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仰头一笑:“多,多谢!”
他自一笑,扶我坐下,口里道:“我有醒酒药,也有百日醉,你要哪一个?”
我大笑:“我,我没醉,要醒酒药…作甚?有美酒,自然,自然是要的。”
他复笑:“你没醉?那你可知我是谁?”
我抬眼看看,目如水,又似星,含着情,笼着雾,影影绰绰看不真切,遂道:“坐,坐那麽远,我…我看不清,你…坐近些,近些…”
一个温软的躯体靠过来,抚着我面颊:“这回可看清了?”
我努力睁眼再看时,眉如柳,又似剑,更如远山,不由伸手去摸,口里道:“好,好漂亮的眉毛…我定是,定是见过你的…让我,让我再看看,看看…”
那人却吻住我的唇,额尔放开轻笑:“一嘴酒气,还好是花雕,不然非把你扔到池水里洗洗!”
我眨眨眼:“嗯?”r
他又吻了一记:“可想起来了?”
我只一笑,有些寂寥,遂伸手拉他入怀,紧紧环住,口里道:“再,再来一次,我定能…”
他轻笑着环上我颈子,口里呢喃:“还真叫我说着了…”
我狠狠吻下去,含含糊糊问了一句:“说,说甚麽?”
“卫锶饮酒,礼数全丢。”
倒似九天传声儿,我已不辨东南西北。
恍似一梦
雕梁间彩凤影,桂子枝头若含情。媚儿眼,眠月井,石子儿娇声无路归。魅影处暗香成冰,风过时梢头笑迎。柔光酿出惑人殷情,逗引出云雨情境。喜的是夜静,一树梅花尚思睡。
酒酣,心迷,热的是身,燃的是情。
有人吻来,缠绵缱眷。回身欲捉,却是两手空空如也。待睁眼时,却有浓稠不解。肆意折身欲返,又被牢牢环住。
衣衫半褪,如玉似璞,分不清是月光,亦或凝霜。
指节分明,抚过处,竟有流连。
眼前幻化那天那夜,月凉如水,勾人情动。眼角眉梢风韵不减,更添情致。
分不清是谁吻着谁,辨不得是谁拥着谁,此刻灼热,足已溶冰化雪。蝴蝶痴情,并蒂莲开,娇羞颜面,看呆梢头桂花;鸳鸯迷离,连理枝璨,肆意伸展,漫溢幽明芳华。
浑身如经火燃焰,烧得喉头干哑。魂魄飘摇九天外,且顾刹那痴恋。
潦草急迫,却又饱含深情。若有似无,耳际听得低唤。
却来不及细认,竹君摇曳,濯濯清泉,响在近旁;又等不及再看,兰姬弄影,懒懒流泻,鸣于身侧。
只管吻着清新芳泽,只管拥着馨慧宁静,只管邀月共庆。
庆甚麽?
难得糊涂。
是谁?偏要贴着耳际低喃;是谁?偏要垂下一滴泪来;是谁?是谁…
懑的大胆,敢唤我名讳?!e
放眼当今天下,还有谁敢唤我刘锶。
做官儿的,只敢垂目躬身,唤我一声儿三王爷;为挚友,只会含笑拱手,私下里念声儿“你”;下人里头,只管跪下磕头,喊一声儿“爷”!
能叫我名讳的,还有几人,还有谁人?
镱哥?镱哥,是你麽?若是你,何以来的这般迟。酒席早散了…我想敬你,怎地找不着酒坛子,莫要背身而立,且让我看看,且让我看看…
文思?文思,可是你?若是你,怎地走的这般急。我后悔之极…我想救你,怎地寻不到入口儿,莫叫旁人笑话,三王府留你,我府里留你…
却一皱眉,难不成都不是?
还有谁?还有谁!
父皇?自然不是,我是你的老三,我是你的爱子!你给了我命,给了我名,给了我天子能给的所有,你却忘了问问我,要是不要…
长公主?怎能是?如何是?你苦着,你爱着,你选的…我不怪你,不怪你…我有何面目怪你?我只怪自个儿,若是迟走半步,轮回一转,可会换个活法儿?
免得日日噩梦惊醒,只觉得人人圣洁爽利,自个儿最是污秽…
偏那一声声唤,含着情意,带着怨对,裹着缠绵,夹着渴望,一字一句敲在心上,竟叫人想避到里头儿去,一辈子再不出来…
一股销魂的甜蜜涌上来,如潮涨,如月盈,如星灿,如花绽,如风舞,如将一生美好留在此处…
沉溺着,抚摸着,竟不知裸露的躯体有这般暖意,似是能温入心内。
低喘着,用力着,竟不知嘶哑的声音有这般魔力,似是能唤进心里。
哭泣麽?叹息麽?不晓得,不晓得…
只晓得有唇紧紧贴着唇,有手牢牢扣着颈,有腿定定环着腰,不肯放开,不愿离开…
那阵彻骨的甜腻消下去,如潮落,如月亏,如星隐,如花谢,如风散,如将一世气力化于此地…
刘锶…
这最末一声儿,却似在哭。
猛地一抖,再睁眼,繁花散尽。
帷幔低垂,佛手含情,袅袅不语。榻侧小桌白瓷杯,浓浓桂花味,和着淡淡书卷墨香。
我缓缓坐起,望着窗外天色大亮,竟有些痴了。
门响时,子敬垂首而入。
“爷醒了?”e
“子敬…”我换了一声儿,头却痛了,不由皱眉。
“爷醉得不浅,今儿就好好歇了吧。”子敬过来,替我披件袍子。
拉着领子,这才见着衣衫穿的好好儿的,暗笑自个儿疑神疑鬼,却也不敢大意了,遂想了片刻:“昨夜…我睡这儿?”
“爷昨儿也不晓得去哪儿了,叫奴才好找。”子敬递了茶来,也就接了。
饮一口,又觉着不对,遂又道:“我昨儿是独个儿睡的?”
子敬望我一眼,浑是不解:“爷昨儿还见客了?不能吧…奴才还是头次见爷喝这麽多酒。”
“昨儿来的都是甚麽客啊?”我斟酌着。
“还不是朝里的官儿。”子敬一笑,“府里也是头回这般热闹。”
“那我天天儿的讨媳妇儿,让你热闹够了!”也就笑了,心里疑云重重,“昨儿醉的厉害,是谁将我扶到这儿的?”
“找着爷的时候,已是睡在这儿了。”子敬答了,又瞅我一眼,“怎麽,爷觉得不对?”
“也不是,就怕昨儿酒喝多了,失了礼数。”我淡淡的,正巧解语知忧进来,也就不提这茬儿。
起身洁面更衣,解语口里道:“这件深衣没见过爷穿啊?”
我点头道:“昨儿在宫里连之给换过…”一低头,却愣了。
蓝提花绢的料子,闻来一股子淡淡的香。
解语没觉着有何不妥,正要替我除了,我忙拦着,口里道:“先不急,备下热水…”
“就晓得爷定是嫌身上一股子酒味儿!”知忧一笑,“早备着了,爷是去…”
“提进来吧,顺道儿把穿衣镜也拿来,我自个儿洗洗穿衣就是。”
三人点头应了,稍顷弄妥,才垂首退下。
我想了片刻,行至镜前,缓缓除了深衣。
果然,里头袄服不见了。
镜子里人面色一白,身子一晃。
定定立着再看,并无不妥。身上只是酒后疲软,也无大碍。
许是昨儿酒后热了,自个儿除了,有奴才怕我受凉,又替我找件深衣换上…我强自镇定,扬手将垂发挽至脑后,侧身想取个簪子定住,却不意间瞥了一眼,登时呆了。
耳后颈侧一带,深深浅浅的…面上一红,额尔死灰。
扭身一看,脊背上也有几道抓痕。一转身子,倒也没别的不妥。
手一松,发即垂下,那些痕迹也就望不见了。
连连苦笑,好,好!
泡在热水中,氤氲湿气,缓缓洗了头发,又擦过身子,也就靠着浴桶边合上眼睛。
是谁?!
紧紧握拳,头次有种挫败感。
因由,说不清,道不明。
流水滑过皮肤,缓缓落下,我心已宁。
且静思昨日之事。
父皇走后,群臣敬酒,该是醉了,但也记得入新房与刘滟饮酒之事,似是口角了几句,出了房,还叫个小厮给我拿酒…
之后呢?
有人来了。谁?
我一阵头痛,偏生想不起了。
按住额际,叹口气,也就起身擦干,换了干净袍子,正欲束发,见着镜子里不堪入目之痕,不由皱眉。只得又将发髻放下,自嘲一声,好在这几日不用上朝,亦不用出门,横竖挡了这几日为上。
正恼着,却听门外低唤:“爷——”
“解语麽?”我忙的拉过一束发来挡了。
“王妃问爷可大好了?”
“哦?”我愣了一阵,才想起说的是刘滟,也就摇头笑笑,折身开门。
解语眼里一亮,知忧嘴快,笑嘻嘻道:“好久不见爷把头发放下来,还是这般俊些。”
也就笑了:“多大的人了,还披头散发不成?”
解语瞅了知忧一眼:“爷别听她嘴碎。”
知忧一噘嘴:“爷本就不是七老八十,偏要把头发束着。”
我摇头笑笑:“不是说王妃候着麽?在哪儿呢?”
解语暗地拧了知忧一下,方回道:“王妃在花厅候着呢。”
也就点头抬腿去了。
走了两步,解语跟上来:“爷的玉没拿呢。”
低头一瞅,腰际空荡荡的,遂笑了:“许是在榻上,你去取了吧。”
解语折身入屋,稍顷回了,笑眯眯的,一伸手:“爷真是小心,睡着还不忘把玉和匕首一块儿放在枕头下边儿。”
接过那匕首一望,不由愣了。
这个借我用用,日后还你。
耳际一热,又是这个声儿自顾笑着。
卫锶饮酒,礼数全丢。
我手一抖,匕首落在地上,并着那块梅花玉佩,叮咚脆响。
唬得解语知忧跪下来捡,口里直念阿弥陀佛:“爷可仔细,摔了这玉可了不得!”复又笑了,“还好没事儿。”说着替我别在腰际,也就立在身后伺候。
我连连摇头,可千万别是他啊!
子敬候了一阵,见我愣着,小声儿道:“爷?”
我望了他一眼,他忙道:“爷,王妃还候着呢。”
也就笑了:“这就去吧。”
花厅还是老样子,昨儿的大红绸子撤了,方像原来的样儿。
刚进门,就听里头唤道:“王爷大安!”
定睛一看,倒愣了。
刘滟麽,怎地头发盘起来了?
见我愣着,她掩口一笑:“王爷看甚麽?”
扶她起身笑笑:“没甚麽?昨儿喝多了,你别在意。”
她惨然一笑:“是贱妾冒犯了王爷,怎地倒叫王爷给贱妾赔不是?”
我一皱眉:“若你再不改口,我这王爷也没法子在府里待着了。”
刘滟一愣,我柔声道:“且不说娶的是我夫人,进了这门就是王妃,如何自谦亦不能这般说话,叫下人们怎麽看?”
刘滟面上一红,我握她手道:“不管旁人怎麽说,你进了这三王府,就是堂堂的王妃,我马上要去汐阑封地,这东也城里的脸面,全靠你撑着了。”
刘滟嫣然一笑,轻轻偎过来:“晓得了,父亲也说过,叫我好自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