烨烨之伤三色堇————星炀

作者:星炀  录入:07-04

他的右手中指和无名指总是微微弯着,无法伸直,那是在那时候被他爸那碗口粗的木棒狠狠砸下来,砸得骨头都裂了,好了,也变形了,于是今生再也不能在琴键上飞舞。

“烨……”
感受着那股疼痛,他睁开眼,轻轻地叫着,左手抚上他那汗湿的发,抹过他已经布满了细汗的额头。
王烨轻喘着停下来,询问地看着他,他露出一个甜美的笑,气声低语:“吻我。”
王烨弯起嘴角,松开他的手,温热的手掌掠过他的额头,拨开那些乱发,缓缓地弯下腰。
他又闭起了眼睛。仿佛铺天盖地而来的,是一地灿烂得无以复加的明亮光芒。

王烨喜欢吃虾,难得今天生意好可以早点收店,江漓能跑到这个水产市场来买新鲜的活虾。
市场有点远,坐公车在路况好的情况下也要一个多小时。好在地铁在建,这边是终点站,以后要过来就方便多了。
匆匆赶去的时候很多摊位都已经快收了,好在还是买到了两斤不错的,他挺开心地往回走。
这边已经算近郊了,被人传为“唯见黄沙漫漫,大漠孤烟直”的地界,白日里就已经人烟稀少了,天黑之后走在路上更是人气微弱。马路是刚修好的,在明亮又冷漠的路灯下,只听得到偶尔呼啸而过的车声和自己的脚步,让人神经紧张。

他低着头快步向公车站走去。在路过一条两栋矮楼间的暗巷时忽然听到了一点声音。
本能地就停住了脚步,听得仔细些,声音虽然小,却也算清晰,感觉是一些呼喝声,还夹着痛呼。转头,隔在巷子那头的空地上,隐隐的灯光里有好几个人影纠缠在一起,光看那些动作就知道是在打架。他紧张起来,这地方向来不太安全,居住人口复杂,打架斗殴是常有的事,还牵扯到帮派什么的。

心知此地不宜久留,赶紧走。正迈出一步,忽然感觉有异,又停住,缓缓地再扭头看向那些黑影。那其中几个人已经被打趴下了,另外几个正在用脚死劲踢他们。但江漓要看的不是这个,而是旁边仿佛事不关己正靠着一边的墙闲闲地叼着根烟望天的那位。虽然的确难以置信,但那身影实在是太熟悉了,熟到即使离得这么远,他也能猜到他咬着烟的表情。

是那种淡然的,好像在想着很多事又好像什么都没想的样子。
他曾无数次偷看他抽烟的样子,那种百无聊赖慵懒的神情,真是帅到无法形容。
现在他就在以这个姿态出现在一个不是那么日常但又跟他说不出来的合衬的场景里,而且看起来还不像单纯路过的样子。
他一直以为王烨是在正经公司出任正经的经理一职。虽然以他的年纪和学历如果说出来确实会让人觉得老板脑子进水,但如果不说别人也根本看不出破绽来。
有些人天生就是领导者的料。
就像现在,任谁看过去,都不会以为他在那里会是路人甲。
那几个人打了一阵,地上的人不动了,站在近旁的一个也没动手的转身走到仍好像在研究天色的身影旁微弯着腰说了两句,他点点头,终于把头转向了殴打现场,站直了身子,手插在裤子口袋里,慢慢地走过去,走进了灯光里。

当光线清楚地将那张脸照了出来的时候,江漓的心还是重重地漏了一拍,一下子醒过来,慌忙往旁边一闪,躲在墙边小心地再将头探出来。
王烨把烟丢在地上,低着头用脚尖慢慢地辗碎,与此同时,刚才跟他说话的人使了个眼色,打手里出来了两个,把地上的其中一个半架了起来。
那人被打得一脸的血,根本站不起来,硬架着也只能半跪在地上,头无力地低垂着。王烨插在裤子口袋里的手没动,另一只手向旁边一摊,立即一根铁棍一样的东西递了上去。他用棍子的一头轻轻地把那人的头挑起来,笑了两声,开始说话。

江漓凝神,虽然隔得远,但这周围一片死寂,所以隐约里也能听到只字片语。他说:“别以为几次……我们就好欺负,我这人懒,也大方……大家都是混口饭吃,何必……弄得这么绝,多不好看……已经算很给龙哥面子了。如果换在深圳,呵……”

他平心静气,说得慢条斯理的,如果光看那个和气的表情,根本想不到他是在威胁恐吓。
“回去跟龙哥说,这只是点小意思。外面的海那么宽,不用急着去填。”
那人有气无力地但又似乎愤愤地说了句什么,他忽然面色一整,周围立即连空气也变得肃杀,不过短短几秒之后,他挑挑一边的眉,似笑非笑地盯着那人,慢慢地站直了。

先是低头闷笑了几声,摇摇头:“妈的,用普通话沟通还真不好,很多深层次的感情无法表达,害我说了这么多人家还以为我是在害怕,在给自己找后路啊?”似乎了解了地点着头,“行,既然语言已经这么苍白无力,那我们就用行动来表示!”

话音未落,那人被他一脚正中胸口,连架的人都没架住,整个人飞出去几米远,烂布一样甩在地上。
他那脚太快,直到人体落地发出重重的“砰”的一声,江漓的惊呼才差点脱口而出,立即下意识地紧紧捂住。
看着那人奄奄一息地倒在地上,他的眼睛连眨都不眨,还是那么似笑非笑地慢慢走过去,忽然原本躺倒在地上的几个里有一个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声嘶力竭地冲他大喊:“我们兴龙也不是好欺负的!有本事再来啊!”

旁边立即有人要上去,王烨手里的棍子一横,拦住了。他微笑着,还是那副悠闲的态度,又慢慢踱到叫嚣的这人面前,好声好气地问:“再来?就你这样?”
那人也硬气得很,立刻站得更直,脖子一梗:“我这样怎么了?有本事废了我,会叫声痛就他妈是狗娘养的!”
王烨又微笑着点头:“是条汉子,我喜欢!”
正说着,一棍迎头挥下,那人光听着棍子落下来的声音就知道不得了,匆忙之中赶紧用手臂在面前一挡,那声“咔嚓”的轻响在他几乎同时响起的痛叫里几乎被淹没。
他抱着手臂跌了下去,江漓的脸色煞白。他听得清清楚楚,原来敲断一个人的臂骨是这么容易且快捷的事。他必须靠着墙才能支撑自己,浑身抖得厉害,连手都几乎合不拢。

在这样的颤抖中,他看着王烨若无其事地把棍子随手往旁边一摆,马上有人接了过去,然后他又抬头望了望天,像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询问:“现在几点了?”
身边的人恭谨地答:“快7点了。”
“哦,那我要回去了,你们也早点去吃点东西吧。”他这就打算走了。
“大哥不如和我们一起……”
“不用了,我家里应该已经准备了好吃的。”他笑得仿佛只是想到就觉得开心,“你们今天也辛苦了,好好去玩吧,都算我的。”
“谢谢大哥。”
忽然有个染着黄头发的十六七岁的少年指着地上怯怯地问:“大哥……这些人怎么办?”
王烨回头看他,神情怪异:“你新来的?”他又笑, “呵呵,帮他们叫救护车好不好?” 像在逗孩子,但眼睛里只透出一股狠劲。
那孩子被他一看,只能害怕地后退,摇着头,嘴巴嗫嚅地动动,不敢出声了。
他低头看看脚边的人,轻蔑地说:“救不了自己的人是没有明天的。”接着又看向那个孩子,“在道上混,就要懂这个道理。我比你还小的时候,就懂了。”
说完,头也不回地沿着那块空地延伸出去的小街走了。
江漓也不是没见过世面,但以前那些酒吧闹事、小混混斗殴混战跟今天这场面一比,都是小儿科。
他一见到王烨就觉得遇到了黑社会老大。他那双看过三教九流的眼睛和直觉,不得不说,很准。
或者说,王烨身上的霸气是无论如何都很难掩盖的。
他靠在墙上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直到感觉肺部被初冬冷凉的气息充盈得再也挤不进一丝空气,再缓缓地吐出来。如此反复,直到他完全平静下来,可以继续这么仿佛什么都没发生地走到前面两三百米外的公车站。

他慢慢地走过一盏盏亮得刺眼的路灯,揉了揉有点痒的鼻子,感觉手上坠着的袋子因为一直保持着那样的姿势不仅有点沉而且手指被勒得生疼,于是换了个方式提。虽然也不舒服,但聊胜于无。

鼻子一直痒,他就不时腾出手来揉,袋子被不停地换来换去,脚步也很轻快,好像比刚买了虾出来自己还抱怨会不会太多时轻松多了。
可是依然没有办法——
减轻心头越积越多的重量,那种似乎在慢慢在他的心上凝结成一个越来越大的铁块的虚无,压得他透不过气来。
原来,他已经这么喜欢王烨了。
或者叫,爱。
全心全意的程度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深。甚至或许已经超过了当初对楼少瞳。
王烨究竟有什么好呢?
他站在炽亮的路灯下,仰起了头,闭上眼睛,张大了嘴。以在呐喊的方式。又像被困在浅滩的鱼,拼命地努力地呼吸。
那种不知道是什么也不了解为什么更不明白要怎么办的郁结,像这些光线一样迎面汹涌而来。
他不是没有道德标准,但依然不知道要怎么办。理智告诉他,那个人或许不是好人。而情感却说,那又有什么关系?
南极和北极的两个人能够相遇,原本就是命中注定的缘分。
好久,他才慢慢把向后仰的头抬了起来,不是因为要走了,而是,听到了离他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毋庸置疑,冲着他来。
眼睁睁看着一个人从前面走过来,边走还边微笑着:“我还在想这种姿势你能维持多久。想照太阳灯干吗不早说?”
江漓的神情跟平时没有不同,只是答:“没有,脖子忽然很酸,想调节一下而已。”
王烨走到他身边,很自然地伸手在他的颈后捏了捏:“很难受吗?”
“还好。”那只刚刚敲断了一个人手臂的手在他的后颈骨上若轻若重地揉捏着,他居然没有任何毛骨悚然寒毛倒立的反应,自己也觉得自己神经已经大条得过份了。让他捏了一阵才转了头,笑着说:“好了。”

王烨把手放下来,低头看看他手里的袋子:“怎么跑到这边来了?又远又乱的地方,还这么晚了一个人走,也不怕出事。”
你们在那边进行帮派“交流”,方圆百里只要是有点脑子的小混混谁还会敢在这边打家劫舍?放心啦,这条路上除了我连只老鼠都不敢出门。
“这边才有又新鲜又好的活虾卖嘛,”白他一眼,“要不是你喜欢吃,我才懒得跑这么远呢。”
“呵,今天这么有空?”很自觉地就帮他接过了袋子。“我的车在那边。”
“嗯,生意挺好的,姐姐又赶着去见朋友,所以提早收了档。”揉着手上被勒出的红印子,跟在后面。
上了车,两人就没再说话。他一直望着窗外,头也不回,十分专注。
到了王烨家,他把虾拿到厨房,倒进盆子里,大声地问:“要怎么吃?清蒸还是红焖?”
“都可以。”王烨没像以往到家之后先进房换衣服,一直跟他进了厨房,这时从身后抱住他,在他耳边轻轻地说。那语调不像是在谈论晚饭,而是在调情。
江漓失笑地想挣开:“你这样我怎么做?”
王烨还是没动,贴着他耳朵说话,气息直直地喷进他的耳洞里:“你到底喜欢我什么?”
他一僵,又很快地说:“你别闹了,现在是讨论这个的时候吗?”
“呵呵,”王烨的声音变得又轻又柔,仿佛在诱惑,“你看到我的时候一点都不惊讶,为什么?你知道我在那里?”
江漓的手停下了,抿紧了唇。
“还是你看到了什么?从那条路一直走过来……”王烨继续轻声说,轻松得仿佛全无压力,语调和跟兴龙那些人说话时如出一辙。
江漓还是不出声。他就开始吻他的耳根,一点点滑到脖子,到他刚才为他揉捏过的地方。“我看到你那个姿势的时候,你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吗?我在想,阿漓很痛苦,为什么?可是你告诉我那只是因为脖子酸了……怎么不说话?”

“你会杀了我吗?”
“当时你觉得喜欢上我很让你痛苦?”
“你会杀了我吗?”
“……呵,别把我想得太厉害了。我手上可还没出过人命。那跟打打架不一样,罪要重得多。”
“那你会伤害我吗?”
“为什么要?”
江漓转过身,看着他的眼睛:“那就行了。”
王烨一瞬间露出的表情似乎是不太相信:“你不怕我?”
“坦白说,有点。”江漓笑了一下,“看过你打人就很难一点都不怕你。不过也没差的,反正我们第一次见面就是你在帮我打架。”
王烨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挑了挑眉:“那为什么那么难受地站在路灯下面?”
江漓想了一下才说:“因为我见了你那么……狠的样子居然还是喜欢你,这个事实连我自己都很难接受,于是在那边充满怀疑精神地自我谴责了一番。”
王烨看着他,一下笑了出来,低头狠狠地吻住他。
好一会儿才松开,在他混乱的气息中又是那种轻柔的仿佛在耳语的语调:“清蒸。”
“什么?”还混乱的脑子一时难以反应过来。
“虾。”王烨放开他,出了厨房。
饭桌上,看着对面那个在津津有味地埋头剥壳吃虾的男人,江漓无论如何也无法跟那个空地上面不改色将浑身是血的人一脚踹得老远的男人联系到一起。眼前的这个,家居得厉害。

也许觉察到他研究的目光,王烨一抬头:“干吗?我帅成这样,让你一天到晚都看不腻?”
江漓只是认真地问:“你踹人时,是什么感觉?”
王烨从鼻子里喷出一声轻笑,却像是在叹气:“人是有很多面的,你不可能看过一个人所有的面,也无法把你所有的面展示给同一个人看。对待老板的脸和对待同事的脸,还有对待父母的和对待情人的,是绝对不会相同的,明白吗?所以如果不是今天凑巧,我踹人时的脸你永远都不会见到。这么说,够清楚了吗?”

江漓静静听着,忽然觉得心头就这么有一股暖流涌了上来,脸上浮现出不自觉的笑容:“对每个情人都这么说吧?”
“呵。”王烨不置可否,“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第一次跟人说这种话。”
江漓的嘴角弯得更厉害了:“难道以前她们都没见你打过人?”
“见过啊。我读书不好,从小就在外面混,打架是家常饭,谁没见过?不过她们的反应比较正常,跟你不一样。”
“哦?怎样才算正常?”
王烨瞥他一眼:“要么就是害怕得要死,被我一碰就发抖;要么就是兴奋得要死,以为我天下无敌无所不能。你是唯一一个没害怕也不兴奋的。”
江漓眨眨眼睛:“你很失望?”
王烨一脸失落:“不,是绝望。那是我唯一的长处了,却无法引起你应有的关注。”
江漓只是笑。“说真的,你的工作真的就是要干这个吗?太危险了。”他不赞同地摇头。
“危险?呵,我打从六岁开始就过这种打遍天下的日子了,危险了十几年还算什么危险?”
“你打人,也总有一天人家打你,这样打来打去,究竟怎么才算完?”
“哦,搞半天你认识我这么久还不知道我是干嘛的?我们可是正当的汽车贸易公司。今天那批人是广州的地头蛇,从我刚过来就一直使手段想煞我们的风头,跟我们斗了一年多了,要不是一定要给他们点教训哪需要我亲自出手?嘁!”

“正当的贸易公司这么多家,地头蛇就想煞你们的风头?”
“转型中哪能没点风雨?真是。”
“从哪儿转的型啊?”江漓笑着睨他,看他正要开口,赶紧伸出手拦住,“得了,你也别跟我说了,这种内幕知道太多对我没好处,就当我什么都不知道吧。”
王烨也嘿嘿笑了两声,看着他摇摇头,这种年纪能世故成这样,江漓不定经过多少事呢。
江漓看他对着自己摇头,笑骂:“还看什么看?赶紧吃,冷了就不好吃了。吃完把碗洗了,我去洗澡。”
大家谁没有各自的故事?
等他拿着睡衣出来,王烨在收拾桌子了,在他经过身边的时候很深沉地说了句:“我今天有点累,不能弄得太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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