拔开瓶塞便是清香扑鼻,他倒出一颗药丸,喂到沈沧海口中。
那药丸可不是寻常的丹药,而是他苦心搜寻良久,才得到几颗的碧莲雪参丹,是难得的治内伤圣药,喂下去不过半灶香时间,沈沧海便悠悠醒过来。
凌青云拿来热毛巾帮他抹脸,放下毛巾不久,小二也就把他要的热汤送上来了。
汤是清汤,泛着当归香味,汤面浮着些银菊、杞子,样子极是好看。
「沧海,喝点汤下肚,你会觉得好一点。」凌青云边说,边把他扶起,吹凉热汤,耐心地一勺一勺地喂他。
汤味甘苦清凉,落肚后,沈沧海果然觉得自己的精神渐渐回复,凌青云又把碗底沉着的猪肝勺起喂他,笑道。「你刚刚吐了血,要多吃点猪肝补血才行。」
沈沧海哪里高兴得起来,吃了几片,便把头别过一旁去。见到他的样子,凌青云放下汤碗,坐到床边,正打算说些安慰的话,低下头去,正好看见沈沧海抬起头,对着他微微一笑。
他的脸色虽然苍白,但更加惹人怜爱,双眼微红,含着水光,楚楚可怜的神态,看得凌青云心魂皆动,一时间意乱意情迷,不自觉地向他挨去。
眼看就要贴上那张秀丽无比的小脸,耳边倏地响起铁器磨擦之声,凌青云登时醒了过来,察觉有异,但两人的距离太近,只是一个眨眼间,沈沧海已经抽出他的佩剑,横在他的脖子上。
凌青云反应极快,立时弯腰回避,同时挥掌向沈沧海拿剑的右手疾砍,只是四周的空间太过狭小,他要顾忌剑锋,又失了先机,沈沧海把剑一横,便再次用剑把他的脖子抵住。
「你再动,我……就把你一剑杀了。」
凌青云斜眼看一看剑尖,苦笑起来。
「沧海,你又有什么误会了?」
若在今天前,有人说他会被一个只有十四、五岁的少年在同一天内用武器威胁两次,他一定会以为那个人是傻了,但此时也不得他不相信。
「刚才有人叫你做盟主……盟主是别人对你的称呼?你明明停下来了……为什么不应他?你有什么想瞒着我?你是什么盟主?难道……是武林盟主吗?」
凌青云心里一凛,原来刚才那人对他的称呼,沈沧海根本是听到的,连那意外之下的微微一顿,也已经被他察觉到了。
这孩子很沉得住气,竟然能等到稍稍恢复了力气,等到他最不戒备的一刻,才用摄魂大法迷惑他!
看着横在自己脖子上的长剑,百般滋味在心头,但更令他意外的是沈沧海接下来所说的话。
「在我爹娘墓前,你忽然提起魔教,你说魔教会收养孩子,又说魔教会杀死他们的父母,世上千千百百的例子可说,但偏偏要提起魔教……这未免太巧合了。你既然知道我的名字,又一直跟着我……知道我是圣教中人一点也不奇怪,但是……为什么要一直装作不知道?难道,你……真的是另有居心?」
他刚刚吐过血,说话有气无力的,却条理分明,说的全都是关键之处。
听罢他的一番话,凌青云心里既惊又气,但又忍不住佩服、意外,这样漂亮的孩子终究不是个无用的花瓶,而是已经开始琢磨的璞玉。
想来也是自己大意,若他没有几分真才实学,魔教的人又怎会让他下山办事,就连进攻上官世家的要事也放心交给他办?
「沧海,若你有什么疑问可以直接问我,何必动刀动剑?你先把我的剑放下来,我慢慢向你解释吧。」
沈沧海摇头。「不行!」自己武功本来就未必及得上他,更何况刚刚伤心吐血,元气已伤?他当然不会笨得放下长剑,只说。「我不听你解释!我们一起出去……找到刚才那个叫你的男人,我问他,他自然会告诉我你是什么人。」
话语中依然是孩子气未脱,但长剑却是绝不肯撤了,凌青云露出一抹苦笑,手指着剑尖。
「你用剑架着我,我怎样出去?再者,那人若真的认识我,看见你用剑架着我,也绝不肯和你说话,只怕还要想办法救我呢!到时若伤了你,可不太好!」
目的依然是想脱身,但是不无道理,沈沧海想了想,说。「我很累,本来就走不了多少步……你答应抱我出去找那个人,我就把剑放开。」
「好!」凌青云当然答应,立刻就伸手去抱他。一手楼向他的肩头,一手伸向腿弯,本想乘机反击,偏偏沈沧海虽然神色萎顿,全身酥软无力,拿剑的姿态却没有片刻松懈,眼神更是时刻警惕。
这都是那个魔教的无痕哥教出来的吧?真是了不起!也可恨得很!凌青云在心中叹息一声,暗地里弹动指头,发出吱吱细响。
他养的鹦鹉叫着「救命!救命!」,振翅飞出窗外去。沈沧海虽然瞧见那头鹦鹉飞了出去,但一来无法阻止,又想一头鹦鹉能做得什么?索性不作理会,只专心盯着凌青云的举动。
凌青云把他拥到怀中,却不立刻把他从床上抱起,只看一看剑尖,说。
「沧海,我把你抱住了,你也应该把剑放下吧?」????
「嗯!」沈沧海点头答应,当真把剑锋缓缓移离他的脖颈。
凌青云眼中精光倏亮,双掌已悄悄游移到他的背脊与后腰要穴上,只待沈沧海一松开剑柄,就点住他身上几个大穴,教他动弹不得。
谁料沈沧海尚未放开剑柄,左手已摸上他的左手,指若兰花,轻轻掐住他的脉门。
脉门被拿,半身登时酥软无力,凌青云心里一惊,不再顾忌其他,立时将全身劲力聚于左肩,沉肩撞向他的胸口。
「啊……」沈沧海本已乏力,怎堪他这么一撞,登时痛呼一声,拿着剑怕的五指松了开来。
凌青云的右手倏地伸出,如电闪般按住长剑,接着,一翻手,便要向沈沧海划去。
却见在阳光下,他的眸子里笼着一层水雾,颦眉如黛,两颊微白,秀丽中带着三分可怜的样子,利剑哪里划得下去?
微一迟疑之间,只觉后颈一痛,沈沧海的右手捏作鹰爪之状,不知何时已经捏住他的后颈颈骨。
「这叫鹰爪碎骨功,只要我一用力捏下去,你的颈骨就要碎掉了,这门功夫我学得不好,你一会儿千万别吓我,否则……我一个失手,那就……哈……」沈沧海心里得意,一时间忘记了悲痛难过,笑了起来。
纵然凌凌青知道自己又中计了,但瞧见他像花朵一般的笑靥,也无法真正气恨起来。
被捏住的后颈隐隐作痛,他识得厉害,知道无论自己做什么,沈沧海只消发劲,自己的颈骨便要碎了。
他年纪小小,手上劲力未必就能把自己的颈骨一下子捏碎,但颈骨是人体要害之处,即使捏不碎,稍有裂伤也能致死,纵使不立刻便死,一辈子亦未必能够复原。
心里思量片刻,凌青云老老实实地抱起沈沧海,走出房间。
长廊分左右,他俩分别占了走廊的第一、二间房,从凌青云的房间出来,往右走就是其他人的客房,往左走下楼梯就是店面,他站在路中心,问:「你想我走到哪里找那个人?」
沈沧海想那个人多半是在这里留宿的,便伸手指一指右边。
凌青云本想引他走落店面,但见他不中计,唯有抱着他向右边走去。
正值午后,住在客栈的人大都出去办事了,一直走过三、四间都是空房,遥遥看去只有接近尽头的三间客房里有人影透出,凌青云想要停步,却又有所忌惮,眼看越走越近,心中更加为难。
脑袋千回百转之际,忽听左前方的房间里传出入声。
「爹,刚才那个人是什么人?你为什么叫住他?你认识他吗?」
凌青云的步伐不由一滞,喑叫一声倒霉。
盼了他一眼,沈沧海轻声问。「凌大哥,你害怕吗?」
凌青云的嘴唇蠕动两下,正想辩解,沈沧海已经不理睬他,径自竖起耳朵偷听房中传出的话。
「傻孩子,你不知道了,刚才那个不是普通人,而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大人物!」
房间里响起另一把声音,应该就是刚才那个在店面叫住凌青云的人。
「哼!再有名望又怎样?我看他无礼傲慢极了!」
「不会!凌盟主向来爽朗亲和,刚才只怕是听不见我叫他而已。」
「凌盟主?爹,我听你这样叫他就忍不住奇怪,他是什么盟主?」
只隔着一道木门,房间里的对话两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凌青云垂下头,看着沈沧海专注偷听的样子,心里飞快地计算起来。
沈沧海比自己想像中要聪明多了,到了这个地步,若房中人真的把他的身份揭穿,只怕自己再花什么唇舌,也无法哄骗得了他,唯有狠心一点,用重手法制服他……
咬一咬牙,悄悄聚劲于双掌之际,只听房中再次传来男人的声音。
「哎呀!你这孩子真是的!我叫他做盟主,他当然就是连我们江南十二水寨的盟主凌英明了!」
闻言,凌青云差点就要惊呼出声,总算他定力非凡,忍了下来,垂头看向怀中的沈沧海,见到他露出迷惘之色。
「凌英明……江南十二水寨?」都是什么东西?
他久居千刃崖,连凌青云也不认识,又怎会知道谁是凌英明,什么是江南十二水寨?疑惑不已,不由得抬头向凌青云看去。
凌青云摇摇头。「你别看我,我也不知道。不过,现在可以肯定他认错人了!」
「……」看着他脸上的无辜之色,沈沧海更加疑惑。
凌青云不吭声地抱着他回房,想关上房门,两只手却都空不出来,唯有问。「沧海,你可以放开我了吧?」
听见他叫自己的名字,沈沧海反射性地抬起头,半晌后,才明白过来,立时红了脸,垂下手去。
一直被捏住的颈骨终于得到松开,凌青云暗暗松一口气,把他放到床上,转身关门时,才有余暇抹去手心的冷汗。
沈沧海轻声说。「我好像又误会你了……」
「不要紧!」凌青云摇头,神色间没有丝毫异样。
他如此豁达,沈沧海反而更加内疚。垂着头说。「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的?对不起……」
「不是你的错!」
凌青云摇摇头,坐到床边,按着他的手,笑说。「是我自己糊涂,我的确一早就知道你是天魔教的人,我一路跟着你,只不过是因为……」
顿一顿后,他才接着说。「因为……我不舍得就这样和你分别……」
沈沧海歪着头看着他,对从凌青云话语中流露出来的深意,只是露出一抹疑惑的眼神。
他没有深究下去,转念间想起了父母,眼睛里泛起水光,露出哀哀的神色。
看见他再次红了起来的眸子,凌青云便知道他刚松懈下来,便即想起父母之死了。
果然,不一会儿沈沧海便流下眼泪来,凌青云不停安慰他,却是不得要领,沈沧海一直流着眼泪,到哭累了,才昏昏沉沉地睡去。
凌青云帮他掖好被子,推门出去。
关上房门,凌青云低头想了想,便走过长廊,向刚来传出对话声的客房走去。
伸手叩门,客房内的人说。「请进吧!」
凌青云推门而入,来不及关上房门一直在房内踱步的青年已急不及待地扑了上来。
「大哥,你没有事吧!」青年的神色关切,容貌与凌青云有三分相似,但更加年轻气盛,正是曾经在上官世家露面的武林联盟要员凌飞扬。
「无事!」凌青云拍一拍亲弟的肩头,笑道。「还好你们机警,否则我少不得要吃一顿苦头。」
见他果然无恙,凌飞扬便轻松下来,说。「主意是朱万里想出来的。」
凌青云的眼神一转,落到站在旁边的胖子身上。
「李代桃僵,万里。这一招的确高明!」
朱万里哈哈大笑,道。「其实最大功劳的是盟主养的小武,若不是它飞出来示警,我们怎会知道盟主遇险了呢?」
「救命!救命!」用古怪的腔调叫着,又红又绿的鹦鹉从朱万里身后飞了出来,在凌青云身边不停绕飞,似是知道自己有功,正在向主人讨赏。
「乖!」凌青云拿出一颗果实喂它,垂首摸着它的羽毛。
「连我也没想到自己会遇险,想不到沈沧海涉世未深,但如此聪明细心。万里,若不是你及时做了布置,我今天就要露出马脚了。」
微微慨叹过后,他忽然转换话题。
「刚才叫住我的混蛋到底是谁?差点破坏我的好事了。」
朱万里抱拳答。「只是个无名小卒,在几年前的武林大会中见过盟主,想来攀交情而已。因为在江湖上没有什么名气,大家都不认得他,才被他住进同一间客栈来,他差点坏了大事,属下一定会好好惩治他!」
「嗯!」凌青云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凌飞扬说。「大哥,我看我们何必这么麻烦,反正我们人多,先把沈沧海拿下来,再严刑迫问他魔教的事就是了!」
「飞扬,你什么都好,就是不够深思熟虑。」
摇摇头,凌青云想:若只是要拿下他,自己一路上难道没有机会吗?不过,真的要做,也有一点舍不得。
凌飞扬说。「我看他娇生惯养,我们把他关起来,随便用上几件刑具,他自然就会把魔教总坛的机关部署一一吐出,到时由大哥率领各武林正道杀上千刃崖,定可一举把魔教消灭!」
凌青云这次索性连头也不摇了,低着头逗弄手臂上的鹦鹉。
倒是朱万里知道他的心意,代为解说。「你说的不是不好,只不过沈沧难免会惊动魔教,他们事先有了防备,我们纵然知道了千刃崖的机关布防,也难免一场血战,盟主是想拉拢沧海,等他成为我们的内应,那事情就好办了。」
听着朱万里的话,凌青云露出一抹神秘的微笑。朱万里所言的确都是他所想的,不过尚有一点不足,只是不必在此道出。
凌飞扬不以为然地摇摇头。
「我当然明白大哥的意思,不过,我看那小子样子单纯,但要真的要骗上手也不容易。」若沈沧海真心信任大哥,就不会发生今天的事了。
「今日之后一切就不同了。」凌青云微微一笑,神色自信至极。
他们两兄弟的关系颇为亲厚,凌飞扬不客气地努努唇,说。「大哥,你别忘记刚才差点死在他手上,何以见得他今日之后就会信任你了?」
「二盟主这就不知道了!沈沧海正值丧亲之痛,只要盟主使些温柔手段,还怕他不手到擒来?现在要做的是,想办法拖延魔教迫兵的到来,只要拖上几天,那沈沧海便逃不出盟主的指爪了!」说罢,朱万里哈哈大笑起来,笑声下流不已。
含笑不语,凌青云却不由自主地想像到,有朝一日,沈沧海依偎着自己的情景,心头刹时酥麻起来。
上册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