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天————夜宵

「梅儿！」
一顶轿子停在他们旁边，李修平正从中探出头来。
「李大哥！」欢天喜地地朝他扑过去，宜梅笑得能让所有人都感受到她的快乐。
微笑着接住宜梅娇小的身躯，李修平毫不在乎的在人前表现出他们之间的亲密。
见次情形，原本踟躇着是否要上前与他打声招呼的夏雨垂下眼帘，拽紧了刚刚松开的拳头默默地离去了。
刚救出弟弟，夏雨满心欢喜的来到添香阁就是想陪在李修平身边，没想到却偏偏遇上了他最不愿看见的一幕……
有轩辕……有爹的例子在前，他本以为修平是可以接受男人的。怕李修平在意他和皇帝是父子而不愿和他在一起，夏雨甚至打算不认这个爹。可人算终究是不如天算。他千思万想，就是没有想到会多出个女人梗在他们中间，怎么会这样……
眼角的余光瞥到夏雨渐渐远离的背影，李修平才放下心来。
长痛不如短痛，让小雨早点明白自己的感情是为他好。今天的事，就是李修平一手安排的来让夏雨对他死心的。暗自叹了口气，李修平清楚夏雨毕竟还只是个十七岁的孩子，他很快就能重新振作起来的。
不久之后，自己就会迎娶梅儿了。希望那个时候，小雨已经找到了他的归宿。
转瞬间，方才还晴空万里的天遍乌云密布。看看天色，李修平牵着宜梅加快脚步走进了添香阁。
六月天，孩儿面。怎么五月的天，也跟着说变就变了呢？
凝视着压迫天空的乌云，夏沧海紧锁了没有将手中代表着皇家威严的明黄色卷轴放到了小几上。
「这是怎么回事？」
看着自己十多年未曾谋面的胞妹，夏沧海眼里更多的是无可奈何。
眼波流转，笛音又喂了夏天一口鱼翅粥才转过身来对着他道：「那圣旨上不是写得明明白白的吗？你看过还问！」
不愿与「不男不女的妖人」争论，夏沧海转向夏天道：「小雨，你父亲真的是庆年帝吗？」
吞下笛音送到嘴边的粥，夏天撇撇嘴。
「要问我娘才知道。不过，当皇子这种无本万利的生意怎么能错过啊？还有，我是夏天，夏雨是我哥。」
那日遭了皇帝的暗算，昏迷前夏天还道自己是死定了。没想到醒来时居然躺在一张要多舒服就有多舒服的床上。动动身子，心知没被怎么样。再打量那房间，才发现居然只有离地三丈高的房顶上有个门可以出入。满室的明亮，竟是来自四壁上密密麻麻的夜明珠。
正当夏天担心着皇帝该不是要把自己活活饿死的时候，顶上的门却打开了。只听得一个少女清脆的声音道：「皇上说，他无意加害夏家任何一个人，只是请夏公子在此地逗留段时间。最多三个月，你便可离开。」
语罢，竟有条黄绫垂了个食盒下来。
「婢子们不知道公子的口味，只得先随便做了些东西给公子充饥。公子若是想吃些什么，只管吩咐奴婢们就是。」
夏天也懒得客气。径直去了食盒打开一看，里面尽是各色珍馐，有几样夏天不要说见，就是听都没听说过。
望着那条黄绫，他心念一动。刚要伸手，却又听得那少女道：「公子请休要动自行离开这密室的念头。密室之外，皇上还派了锦衣卫中四大高手日夜看守。」
四大高手全部用来对付我一个人？皇帝也未免太看得起我了吧？管他，见怪不怪其义自败，反正他已经保证过不会加害于夏家人，我切危险看看他要捣什么鬼再说。
刚躺回床榻，夏天忽然一个鲤鱼打惊坐了起来。
韩枫，韩枫他可不是夏家人啊！
才想着，夏天又倒回了床上。
我疯魔了，皇帝没事对付韩枫干麻？他平平常常一个江湖中人，论武功恐怕还不及锦衣卫中四大高手，要抓他，哪需要皇帝这样大费周章？
百思不得其解，夏天干脆放弃了找出皇帝抓自己的理由，无所事事地欣赏起自己所在的密室来。
谁知不看还好，一看，夏天竟惊出了一身汗。
密室四壁的柜子里，竟满满地摆放着武林各大门派的内功心法以及独创招式的秘籍。甚至连许多百年前就已失传的武功都能在其中找到。
对皇家有大量这方面藏书的事情早有耳闻，但夏天却抓破了脑袋也想不出轩辕无冕为什么会把自己关在这样一个几乎人人削尖了脑袋都想钻进来的地方。
心知他对自己并无加害之意，夏天毕竟是少年人心性，见猎心喜，当下便拿起一本册子研读了起来。
沉迷于博大精深的武学之道中，若不是分别名为梅兰菊竹的少女日日三请四催，夏天便是连一日三餐都不愿抽出时间去吃。
终日捧着本书看着，夏天累极时倒头便睡。醒了就接着读下去，竟是把身外一概事物给忘了个干干净净。如果没有四个少女提醒着，只怕他早已把沐浴更衣这等「身外之事」置之脑后了。直到夏紫烟寻来，他才猛然记起自己身在何方。
梅兰菊竹也不多言，将密室内书籍全部装起，她们竟跟着夏家母子俩就要离去。
「皇上说了，今后您就是我们的主子了。就是要我们侍寝也无妨。」
明白在这种地方多耽搁一刻就多一分危险。夏紫烟示意夏天不要多说，竟真带着她们回到了夏府。
眼珠骨碌碌地转了半天，夏天借口起身如厕，绕到了她们所住的听雨阁。
远远地见他来了，梅兰菊竹赶紧迎了出来。站定了之后却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做声。
夏天眼中的光芒顿时黯败下来。
「他还是没有消息吗？」
四姝都是盯着地面摇了摇头，俱是不忍再看他失落的表情。
「偏劳你们了。」垂下眼帘，夏天心底大骂着韩枫混帐。
有惊无险地出了皇宫之后，夏天兴冲冲地赶去小院时，却只见大门禁闭，桌上留着封一看便知是匆匆写就的信，说是有急事离开京城，让夏天安心住在夏府，他不日就会赶回来。
谁知他这一去竟是音讯全无，笛音动用了明月楼的力量都未能得到半分线索。夏天三番五次地让四姝去小院探勘，也都是无功而返。
「还是没他的消息吗？」
等少女们离去了，笛音才从夏天身后的一小片竹林中闪了出来。
等了半日不见夏天回到厅上，笛音猜到他定是又来问韩枫的踪迹，也担心地赶了过来。
带着愤愤的神气，夏天点了点头。心下已决定等韩枫回来后一定要给他点苦头尝尝，教他下次还敢不敢让自己为他担心！
沉吟半晌，笛音缓道：「我总觉得这个韩枫透着些古怪。」
诧异地看着他，夏天搞不懂他话中的意思。
「那年未名救他的时候，我也在旁边。不过，在他清醒前就有事走掉了。——要不然你以为凭未名那种做生意稳赔不赚的个性会想到让韩枫为明月楼做三年事当作救他一命的报答吗？那个时候的韩枫好象比现在要高上一点。一般来说，人只会长高不会变矮的吧？」
骤然色变，夏天清楚笛音定是已十分怀疑才会对自己说出这番话。
「你的意思是说，这个韩枫是假的？」
没有答他的话，笛音突然换了话题。
「天儿，你老老实实地告诉我，你和他是不是……是不是那种关系？」
夏天登时满面绯红，不再言语。
虽然已有预感，笛音见他默认时还是呆了片刻。
无奈地叹了口气，他晓得夏紫烟这几日因为轩辕无冕的死颇为心神不宁。
「这件事暂时别让你娘知道。」
顿了顿，他又问：「你可曾和他……和他有过肌肤之亲？」
这次连耳根也红透了，夏天觉得头上简直都能冒烟了。
眉头越缠越紧，笛音犹豫再三方道：「那你在他背上有没有看到过一道很长的刀疤？」距他受伤不过短短数年时间，那么深的创口绝对不可能消失不见。
脸色灯市白了几分，夏天自然明白他这么问的用意。但韩枫身子一片光洁，摸说是较大的伤口，就是习武之人常有的细微疤痕也难得看到。
「别哭，」笛音温暖的手掌盖住了夏天的眼睛，「你是我的孩子，应该有勇气面对任何事情。」
严厉的语气转柔，他接着说道：「况且哪个是真哪个是假我们也不知道，不过妄加揣测而已。就算他真的是在骗你，你之前不也扮作为未名骗了他吗？你若爱他，就该信他。」
摇着头，夏天替笛音说出了他深以为虑的话。
「他如果不是在骗我，就一定是在利用我。否则我还没有从宫中出来，他怎么留下一封信就走了？他要么是根本不在乎我的死活，要么就是早已经知道是轩——父皇把我软禁了起来，不会有什么事。」
无言以对，笛音只能将他拥入怀中，默默地轻拍着他的背。
「明知相思苦，还是苦相思。这世上的人，不都一样傻么？天儿，他若是回来找你，就原谅他了吧！我和你娘都只希望你们兄弟俩永远开心就好。」
恍若未觉般地留着泪，夏天啜泣的声音越来越大。
韩枫的不对头他怎么会没注意到？一次两次都告诉自己那只是多虑了，长久积下来的不安到现在才终于倾泄而出。
「你再这么哭下去，我都想哭了。」
叹着气，笛音修长的的手却仍是一下下轻柔而又坚定不移地拍着夏天的背。
「有些事情，是不能想太多的。你要是喜欢他，只有同他在一起才会开心，那就一直和他在一起又有什么关系？我也见过他几次，他不是那种不会扔下你不管的人，就不要再胡思乱想了。」
揩干眼泪，夏天吸着鼻子有点不好意思地点了头。
「我去看看娘。」

第九章
从皇宫回来后，夏紫烟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在发呆，偶尔唤她，也是完全没有反应。这种情况多了，两兄弟不由得担忧起来。
看来是该把真相告诉紫烟的时候了啊……那出帕子替夏天擦去了泪痕，笛音努力使自己的手不要颤动的太厉害。
「天儿，你愿不愿意我做你真正的父亲？」
纤长的指尖握住笛音的掌，夏天道：「你不知道么，在我和哥的心里，你早就是我们的爹了。不管娘是和谁生下了我们，能让我们心甘情愿叫一声爹的，就只有你而已。」
百感交际，笛音一时之间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我想起来了，」一扫方才的阴翳，夏天贼贼一笑，「我还有点儿事情要去找哥，义父你就替我去看看娘吧！」
不等笛音开口，他足尖使力向后一跃，便潇洒的向后飘远去了。
几个跃起，夏天就已到了夏雨所住的波涛小筑。夏雨生性不喜与人过于接近，因此几个仆妇均是远远的在角门旁候着。
一把推开厢房的门，夏天不出所料地看到暇余正在研读一本梅兰菊竹从密室中带出来的武当派内功心法。
「哥！」
走到夏雨身旁他都没有察觉，夏天注意到他手中还在第一页的书，无奈地轻唤起他来。
身子一颤，然而瞬间夏雨就收起了那副被吓到的表情。
「哦，是小天啊。」淡淡地笑着，他的语气也是淡淡的。
「哥……」修平哥的婚期已经决定下来，哥应该已经知道了吧……所以才会魂不守舍到连自己靠得这么近都没有发觉……
仍旧只是微笑，夏雨明白弟弟在担心些什么。心头一酸，他的笑容也顿时萧瑟了三分。
修平大概早就知道了吧！自己的这点儿心事，怎么可能瞒得过他……
见他黯然的申请，夏天眼圈一红，险些又掉下泪来。
「小天，我没事的，真的没事。」
摸摸弟弟的头，夏雨心底甚觉愧疚。——忘忧谷与世隔绝，兄弟俩所接触的外人就只有笛音与李家的父子。而年龄相仿的，就只有李修平了。朝夕相处下来，情愫渐生也是理所当然的事。虽是双胞兄弟，两人的个性却是大大不同。清楚弟弟心地善良，再加上他根本还未发现自己感情的萌芽，夏雨便决定先下手为强，告诉了弟弟自己想要李修平。相当敬重兄长的夏天自然是义不容辞地要帮助夏雨。就算在那之后他觉得对着李修平时总有些难以把握的情绪，也只当自己是受了兄长的影响才会如此。
可笑啊可笑！夏雨望着弟弟依旧纯真无邪的脸，嘲讽着自己。想当初自己处心积虑地让小天放弃修平。现在小天已有了可以托付终生的人，自己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修平去成亲，看着他牵住那个女人的手……这现世报，来得可真快啊……
绞着衣摆，夏天不去看兄长的眼睛。
「我可是半点都不想做什么劳什子亲王。」
「这不是父皇给我们的封号，他是为了给娘一个名分。」十几年前的事，笛音已经一点一点的告诉了他们。
「我倒情愿义父是我们的亲爹，他对娘那么好。」夏天闷道。
放下书册，夏雨仰头望着蔚蓝的天空。
「心想事成……终究不过是痴人说梦罢了。」
闭上又睁开眼睛，夏雨的目光固定在房间的一角。
「小天，等事情都了解了，你就留在京城陪着娘吧！我想去外面看一看。」
「我也要去！」不假思索地，夏天脱口而出。
「和我一起走？你不等韩枫了吗？」笑吟吟地问他，夏雨难得的调侃起弟弟来。
「哼！那种家伙谁要理他！」脖子一扭，夏天逞强道。
夏雨只是浅浅地笑，不置可否。
「下月初六，我们就满十八了。小天你自己最清楚，现在你心里面最重要的，恐怕已经不是我和娘了。」
夏天的脸渐渐红了起来。待要说话，却找不出什么来反驳。
装出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夏雨夸张地叹了口气缓解了弟弟的窘迫。
「唉，正是所谓的儿大不由娘啊！」
说完，他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夏天过了好一会才问他道：「你准备什么时候出发？」
拿江湖中人视做无上至宝的武功秘籍当扇子扇着风，夏雨想了片刻才回答。
「下个月吧！等下个月满十八岁了，我拿出门闯荡一番增加阅历作幌子，娘和义父就不方便拦着我了。」
「你还会回来吗」
闻言，夏雨一惊，抬头对上了夏天不像是在开玩笑的眸子。
拿书册敲了敲弟弟的脑袋，夏雨轻笑道：「傻小子，我当然会回来。离开你们一辈子，你愿意我倒还不愿意呢！」他都忘了，这个弟弟有多么纯。「最多半年，我就会回来一趟。义父只在除夕那天肯下厨，不赶回来吃我岂不是亏大了？」
「哥，你说我们一家子还有机会像从前那样四个人坐在一块儿吃年夜饭吗？」依偎在夏雨怀里，夏天低声问他。
「有，当然有。」夏雨把头靠在椅背上。「不过四个人是不大可能了吧！你舍得把韩枫一个人晾在一边吗？」
支吾了半天，最后夏天又羞又窘地打了他一拳。
「往后，我们的人只会多不会少。只是……」夏雨说到此处，突然住了口。
「是啊，我也在担心义父究竟能不能和娘在一起。」心犀相通，夏天自然知道他在烦恼些什么。
「嗯……」夏雨应着，眼睛却已闭上了。大大地打了个哈欠之后，他半闭着眼睛躺在了一旁的竹榻上。
不一会儿，均匀的呼吸就已在夏天的耳边响起。听着夏虫嘈杂，他忽然也觉得有些困了。
将夏雨向里推了推，夏天也跟着和衣睡下了。
正准备推门进去的笛音看到这一幕，便微笑着同夏紫烟一同走出了波涛小筑。
找了一处凉亭坐下，笛音把提篮中的果盘递给了夏紫烟。从中拿出一片凤梨，她会心地笑起来。
慢慢咬着凤梨，夏紫烟突然问起了笛音始料不及的事情。
「你一直都知道对不对？孩子们的父亲是谁，我为什么要隐居，你早就晓得了吧？」
笛音没有承认却也不否认。
「玉垒山庄是犯疑了才委托明月楼察访吴钩剑的下落的。他们心里清楚得很，剑多半是姬凌拿去了。这到是没有猜错，但是玉垒山庄的人却压根就没有想到姬凌把吴钩剑给了我。」
听完他所言，夏紫烟心中已大略推出了前因后果。
「然后你遍将吴钩熔了，重新打了两柄分别交给雨儿天儿了。我早该想到的，凭白无故的，你怎么可能从玉垒山庄得了剑，自然是姬……姬大哥晓得了我的事，觉得是他害了我才这么做的。」
当下也便不再言语，笛音生怕又将事情引到一双孩儿闯下的祸事上惹得夏紫烟伤心。——自从救出了夏天，所有的人都已心照不宣的对那件事绝口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