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是那时莫存尚嬉皮笑脸的拿过来放在他房间的吧,他没有办法,只好收在抽屉里,觉得让人看见了不像话。轻轻翻开里面扣着的镜框,用袖子擦了擦。照片上盈盈笑着的……久违了的,年轻鲜活的,莫存尚的面容,隔了那么久的时光他几乎都要忘记了。
那么多,那么多的回忆,不断涌现出来。
至少他的身体,记得这一切。
莫存尚刚满十八岁时,在莫家惯例的成年社交晚会就开始光芒四射。那时莫边城十七岁,一身正装别别扭扭的站在他身后,难免有点拘紧。于是莫存尚在众人不在意的时候悄悄偏过身体扯了扯他的手指。一个亲昵的、隐秘的小动作,可是偏偏不小心被一位名门小姐看见了。幸好她只是注意到了那股子亲密与宠溺,动作并未看清——你知道,有些女孩子的直觉与观察力是很强的——于是她戏谑的,颇有点恶意的,经过他们身边时拿肩膀撞了他一下。
结果是莫边城神经紧绷之下反应过度,一挥手把那位小姐硬生生甩到一边撞翻了餐台,食物汁水飞溅,整个会场一片狼藉,莫边城首当其冲。当时场面的尴尬你应该可以想象,非议和轻蔑也同样指向莫存尚。从此莫边城始终也无法喜欢上那样的场合。
但关键的情节发生于酒会后莫老太爷对他的训话。莫老太爷说,从今天起,跟随莫边城处理各项事务,他与异性的交往也交由你掌控。慎重选择和规制他与伴侣的交往。有合适的名门小姐自然好,如果莫存尚有生理上的需要,挑选的女孩一定要干净。
谈话的内容当然不只这些。他清楚地记得莫老太爷最后拍着他的肩膀说,历来他们那一支都是莫氏本家的里子,莫存尚的前景如何,很大程度上就看他是否能提供可靠的支撑。绝对的忠诚之外,必须要为他决定和挑选什么是对他好的,从现在开始培养相应的眼光与远见——因为莫存尚自己往往是看不见的。
莫边城那一刻清晰地感觉到心沉了下去。路途已经分开了,可以蒙上眼睛什么都不看什么都不想的纯净的少年时代已经过去。哪怕是一点点的珍惜,都已经迟了。
房门处忽然传来轻微的声响。莫边城受了惊,随手扣了像框,回过头看。已经谁也不在。
他定了定神,把抽屉按原样合好,关灯走出去。
第二天就被安排转移住址。他被告知这是例行搬迁,考虑到靳倾现在的风头与地位,他在一个地方只能居住有限的一段时光。
莫边城信了这个解释。好吧,他就当作,靳倾什么都没看见,也没有什么不喜欢。没有谁要急于摆脱这宅子里曾有过的记忆。
新宅子果然是全新的房产。一天半夜莫边城从熟睡中惊醒,在幽暗的月光下看到靳倾的低垂的脸,出现在自己的门旁。他喝醉了,摇摇晃晃的朝床铺走来,迷乱的眼神在自己的身体上逡巡。
那次是这么长时间以来莫边城第一次看到靳倾。可是他只能躺在床上被制住双手,惊恐的颤抖着看着那散发着刺鼻酒精味道的年轻身体挤到床铺上,分开了自己的双腿。
今天晚上出去玩,所以早点贴。
又,我很清纯的,哦呵呵呵~
第二十六章
靳倾离开的时候已经很清醒。他看着莫边城如同被钝击一般的失神表情,嘴唇上一片干涸的鲜红,低下头轻轻的说:“你不能指望我把你放在身边,却一直不动你。”
所以,那只是一个微微有些仓促的开端。
从那天起靳倾就开始不再刻意避免出现在莫边城眼前。但是距离他第二次潜进莫边城的房间却隔了很长的时间,这次莫边城的伤已经痊愈,他遭到了顽强的反抗。
两个人在黑暗中像困兽一样无声的僵持。靳倾的年轻力壮最终占了上风的时候,自己身上也很不好受。他背对着月光看了无助的瘫在地上的莫边城灰败的脸,表情变了几变,最终只是把莫边城拉起来抱在怀里躺到了床上。那一夜倒是相安无事。
但是大部分的时候并不能这样。断断续续的做爱——如果那可以称得上做爱的话,靳倾从中得到的更多是挫败而不是满足。他一天天的愈加迷恋那具并不年轻的身体,当那白皙的皮肤因羞耻而染上红晕,俊秀清淡的五官因强忍的痛苦而变得鲜明浓烈,这一切使得他的欲望更加浓烈。他心里抱着希望莫边城能由性而爱的想法,然而——
他无法使得莫边城达到高潮。一次都没有过。
没有一次没有血。上面下面都有。若是靳倾硬掰开他咬住下唇的牙齿,他就咬住靳倾伸过来的手指,籍此不让自己痛叫出声。靳倾偷偷查过资料,他好多次试图找到前列腺的位置,可是那里永远是那么僵硬,有时连自己都痛得受不了。想去刺激莫边城的前面让他放松,他立刻就剧烈的蜷缩起身体反抗,眼睛里是凶暴和决绝的神色。看得靳倾心惊胆寒。
是的,很明显,他拒绝在这样的行为中获得快乐。
可是靳倾对此无可奈何。他的微薄的热情对抗不过莫边城多年间始终坚持的自我惩罚似的禁欲的意志。
这正是对靳倾最大的羞辱。
那个春天是两个人相处最为艰难和尴尬的时期。除了有时做一些不太和谐的床上运动,没有其他任何交流。靳倾尝试过强制莫边城与自己一起生活起居,用餐,休闲,甚至洗浴。对于前两者莫边城的反应是视靳倾如无物,而最后一项进行的时候,遭到了他的坚决抵抗。靳倾硬是把他扛进浴室脱光了衣服,却赫然看到他身上的重重伤痕。有当年跟着莫存尚打拼时留下的,其中就有他遇袭的那次;还有就是这次在公安局和看守所里印上去的。那很少见天日的皮肤上,满满的都是为他们父子两人留下的疤痕。
当时莫边城的表情简直像在哭,靠着大理石质地的浴池壁的肩膀剧烈颤抖。他的身体从来没有在这么明亮的地方被人摊开来审视,无所遁形般的恐惧。这是比做爱更私密的东西,因而耻辱的感觉更深。
良久,靳倾把一件外套批到他身上,转身走了出去。共同洗浴的计划只实施了这一次就偃旗息鼓。
从那次起靳倾渐渐又开始躲着莫边城。他准备下了充足的勇气,但也有泄气的时候。再后来公事越来越繁忙,于是这些小小的为沟通而作的努力,统统无疾而终。
而莫边城,为了打发无聊的时间,开始常常怀旧。
从旁观者的角度,我们很容易理解莫边城的态度与立场——他被剥夺人身自由,身体和尊严都被侵犯。并且他身为长辈。但对于靳倾,我们也很难很下心来责罚。他是那么认真周详的计划着想扭转彼此之间的关系,但是最终意志和勇气溃不成军。那些努力与付出,最终伤害到了他最不想伤害的人,以及他自己。
大家都很干涩。
所以,很难说清,那段同居的经历对谁的伤害更重一些。
很快莫边城发现,靳倾开始在外面寻花问柳。
一天晚上靳倾又闯进莫边城房里。摇醒熟睡中的莫边城,他跪在他身上哈哈大笑:“我抱过其它男人了,你不是说我不是同性恋吗?我看着其他男人的脸也做得下去……哈哈……”忽然一偏身体冲着床下凶猛的呕吐。
他的身上传来刺鼻的香水与酒气混合的味道。莫边城皱着眉头还没做出任何反应,一个小小的软盒被丢在他被子上。靳倾掏出手绢擦着嘴唇,咳嗽着笑:
“这是他们送我的东西,你说我是用还是不用呢?”他把散发着刺鼻气味的身体逼近莫边城的脸,眼睛猥亵的眯起来:“说是再难缠的男人都会变得服服帖帖……”
莫边城看着那瓶没有标签的犹如蛇蝎的东西,浑身从头凉到脚。靳倾忽然又一把抓起它扔了出去,回过身瘫在莫边城的床上喃喃自语:
“呵呵,现在是人都知道我喜欢男人了,连小帮会都知道给我送个男人玩儿,好啊,我就玩儿了,又怎么样,真他妈的恶心……他妈的明天我非得灭了他们……”
他隔着被子抱住莫边城的大腿呜呜的说:“现在是人都知道我关着你、喜欢你了……”
我该怎么办。
抱那个显然技术娴熟的男妓的时候他觉得那么的恶心。那个打扮妖媚的不像男人的男人做作的举止、做作的表情、做作的呻吟,他后来甚至只能想着莫边城的脸才不至于丢脸的软下来。那个男妓显然很满足,他忍不住问他跟男人做爱就这么舒服吗?他斜飞着媚眼娇笑:“啊呀这个因人而异的,个人体质不同嘛。像我天生就是弯的,男人插进来我就兴奋得不行了……”
说不定不只自己,连莫边城也不是地道的同性恋?靳倾一下子怔住了。那个男人又妩媚的靠过来,“其实不是也不要紧,只要用一点药……”
那真是巨大的诱惑,他鬼使神差的接了过来。
他现在知道自己并不是同性恋。那么他真的爱莫边城吗,或者莫边城说的是真的,自己对他只是恋父情结?
那么该如何自处呢?
他感觉到莫边城的呼吸渐渐平稳,肌肉渐渐放松。他抬起头,看见莫边城静静盯着自己,清醒的眼神,一改这段时间以来的麻木与愤恨,那眼里再度深不可测。
那是审视的眼光。靳倾在心里说看吧,看吧,就当你是正确的。可是有一点决不会改变。
他抱紧了臂弯中的躯体。
我不放掉你。
第二十七章
适应新的角色让莫边城和莫存尚都吃了些苦头。莫边城不愿在人前接近莫存尚一分米之内,很少对莫存尚笑,为他接受小姐们的邀约。甚至夜里坚持不愿再进他的房间,当然也不许莫存尚到他这里来。
莫存尚忍受着这一切,他希望莫边城自己恢复正常。可是一直都没有。有一天一个杀手冲出来向莫存尚射击,他条件反射的挡在了前面。事后莫存尚第一次扇了他一个巴掌。
你一定要这样强调你的身份吗。他说。
是你还在迷恋少年时期。不这样,我们怎么活?
边城,边城,你要是知道我们前途艰难的话就该支持我,而不是跟我唱反调。你既不愿意我去跟爸爸公开谈,又在私底下疏远我——你是要抛弃我吗?
公开谈?你还没有那个实力和资格,现在只要我们走错一步,他第一个就会处理掉我。这就是他的逻辑,你又不是不清楚。
他们同样在焦虑。莫存尚把他的头扳到自己怀里,轻轻吻他的头发,会有办法的,会有办法的,只要我们坚持下去。
是的,所以只好谨言慎行。你也要相信我。莫边城看了他半天,说,为你挡子弹不是因为把自己当保镖,而是因为我爱你,不想让你死。
嘴唇带着颤抖覆上来。然后他们做爱。
年轻的时候就是可以这样幸福,拥抱着爱人就可以忘记全世界。
做爱中断断续续的醒来,莫存尚那双温和而理智的眼总是在上方注视着自己。于是又安心地昏沉下去。
再次睁开眼睛,莫边城又看见了那双熟悉的眼。周围好热。他伸手要抚摸那张脸,被一把拉起来,身上被罩了一件湿衣服往外跑,这才回到现实。
整个宅子已经淹没在一片火海中了。拉着他的手飞奔的,是靳倾。
跑出宅子靳倾用空着的另外一只手一拳把蒋平南打翻在地上。
“没找着?他就在自己房间里,你说没找着?怎么,劳驾你救个人太委屈你了是不是?”
蒋平南不说话。刚才靳倾冲进去的时候他就有被惩罚的觉悟了,万幸的是他安然无恙。
林家明过来脱掉莫边城身上的湿衣服,想带他到一边休息,可是一扯之下靳倾不放手。在熊熊火光的背景下,在众多长辈、手下的目光里,他硬是倔强的拉着莫边城的手不放开。眼光恶狠狠的扫过众人的脸,狠声道:
“你们有不满也可以,冲着我来,大不了我跟各位长辈把一切摆到台面上谈。可是谁要是背地里想动什么手脚——我看有谁敢动我的人!”
莫边城盯着靳倾死拉着他的手看。要是那时莫存尚也像这样在人前不管不顾的拉着他的手给人看,而不是去顾虑他的想法,是不是能让他少一点焦虑呢?
于是他微微的笑了。
年轻真的是很好啊。
出奇的,这次他没有去关注周围众人的眼光。
看着火光里靳倾亮晶晶的流着汗的年轻的脸,忽然很想对他说一直想对他说的话:“如果不想那么痛苦的话,至少不要关着我。那只会让我恨你。”
他说了出来。
靳倾居然为这几个月来首次安宁的言语交流,当众拉近莫边城的身体,拥抱着流下泪来。
啊,莫边城发现,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靳倾拥抱住自己的时候多么像个委屈的孩子啊。
真的。尽管心里愤懑不平,性格也阴沉执拗,但是靳倾对待他的那种强横与小心并存的矛盾态度,他的困顿与挫败,失望与痛苦,对此莫边城心中并不是没有触动的。自己所受的痛苦并没有使自己的双眼蒙蔽,毕竟他不恨他。
所以,他想,把这拥抱当作一个模糊而暧昧的转折,彼此和解吧。即使什么问题都还没解决,只是表面和解也好。窒息的空气太令人难受。
瞥了一眼身边神情各异的众人,心里忽然升起恶意的痛快感:看吧看吧,反正我惑主又不是一天两天了。随你们怎么说吧。我——再也不想管了。
他在拥抱中仰起头,长长的吸入了一口夜里冰凉的空气。
第二十八章
暂时和解了,不恨了。可是很快靳倾——不满意。
现在两个人就好像站在十字路口中央,安定的姿态捆绑在一起,各自张望着自己想要的去路。莫边城想着先维持目前这种温情,然后慢慢相敬相远,但是靳倾不允许。他说我们现在只能往那一个方向努力,你不要指望打马虎眼瞒混过去,我不允许。
“你必须爱我。” 他坚定的指向着相爱相守的路线。
“我不可能爱你。”莫边城无法忍受这种不屈不挠——自己已经做出了让步——他觉得能够和解就已经是自己的慈悲。“我们之间根本就不是爱与不爱的问题。”
完全没有走出僵局。
争吵最终不欢而散,两个人却背对背争着眼睛,挤在一张床上躺下了。
“同床异梦——嗨,我们这不是典型的同床异梦吗。”靳倾轻笑着自嘲。
良久莫边城枕着自己的手臂发言:“不要再这么蛮横。没有谁会因为你要求他爱你就爱上你,你不是这个世界的皇帝。就算是我——对你的忍让也是有限度的。”
“我不需要你的忍让,我只要你正视我!”靳倾激动的翻身坐起来,面对莫边城背对的方向,“我不是小孩子,我当然知道强迫别人爱我是可笑的——可是你又不会自己做出改变,我还能怎么办?要你爱我其实也是为了你好啊。”
他抚着自己的胸口,“最起码我——我是一种新的、变化了的生活体验,对你而言。你总不能一辈子呆在对旧爱的回忆里,而我有自信能改变你的生活。只要你把那扇门稍稍向我打开一点,哪怕是一条缝都好……”
“——你是抱着这样怜悯的态度看我的吗?——你是想通过你的爱来拯救我吗?”
“是!你觉得这样让你很没尊严吗?那你自己活得好好的给我看啊!假如你能把自己照顾得很好,心智健全生活充实——那么至少——”他犹豫了一下,不知该怎么说,最后涨红了脸,说话声音越来越低:“——至少我就会站在平等的地位上追求你了嘛,又怎么会搞成现在这个样子……”
他对自己做过的事情,并不是不内疚的。
莫边城怔了半晌,没有说话。他没有想过靳倾心里原来有这么多致密复杂的想法……这么认真的思量。
“我会这样苟延残喘的活着是因为……”起了这个头,他忽然犹豫。真的要把这些心思剖出来给人看吗?那些长久的伤痛与折磨……
“我会坚持活在这里不愿死去是因为……”
他深呼吸,闭上眼睛。
“我害怕。死亡会把存尚带给我。是我害了他一生,我害怕见到他。仅是想象再去面对他的情景就会带给我灭顶的恐惧……”
自己犯下的罪孽所造就的深重的负罪感。你要我怎么去带着它,获得幸福?
那天晚上他做了个梦。自己走在莫存尚后面,穿越阳光灿烂的长长的檐廊。绿意盎然的宁夏,紫藤枝盘绕纠结的生机使得他有走在乡下鲜艳的夏日午后的错觉。莫存尚走路的姿势优雅端庄,他用左手的文件夹轻轻敲打右手:“我决定答应爸爸去中东,只有我们两个人去。假如我们能够成功……我决定放手试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