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年王在耳边不停地数落无极教的罪状,秋似水的恶行,熙元只觉心烦意乱。
好不容易赶走了嗡嗡作响的苍蝇,他开始考虑自己的处境。叫来蒋中范,吩咐了几句,他领命而去。
汝年王卧房中,春意正浓。汝年王紧拥着一个丰腴娇媚的女子,在床上颠鸾倒凤。
他虚弱地趴在她身上,那女人一把推开他。他就势躺下,心满意足。女人见他要睡了,揪起他耳朵:“你猪吗你?就这么睡了?”
“痛啊!”他捂着耳朵,“干什么?”
“你看看你今天都干了什么?”女人抱怨道,“那么轻而易举就被秋似水把人都放了,连个屁都没留下!看你以后还有没有脸在这里呆下去!”
“我有什么办法?我手上只有调用一千兵的权利,一下子调了五百,皇兄已经骂我了!有什么用?”
“瞧你的熊样,看到那个皇帝像老鼠看到猫一样!没出息!”
“你个女人懂什么呀!他有多厉害你知道吗?想当初先帝驾崩,未立太子,他是怎么坐上皇位的,你知道吗?还好我不在京城,否则肯定首身异处。”
“就凭你?得了吧!只怕他还看不上眼!”她忽然又想到什么,便道,“他现在在你的封地上,他身边只有两个护卫,你要是杀了他……”
“说你目光短浅还真是蠢,你以为杀了皇帝就能当皇帝了?我虽是这里的王,可西有韩震雷驻守西疆,东有鲁丰驻守吉玉关,我一无兵权,二无内应,皇帝的亲弟弟昱亲王又是个精明的人,我要真杀了皇帝,恐怕他的血还没冷,铁蹄就已经踏到我头上来了。睡吧睡吧!别打歪主意。”
女人气呼呼地睡下了,可她睡下之后,原本单纯的凶蛮变为寒冷的阴黠。
看来这人还不是太笨!那个皇帝真有这么厉害吗?这个人已没有多大用处了,也许是时候利用一下皇帝了。
熙元漫不经心地摆弄着树枝,仿若自己还身处在山间木屋之中。之前更大的矛盾都没能分开他们,却在这件小事上不可开交。敌意累积到一定程度,终究还是要爆发的。
冷静下来一想,这事还是有迹可寻的。在这住了一段日子,此地的民情早已看在眼里,百姓的生活不至于困苦至此。在同一时刻遇到这么多生存无着落的人,无疑是有人故意安排的。
不想去追究是何人在中间挑拨,并不后悔看到这一场好戏。他知道和平而安逸的生活只是表面,隐藏着的是水火不容,彼此相克。即使没有这次的事,他们也总有天会怒目而视的。
现在总可以死心回去了吧。想到这里,熙元忍不住颓丧起来。
忽然鼻间有股异样的花香,一个女人摇摇曳曳地向他走来,微微一笑,露出贝齿,温柔妩媚,百花黯然失色。
“奴家媚颜拜见陛下。”她盈盈一拜,声音甜糯圆润,举止间说不出的风情万种。
“你是什么人?”后宫佳丽见多了,可像她这样的还是少见。
“奴家途经此地,遭遇歹人,幸被汝年王所救,暂住府中。听闻皇上临幸至此,特来拜见。”
熙元对他的臣子的私生活实在管不着,也没兴趣,但这女人明知他身份,还敢主动上前搭话,胆识不小,不禁上下打量她。
媚颜见他看着自己,娇媚一笑,向他靠近一步。熙元当即皱了下眉。媚颜意识到眼前的皇帝并不贪恋她的美色,这一招不是对每个男人都管用的。
她暗忖着,哪里才是他内心的弱点?
她是个敏感而细腻的女人,见他的目光停留在树枝上,灵机一动:“皇上,您以为花儿离开枝头,是花的无情,是树的背弃,还是风的追逐?”
熙元心中隐隐一痛:“为什么花一定要离开枝头?难道它不知道树枝不舍得它吗?”
媚颜知道猜中了他的心事:“皇上何必看不开呢?花到败时随风落,没有什么能天长地久。”
“有的!一定有的!不仅要天长地久!还有生生世世!”
“呵呵!”媚颜掩着嘴笑道,“我也曾经相信天长地久……其实花儿本不想离开树枝,可是当花儿不再娇艳如初,树枝便忘记了最初的承诺,开始遗忘,开始背弃。一阵微风吹过,轻易就带走了悲伤的残花。您看到过飘零的花瓣吗,那就是花的眼泪。”
“如果风很猛烈呢?即使树枝不愿意,花还是会被吹落的!”
“这只是借口,其实可怕的不是风,而是一方有意,一方无情。只要树枝足够坚持,足够执着,即使狂风暴雨来临,也带不走片朵花!”
她是关心还是故意?她到底想对自己暗示什么?
她没有说错,风不过是推波助澜,真正决定自己命运的是花和树枝。也许不是树枝背弃,也不是花无情。花儿说,我最美的瞬间在你手中绽放,你却最终将我遗弃;树枝说,我承载着你,哺育着你,让你能尽情释放美,你却离我而去。是花的不够坚强,还是树的不够执着?谁有意,谁无情,这得看站在哪一边。
熙元觉得看不透她笑容背后的含义。
这个女人不简单!
一切准备就绪,熙元要回宫了。临走时,媚颜袅袅而来,含笑告别,末了还递上一盒点心。
御用的马车,为了不引人注目,外表朴实,但里面高大而宽敞,熙元看了会沿路的风景,又看了会书,略感无聊。打开那盒点心,做得精致而小巧,乍一看,还以为是捏在手中的玩物,十分可人。可见她是个聪慧的女子。
正思忖着该从哪个下口,急弛的马车嘎然而止。
是谁胆敢拦皇帝的马车?
熙元深信来着不善,合上点心,起身迎接。
帘子刷得被掀开,进来的不是秋似水还能是谁?
熙元一副如我所料的表情,嘲讽道:“你来给我送别?屈你大架了。”
秋似水脸色一僵,也冷硬地说:“给我解药,拿到解药我就走。”
熙元冷笑;“什么解药?莫名其妙!我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东西?”
印象中,两人还从未展开过这样生硬冰冷的对话。
秋似水环顾四周,注意到他手边的食盒:“这是谁给你的?”
早料到那女人给的东西没那么单纯,但他质问的口气令他不悦:“你有什么资格来过问我的事?!”
秋似水咬了咬唇:“我的一个属下身中奇毒,正饱受煎熬,只求一味解药解除痛苦。这解药你留着也没用,你把它给我,我不过问你任何事。”
“你说给就给?你把我当成什么?就算解药在我手上,我凭什么白白给你?”
“救人一命这个理由还不充分吗?你也中过毒的,你也知道这滋味不好受的!你怎么能不讲理呢?”秋似水急道。
“你跟我翻旧帐?好!我也有很多旧帐,我们可以一笔笔来算!”
“以前的事我们可以慢慢算,现在有人性命攸关,难道你就不能网开一面?”
“不是我故意为难你!天地之大,有胆拦我车的还只有你一个!你不觉你太过分了吗?”
这两个都是有头脑的人,若是对待别的敌人,决不会表现出气急败坏,言语冲动而随性。在他们之间早就没有任何理由可讲了。
两人冷静下来,冷眼对视,车内一时静无声息。
“你还是不愿给我?”秋似水问。
熙元挺了挺胸,没有答话,态度不言而喻。
“那就休怪我无情了。”话音刚落,一掌劈至,切中手腕。熙元吃痛,手一松,低头一看,腕上一道红肿。食盒已在秋似水手中。
面对不会武功的熙元,夺取食盒不过是轻而易举一瞬间的事。
可一旦出手,某些东西就开始变质了。
原本仗着过去的些许情意,量他不至于动粗。没想到终是难免,熙元顿时气急:“秋似水!你好大胆子!”
被喝呼的人充耳不闻,扭头便走。
“站住!你若是再走半步,我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死无葬身之地也是能对秋似水随便说的?他停住脚步,横眉冷对:“我倒想看看,你拿什么让我死无葬身之地!”
熙元双眸薄眯,寒气逼人:“你说这话可不要后悔!”
秋似水正欲开口,忽听得外面响声隆隆,脸色徒然一变。冲出车外,顿时僵硬动弹不得。只见自己的人围着马车,而在外面又包围着厚厚一层,穿戴齐全,手握戈矛的士兵,人影重重叠叠,少说也有二三百人。
熙元也走出车外,蒋中范迎上来:“卑职已奉陛下之命,从吉玉关调来三百兵,护送陛下回宫。”
形势瞬间逆转,秋似水觉得脚像踩在棉花上,他知道这次是他输了,也许可以凭他的绝世武功,冲出重围,保全性命,可带来的一干人决计没有生还的可能。抛下他们自己逃跑又是绝对做不到的。
熙元在入住汝年王府的当晚,便派蒋中范调兵,一是为护送自己回宫,二是为防汝年王图谋不轨,其三便是防范这里实质的主人秋似水,不想正好在关键时刻派上用处。
他从背后望着他笔直的脊梁,威严道:“把食盒还我,我就放你们走。”
他仍是不肯有半点委屈!难道他之前表现出的温柔和善都是假的吗?怎能甘心到手的鸭子飞了呢?怪只怪自己比他少算一步,提醒过自己不能对他掉以轻心,但还是犯了这个错误。
正准备还他食盒,一个女人近乎疯狂地推开人群,挤到中间来。她左手抱着个幼童,右手提着个成人大的麻袋,走起来毫不费劲,她厉声道:“秋似水!我柳媚颜的家事,不用你来多管闲事!”她将麻袋一扔,一手抱着幼童,一手去抢他手中的食盒。
秋似水身子稍稍偏让,闪过她一袭。不想她这招是虚招,她扬手便撒出一把白色粉末。秋似水敏捷地避开,可食盒上难免沾了些。白色粉末一碰到食盒便迅速腐蚀。秋似水忙把食盒扔开。
食盒被腐蚀了一大半,点心滚了一地。这里面装的,可是他不惜和熙元翻脸,为属下抢来的解药!顿时怒道:“柳夫人!秋某何时得罪过你了?你要这般与我过不去?”
柳媚颜融化了一脸冰霜,堆满了娇媚的笑容:“不是我和你过不去,是有人和我过不去。”语闭,神色忽然凄厉,抬脚便往麻袋狠踹一脚。一颦一笑,倾国倾城,一喜一怒,心惊胆战。传说她一颗药杀百人,不愧为江湖第一毒的娇柳夫人。
麻袋里装着个人,痛苦地扭着身体,挣扎着从袋子里爬出来。众人一见他,纷纷侧头,不忍目睹,他浑身肿得不成人形,只要稍一碰触肌肤,就会破裂出血,尤其是脸部,已是满脸血脓,惨不忍睹,原本一张英俊潇洒的脸毁于一旦。
这个人是无极教七散人之四,葛剑红。
秋似水临走时他还只是全身浮肿,现在已是满身血污,显然是被打过。
“柳夫人,你一个妇道人家,何苦下此毒手,得饶人处且饶人,就算葛剑红曾经得罪过你,你罚也罚了,气也应该消了,就放过他吧!”
“得罪?”柳媚颜绝美的脸上,无限的悲凉,“秋似水你这人有没有感情?亏你还有个温柔体贴的名字!为何说出来的话如此冷酷无情?”她刹时一脸凄绝,尖声叫道:“这个男人负我!”
在场的除了她,都是男子,无不为他这一叫心胆具裂。秋似水更是惊讶,原以为柳媚颜和葛剑红只是些江湖恩怨,没想到牵扯进了剪不断,理还乱的家务事。葛剑红风流成性处处留情,他也有所耳闻,可他从来不会去过问这种事。
娇柳夫人有子无夫,江湖上人人皆知,有时无聊的人会在茶余饭后,嬉笑地猜测小柳公子是谁的儿子,随便排排队,十个手指就数不过来。
没想到,一直神神秘秘的娇柳夫人的丈夫,就是自己的属下葛剑红。
“人人都说我的心比蝎子还毒。”她哀伤地抚摸孩子的头,脸颊在孩子身上磨蹭,她爱抚孩子的神情和天下所有母亲没有两样。众人惊异地发现,小柳公子不像普通孩子一样白白胖胖,而是又瘦又黄,像是长僵了,“其实蝎子并不想这么毒的,你们知道是什么让蝎子成为巨毒的吗?”她怨恨的目光望向葛剑红。
熙元被蝎子咬过,听到这里,不禁后怕。
孩子在母亲怀里不安份地挣扎:“娘,他们都笑话我没有爹!他们都是坏人!娘,你把他们都杀了!”童言无忌,往往是最可怕的毒咒。
“孩子,你是有爹的,谁敢说你没有爹?”她蹲下来,把孩子抱到葛剑红跟前:“想不想抱一下你儿子?”
葛剑红双唇颤抖,不是不愿去抱,而是不敢抱。柳媚颜为了保护孩子不受人欺凌,在他全身涂了毒药,凡是碰他的人,肌肤都会发黑生虫,正因为此,他才面黄肌瘦。
“抱呀!怎么?这是你儿子啊!”她催促的神情已阴冷,“你不要我!现在连儿子都不要了?”
葛剑红忍着身上奇毒,乞求道:“媚颜,我对不起你,有什么话回去再说好吗?”
她叫道:“你嫌丢人?我还没嫌丢人,你倒先不乐意了!若不是当初抛弃我们,我们母子两又怎会在江湖中丢人现眼,遭人笑话?孩子又怎会受人欺负?我的脸早就被你丢光了,还怕什么!”
葛剑红羞愧地低头,可是血污遮住了他脸上原来的颜色。
“想当初你跟我说了多少甜言蜜语?我真傻,我怎么可以相信男人对我说这种话?”她的情绪又平和下来,悲悲切切,泪眼婆娑:“那时你说教中有急事催你回去,只回去一会儿,很快就回来。我信你了,我每天都在盼,从日出到日落。”她温柔地摩挲着葛剑红血肉模糊的脸,啧啧道:“真可怕!看你这张风流的脸还怎么勾引女人。”她拾起地上的一个点心,塞到葛剑红嘴边,哄道:“吃吧,吃下去就好了,不会这么痛苦了。”
就像干渴的人遇到了甘露,葛剑红迫不及待地一口吞下去,落魄而狼狈。
柳媚颜眼神顿时凶狠,浮起阴冷的笑容。
不好!秋似水暗叫,冲上去阻止。
“你滚开!”柳媚颜一掌拍去,掌中带毒,秋似水不得不避让。
她像条妖媚的毒蛇,娇柔曼妙之姿,阴冷狠毒之心:“你们这群男人真傻!真以为我会在里面放解药?你们都被我骗了。”她冷艳地扫过熙元,秋似水和所有的人,又回到葛剑红身上:“你们都太自以为是了。”
她利用汝年王抓来葛剑红等三人,并在他身上下了毒,没想到又被救走。于是她又找到葛剑红,告诉他解药在熙元那里,想让他自己去要。可他却怯懦地求助于秋似水。
葛剑红把手指伸到喉咙里,想把吃的抠出来,但已经晚了。
她鄙夷道:“怕什么?我又没有在里面下毒!不过是普通的点心,就能让你们斗得不可开交。你不是说你是奉教主之命回总坛吗?现在你教主就在这里,你跟我说清楚!”她转向秋似水,眼睛是蛇的眼睛:“秋似水,你倒是说句话呀!不要站在这里白看戏!你们这一群人不都自以为道貌岸然吗?你们来评评理!”
她的三悲三怒,演尽了天下弃妇的哀愁怨怒。
“你们这些人,为了自己的利益,还有什么亲人,爱人,朋友不能背叛的?你们才是真正的蛇蝎心肠。”
她抬脚踹了下葛剑红,只听得一声惨叫。
她的话无的放矢,可在场有两个人听地十分惊心。若不是为了自己的利益场,又怎会起争执?可是自己的尊严又怎能轻易丢弃?左右为难,该如何是好?
葛剑红苦苦哀求她:“媚颜,我知道是我的错,我发誓我会补偿你们的。”
柳媚颜狂笑道:“我不要你道歉!我不要你补偿!儿子是我的,没你的份!我会照顾他的!我只要你受折磨,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她又把他装进麻袋,提起往外走。众人不自觉地为她让开一条路,无人敢阻拦她。
熙元和秋似水几乎不敢相信这件事就以这么个闹剧收场。
一场爱与背叛,在他们眼前上演。她造成的余威,还回荡在他们心间。
呆滞的两人不知该如何解除这僵硬的局面。
秋似水看了眼熙元,眼中闪过一道疑惑,声音有些干涩:“你中毒了!”
“不用你告诉我,我知道。”他冷漠地回答。从他第一次见到柳媚颜时,闻到香味的一瞬间,他就知道自己中毒了。
听他语气不善,秋似水冷道:“是啊!你知道!你总是什么都知道!你无所不知,无所不能!根本不需要别人帮你!别人的好心不过是多心!”既然他都这么说了,自己还有什么留在这里的必要?他毫不犹豫地带人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