟情又是什？大部分时候这两者是不相等的，看到一个人发觉自己喜欢他不代表这份喜欢会一直持续下去，每天早上睡起来，看著枕边的人，发觉自己的感情有增无减，就觉得很不可思议。

就算有一天，他们会分开，走向不同的道路，那个时候也不是现在的自己所能控制的。
浩伟认为自己和庭仲都因对方而不再感到孤独，彼此都替对方带来存在的意义，因为这个人，所以自己要活在这个世上，这种想法充斥在他们的脑中，如果有了对方，其它什都不重要。

不管世界如何变化，至少现在仍然想在一起，或许只有一两年，或许会有八十年，那也无所谓。
站在窗边，和发现到自己而微笑的庭仲挥手，浩伟也不自觉的笑了起来，目送著他的离去。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