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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三点,电话响了。折佩撂下手里的书,直接够过了手机。铃声就能告诉他是哪位玩儿深夜骚扰。
"嘛呢?"果然是那副慵懒熟悉的调子顺著电话线钻进了他的耳膜。
"看书。"折佩答的随意。他回忆了一下,程奕离开估摸著将近三个月了,除去正经工作的两个月,他至少花了一个月的时间呆在西班牙,陪著他们家那口子,"你在哪儿呢?"
"我说东非你信麽?"
"你信我就信。"
"你就贫蛋吧你。"
"客气了,再过十年也赶不上您。"
"甭废话了,在家呢吗?"
"在。这点儿不在我还能干嘛去。"
"呦呵,言不由衷了吧?您这点儿能进行的活动多了去了。"
"你是不是特寂寞啊?"折佩跟程奕胡扯著,跟他说话於他是种享受。
"嗯,麻烦小姐你给我转一下心理咨询热线。"
"先生您好,听到嘟声後请按一。"
"你还行不行啊?"
"哈哈哈哈哈......"
"别贫了,等我半个小时,我过去。"
"早说不就结了。"
挂了电话,折佩发了会儿呆,继续看书。看了两页,却看不进去了,将书扔开,把酒杯里的酒又满上了。
折佩担心程奕,这种担心不是一两天了。他总感觉程奕和离!在渐行渐远。这就好比一辆列车上的两个乘客,再志同道合,甚至目的地都一样,也不能保证他们就可以一路同行。这不是他们的初衷,却已构成事实。虽然,那家夥绝不承认,并且做出一副假相,好像,一切都很好。那麽,看上去好就是真的好了麽?
Adore解散了。这个决定是不得以而为之,当时公司是考虑之後再考虑,很难取舍。於私人感情,无论是折佩还是欧阳修都希望能保存这支乐队,可唱片公司不是慈善机构,过气的乐队不会带来任何收入或者任何利益。Adore的唱片销量不及程奕个人专辑的一半。如果程奕不脱离adore,这个走下坡路的乐队势必会影响到他个人的发展。多功利,多现实啊。可这就是娱乐圈。长江後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没有永远的明星,只有一颗颗陨落的流星。
其实在程奕这方面,他已经做到仁至义尽了。在个人活动频繁的同时,他并没有背弃adore,没有背弃他和离!的乐队。相反的,他把更多的精力放在了他们共同的乐队之上......可,任何事物到达了巅峰,接下来毫无疑问要面临的就是滑坡,甚至低谷。
在两家唱片公司合并协作的同时,公司高层就已经决定了舍弃adore,是程奕坚持之下才又给了他们一次机会。很可惜,约定期限内,乐队毫无改观。人人都得接受现实──乐队活动终止,告别舞台。
程奕一度低落的厉害,折佩相信,要不是还有五年的片约压著,他敢放下已得的应得的一切,跟乐队一起退出历史舞台。折佩知道程奕最想要的是什麽,为此他可以放开所有。
他还记得当时自己是怎麽劝他的。
他打了一个比方。就好像海难。离!他落水了,你跟著跳下去,你想救他,好吧,你拉住他了,可那又能如何呢?茫茫的一片海,根本看不到岸,你也只能跟他一起垂死挣扎。他的这个比喻程奕没有反驳。折佩觉得程奕自己也明白这道理。离!跟他不同,一个VOCAL跟一个吉他手怎麽会相同呢?离开舞台,程奕也离不开音乐,他可以做乐手,可以写曲子卖钱,可以继续做他的试验音乐。但离!不能,除了唱歌,他还能干嘛?难道写词?对不起,卖不出去,著名的填词人太多了。做後期?那岂不是要从头学起?
当然,即便程奕心知肚明,最後做出决定的也不是他。是离!。能说服那宁小子的也只有他。他对他说,他想学做琴,那是他很多年的一个梦想,现在终於有机会了。人生的选择是多种多样的。
然後,他走了。
总有一个人要先走,既然程奕不动,那麽只有他主动离开,对他们俩才是最佳选择。
果然,程奕的个人发展超乎寻常的顺应民心,专辑持续大卖,大小演出不断。
离!那边也挺顺利,至少又找到了一件适合自己去做的事情。
看上去很好。
但折佩担心的是距离,距离这个东西根本难以把握,比如他跟高羽,就是因为距离太近了,最後演变成为那麽一种结果。而程奕和离!呢?他们的距离,似乎,太远了。
真的可以麽?
不知道胡思乱想了多久,是门铃声打断了折佩的思绪。跳下沙发去开门的时候,他还不忘挤兑程奕一句,"您真是美国时间了。"
"不是正好麽,美国时间正配夜猫子。"程奕回嘴,拎著一堆行李、大小纸袋蹭进了屋里。
"刚下飞机?"折佩一边帮他把行李拖进屋里,一边漫不经心的问。
"看登机牌儿吗?"
"神经。"
"我每次来你这儿都晕。"程奕在沙发上坐下,够过了烟灰缸。折佩的屋子很古典化,古典的中式风格,搭配很和谐,可是暗红色的基调给人一种压抑的感觉。
"伏特加?"
"你丫还喝呢?"程奕瞪了他一眼,忽然之间却觉得有什麽东西硌著自己了,往身後摸去,拎出了一本小说。《落日炊烟》。
程奕倒吸了一口凉气。他想不到,折佩会看这本书。他知道他一直在看高羽的书。可这一本,真的不适合折佩来看。
去年的那场葬礼似乎又真切的出现在了眼前。那天高羽哭了,他认识他这麽多年,第一次看到那个男人落泪。那时候,折佩站得远远的,嘴唇咬的很死,他在忍著,忍著不让自己掉眼泪。他心疼那个男人,毋庸置疑。
为什麽一个人可以爱另一个人那麽深那麽浓呢?
易繁离开的并不突然,可高羽还是不能接受,他陪他走完了最後的那些日子,但怎麽陪都陪不够,他不想放手。不舍,不忍。
这本《落日炊烟》是高羽两年来唯一的一部作品,一个爱情故事,并不商业,可一发表就跃上了畅销书籍排行榜。关於两个男人的爱情故事。高羽写过很多的同志小说,只是不署名。这次,他署了。程奕明白他的意思,这是他承认的唯一一部爱情故事。写给他跟易繁的。
程奕没有买这本书,高羽也没有按照往常的惯例寄给他。是离!买的。那段时间他总过去陪他,直到觉得放心了,差不多了,才出国。临走的时候,他还嘱咐程奕,有空就过去看看他,你们离得近,要是有事儿就第一时间通知他。程奕也遵守约定,工作不忙有空闲的时候就过去陪陪他,说点儿什麽,或者吃他做的饭,可......他不太想时常跟高羽见面,毕竟,他们不是因为不爱了才分手的。他不能过度的接近他,离!不在身边,很多事情就不是那麽能把握,况且,以他跟折佩的关系,他更不应该跟高羽接触更多。
翻开小说的扉页,短短的题记。
写给那个陪了我最幸福的一段路的人。我也许能忘记所有,可你的存在我不会忘记。我活著,你也仍旧活著......
看著纸面上的铅字,程奕又抬头看了看折佩。
这麽些年过去,折佩变了很多,那个看上去羞涩的男孩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林凡。林凡和折佩不同,林凡很成功。从录音师到顶尖制作人,再到唱片公司的艺术总监,直到现在拥有属於自己的独立厂牌......可以很肯定的说,作为一个三十岁都不到的男人,他的事业一帆风顺。
那麽他现在满足了麽?开心了麽?幸福了麽?
程奕知道,回答是否定的。
每个人都是一个盒子,我们能看到的只是外表,光鲜亮丽也好,颓废腐败也罢,都是最表层的东西。里面的,一般人碰触不到。
程奕不知道,在离开高羽之後这麽多年的今天,那个男孩心里是不是还留著属於那个人的空间。
他们都曾以为,有人可以填满折佩的空洞,到最後他们都相信那个孩子可以了。可事实呢?不过是黄粱一梦。
程奕清楚的记得阿布曾经跟他说过的那句话:我站在楼下的时候,一直犹豫要不要上去,我清楚的知道,上去了,就什麽都完了,捉奸在床谁都不会好看。可不上去呢?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我到现在才明白,放纵也是一种伤害。也许......我不爱他,他也不爱我。他谁都不爱只爱高羽,他不是他,他连个完整的人格都没有,他把自己当成了他......
阿布说的这些程奕并不能够理解,毕竟在他面前的总是那个折佩,而不是林凡。虽然,他告诉他,叫我林凡。
"你跟这屋子才不搭调,不是这种自觉都没有吧?"折佩端著酒杯从厨房出来的时候,正看到程奕拿著那本小说。他僵了一下,而後自然的笑了。"这次给我带什麽礼物了?"
"折......林凡......为什麽不去看看他?"程奕叼著烟,艰难的开口。
"哈,你找到这套歌剧了?二手店淘的?"折佩不接话,而是跳到了沙发上翻看那些盛著礼物的纸袋。"哦,这个项链也漂亮,我觉得你真是每次都给我惊喜。"
"问你话呢,打岔干嘛?"
"嗯,这条裤子颜色太暗了,不好搭配衣服的。"
"你也别自虐了,要是真放不开,再......试试?"程奕看著折佩,他不相信他现在真的很快乐。
"小奕......你一定没看这个故事。"折佩笑了,拿下了程奕唇边的烟。"这次又是什麽奇怪的烟?有点儿呛。"
"爱与不爱,他都不存在了,你才是实实在在活著的那个。"
"没用的,从我离开他开始,我就出局了。"折佩吐出一口烟雾,伸手拿过了厚厚的靠垫,搂住,眼神迷离。
"那你丫为什麽还不放手?"
"你不是我,你不会明白。"
程奕往身边歪了歪,头靠在了沙发的扶手上。抬头看著布满幕帐的天花板,透明的纱却显得无比沈重,仿佛能压死人。
"阿离怎麽样?唉,小别胜新婚,有没有那麽点儿蜜月的感觉。"折佩喝了点儿酒,无聊的摇晃著杯子,决定转移话题。
"你丫什麽时候改小报记者了?"
"得得,看出来了,还为离别惆怅呢。"
"你自己单口相声吧,我困疯了。"程奕打了个呵欠,精神很不好,连续的转机弄得他疲惫不堪。
"别睡,你等我收拾一下客房。"折佩说著,站了起来,进了客房,翻找著被褥,拉上了窗帘。再出来不过几分锺的时间,程奕已经睡著了,就那麽窝在沙发里,长长的腿蜷缩著,眼睛闭合,睫毛却在微微眨动。
折佩摇了摇头,蹲下来,把他的鞋子脱了,然後抱来薄被压在了他的身上。
沙发有些零乱,折佩想了想,把乱七八糟的纸袋轻轻的拿下来,又整理了靠垫,尽量让程奕躺得舒服一点儿。
他自己还不困,又喝了一些酒,才拿了那本还没看完的小说,晃荡进了卧室。
为什麽还是放不下呢?
小奕,我也不知道啊。这麽多年,我不是没努力过,可......我忘不了他。
我也想知道,这是为什麽。
2
一个作家,两年不动笔,会怎麽样?而且还是个畅销作家。
那就只有不停的接催稿电话不停的道歉了。
两年,高羽只写了一本小说,《落日炊烟》。这还不是他该写的东西。可没辙,推理小说一个字儿都不想动,脑子空空的,甚至连构思都懒得去想,他只是想念易繁,想念那个离他远去的灵魂。他就那麽走了,带走了他好不容易才得来的沈静生活。
以後会怎麽样?高羽想都不会去想。怎麽样都无所谓了,随便吧,活一天算一天。混沌著吧,谁在乎呢?
他基本上每天窝在视听房里,看电影,听音乐,高兴了写点儿乐评影评,用出版社的话说就是:不务正业。
离!没离开之前,俩人还能一起扯扯淡或者跟会所泡著,有个人总是好的。可後来他觉得自己要是一直这麽颓下去,阿离都得连带著受影响。他不能耽误他,他有自己该做的事情,有小奕,有家庭。所以他表现出一副振作起来的假相,让离!能安然的离开。他知道,於阿离,放不下的只有俩人,一个自己,一个小奕。既然程奕都能允许他的离开,那麽自己又有什麽立场拖累离!?
程奕有时候会过来,他过来高羽也会觉得高兴。他的朋友不多,能推心置腹的更少,可说实话,跟程奕过分接近是不行的。离!虽说看起来乐意他们在一起相处,可......那也是看起来。他跟程奕以前是什麽关系离!最清楚,很多事情是微妙的,底线不清晰就容易出事儿。他与程奕契合的地方太多了,他们俩可以一起看一天的电影不枯燥,可以去看演出兢兢乐道,可以说点儿说什麽就说上一天,甚至,他知道程奕寂寞。但此时的他只能站在朋友的立场上去安慰。但这个立场让他如履薄冰。他现在脑子混沌,可他得控制自己不做不该做的。是的,程奕曾经实实在在的属於过他,但那是曾经,并且,还是因为自己才导致出所谓的曾经。於折佩也是,是他推开了他们。也许,能接受他的不正常的,只有易繁。
想到易繁,高羽总会觉得难受。
人死不能复生,这道理谁都懂,可是真要轮到你亲自面对了,又有几个人能泰然处之?
高羽怎麽也忘不了易繁最後闭上眼睛的时候,轻轻的对他说,哎,你还是得找个伴儿,你比谁都怕孤单。
易繁,我是怕孤单,可是不会再找任何人。只有你,你是唯一的一个适合我的人。跟你在一起的这些年,我一次都没犯病,不是因为我病好了,没有任何一种精神疾病能够治愈,这个谁都明白。而是你,你在契合我,也许不是刻意,但......
可能注定的,我该一个人。
你,他们,都是路上的过客,陪我一程,就已经是我的福气了。
陷入无边的寂寥中,高羽觉得压抑的受不了。拿了钥匙出门,他甚至不知道该往哪儿去。夜色茫茫。
寂寞吗?
是。
可无处排遣。
在这家酒吧的门口停下,实属偶然。高羽觉得也许该找个人陪自己喝点儿酒,谁都可以,最好是个陌生人。说什麽都行,说话就可以。
酒吧里人不多,但是很热闹。就是那一桌热闹。角落里的那桌。零零散散坐了七八个人,玩儿骰子,喝酒,声音很大。
"不是吧?你是不是老千啊?"
"去去,怎麽可能,我发誓林不是故意灌你。"
"别,你可别把我想得忒高尚了,搞不好我真还就是故意的呢。"
"你怎麽那麽坏啊?"
"得,我当裁判,动机不良,故意老千,罚酒一杯!"
"好,好,我喝我喝。"
高羽看著被一帮秀色可餐的鲜活肉体包围在中间的那人,真的,不用怎麽过脑子都知道那是谁。那人,曾经跟他生活过一段时间,绝对不短的一段时间。
折佩。
高羽这些年来见过折佩的次数真的不多,十个手指头都能数得过来,几乎都是工作上的往来。可他的变化,他是清楚的,从离!和程奕那里,不论他愿不愿意,都能多多少少知道一些。再看看变成这样的他......该由谁来负责?玩世不恭的生活态度,他是真的喜欢麽?
选了一个远离那桌喧嚣的桌子,侍者跟了上来。高羽点了酒,并且很直白的问,"有当伴儿的麽?"
侍者微微一笑,只说了一句,"稍等。"
"唉,有过去干活的麽?"
侍者一发问,几个男孩子喝著酒,眼神都看向了他。
"阿利,到我这儿来抢人来了?"折佩挑高了眉毛,看著那人。
"别别,林先生,我不是这个意思......"
"谁啊?有人进来麽?熟客?这麽不给我面子?"折佩说著,放下了酒杯,往周围扫视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