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震动,羽绒服里,他的手从身上滑到我们两人的腿之间。我抓起那只手放回原地,
可转念一想,又将手重新搁回彼此的腿间。然后,一直没松开过。
手很暖和,座位上的罩布也很暖和,摩擦在皮肤上丝丝缕缕的微弱触感,以风驰
电掣的速度冲荡进心里。直深入到,最底最底的一处。
十点多钟我们到达天津,我把他喊醒,一起跟随人流慢慢涌向出站口。在通道里
,叶川揉着脖子嘟囔自己可能落枕了。
“谁让你用一种姿势睡。”
“你干吗不叫我?”
我卡了壳。但很快便找到理由。
“我也睡着了。”
“噢?”他笑了,轻声说,“你睡着了还握我的手啊……”
“有吗?我不记得。”
我说得很吃力,他似乎也只是无心讲讲,并没有继续的意思。
然而暗自地,我感觉到自己开始变了。为什么会忍不住去握他的手?为什么总惦
记着去找他?为什么会对彼此的关系感到紧张?为什么时时在意他的表情或举动?为
什么越来越多地想着他去自慰?
为什么呢?我到底哪里不一样了?
如果我变了,叶川呢?
他有改变吗?
※
FROM叶川:
我问过周息雨,是不是和同志在一起待久了,不是的也会变成是呢?
“没那么高的概率。”他回答,“又不是传染病。”
其实需不需要他的肯定对我来说不是特别重要,但那时就是想得到这样一个像暗
示似的答复,感觉上如同拿到了免死金牌。
翻译的工作在寒假时全部结束,随之新学期开始。我和江宁仍旧会找出时间一起
去图书馆、追车,或是去商场买不得不买的衣服以及日用品。春节短暂的分别过后,
我发现他变得比起最初认识时严肃了不少,笑容也鲜有。很多时候我能感受到他是高
兴的,至少眼神没有撒谎;但那张脸却总是紧紧绷着,像某种闸门一样。
“出什么事了?”我因为担心便问他。
他只是摇头。“没有。”
“有事就说,别憋在心里,我们又不是外人……”
江宁抬头看看我,没说话,回来后第一次见面我便发现他又瘦了,结果本来就大
的眼睛在那张没几两肉的脸上勇猛地扩张了两圈。奇怪,在自己家里吃得还不如学校
吗?
“你有没有锻炼啊?怎么还跟牙签似的?!”
“我本来就这样。”他冷淡地顶了一句。
“生病了?”
“你管那么多干嘛?!”
突然无名火起,真想把拳头搡进他的脑袋擂个底儿朝天。到底怎么回事?好端端
地,怎么就变成这样?
“喂,你丫没毛病吧?”我问,听得见自己声音里一阵阵刀枪响。
他还是那么看着我,连眼睛都没眨一下:“你才有病。”
我有些起急,话也开始变得损人。“有病快点去治,别连累身边的人跟着受罪。
你懂不懂好歹?甩什么小脸子啊?又不是女的!”
短暂地一段沉默过后,江宁铁青着脸飞快地说:“晚上有课,我先走了。”
我们分别步向不同方向的车站。我往东边,他去西边。脑袋有点疼,一种满是酸
味儿的内疚心情不紧不慢地充盈进身体里。
不对劲?!我们……这样无端吵架究竟因为什么?!
然而还未等我想明白,公车已经来了。犹豫半天,我没上。在那红白相间的笨重
身躯缓慢移开后,我鼓足勇气抬眼看向对面。
他不在那里了。
一个星期内没有电话,其他两个人似乎也并不知情。我在这种微妙气氛下过完忐
忑的五天。星期六一大早便跑到江宁的学校。
宿舍里的人说他在教三楼,打听清楚路线后我又连忙骑车过去。马上是午饭时间
,不少学生已经从楼里涌出来直奔食堂,大门口一片嘈杂声。我在路边的树旁站了半
天,没有从人群中找到江宁的影子。不死心,进楼挨个教室地看,没有;还是不死心
,又回到门口等。
两点半我离开那里,骑到十字路口时呼机响了。
“你在哪儿呐?!”他好象挺着急。
“我去你们学校找你来着……你在哪里?”
对面安静了不到一秒。
“我在你们学校。”江宁说。
我们去五道口泡了整个下午。彼此十分愉快,像过去一样。一切重新回到所谓的
正轨,一切如常。至于上周的那件事,谁都没有提过。不知他心里怎样想,我在庆幸
之余,隐隐感觉到了什么。好象有一种本不该产生的感情,产生了。
很多友谊都有结束的时候。无论原因出于哪一方面,有意还是无意。毕业后周息
雨和方凛同我的联络锐减,几乎可以说是消失无踪。江宁曾给我打过几次电话,七月
底时他也不再有任何消息。我拨通呼机所在的服务台,对方告诉我他已经停机了。
从前的老师一直在帮我留意用工单位的动静。
“有个研究所在招人,你要不要试试?”她问。
顺利录用。接下来便是找房子,置办一点必需的家具。妈妈为此哭了半个晚上,
我想她大概是舍不得吧,在外工作和在外学习对她来说根本就是两种生活状况。似乎
,留在北京就意味着受苦,而我,是她极疼爱的儿子。
储蓄几乎“挥霍”一空。房租、买折叠床和桌椅、墩布扫帚,买灯、买新的换气
扇、买储物用的塑料箱装衣服、买用来挂两套西服的落地衣架、买日用品、买窗户密
封条……虽然从房东那里叨登来煤气灶具,因为是一个人住,也没多少心思做饭,街
边的小饭馆几乎被我吃了个遍。
终于盼到了发薪日,单位福利很好,一人还发了箱香蕉。必须存钱,所以,我打
算先用这些东西当口粮,不再去饭馆。而且,以后早上不吃饭,中午在单位食堂撑到
饱,晚上一包方便面解决问题。如此计算下来,可以节省不少钱。
然后,买手机、买电脑、买扫描仪、买打印机、买……
被我选择震动的呼机在桌子上嗡嗡转着圈。随手拿起来看,那行字让我足足有一
分钟没喘上气。
电话里的他没有多少改变,很好听的低沉声音。
“我也只是想试一下,撞撞大运。没想到你还在用这台呼机……”他在对面笑。
“你的呢?怎么停机了?”
“钱太紧张,没缴费。”他简短地回答,“工作找到了?”
“对,XXXX研究所。你呢?”
“今天刚定下来,在广告公司做文案。”他好象又笑了笑。
我不无吃惊,“你不是学新闻的吗?这工作……”
“没关系。”
是他轻松的口气触动了我,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一个怪念头冒出来,让我脱口问
道:“如果今天还没找到工作,你是不是就不CALL我了?”
江宁的回答异常干脆。
“没错。”
“为什么?”
“怕你难受。”比刚才更干脆。
“我有什么好难受的?!我又不是你妈……”我失笑起来。
可是,心里,好象,真有一点难过。他充满希望讲述自己将来要做一名记者的样
子,还近在眼前。他明明,那么期待能当个记者。
“叶川?怎么了?”
我随口掩饰过去,彼此闲聊了一会儿,另约时间见面。
“有什么事要帮忙赶紧通知我一声,别又消失掉喔!”我半开玩笑地说,“我们
可是哥们儿……”
其实,今天说起这些事还是很让人难过,那程度甚至较之过去千倍万倍。江宁极
有可能再也无法做记者了。他的梦想,与我们许多许多的梦想一样,成为生命中随处
可见的一个泡影。
但是,这梦想原本可以实现,原本可以的啊……
9
FROM江宁:
你听过郑钧的那首歌吧——“我们活着或许只是相互温暖,想尽一切办法只为逃
避孤单”,听到第五遍时,我哭了。眼泪就那么简简单单地流下来,挡都挡不住。我
觉得自己特别冤,可又说不清究竟冤在哪里。
需要的,不过是一双跟自己同样脆弱手臂的拥抱而已,为什么如此难?
※
毕业后我马上回了趟家,花两天一夜说服父母同意我留在北京找工作。他们一心
一意为我设想的未来,只因为我的几句话而烟消云散。答应得并不痛快,但好歹放宽
了时间限制。
“两年内你如果搞不出点名堂来,必须给我回哈尔滨。我不能看你由着自己的性
儿把大好青春都浪费了。”
这是我父亲的原话,直到现在他也坚持自己的想法。我妈曾经说过我们父子俩都
非常固执,看来的确如此。
没有多少要带回北京的东西,所以只用了半个小时收拾好行李,剩下的时间便是
坐在地上对着窗外的路灯发呆。心里有那么一点点留恋,但又相当痛快惬意。做学生
时一直不断孕育的那些雄心壮志全部从脑海中跳了出来,在我暗自描绘的美好蓝图里
一一得以实现。
加油!我鼓励自己,活出个样儿给家人看看!
在哈尔滨待了一个星期后,我拎着两个包踏上回北京的列车。
起先借住在一个交情不错的学长家里,两个星期后实在不好意思继续叨扰对方,
便找个理由搬出来,在某大学校园里租了床位。不是普通的学生宿舍,我还没有那么
大的本事。五六十年代这里是防空洞,现在对外的名字成了招待所,不过基本上住的
都是些来北京上民办大学或打工的外地年轻人,一屋六到八个人,每张床位二百三十
五元。基本上还是比较方便的,洗澡可以去校园里的公共澡堂,吃饭就去学生食堂,
我还在石景山那边花了六十元买了辆没有自行车牌照的“黑车”,整日里骑着它满北
京城乱跑。
求职不是特别顺利。我真怀疑自己是不是撞上鬼了,直走背字儿。买了很多份人
才报纸,又去参加各处举办的招聘会。始终没有合适的工作。或是我不满意对方,或
是对方不满意我。如此过了一阵,我决定暂时先放弃那些高不可攀的理想,塌实地找
个工作解决温饱问题。
至今还记得呢,九月十六日星期三,我在二十分钟里按照那位考官的要求一气儿
写了十五条广告文案。他在前半部分划了两个大红叉,又把后半部分圈起来。接着对
我说:“回去等消息吧。”
没报多少希望,毕竟我不是学这个专业的,更没有实际经验。所以当天下午我又
跑到安定门去应聘一家贸易公司的行政助理。
晚上,那家广告公司电话通知决定录用我了。而且免试用期,直接上岗。
先给家里报平安,不敢把自己这边的生活夸得像朵花,但也至少要让他们放心。
随即,非常自然地想起叶川。
我经常想他。毕业后没有再联系过,却无法阻止自己想他。呼机早已停了,他也
没有哈尔滨家里的电话,除非我自己主动联系,叶川恐怕是无法找到我的。那么——
他或许已经把我忘了吧?
那也没关系……
怀着这种心态CALL他,甚至怀着这种心态去接电话。然而,他只用一句话就把我
平静的外壳轰了个粉碎。不得不正视这件事,必须正视——
我真的喜欢叶川吗?我真的是……同性恋吗?
※
FROM叶川:
他还是跟过去一样瘦;吃起东西还是像匹饿马;还是习惯玩命追车;还是用左手
写字,用左手拿筷子;还是算不清帐;还是性格温和到有点冒傻气……
“太好了,你根本没变。”我由衷地说。江宁看我一眼,淡淡笑了。
“没想到你会穿西服。”他说,“从未见过……”
我告诉他上午临时要跟领导去开会,来不及换下来。老实说我不是特别喜欢西装
,浑身别扭。
“影响市容吗?”我故意问他。
江宁皱起眉毛笑着说:“凑合吧……别系领带了,怎么看怎么像骗子。”
那天我特别听他的话,马上乖乖解下领带塞进包里。又在饭馆里坐了一会儿,我
提议去离此不远的动物园逛逛。
“有两个老男人合伙逛动物园的么?”他失笑地问。
“才二十二算什么老男人?!管他呢!可惜没带照相机……”
他答应得有点勉强,但还是跟我一起上车去了动物园。由于还在旅游旺季,园内
的主要几个观赏场地全部人头攒动。我们在猴山那里远远地看了一会,便决定去湖边
看鸟。
人依旧很多,好不容易寻了个有树荫的地方坐下,江宁买来两大包膨化酥慢慢朝
水里扔,不消几分钟即招得一大堆水禽游过来抢食。
我问:“工作还好吧?”
“疯狂至极。”他说,“就像用榨汁机把你脑袋里所有认识的字统统抓出来一绞
再绞。每天下班人都木了。案子下来后还要熬夜赶工,这一礼拜我有三个晚上都是躺
在桌子上睡的,一觉醒来脸上居然还有格尺印……”
“不喜欢就换。”
“说得容易。”江宁拍掉手上的渣子,伸长两腿坐在草地上。“我现在只能先考
虑如何让自己安稳落脚,没有挑三拣四的资格。”
“毕业前学校不是有过推荐吗?记者编辑方面的?”
“不想去。”
“为什么?”
“工作单位在南京,不是北京……”
“你这是什么歪理?”我吃了一惊,“多好的机会啊!”
他看都不看我,光盯着青粼粼的水面。
“叶川。”
“啊?”
“还记得新年看升旗时你问过我的话吗?”
我不做声。江宁也没有等待回答,自顾自地说下去:“你是我哥们儿,我当然喜
欢你。但是……你可能误会了。”
“误会?我?”
“我对你没那种意思。”
心里莫名地一沉,嘴上却轻松回应道:“这我早就知道。”
“你不知道——我是说,只对你没那种意思,可没包括其他人。”江宁终于转过
脸,态度平静。
“是不是同性恋我自己还不能确定。但我跟男的做过了,就在前天。起先还犹豫
要不要对你说,后来想想,既然你可以接受方凛他们,应该同样可以接受这件事……
”
“觉得突然?我跟你是朋友嘛——应该无话不谈——”他兀自一笑。
“江宁,你喜欢他?”如果不是,就不应该上床。我居然,天真到如此。
想必我的表情一定僵硬得可怕,他定定地瞧着我,半天才说:
“我不会勉强自己……跟他挺谈得来。以后不排除会再见面。”
“怎么认识的?”
“网上。以前一直是聊天,后来对方知道我在北京,便提出见面。一来二去几次
,自然地谈到上床这事儿,我说自己以前没做过,他表示不介意。”
“……没问题吧?”
他笑了笑,“还好,我大概能习惯。”
“以后可能会跟方凛一样变成同志?”
“不会。跟同性做一次两次无法代表什么,而且,”江宁果断地摇头,“我不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