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杨静静回头,对着心知肚明的赵麒露出一抹极其诡谲狡猾的笑容。
「告辞了,右相大人。」
望着共乘一轿的两人渐渐远去,赵麒不禁看着自己手臂上倏地长出一粒粒的小疙瘩,暗暗想
道:
「这个杨,自己就算被人拿刀架着脖子,也决不敢招惹他啊!」
暝色入楼,血月升起,杀戮,即将要开始。
秋天的西塞,该是最美的时节,当龙恪再度回到这有如他第二个故乡的土地时,城中已陷入
了一片混乱。
景皓去世未满七日,旗下副将军潘骝、薛广等人,便挟将军令兴兵作乱。
早有准备的监军晏桓,先在岳关城中以两千兵马稳住情势,避免让敌军互通声气,形成包围
之势。
直到身在柊流的冷阳与蓝桢接获情报,便立刻领兵来救。
想当初在韩门一役中,晏桓与蓝桢两人闹的十分不愉快,如今又再度连手,心中自是有千般
复杂的滋味。
晏桓死守在岳关城中已有五日,在城中的作战始终绑手绑脚,无法大展身手,虽然勉强维持
着不胜不败之局,但是晏桓很清楚,这些都只是自己用兵出其不意才能勉强得来的优势。
时候一久,招数已老,就很难守的住这些身经百战的猛虎。
终于熬到第六日的清晨,在经历了一场混乱的夜战之后,晏桓不得不承认,当他听见蓝桢那
欠揍的声音时,的确觉得比平日悦耳得多。
「晏老鬼,快把你缩的够久的手脚拿出来,赶快投向兄弟我的怀中吧!」
一边在城墙上厮杀的晏桓,还不忘对蓝桢骂道:
「你这个懒鬼,爬了这么慢才到,要是再晚一步,老子岂不沦落到要让你帮我收尸了!」
「打开城门!快开城门!」
「撤退!」
且战且退地回到柊流的援军之中,总算结束了第一阶段的战事。
而晏桓与蓝桢一见面,就狠狠地毫不留情地对彼此饱以老拳,算是多年不见的见面礼。
此时,龙恪带领的五千兵马也顺利抵达,这让岳关城中的叛军,民心士气顿时一沮。
再加上龙恪日以继夜地在阵前喊话,再三保证王朝绝不会苛待降卒降将,只要投诚\,都绝
对免除其刑,不予追究。
虽然看似有些效果,但是在潘骝杀了几个逃兵之后,岳关城中涣散的军心终于慢慢凝聚了起
来。
夜里,一干将领在冷阳的帅帐中细细商讨着应敌良策。
「看来潘骝那个老贼\也有两把刷子,三两下就把军心稳住。」晏桓一边思索一边说着。
蓝桢微微冷笑,「他又不是没打过仗的弱鸡,当然不会被这种小计打倒,不过……此番下来
,那家伙好像恨上了你啊!太子殿下。」
从没见过总是温煦微笑的蓝桢,有如此尖酸刻薄的时候,龙恪一时还真无法适应。
「无所谓,要是怕了这等小事,那还用的着上场打仗吗?」
蓝桢斜睨了晏桓一眼,虽是什么都没说,但言下之意已经很明白。
「蓝桢,你别得寸进尺!」
晏桓如何能忍的住气,立刻一拍桌子怒道。
原本还有些紧张两人不合的龙恪,此时终于明白为何冷阳始终老神在在的原因。
这两个
家伙根本只是在闹小孩儿脾气嘛!哪里有什么积怨心结……呃…当然也不能算是没有就对了
。
总之,两人只要一有机会就会斗个没完,对于重要的军机要务,却是一点也没马虎。
好吧!人家说小吵怡情,就当作这两个家伙要抒解军情紧急的压力好了。
龙恪跟冷阳无奈地对望,看他们两人一讲完正事,又开始一来一往地骂成一块儿,谁也拿他
们没辄。
隔天一早,两军叫阵之时,潘骝站在城墙上痛骂龙煌,说当年坑杀西岳子弟兵的昏君,如今
还要剿灭西岳最后的一支劲旅,实在不仁不义云云。
蓝桢对着带领左翼的龙恪说道:
「等会儿你要小心,看来潘骝那老贼\会有暗招。」
龙恪点头,身后的苍琏也严阵以待。
晏桓听他正奋力叫骂,忍不住冷冷一笑。
「哼!若他真是因为这个冠冕堂皇的原因作乱也就罢了,不过是不肯交出兵权区居于『某人
』之下,才会出此下下之策。」
蓝桢当然也不甘示弱,「哦?没想到晏监军的消息如此灵通,圣旨都还没下,你就已经揣摩
到圣意啦!」
在两人唇枪舌战之间,潘骝终于骂累了,城门一开派出大将马信出战,躁动的前锋终于打破
了开战前的宁静。
「冲啊!」
「杀啊!」
一时之间沙尘蔽天,杀声不断,岳关城守军约有一万五千人,此次派出精锐五千应战,想必
胸有成竹。
由冷阳率领中军两千,龙恪在左翼一千,晏桓带右翼一千,自己押阵一千殿后。
王朝此战早已在掌握之中。
在冲锋之时,蓝桢刻意让左右二翼略微往前,成合围之势,马信一时义气,立刻陷入敌阵太
深,等到王朝两翼兵马从后方杀入,他这才发现自己已经一脚踏入了鬼门关。
果不其然,马信军节节败退,虽然城中不时射箭相助,但依然挽回不了颓势,当五千兵马只
剩下两百之时,潘骝终于狼狈地鸣金收兵。
早料到有这么一天的蓝桢,在囤守柊流之时,便开始研究攻城的法门。
他举起手,高喊一声:
「攻城!」
只见王朝军扛着蓝桢研发的登城梯,除了接合处都以铁圈固定不易毁坏之外,在梯子的顶端
还特地作了一个倒钩,让敌军一时之间无法将登城梯推离城墙。
当他指挥着战胜的骑兵渐渐回到阵前,与攻城军交接之时,忽然,他发现了潘骝在城墙上的
异状。
只见他拿起了百石大弓,手拈两只羽箭,而袭击的目标则是………
在左翼殿后正准备回头的龙恪。
「龙恪,小心!!!」
声如穿云裂帛,箭如流星飞霜。
原本该是夺命的冷箭,总算被人舍命给挡了下来。
是苍琏!!
只见王朝军中一乱,蓝桢明白此时先机以失,就算勉强攻城也难以得利,虽然恼恨潘骝暗箭
伤人一举过于低劣,毁去了难得一见的攻城良机,但最后蓝桢也只得下令众人收兵撤退。
回到营中,只见一片混乱,根本分不清楚中箭的人究竟是谁。
直到龙恪面色如雪地背着苍琏入帐,蓝桢才几不可见地松了一口气。
或许是自己过于冷血,但是此刻比起王朝太子中箭的消息,绝对足以成为致命的关键,要他
不担心也难。
龙恪连忙唤来军医诊\治,剪去箭羽脱下盔甲之后,这才看清苍琏的伤势。
潘骝不愧是西岳著名的弓箭好手,两支羽箭的力道强到能够穿透盔甲,不过幸好伤口并不深
,可是苍琏虽然性命无碍但是却仍难脱境险。
在军医替苍琏上药裹伤之后,龙恪不顾众人的劝阻硬是在苍琏榻前守了一夜,直到凌晨苍琏
清醒之后,他这才放下了心。
蓝桢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待龙恪离开苍琏的病榻之后,便示意他到自己的帐中有事相商。
「蓝将军。」
在军中的上下份际甚严,就算龙恪贵为太子,也必须听命于蓝桢与冷阳。
蓝桢轻一击掌,一个身材修长的男子便走了进来。
「这是王烈,见过太子。」
男子一个抱拳,从容行礼。
「王烈见过太子殿下。」
龙恪皱着眉,看着这名身形与自己相仿的男子,问道:
「蓝将军这是什么意思?」
蓝桢面无表情地说:
「在苍琏养伤的这几天,王烈就是你的贴身侍卫。」
龙恪咬住了下唇,隐忍着脾气说道:
「我不需要别的侍卫。」
苍琏才刚受伤啊!现在就马上找人来代替他的职位,这种感觉……就好像苍琏已经死了一样
。
蓝桢冷下了脸,漠然说道:
「现在不是你任性的时候,太子殿下,你可知道今天中箭的若是你,对王朝军的民心士气会
有多大的影响!身为一朝太子,就有责任保护自己的性命,因为你所背负的,并不是只有你
自己一个人的死活而已,而是王朝军中一万五千名士兵,甚至是整个王朝千千万万的百姓的
性命财产啊!」
龙恪的眼神暗了一暗,最后终于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我会让他跟在身边的。」
蓝桢轻轻一叹,柔声说道:
「恪儿,我知你重情,但是……身处于高位,有时诸多选择却都是不由己意啊!」
龙恪抬眼望着这个从小看着他长大,亦师亦父的男人,忍不住忧伤地笑着。
「不,我并不重情,我只是……很害怕在让自己背负上一条人命罢了。」
「我不是重情,我只是懦弱而已。」
望着将沈的月色,龙恪忽然格外思念起远在京城的恋人。
握住了胸甲前,龙恺亲手系上的暖玉。
那总是运\筹帷幄的恋人,是第一次露出那么不安的表情,临行前,甚至硬要自己戴上他从
小不曾离身的玉佩,千叮万嘱要自己小心。
龙恺,为了你,我一定会活着回去的!
「你说…你叫王烈?」
男子躬身,静静说道:
「是的,太子殿下。」
龙恪微微一笑,终于有些释怀。
「那这几天,就麻烦你了。」
「微臣不敢。」
微臣?龙恪闻言,蓦地露出轻笑。
唉呀呀……会是王朝中谁派来的人呢?
不是恺,应该也不会是龙惇或是慕容家,因为这样一定过不了蓝桢这一关。
那会是谁呢………?
原以为一切的情况已经不会再坏了,但是当蓝桢接到从柊流传来的急件之后,一颗心不禁沉
进了谷底。
「西戎派兵压境,柊流危急,速回!」
圣麒王朝开龙三十五年秋,前右贤王耶赫那领兵来犯,为西岳之战的情势又增添许多了变量
。
三之十八:喋血西戎(下)
秋意萧瑟,两千兵马在西岳的官道急行军,让惶惑的人心更加浮动。
龙恪骑在队伍的最前方,专注地思考着应对之法。
原本蓝桢并不放心让他一个人回柊流的,可是偏偏潘骝听见了西戎压境的消息,心想有机可
趁便开始了拖延的战术,打定主意要让蓝桢冷阳等人陷入内外交攻的窘境,所以军情吃紧之
下,也只能勉强分兵两千让龙恪先回柊流稳定军心,等情势明朗之后再另谋良策。
但龙恪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以萨利叶的个性,应该不可能会毁弃盟约领军来犯,可若
说是耶赫那,才短短五年的时间,他怎么可能会在萨利叶的眼皮下迅速壮大到拥有作乱的能
力呢?
心思烦乱之下,龙恪只觉一阵气血上涌,身形不由得晃了一晃。
「殿下,您没事吧!」王烈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后,对于龙恪的状况丝毫不敢大意,见龙
恪一有不对,立刻警醒地替他执住马缰。
摇了摇头,龙恪轻描淡写地回道:
「没什么,大概近来总是长途跋涉,有些倦了。」
先从王朝赶到岳关,现在又从岳关赶到柊流,已经有大半月都在马上度过的龙恪,不禁自嘲
于自己体力的衰退。
「没想到在京城待久了,竟连筋骨都生锈了。」
凝视着远方,龙恪不由自主地握紧了胸口的暖玉,在他三十二年的生命之中打过了无数场战
争,但唯有这一次,最是让他心神不宁。
经过一整天的奔波,二千兵马终于在入夜前赶到岌岌可危的柊流城,前来迎接的守军们,无
不负伤惊惶,毕竟只有五百名精兵驻守的边关,没有在第一时间被攻陷,也都多亏了蓝桢多
年来的扎实训练。
一见援军抵达,原本萎靡的士气刹时一振,龙恪利落地调度好人马之后,便吩咐没有值勤的
人先好好休息,以预备明日可能发生的前哨战。
龙恪登上城楼,仔细观察远方敌军驻扎的阵势,并估算着对方的人数。
治军有道扎营有法,决不是三流将帅之属。
龙恪心下沈吟,伸手唤来了一个前哨兵。
「将军。」
「跟我回主帐。」
回到帅帐之中,龙恪就着砚上未干的墨迹写了几个字,然后捏断青冽的剑穗,连同短笺装进
一方锦囊之中。
「趁夜快马送去西京白沙给白虎王萨利叶,不得有误。」
前哨兵立刻躬身领命,衔令离去。
身边的王烈,有些迟疑地问道:
「敌军有棘手到必须向西戎白虎王求援吗?」
龙恪淡淡一笑,「不,这场仗难的并不是围城的五千大军,而是在背后策划这一切阴谋的幕
后主使,要赢这五千大军并非难事,难的是要把所有看的见看不见的敌人都一网打尽,才能
真正打赢这场仗。」
「况且……」龙恪眯眼轻笑,「耶赫那是西戎自己的问题,我干嘛要浪费力气去为他人作稼
呢?」
蓦地,胸口突如其来地掠过一丝窒闷,让龙恪不由自主地喘了一下。
「殿下!」王烈见状,一时情急便要来扶,却让龙恪婉拒了他的好意。
「我没事,只是有点累了,你也快回去休息吧!」
和衣躺在榻上,龙恪微蹙着眉,带着一股莫名的倦意,就这么昏昏沉沉地坠入梦乡。
隔日一早,龙恪又再度登上了城楼,此时见到了领军的首领,这才证实了他之前的推测。
果然就是耶赫那。
只见耶赫那束起一头微褐长发,粗犷厚重的盔甲在他的身上恍若无物,他一见到龙恪,便大
声喊道:
「五年前就是你这多事的王朝太子坏了我的大业,今日我耶赫那必定会讨回这个公道。」
当年大名鼎鼎的白族琉珂,几乎让整个西戎军队闻风丧胆,蒙面青剑的特征,整个西戎无人
不知无人不晓,但自从白族的萨利叶称王之后,琉珂就消失了踪影,有人说他是天神赐给白
族的战神,等到白族得势之后就功成身退,而个中奥秘却没有多少人真正明了。
此次耶赫那一语道破了当年的真相,可想而知消息的来源若不是萨利叶,就是……王朝内部
。
龙恪冷冷一笑,不甘示弱地提气回道:
「是你耶赫那趁白虎王年迈无力而夺权,倒行逆施人神共愤,我朝不过是替天行道顺应西戎
百姓的民心,助白族一臂之力,如今败军之将何须言勇!」
双方互相叫阵了好一会儿,耶赫那忽然对着柊流城喊道:
「琉珂,你要是一条汉子就一人做事一人当,若你出来跟爷爷我过招,要是你胜了,咱们二
话不说就立刻退兵,要是我胜了,你就在众人面前给我磕头谢罪,你说怎么样!?」
猖狂的笑声顿时激起柊流城中的激愤之情,使得两军之间的骂阵更加激烈。
龙恪忆及五年前与耶赫那的短暂交手,唇边渐渐勾起冷笑。
「要过招可以,磕头谢罪就不必了,因为……我是绝不会输的!」
王烈见龙恪竟要答应耶赫那荒谬的要求,连忙上前劝阻:
「殿下,万万不可啊!战场上刀剑无眼,说不准会出什么意外啊!」
龙恪冷不防地出手揪住王烈的衣襟,低声说道:
「我跟你说过,我们的敌人并不是耶赫那,立刻吩咐下去,等会儿我出城比斗时,柊流城内
若是有任何人轻举妄动,立刻将他拘捕下狱,记得……要活捉。」
王烈这才明白,龙恪行这将计就计的险招,为的就是这个。
「难道…主谋者在京城之中?」
龙恪轻轻一笑,「王烈,你果然是待过京城的禁卫,等这场战争结束后,我再来好好逼问你
背后的『幕后主使』。」
王烈一愣,忍不住一笑。
「是,殿下,到时候属下必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龙恪昂首,萧飒一笑,「君子一言。」
「快马一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