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意思?”风满楼一听,忍不住问道。
“什么意思?!”房翔忍不住冷笑,“你难道忘了那个人的武功有多高强吗?你认为你能过得了他那一关见到成烨吗?你难道愿意看到成烨为了救你又不得不与他作交易,妥协于他吗?”
他并不知道成烨与焱影的真正关系。
所以,一直以来,房翔所认为的交易,是成烨为救出他们甘愿用自己精湛的医术为焱影做事。
所以,房翔不知道风满楼听到“交易”二字时,心中的痛苦。
他沉默了,不再执意独闯承适王府找成烨了。
见他软化,房翔来到他面前,扯住他的衣袖,带领他往回走。
应巧巧因为还要照顾老妇人,所以没有跟来,与老妇人一起留在饭馆里。
现在,他们要去找她会合,再想一下,下一步该怎么做。
气氛因他们的沉默而静谧,在黑夜里,路旁微弱的灯光把他们的身影拉得很长,一步一步走着的他们,心中所想虽不一样,心情却一样,痛苦。
成烨要见的人离京城并不远,不用半天就可以来回了。
当焱影派人把他接来时,在去见成烨前,焱影先让他来与自己会面。
焱影满腹心思地注视着面前的人,一直无言。
他事先想过成烨要见的人的样子,可是他怎么也没想到,成烨要见的是一名年届七旬的僧侣。
而且还是京城郊外,一家默默无闻的小寺院的主持。
这位僧人慈眉善目,即使焱影一直冷眼注视他,他也文风不动站在他面前数着念珠,默念佛经。
焱影听派去接他来的下人说,本来他是说什么也不肯来的,不过他一听到是成烨要见他,他二话不说就下山了。
“大师你……”沉默许久,焱影正要开口,却被一直颂念佛经的老僧人打断。
“施主你的戾气很重,怕是心有恨念吧?”
焱影颇感吃惊,无言,听他继续说下去。
“不过,你的周身又隐隐布有慈和之气,想必,是有了缘定之人了。”
这下,焱影不惊讶都不成了。
“施主,听说,是沉夜沉公子让老衲来的,请您为老衲引见。”老僧人冲焱影施了一个礼后,淡淡地道。
沉夜?焱影为这个许久不曾听过的名字微微皱起了眉。
想了想,焱影试探性地问他:“大师,你要见的是‘沉夜’还是‘成烨’。”
这时,老僧人白色的长眉毛颤动了一下,他抬起视线望住焱影,道:“是沉夜也是成烨。”
这句话让焱影知晓了他的确是清楚成烨的身份的,不过,这反而更让他好奇了,他亟欲想知道老僧人与成烨的关系——或者该说,凡是与成烨有关的事,他都想知道。
于是,他问:“大师,你与烨是什么关系?”
老僧人沉默,似是在想怎么回答他,过了一会儿后他才答:“是老衲让成烨变成沉夜的。”
焱影惊讶得登时从坐位上站了起来:“大师,你的意思是……”
老僧人看了焱影片刻,才又垂下头,数着念珠不紧不缓地道:“施主看来是知道成烨的家世与遭遇的,并且与他关系非浅,那么老衲也不必瞒着施主。”
“七年前,成烨被已经于半年前自尽死于狱中的颖尚书用偷龙转凤之计救出,得以逃出一劫。当时局势混乱,颖尚书就算是有心想救人,也无力去救,于是,他便想到了老衲这位隐居于郊野的故人……”
颖远益心痛地用手轻抚着成烨没有血色的脸,悲伤地注视着他静静睁着的,没有一丝光芒的瞳眸,最后,他沉声对他说道:“孩子,无论如何,你都要活下去。如果恨是支撑你活下去的理由,那你就恨。”
没有回答,躺在床上的人如同一个人偶,没有心,没有灵魂,没有情感——
颖远益见状,喉咙一阵苦涩,不忍再看,掉头就走。
出了门,他见了站在门外的他,望着他,颖远益一阵哀怆:“成将军精忠报国,一家皆是忠良,现在被奸佞小人毒害,被满门抄斩——我为了保住这位忠良的唯一血脉,找了一个身形与他相似的死囚,代他被斩,虽救出了他,可京城现在……”
他话未尽,他已经明了的接道:“老衲知道,老衲一定好好照顾他,你就放心地把他放在我这里吧。”
颖远益老泪纵横,他感激地拍拍他的肩:“老朋友,成烨就拜托你照顾了。”
他把手叠在颖远益放在他肩上的手上,用目光坚定地回答他。
颖远益稍稍安下了心,随后他道:“好了,我还得在天亮前赶回京城,不然会有人怀疑的。”
“老衲就不远送。”
临走,颖远益还看了一眼成烨,最后,便匆促连夜赶回京城。
而他,望着成烨死般沉寂的模样,一声痛惜地低叹。
“你四肢的筋脉虽然已经被挑断,但还是可以接好的,虽然已经不能让你的武功恢复,也不能让你再练功,却足够使你与正常人一样自如行走。”
他是在跟成烨说话,他也清楚他不会给予他一丝一缕的回答,但他还是要告诉他,他接下来要在他身上做什么。
“我要帮你接上被挑断的筋脉——会很痛,希望你能忍住。”
说罢,他便让身后的小沙弥把接上筋脉时用到的工具递来,他从中取出一把锋利的小刀,放在火焰上灼烤,消毒。
随后,他看了一眼一动不动躺在床上的他后,便举刀在他手腕上,手筋被挑断的地方,利索地割去表层已经结疤的伤口——
这其中还会割下已经坏死的烂肉,其痛苦程度不是常人能忍受的,就算是最有胆识的人,也会因此而痛呼不止,但他不,他就如同死了般,安安静静,没有丝毫感受的躺在床上。
他的行为令他叹息,这么一个连心都不在的人,活着根本就一种折磨。
就在这种连呼吸声都大到震荡人心的沉静气氛中,他为他接上了四肢的筋脉,包扎好了伤口。
望着死寂的他许久,他最后对他说道:“现在,成烨这个名字已经不能用,就取其谐音,沉夜,从今开始,你就是沉夜——”
“师父,那位公子不肯吃东西……”
“不吃就灌。”
“师父,那位公子发狂了,到处打人丢东西……”
“多找几个人去把他给制服了。”
“师父,那位公子想要自尽……”
“把他给我绑了。”
“师父,那位公子跑出去了……”
“派人找回来。”
“师父,小师弟在门外拣了个被人遗弃的婴儿……”
“……”
他由徒弟手里接过这个啼哭不止的婴儿,仔仔细细地看了一会儿后,解开包裹住婴儿的抱褛。
一张字条便由抱褛中掉了出来,他拣起一看,上头只有几个字:孩子的乳名为,景儿。
“景儿……”他喃喃念着,再看了一眼还在大声啼哭的孩子,由被他解开的抱褛中看见了孩子的身子,知道了他是一名男婴。
“师父,这个婴儿好可爱哦,我们收养他吧。”小徒弟来到他的面前,从他怀中抱起了男婴,正想哄他停止啼哭,一个人突地冲出来,倏地把小徒弟手中的婴儿抱走了。
“啊——”小徒弟一惊,赶紧跑去追。
“且慢!”他大声一喝,制止了几位徒弟的行动。
“师父?”几位徒弟不解地看着他。
他沉声回答:“我们慢慢去,不要惊动了他。”
那个身影虽然跑得飞快,但他还是看清了,那个人便是这几个月来,情绪一直混乱癫狂的他。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把男婴跑走,但想要不吓走他,必须小心行事。
他永远忘不了当他们找到他时,他的样子。
那一刻,圣洁的慈爱光芒把他全身包在其中,一直死寂般没有神采的脸充满了幸福的光辉。
他柔柔地抱着男婴,轻声安抚啼哭的孩子。
奇迹出现了,一直啼哭不止的婴孩很快便安静下来,还伸出小手扯住他披散的一缕长发,咯咯笑着。
他看到,眼中的温暖可以融解腊月的霜雪。
他慈爱地把孩子抱起,温柔地亲亲孩子的小脸,不断念道:“我的孩子,是我的孩子,是我的沐宇,是我跟小雨的沐宇——我们的孩子,我们的沐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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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当成烨看到出现在自己面前的老僧人后,虔诚地跪到地上,冲他叩了一个响头。
“镜尘大师——”抬起头,成烨满怀歉意地看着他,“实在是抱歉,劳烦您为了成某下山……”
“好了。”镜尘大师微微一笑,扶起成烨,“当初你离开青蓥寺时,我说过,只要你有问题就可以来问我,随时。就算让我来找你也可以。”
“镜尘大师……”成烨感激地看着他。
镜尘大师挥挥手,冲他道:“别说这些了,这次,你一定是遇到了什么解不开的心结才找我来的吧?”
“是的,大师。”成烨略一颔首,随后道,“大师,您一路颠簸,一定疲惫了,请您上坐。”
“好。”应了声,镜尘大师坐到椅子上。
成烨跟着坐在他的身旁,然后为他倒了一杯茶。
镜尘大师便趁着这个空档观望这座房屋四周,不久,他说道:“这间屋子虽然布局雅致,可叹怨气却太重。”
“怨气?”成烨不解。
镜尘大师淡淡地笑着:“幽念心生,得不偿赎,怨便萦绕。”
“成施主,不管是你,还是这个屋子的主人,心思幽沉啊。”
“……大师,你见过他了?”沉静片刻后,成烨表情没有波动地问。
“是啊,我见过他了。”镜尘大师轻轻点头,“看得出来,他的暴戾之气很重,但,他的周身又被一股祥和之气笼罩,抑止住了暴戾之气。”
“一物降一物,究竟是嗔降宁,还是宁降嗔,这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镜尘大师手捻佛珠,看着成烨,“成施主,你在其中起着决定的作用啊。”
“大师……”
“就算他掩饰得很好,老衲也还是看出来了,你左右着他的心情。现在,老衲也看出来了,你要问老衲的问题,是与他有关的。”
“大师……”镜尘大师的一席话,令成烨心中的情绪翻涌,乱如麻。
“成施主,现在,你就把一切都告诉老衲吧。看老衲能不能帮你解开心中的那个结,情结。”
成烨看着镜尘大师,放在膝上的双手交握在一起,收紧,再咽了咽口水,才把与焱影怎么相识,相识后的种种娓娓道来。
翌日一大早,房翔刚刚走下客栈的一楼,来到外面,就被街道外面的一个奇异现象吸引住了视线。
双手交叠在胸前,房翔兴味盎然地注视街道中的人群整齐的往某个方向跑去的怪异现象。
看了一阵子后,房翔终于忍不住拦住了一个人,问他:“老哥,你们这都是要去哪呀?为什么都兴冲冲地朝那边去呢?”
被他拦住的大叔一脸急切,不过他还是耐着性子回答房翔:“新任上卿左丰诚左上卿于今日辰时在他的府邸前发放善款,只要是在这个时辰去的人都可以得到一锭银子。”
“好了,我不跟你多说了,我还要去拿银子呢!”说罢,大叔便不再多话,跟着人流急匆匆地离开了。
房翔扬起眉毛,看着这位大叔步入人群的身影由眼前走远最后消失。
“发放善款?”房翔细细咀嚼这句话。
“不仅仅是发放善款,前不久柳御史还发放衣服与食物给城里的贫苦百姓呢。”这时,房翔他们所居住的客栈的掌柜来到站在门外的房翔身边,望着湍流的人群说道。
“怎么……”房翔觉得好玩地说道,“近来京城里的官员俸禄很多吗?多到拿出来救济百姓,积阴德。”
掌柜瞟了一眼依旧是一副大叔装扮的房翔:“话不是这么说,虽然以前朝中的官员大都仗势欺人,剥削百姓。但自从承适王爷接掌朝政,扶持幼主以来,他就废掉了那些为了一己之利苦害百姓的贪官,并提拔了不少为民着想的好官啊。”
“左上卿、柳御史就是他提拔的那些官员中的两位官员。其他的,像中书侍郎曹准、上大夫林锐、军机大臣骆明磊——等等这些新上任的朝中大臣都是些为民请命的好官。”
“他们一上任,就联名上奏,向承适王爷弹劾朝中的佞臣,一下子就肃清了不少以前在京城作威作福的贪官。光是他们的这一举动,就已经让京城里欢欣鼓舞的百姓接连放了两天两夜的鞭炮。”
“接下来的几个月,他们不断地为民请命,上奏承适王爷,让他开仓救济贫苦百姓,广纳百姓的意见,兴修水利,减免苛税,巩固国防——”
“不到两个月时间,举国上下皆是一片欣欣向荣,人们安居乐业,对国家充满希望!”
掌柜的一席话,说得房翔沉默无声。
他的手指不断地轻敲下巴,满腹心思地注视着一脸愉悦期待的掌柜。
他根本就没想到,他们被关在地牢里的几个月,整个国家就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是该说,那个人的本事很大吗?
“掌柜,这个承适王爷,在你心里……”房翔小心辍词,“是不是,是不是一个难得的好王爷?”
“那当然。”掌柜满面肯定,“不仅是我,我看呀,举国上下的人都对承适王爷尊崇不已呢。”
“哦……”
“其实呀——”突然,掌柜压低了声音,神秘地把嘴附在房翔耳上,小声说道,“在我们这些小老百姓心中,还巴不得承适王爷就是一国之君呢!”
房翔的眉毛微微跳动了下。
掌柜继续说:“要是承适王爷是一国之君的话,我们的国家一定会很兴盛。他可是个难得的明臣,体恤百姓的好王爷啊。”
“比起当朝皇上,承适王爷不知道好多少倍。”
掌柜看不见的地方,房翔不屑的冷笑。
——他是好人,那世上就没坏人了!
这么一个手段阴险的人会做这种事情,绝对是心怀叵测的。
只是现在还不知道,他做这种令人费解的事情,到底是为何?
希望,不会把整个天下闹得天翻地覆。
“房翔。”这时,身后一个呼唤,让房翔回过头——是一身男性装扮的应巧巧。
她正从客栈的楼上走下来,身边扶着被他们收留了一夜的老妇人,等到她们走下楼梯后,风满楼也出现在了楼梯上,正慢慢往下走来。
“房翔,你站在门外做什么?不是让你先叫小二准备早膳,等我们下来就一起吃的吗?早膳呢?我怎么看不到。”应巧巧看了看四周,没发现要找的东西后,目光望回房翔身上。
房翔一听,往自己头上一拍,冲他们粲然一笑:“嘿嘿,我忘了。”
应巧巧没好气的看了他一眼:“房翔,你怎么连这点事情都忘啊,明明知道我们等会还要赶着去办事。我们得先把老妈妈安顿好,然后才——”
被应巧巧搀扶的老妇人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没事的,你们就把我放在大街上就成了。我这个老婆子,早就习惯上街乞讨的生活了。”
“那怎么成。”应巧巧坚决摇头,“我们说什么都要找个好一点的人家,让他们收留你,不然我们不会安心离去的。”
老妇人一听,正欲说些什么,一旁的掌柜突然插口道:“那你们就把老人送到陈太尉的府中吧,这位新上任的陈太尉乐善好施,常常收留孤寡妇弱于府中照顾呢。”
“陈太尉?”应巧巧皱起了眉,她一向对当官的感到反感。
房翔一听,意有所指地问掌柜:“掌柜的,这个陈太尉该不会也是承适王爷刚刚提拔不久的吧?”
“对啊,没错。”掌柜一脸欢愉,“只要是承适王爷提拔的官员,都是好官。”
已经走到楼下站在应巧巧身后的风满楼因为听到这个名讳而深深地皱起了眉,他用询问的目光看着房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