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长生————lyrelion[下]

作者:lyrelion[下]  录入:07-05

      我和他玩儿了一阵,就累了,和他一块儿睡了。
      睡前只模模糊糊觉着,他爹和他娘似乎也是很客气,很礼貌。
      原来天下父母都一样…就睡去了。
      之后,我没说走,那个皇帝也没赶我走,我也就心安理得住下了。
      然后我知道了他是卫国新的皇帝,也知道我只能住在他这里了。
      他却好像没有名字,宫里的人都叫他皇上,或是皇兄,刘鄢后来改了口叫他父皇。我也曾叫他皇上,他却温和的笑笑,说要是我愿意,可以在没人的时候儿,管他叫爹。
      我不觉的有甚麽不好。
      他和爹一样。
      一个人喝花雕,一个人看白梅,一个人燃佛手,一个人饮桂花茶,一个人吃甜点,也一个人坐在檀木椅上发愣。
      他并不常常发楞,他比爹忙,此外,他一个人睡。爹至少还会要我陪,可他,看着刘鄢,也想再看另一个人,和爹又像,又不像。
      我忘了,可能因为他是皇帝。
      他的年号是熙平。
      据说,他是卫国有史以来最英明的皇帝。文治武功,选贤任能,克己尚简,堪称帝王表率。
      十二岁的我却觉着他和爹没甚麽不同,就问他,皇帝是不是都有那些怪癖。
      他却笑了:“我能当皇帝自是不同的。”
      “那麽爹与你一样,为何他不能当皇帝?”
      冯公公吓得脸色都变了,只管呵斥我。
      他却扬手止了,眼里深深的叹息:“自然因为你爹不想当皇帝,此外…”
      “此外?”
      又是一个我想了许久也没法想出下半句的话儿。
      真公平,他和爹,一人给我一句,好叫我不寂寞。
      其实我根本不寂寞。
      他比爹关心我,甚至关心到叫刘鄢嫉妒,常常抱怨他对我比对他好。
      我只能笑笑摇头。因为我也不晓得为甚麽。
      没人告诉我,仿佛我整个人,也是个大秘密。
      但我不感谢他,因为他叫我爹不痛快。他看我,永远是面上带着笑,却眼神伤感。我想爹和他也许是好朋友,不然不会画得那麽像。
      我开始在想,他和爹,真的是仇人麽?
      没有不透风的墙。
      知道这事儿始末,是五叔告诉我的。
      五叔,是他教我这麽喊的。
      五叔是好人。长的很秀气,面相就是心肠好的人。可别人都说五叔跟着他上过战场,我当时真不敢相信。四叔和他很像,却英气很多,这才是大将军的样儿。
      他和四叔都没有娶妻,却同进同出,常找他喝酒。我有时替他们斟酒,五叔看我总是欲言又止。
      十六岁时,我不能再住永璃宫,五叔送我出宫时,突然问我:“韩焉要你来作甚麽?”
      “韩焉?”我有些怅然,有些惊异。
      五叔却愣了:“你不知道?”
      “我该知道甚麽麽?”我笑了。
      五叔却身子一抖:“别用和你爹一样的脸笑!”
      我摇首道:“五叔?”
      “别,别叫我五叔…”他叹口气,“他们都不告诉你麽?那好,我告诉你。”
      后来我觉着,若是当时阻止了他,我也许会后悔一辈子,但我听了,却不后悔一辈子。
      所以我仍然觉着五叔是好人,因为他没有恶意,他只是,很爱皇帝罢了。
      很爱。
      如同我爹一般。
      这些是后来的想法,但当时,我无法形容知道那一切时的震惊。
      我只晓得我跳下马车,发狂一般奔了回去,我要找他,找他问个清楚!
      他却喝醉了,面色惨白,脸颊却驼红,有种妖娆的美丽。
      我颤抖着上前唤他,他睁开眼睛,愣了很久,突然搂住我,竟然哽咽了。
      你回来了,你回来了…
      我想推开他,他力气终究比我大。
      不要走了,如果要走,就一起走吧…
      我瞪大了双眼,也有些恼怒,想打他一耳光,他却流下泪来,口里喃喃念着甚麽。
      听不清。
      我垂下脸来,想听清些。他却吻住我面颊,这回我听清了。
      韩焉,不要走。
      我像被火烧着一般跳开,他却倒在地上。看着睡去了,却不停的皱眉。手微微张开,合起时,却在颤抖,就不停的涌出泪来。
      娘的话突然响在耳边。
      心里痛苦的人,连睡觉时都会伤害自己。
      我在那一夜明白了甚麽,却又像甚麽都不明白。
      韩焉,是我爹。
      他也叫韩虢公,熙平元年故去。
      而他,叫刘锶,熙平帝。
      案上的白烛烧完了。
      明晃晃的亮了最末一次,只余一缕青烟。
      于是,我终于明白该写甚麽了。
      下笔再不犹豫。
      “好了?”
      我没想到五叔竟守在门口,只点头应了。
      “你看过皇上的遗诏了麽?”
      我摇首笑道:“有必要麽?”
      五叔叹口气:“皇上把位子给了四哥…”
      我挑眉一笑:“那不很好?”
      “可后面有一条,是叫你把他牌位葬到翠羽山去。”
      我身子一晃:“甚麽?”
      “本来写的是骨灰…”五叔一顿,“可你也晓得…”
      我是晓得。
      他哪儿有骨灰。
      那日他如往常一般,独个儿坐在崇明殿外梅树下看雪饮酒,许久没声儿。等太监撑不住来望时,却只见到酒壶碎了一地,他的剑扔在地上,一树一地的血,就像红梅,又泛着佛手香。
      旁边儿是一泓碧湖,并未完全冻上。可禁军怎麽找,也找不着尸首。
      所以只能再写一块牌位。一块背身立在社庙里,另一块带去翠羽山。
      翠羽山,我知道。
      只有去了。
      真的一山全是梅树。
      自山脚而上,白茫茫一片,竟分不出哪个是梅,哪个是雪。
      山顶那株红梅,开得耀眼眩目。
      我挖开了冻土,把那牌位埋了下去。
      抬头时,见着一张笑脸。
      是他!我吓了一跳,眨眼再看,却又没了,枝头一朵白梅,红蕊。
      我摇首下山。
      …梅花开了。
      …是,开了。
      谁?
      猛地回过头去。
      只有一树梅花含笑。
      没由来一愣,今儿怎麽了…就又折身下山。
      …走吧。
      …嗯,走…
      这次我没回头,因为眼里流出的泪水,模糊了前面的路,就算回首,也看不见甚麽。
      有的事儿,你当真的时候儿,它偏偏是假的,你当它是假的时候儿,它却又真了。
      世事岂非本就是如此。
      我突然明白了很多事儿。
      譬如,爹被拿走的究竟是甚麽。
      譬如,他为甚麽作皇帝也不快活。
      譬如,爹和他没说完的后半句,是甚麽。
      再譬如,刘鄢和韩思甚,是甚麽。
      (全文终)
推书 20234-07-04 :惹尘埃————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