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方向的?程奕做的实验音乐那种?"
"不是,主要是沙发音乐、世界音乐等等......比较轻的东西。他那种......嗯......基本不会卖钱。"
"哦,如此,其实我不怎麽听这些。"
"那下次寄给你好了。"
"老板的特权?"
"你可以当我还债。"
"嗯?"
"除去应得的五万,我似乎超支了六万多,按照一张唱片市场价格一百五来算,那就得是......四百多张,坏了你得等了,目前全部加起来不到七十张。"
"算术不错。"
"利息你不要吧?"
"吃你的东西吧!"
"......诶。"
"嗯?"
"没事儿。"折佩低头迅速的吃了两口,"我下午比较忙,不给你收拾了。"
"我自己来没关系。"
"那走了,"折佩说著站了起来,"衣服洗干净我拿给你。"
"不用。"高羽仍旧喝著咖啡。
"放我那里也没用啊。"
"那就扔了。"
折佩看著高羽,咬了一下嘴唇,再没说什麽,径自走到了玄关处换鞋。
"项链你没又忘了吧?"高羽跟了上来。
"没忘,但是没拿。"
"这是为什麽?"
"显然,跟衣服不搭。"
"那你放裤子兜儿里不就结了。"
"不用,你要嫌碍事儿,也可以扔了。"折佩笑,起身开了门,"走了。"
"成,楼下应该有出租车。"
"知道。"
两人谁也没说"再见"。
折佩离开之後,诺大的屋子里就又剩下了高羽一个人,他看了看餐桌,决定收拾,却一点儿不想动,跟沙发上坐下,点上烟,陷入了一片虚无。头仍旧有些疼,枯坐了一会儿,高羽决定上楼继续睡觉。
折佩的项链还是那样儿扔在桌上,浴室的换洗衣物筐里是他折得整齐的衣服。
你可以扔了。
高羽想起折佩说这句时候的挑衅就觉得搓火,在他固有的思维模式里,折佩是不应该这麽对他讲话的。
越想越搓火,高羽拎出那些衣服顺手就扔进了垃圾桶,可是人还没走出浴室,就又回去了......衣服的命运从垃圾桶换到了洗衣机。当然,好运也伴随著折佩的项链,他们被整齐的收进了柜子里。
听著洗衣机发出的轻微响动,高羽躺到了床上。
这是干嘛呢?
"林先生,中午一位姓楚的女士......"
折佩路过前台就被前台接待小姐喊住了,只是她话说了一半,又停了,大眼睛狐疑的盯著他看。
"什麽事儿?你继续说。"折佩大概明白是怎麽回事儿了,都是衣服闹得。
"她说您手机没有开机,是关於房子的问题。"
"哦,我知道了,谢谢。"折佩这才想起来,昨天晚上手机就没电了。
"嗯,您忙......"
"我衣服很奇怪麽?"
"这个......怎麽说呢......刚才我看脸知道是您,但是......後来吧......"
"那你干脆辛苦一下去百货公司给我买衣服算了。"折佩笑。
"我......"
"玩笑啦,你忙,辛苦。"折佩说著往办公室走。真是奇怪,到底是哪儿的差距呢?这些衣服穿高羽身上明明......很好看。
你可以扔了。
唉,你还幻想什麽?早该醒醒了,人家态度很明显,意思很清楚的。
只是......
放不下啊。
如果能放下,这些年还会过得如此麽?
进退两难,或者说,根本没有所谓进退。要命。蠢蠢欲动的情感,该怎麽去熄灭?
6
"不是你丫再说一遍......"高羽躺在沙发上,不可置信的盯著程奕。
程奕看著屏幕,不断地倒腾著手里的遥控器,"你丫开始耳背了?"
"这种情况在文学表达上,我们称之为置疑。"
"操......"扔开遥控器,程奕点了烟,"这电影你还想看麽?"
"我无所谓,不是你要看完麽。"
"我就想知道为什麽会发生这一连串的事儿!"
"嗯,也就是如此每个烂片儿都有人坚持看完。"高羽笑了笑。
"这鸡巴导演什麽路子啊,完全不给人线索。"
"一开始我就跟你说了,这叫惊悚路线,不是推理悬疑。"
"鸡巴的!"程奕直接按了关闭。
小剧场里没有开灯,现在,只剩下了灰色屏幕的亮度。而霎时间伴随到来的寂静无声也让人顿感压抑。
"咱不至於吧?"高羽起身,拿了烟。
"......可是我真的紧张。"程奕答的很小声,不自信的样子。
"理由呢?"
"你说呢?二十万人,崩溃,十个城市......"
"这不是你第一次个人演唱会,对吧?"
"废话。"
"也不是历时最长的演唱会对吧?以前ADORE基本都是二十几个城市巡演。"
"嗯。"
"那你丫紧张个鸡巴啊?"高羽说著,倒了杯酒给程奕。
"关键......"程奕碾灭了烟,接过了酒杯,"这是我第一次这麽大规模的演出,而且......我没有我的乐队,我的乐手,是我一个人,你懂麽?我没有拍档!"
"那你什麽意思?"高羽叼著烟看著程奕。
"高羽......你知道麽,我的片约基本也快到期了,客观来讲,这是作为我个人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如此规模的现场。一场二十万人,你能想像麽?"
"我知道。"高羽点了点头。
"而且,我是VOCAL。可我的声音并没什麽特色,我不是阿离,我不是那种天生就该唱歌的人......我......"
"跟他说了这些麽?"高羽打断了程奕。
"没。"
"为什麽不说?"
程奕端著酒杯,没说话。
"小奕,你现在吧,有点儿钻了。"
"什麽叫我钻了......"
"你也清楚,你不是阿离,所以你不用跟阿离去比较,是的,谁都无可否认,他声音上的特点、他作为VOCAL的出色。但你也有你的特点,比如你的音乐感觉,比如你的吉他技巧,比如......很多很多。"
"不不,你没懂我的意思......"
"我懂,真的我懂,你多大我就认识你了,"高羽说著,胡噜了一下程奕的头发,"你从来不是大众的,你也从不刻意去讨好大众,你是小众的、另类的,你做的东西是个人色彩浓重的,可现在的情况是,因为商业因素等等,你需要做大众的东西,可能对你来说,面对一场二十万观众的大型演唱会,还不如以前在PUB只有几百甚至几十人,但是你已经在这个位置上了,你又要做好,竭尽全力的做好,作为整个一个漫长阶段的收尾,你不想有遗憾,也因此对自己就开始苛刻,然後这苛刻又导致了你对这些所谓成功的怀疑,最後,你开始迷惑,开始不自信,开始......紧张。"
"......我是不是有点儿犯SB了?"程奕扭脸直视著高羽。
"有点儿那意思。"
"操你丫的。"程奕打了高羽一拳。
"少想点儿没用的吧,做就做好了,要不干脆别做,遗憾是个挺操蛋的东西,比较能煎熬人。"
"嗯,也算有始有终了。现在说什麽也是白搭,走著瞧吧。"程奕点了点头,"演出你丫得出现。"
"行,没问题。你还别拦著我,我得自己买票。"高羽笑了。
"滚蛋!诶,最近还是一笔没动?"
"写了点儿,不过......不是那麽上心。"
"你这消极状态,得缓多少年啊?真的,我一直没觉得你会是个......怎麽说......你明明很能耍的一个人。"程奕说著,靠在了沙发上。
"只能说我也钻了,成麽?"高羽站了起来,"晚上想吃什麽?"
"无所谓,你做什麽我吃什麽。"
"那给你一罐儿白果酱算了。"
"你大爷!还让不让人吃饭了!"程奕开了灯,"操蛋!"
"哈哈哈哈哈......"
"诶,"到了厨房,拉开冰箱门,程奕忽然看著高羽,"那什麽......"
"酒跟酒架上,不跟冰箱。"
"不是......"
"嗯?"
"没事儿,我弹琴,你忙。"
"得,好了我喊你,拨片给你放茶几上了。"
"呃......"
"别装的这麽惊奇,你这随手扔拨片的习惯我估计你是一辈子改不了了。"
"可逮著机会挤兑我了是吧?"程奕皱眉。
高羽看著他,莫名的一阵恍惚,这种稀松平常的对话已经跟他相去甚远。所谓孤独,其实总在你远离它的时候,提醒你它的可怕。因为,当你独自面对孤独的时候,你并不会去惧怕,反而,是充实的假象烘托之下,才能发挥其真正锋利的一面。
一个瞬间,高羽甚至想到,如果,如果一直跟程奕在一起,那是不是,其实才是最好的?也就不会有後来的种种纠葛。只可惜,现在想这些根本毫无用处了。是他,失去了他。
这麽想的时候,高羽听见了程奕跟客厅的动静,"SB我没找见啊......"。
只得莞尔一笑。
"我就知道你在。"
折佩回头看见修一点儿没露出惊奇之色,这个点儿能大剌剌晃荡进来的,也就他了。只是,身後跟著的那个男孩儿基本面生。
"帮个忙儿。"修眯眯笑。
"您还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折佩一看修这个样子,就知道准保没好事儿。
"谢谢您勒,试音。"
"PAUL呢?"折佩停下了手里的活儿,转身看著修以及他身边的那个男孩儿。那是个挺高大的男孩儿,二十三四岁的模样儿,五官不怎麽精致,但是棱角分明,给人一种很硬朗的感觉。他背著琴箱,似乎并没有在听他们说话。
"不知道,MAY说他没走,可是打电话没人接。"
"搁我我也不接。"
"别说废话了,赶紧,试音。"
"实在没法拒绝?"
"这是给程奕找的乐手,你看著办。"
"给我半个小时,棚里等我。"折佩无奈的点了点头。
"我是没时间了,约了秦香,我要敢给她放一城市上空最大的鸽子,会死的很难看,"修说著,点了烟,"让罗翔等你吧,对了,简单介绍一下,罗翔,这是林凡,业内顶尖的录音师,林凡,这是罗翔,非常优秀的吉他乐手。"
简单介绍了一下,两人离开了,折佩继续对著手里没完的一首作品的缩混发呆。最近他的状态很不好,工作上的事情繁杂不说,精神状态更是糟糕,再加上搬家......
高羽的衣服他最终还是洗好挂进了衣柜,本该早已结束的故事,在他这里非但熄灭不了,反而......愈发的不能平静。也因此,本来好转了很多的酗酒趋势又回来了,每天人都浑浑噩噩的,不喝的烂醉根本没法入睡。
到底喜欢高羽迷恋高羽什麽呢?
折佩是死活想不明白了。
迷迷糊糊的结束了工作,折佩这才猛然想起来,还有个大活人在等他。两个小时多了,他居然把这事儿忘了个一干二净。要不是烟缸里有一颗别样的烟蒂,折佩打赌他就直接回家了。
不过说来也奇怪,那人怎麽一点儿动静没有?就不知道过来喊他一下麽?
进了棚,折佩听到了淡淡的琴声,那男孩儿安静的坐在凳子上,随意的弹著琴,仔细去听,他在唱著,只是没有歌词,但旋律相当抓人,非常出色的即兴。
"你的曲子?"折佩站在内室的门口,随意的问。
"迟到了一小时五十分锺。"罗翔停下了拨弦的手。
他的态度让折佩有些不悦,但出於礼貌,折佩还是回答,"真是抱歉,我今天实在有些忙。"
"难道说成功人士的时间就比其他人宝贵?"
"......你有些咄咄逼人了。"
"我不过在陈述事实,你的急躁说明你知道自己行为的不礼貌。"罗翔放下了琴。
"你想跟我说什麽呢?想让我明白什麽?你的立场又是什麽?"折佩很讨厌别人跟他呛著来,罗翔的态度已经激怒了他。
"首先,我想让你明白,不是你的工作才是工作,而我的立场是,我是乐手,等待试音,你浪费了我一个小时五十分锺。"
"那我现在来了,你录还是不录?"
"这正是我要跟你说的,我没有情绪了,所以今天不录。"罗翔说著,把琴放回了琴箱子里,越过折佩,走了出去。
这一什麽人啊!他以为他是谁?
折佩给气得不善,打修的手机,居然关机。
出了公司的大厦,折佩开车驶上了环路,越想越来气,本来是计划回去继续收拾屋子,然後早些休息的,不过现在这些健康的想法全然没了。
只想喝酒。喝死算。
都去见鬼吧,该死的屋子、该死的高羽、该死的嚣张傲慢孩子!今年是犯太岁麽?没什麽能顺利的。
这麽想的时候,折佩的眼前就出现了刚刚装修好的那套房子中混乱的情形,以及高羽那张冷漠的脸,再来,就是每天都得看的软件。
这就是我的生活麽?
工作到底是为了什麽?如果工作不是为了生活,为什麽要工作?
什麽成功人士,想起那孩子对自己的嘲讽,折佩就上火,难道有钱有地位就是成功?
那好吧,看来我跟高羽都不算失败。
操蛋理论。
7
宿醉真难受。
这麽想的时候,折佩已经吐得接近虚脱了,整个人跪在地上,抱著马桶亲热。昨天到底喝了多少已经不记得了,刚才床上那个男孩儿是怎麽回事儿更加没有印象,甚至,自己这是在哪家酒店他都不知道。目前唯一明晰的是,他刚刚给了男孩儿一叠钱,然後等人走了开始不用怕丢人的吐,再来,让服务员拿了一些米酒。
吐完得再喝点儿米酒,肠胃才能比较舒服,而且,算是回魂酒吧。
这他妈算是怎麽过日子呢?
刷牙的时候,手机响了,跟外面的房间大声叫唤,折佩听著,脑子拧著疼。他真的想忽略那铃声,可惜对方似乎坚决不让他忽略,倍儿执著的打著。
无奈的出来拿起电话,来电显示:修。
"靠......"低声骂了一句,折佩躺到了床上,接了电话,"大爷,什麽事儿啊,大早上都不让人消停?"
"早上?"修听著,绝对惊了,抬眼看表确认,明明是下午三点了。
"嗯,早上,"折佩觉得胃疼的厉害,"至少我刚醒。"
"......你是不是最近......出了什麽事儿?"修的语气放柔和了。
"没有啊,我能有什麽事儿?"
"罗翔昨天那个试音......"
"那小子太嚣张了。"折佩想起了昨儿那事儿更搓火,胃更疼了。
"我听说你晒了他将近两个锺头。"
"......我当时有事儿耽误了。"
"好吧,无所谓了,我安排了别人今天给他试音,但是我觉得有必要告诉你,他昨天是推掉了一个很重要的演出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