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若冰兰_皓若星辰 第三部 凝忘天涯——杜翔冰

福宁闻言会意转身走了出去，赶忙吩咐府中侍卫仔细注意四周情况，他知道此次翔雷虽表面上无事，暗中却有众多密探关注着他，故而决不能掉以轻心。

“陆相不必惺惺作态，本王今天不是来喝茶叙旧的！”翔雷毫不客气的回答着。

陆冰微皱着眉寻思着，却依旧未找到究竟是何事？可如此贸贸然闯进府来，终究不是件好事，只得小心提点道：“王爷息怒，这大过年的，何必与自己过不去呢？”

翔雷愤怒中哪还会去想陆冰话中之意，愤愤然拂袖道：“本王哪会和自己过不去？倒是陆相的师傅……自恃医术独步天下，教出来的弟子也不过尔尔！”

医术？莫名的扯上璇玑子？虽不知缘由，陆冰心底亦微微不爽，恼道：“王爷这话什么意思？子幽即便学艺不精，也不关师傅什么事？不过是子幽未用心而已！”

陆冰这话本是维护璇玑子之言，却不料听在翔雷耳中竟成了另一番意思，他一掌诳向陆冰撕声道：“不用心！你竟如此辜负本王对你的信任！你要对付的是本王，关御儿什么事！你竟狠心到连他不放过！”

翔雷那掌用尽了全力，陆冰病痛多年，早已无反抗之力，只得生生倒地，时值福宁正将茶水端来，那滚烫之水竟都淋在了陆冰身上。

慌得福宁赶忙为陆冰清理起衣杉来，只见那苍白消瘦的脸上霎时红成一片，嘴角更不断的流着血丝，福宁顿觉心痛不已，回身恨恨得瞪着翔雷。

然翔雷并未将陆冰的惨状放在眼里，继续拉起陆冰道：“你为中御杀掉那么多人，甚至连我亲生的弟弟也不放过，为天下为百姓，我……忍！可你为什么连什么事都没做的御儿也不放过？”

翔雷如此用力的一掌，使得陆冰的脑中正混混当当什么声音都有，然最清晰的便是翔雷话语。柳御的毒没有解？没有解？竟然没有解！

陆冰强压抑大脑不去想没有解意味着什么？可真相仿佛利箭一般穿透着重重障碍，出现在他脑海中。黯然的毒需要与心爱之人交合方才能接，一旦那人并不爱他，这毒便解不了！翔雷不爱柳御，他竟然不爱柳御，那他爱的……是……谁？

泪水几欲从陆冰眼中滴落，他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慌忙转身靠在福宁怀里，他知道绝对不能让翔雷看到他的泪水，他知道这最后的煎熬他一定得挺过去。

雷……雷……陆冰心底无声的呼唤着，经历那么多风雨，那么多磨难，为何你心底爱的还是我？还是……我？

你……你要我怎么才好呢？雷……这一步之遥，不知阻隔了多少艰险，我宁可在一步之外默默凝视你，也不愿再涉入艰险。

对于柳御的毒为何没解？我无论如何都不能告诉你！这对你来说是何等残忍的事？可我又不愿意见你如此伤心！

到底要我怎么办好？用我的生命去换么？我……我苦心求来的半年生命已过去一半，剩下的三个月，我想好好的干一些我从来没有干过，却一直向往的事！

我舍不得这三个月啊！这一生我从来没有自私过，可这一次，我好想自私一回啊！

况且……翔雷你知道么？我觉得柳御不简单，真的不简单，我现在还不敢把你托付给他……我怕啊！我怕我一旦死了，我保不住你啊！

缓缓从福宁身上坐起，陆冰的脸异常冰冷，转过头硬声道：“子幽并没有谋害柳公子的意思，他的毒无法解，子幽感到万分抱歉！”

“道歉就可以了么？这样就可以换回御儿的命了么？”见陆冰如此僵硬的口气，翔雷心中愈加愤怒！

“那王爷要子幽做什么？”陆冰依旧冷冷道。

“本王要辞官归隐，带御儿踏遍千山万水寻找名医！”翔雷道出了此行的真实目的。

走？也好！反正不杀你本就是为了天下证明轩辕越的仁慈，我本怕我死后轩辕越还会杀你，正想让你出洛阳！这一来倒好，我也不必再费这个心！于是陆冰一笑道：“子幽明白王爷的意思了，明日我便入宫向皇上禀明一切！”

“那便好！本王就静候陆相的佳音了！”说罢便径直向房门走去，经过陆冰身边时，翔雷微微定了定，只见那原本发红的脸颊已开始泛青，心知那一掌打得实在太重，于是掏出怀中随身携带的金疮药递与陆冰，硬声道：“本王知道陆府不确良药，这药算是本王的赔礼，陆相不要拒绝！”说罢翔雷大踏步离去。

陆冰握着那微带翔雷体温的金疮药，脉脉得注视着对方的离去，贪婪的望着爱人的身影匆匆消失！而后他微微一笑道：“柳公子大驾光临，为何不下来呢？”

翔雷前脚离开翔王府，柳御后脚便跟随而至，早在陆冰与翔雷对话之时，他便已暗藏在一边。翔雷尚在愤怒中自然没有发现柳御的身影，但陆冰却是发现了。

柳御坐在一旁静静的看着福宁忙碌的为陆冰换下衣杉，敷上金疮药，陆冰则用厚厚的雪狐皮裹着那身着绛红色大衣的身躯，一言不发的坐着。

柳御知道陆冰是在等他开口说话，便不再犹豫，一把跪下道：“柳御求陆相救我一命！”

陆冰闻言并未说什么，只继续静静的沉默着，他在等，等柳御把真相说出来，等柳御把他猜测的真相说出来。

“柳御本是皇上派到王爷身边的密探，因为……因为长得像陆相，所以被特命以侍从身份接近王爷。我原本以为王爷不过是个锦衣玉石养着的纨绔子弟，可慢慢接触中却发现王爷是个雄才大略，胸怀天下，更可喜的是他对下人的那份爱护，这是贵族子弟都难以达到的！”

柳御等人是轩辕越专门训练出来的密探，所受的训练自然是惨绝人寰的，而一旦身份被发觉，下场更不用说，能痛快一死已经是相当仁慈了的！想到此柳御心中一甜，继续道：

“王爷如此之人，柳御实在难以下手！便将真实身份与真实目的告之于他。然王爷并未杀掉我，反而以礼相待，让我作为他的近侍以掩饰身份。柳御与王爷长久相识中，深深的爱上了王爷！可柳御知道……王爷他……”

柳御抬头望向陆冰，对方默默得低着头，眼中闪烁着异样的神色，柳御知道将说出这话对对方的冲击有多大。可他必须说下去，如果不说，他今天便不可能活着走出这门。

“王爷他一直爱的就是陆相，他善待我，只是为了通过我看陆相您！那一夜我与王爷结合，王爷口口声声喊的还是你的名字！我知道……这辈子我可能永远都比不过陆相在王爷心中的地位，可我也知道陆相这辈子永远都不可能和王爷在一起！所以……”

柳御坚定的望着陆冰道：“请陆相救我一命！我想和王爷在一起，我想爱王爷一生一世！”

陆冰闻言只留下心中冷冷的苦笑，事情最后的疑点已经解开，柳御竟是如此身份，这比他想象中的还要让他恐惧，明明想要翔雷幸福，可面对这一切却又不得不……杀了柳御！

“不可能！”陆冰起身拉起柳御冷冷道，“原本我尚可留公子一条性命，可现在知道了你身份，这命断乎留不了！”

此话如晴天霹雳，生生得断绝着柳御的希望：“为何？陆相苦苦寻求的不是为了让王爷幸福么？为何？不肯救我呢？”

“你太聪明了，知道了太多太多不该知道的事情，我决计不会留下你的！公子今天定是走不出这门了的！”陆冰毫不理会柳御哀求，径直沉醉于自己的思考中。

事情已经跌跌撞撞得走到了这步，眼看着即将落幕！为何？为苍天何连我最后的愿望也无法实现！原以为柳御可以代替他守护翔雷，可为何他偏偏要是如此身份。

扪心而问，纵然柳御的身份如此，纵然心中有千般万番的恨柳御，可他又有何罪呢？他又对翔雷做过什么呢？

放过他吧！心底陡然传来这声响，真的真的放过他？真的么？放过他意味着死亡即将降临，意味着这短短的一生就此结束？

我恨啊！连最后的日子，竟也活不到！苍天啊！众神啊！为何要这样对我？

唉……罢了……罢……了……

柳御颓然倒地，他知道他能活下来的几率实在是太少，作为一个背叛者，能苟活到今日已是万幸！

可真若要他死，他也舍不得啊！他想！他想和翔雷在一起，如此英雄气概又温柔体贴的人，实在太让他留恋了！他不愿离开翔雷！

抬头望向陆冰，眼前之人是所敬重的，为了中御，为了翔雷，他付出得太多太多了！此时求他救作为情敌的自己，实在是太残忍残忍了，可……可他不想死啊！

一口鲜血从柳御的口中吐出，他知道“黯然”的毒发作了，他知道他即将死去，然就在他的万般灰心之时，他听到了一个声音。

一个淡淡的，却饱含辛酸沧桑泪水，夹带着对人世无限渴求，对爱人的无限留恋的声音：“我……我许一生幸福……

第十三章

漠然合眼，凝气在手，仿若生命之源，潺潺化为一弧青潭；运气在身，仿若苍之大海，吐纳百川于归一。

推双手与对方之手相接，生命仿佛滚滚洪流在指间怅然流逝，爱情、仇恨、阴谋、战争、友情、亲人，一切前尘往事都随着洪流奔腾而去！

生命至此，即将走入终结，即便生命之烛只燃烧了二十三个岁月，尚有美好的青春未被释放，可那熊熊火焰已而燃尽！化为一抹青烟消失于世间。

柳御静坐于陆冰对面，默默得凝视着，对方那皓若星辰的眼眸已而闭上，浑身只留下的，是无比圣洁纯净的质感。

“黯然”的毒从柳御身体，缓缓流向陆冰的身体，渐渐在对方眉间凝成黑疵，仿若神灵的加冕，为陆冰撒上神圣的华彩。

柳御感受着由指间而入的强大内力，虽汹涌而澎湃，然流入身体的瞬间却分外的温柔，这温柔间饱含着如大海般深沉，如天空般辽阔的爱。

“柳御……”陆冰的声音缓缓响起，仿佛自天边传来的一抹梵音！“我把翔雷交给你！你……要好好的爱他，用你的所有，甚至……生命去爱他！”

声音间夹带着神圣而又郑重的叮咛，宛若诀别的传承，柳御哽咽道：“我……我会的！”

“柳御……你知道么？原本……我是绝对不会放过你的！你和拓拔静的加入差点打乱了我所有的计划，外加你这危险身份，你决计活不下来的！”陆冰淡淡说着这一切，就如同一个迟暮的老人回忆着往昔。

柳御微微点着头，他知道他已经活下来了，他知道陆冰给了他所有。

“让你活下来是因为……我不愿意让翔雷一个人孤单的活着，没有爱只有恨的生活，会让他做一些不该做的事情！可有了你就不同了，虽然他潜意识爱着我，但这并不代表他不爱你！你如此重伤，他不惜辞官也要救你，这已经足够证明一切了！”陆冰睁开眼，微笑着握住柳御的手道，

“你要好好的守着他，翔雷这个人外表强硬，内心却很软，即便我做了他这么多年的敌人，他还是不忍心向我下手！这样的人不适合阴谋，不适合战争，所以你一定要带着他，远离所有的权力地位。

我知道他一直有个梦想，希望浪迹天涯，过那种闲云野鹤的生活，他更希望能与相爱之人携手一生，不离不弃！你……”陆冰陡然握紧柳御的手，正色道，“你要答应我！好好的完成翔雷这个愿望！倘若……倘若你做不到，那我便是化成厉鬼也不会放过你！”

陆冰犀利的目光扫射着柳御，柳御不由低头，心中为对方深深震撼：“柳御明白，柳御定不会辜负陆相的嘱托！”

嘱托！陆冰的眼神顿时化为黯然，身体剧烈的咳嗽着，原来身子已经坏到这程度了，无奈得长叹一声道：“柳御，我接下来说的话，你要一字一句的记住，塌塌实实去做，不能有一丝一毫的错误！”

“恩！”柳御坚实的点着头，他已明白让他活下来，陆冰所承担的风险会有多大！

陆冰微微喘了口气，继续道：“第一、你尽快赶回王府，继续在床上装病，记住绝对不能让翔雷知道你的病已好，我这里有一颗药，吃了他之后，你的脉象会和中毒时一样！

第二、翔雷不日便会出京，我会让他带你去扬州，见城西醉红尘的名妓兰茗，她会给你一颗药丸解去你身上的怪异脉象！你千万要记住，从现在开始到到达扬州之时，无论翔雷如何心痛你的病情，你都不能心软，否则小不忍则乱大谋！你……做得到么？”

“我做得到！”柳御坚定的回答着。

陆冰低头一笑，猛然将柳御紧紧抱住，唬得柳御一愣，忙道：“陆相这……”

陆冰愈加将柳御抱紧，低低的哀求着：“不要动，就一会会！”

抱着柳御，陆冰感受着翔雷留在柳御身上的味道，即便那味道已经很淡很淡，可他依旧迷恋着。他知道他这辈子再也感受不到翔雷那深切浓厚的爱了！

雷……我是个自私的人，很多时候我考虑问题只讲究最好的，而近乎苛刻的忽略着人的感情！这一次我终于没有用理智解决问题，我选择了我真实情感，我希望你会好过！

陆冰艰难起身，踉跄得移到门前，门外大雪冰封，可日间翔雷愤然离去时留下的脚印却依旧清晰。

皓若星辰的眼眸渐渐化为柔和，如玉的面容上挂上一丝异样的笑容，那笑容让陆冰回到了多年前，回到了那个初遇的西子湖畔，回到了那亭亭玉立的荷花丛中。

雷……再次遇见你已经五年了，我从来不曾在你眼前跳过当初的那个舞，我怕……我怕你会记起我，记起我们在天光水影中的邂逅。可……我心尖却又是那么的希望你能记起我……

此时我的生命只剩下短短的三天，我想跳，第一次真心的想跳这支舞，我想让世间万物见证：我们曾经相遇过，我们曾经相识过，我们曾经相爱过！

除去身上厚厚的狐裘，绛红的内衣衬得陆冰分外妖娆，鲜艳欲滴的牡丹又衬出他格外的雍容。抬手轻轻一挥，舞步自然踏来！

雷……那么多年，我学过那么多舞，没有一支是我喜欢的。可这支……我永远都不会忘记！

转身，扭腰，双臂应势如波澜般舞动，仿若碧波荡漾的西子湖；回旋，单脚支地，临空欲飞预示着白蛇的降临……

西湖山水还依旧，憔悴难对满眼秋，山边枫叶红似染，不堪回首忆旧游。

想那时三月西湖春如绣，与许郎花前月下结鸾瞅，实指望夫妻恩爱同到老，又谁知风雨折花春难留。

许郎他负心恩情薄，法海与我做对头。我与青儿金山寻访人不见，不由我又是心酸又是愁。 难道他已遭法海害，难道他果真出家将我负。

看断桥未断我寸肠断啊，一片深情付东流。

凄美的唱腔，婉婉道着白蛇的痛楚！陆冰憾然长叹，白蛇虽苦，却有情人终成眷属，而他呢？终究埋没黄土无人知！

唉……罢了……罢了……陆冰怅然一笑，倘若当真后悔，当初也不会如此选择，何必后悔呢！

含笑低头，陆冰近乎痴迷得沿翔雷留下的脚印一个一个的踩上去，呵……雷啊！原来你的足也不过这么大，我一脚就能满当当的踩进他！

雷啊……陆冰抬头，幻想着翔雷出现在眼前，他笔直得挺着背，豪气满天得向前走着。而自己呢！便踩着他的脚印一步一步的跟着，直到天荒地老！

“大人！大人！求你停下来！停下来啊！您身子本来就不好，可受不住这番冻的啊！”福宁一入院子便见到这番情景，慌得他忙捡起地上的狐裘披在陆冰身上。

那知陆冰正沉醉于自己的幻想中，一把推开福宁，含笑继续向前走着，那笑容是无比的幸福，无比的快乐！

福宁一时愣在了那里，他从未见过如此美的陆冰，那种美是融合了妖艳，绝尘，圣洁，高贵的美！是他终生难以忘怀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