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人都静静听她讲。
“家夫惹了案子,眼看一家人都要受牵连,性命危在旦夕。于是两个儿子便想找杀手先害死他们的父亲,这样一来,说不定死无对证,能和案子撇清关系,仍然继承家业,保全一家。可没想到那杀手答应了,拿了钱后,非但没有立刻动手,反而一而再,再而三地找家中其他人下手。一拖再拖,弄得家中鸡飞狗跳,不得安宁。眼看天亦府的风声愈紧,于是两孩子商量着,既然家中其他人是被毒死的,只要也是用毒的,就不会引起怀疑。所以就留了条毒死的狗,煮了汤,在一天晚上,给家夫喝,毒死了他。”
“他们找的杀手是谁?”
她犹豫了一下道:“是影子邪。”
熙元和秋似水微微点头。
“弑父的罪名可不小啊!”熙元冷冷道。
“皇上,请不要怪罪他们!这些都是我指使的!”张夫人惊道,“何况他们也已经遭了报应。”她说着便老泪纵横,“想必是那群杀手嫌我那两个儿子扰乱了他们的计划,所以愤然杀了他们。他们都已经走了,现在只留我一个妇道人家,求皇上不要再怪罪他们!”她越说越哽咽,“这些都是我指使他们的,皇上要罚就罚我吧。”
张夫人无声地哭泣着。堂中鸦雀无声。
熙元与秋似水交换了一下眼色,端起茶,小口抿着。
“张夫人,你先别把这些责任往自己身上揽。”秋似水轻轻叹道,“没想到你还真是冥顽不灵,不肯说实话。”
“这位大人!此话怎讲?”张夫人表情一僵。
“不错,张太尉的确是这么死的!”一股冷气笼罩在秋似水周身,声音亦如冰霜:“可张家两位少爷是不是被影子邪杀死的,恐怕你是最清楚的吧?”
张夫人身子猛得一抖:“除了他们,还会有谁?”
“张二少爷其实是被张大少爷杀死的。因为张太尉一死,就涉及到谁来继承的事了。张大少爷虽然是长子,可在家里并不得势,于是他就想干脆杀了弟弟,而且雇佣杀手谋害张太尉的整件事情,都是张二少爷主持的。先假借影子邪之名杀了他,以后若露出任何马脚都可以把一切责任往他身上推。”
秋似水边说,边观察张夫人神色。她默默地听他讲,没有了刚才的悲哀和痛苦,反而平静异常。
“而杀死张大少爷的恐怕也不是影子邪……”秋似水继续道,“……而是你吧,张夫人?”
张夫人面上一片惨白:“大人真笑话!我为什么要杀死我自己的儿子?”
“因为张大少爷根本不是你的儿子!”他厉声道。
一句话闭,顿时大堂上下无人言语。
久久地,张夫人由惊惶转为凄然,冷冷笑道:“原来你们都知道了?”
“其实天亦府的人早就调查出了这件事,我也是在翻阅宗卷的时候才知道的。张大少爷是张太尉与外面的女人所生。张太尉为了保全自己的名声,又要留住自己的骨肉,所以抱走了孩子充做夫人所生。那晚你来到花园,却意外见到张二少爷被大少爷杀了,你爱子心切,于是怒急攻心,一掌将张大少爷击毙。我说得对吗,张夫人?”
张夫人只是怔怔跪着,说不出话,依然是端庄而顽强,她问道:“我看起来有这么厉害吗?大人怎么会怀疑到我头上的?”
“因为我曾经在张府呆过几天,听夫人说过话。夫人武功高强,深藏不露,可毕竟是练武之人,说话气韵与普通人有所差异。夫人养尊处优,且身在病中,说话声音虽有疲态,可依然脆亮,可见内功修为不浅。影子邪很少与官宦打交道,这次却肯与你们做交易,要是我没猜错的话,夫人您在未嫁于张太尉前,是影子邪的杀手吧?”
张夫人笑了笑,没有应声。
“张夫人也许不知道,在你杀死张大少爷之后,又有一个人来到了花园,那人才是影子邪的杀手。他正是像夫人先前所说的,因为计划被你们扰乱,所以被派来杀两位少爷。没想到他来晚了一步,见到的已是两具尸体了。其实真正让我起疑心的,正是那个影子杀手。从他的身手来看,绝达不到一掌杀死一人的境界,所以他绝不可能是凶手。我正是从那时候才怀疑凶手另有其人的。”
“大人果然聪明过人。”张夫人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十岁,苦笑着摇头,“可是大人还是说错了。”
这次轮到秋似水惊异不已,难道他说的还是不对吗?
第八章
“大人果然聪明过人。”张夫人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十岁,苦笑着摇头,“可是大人还是说错了。”
熙元和秋似水无不惊讶,难道这其中还有他们不知道的秘密?
“其实那个小的,也不是我的亲生儿子。家里三个孩子,只有女儿是我亲生的。我的确生过一个儿子。可老天无眼,生下来第三天便夭折了。我怎么可以让一个贱女人生下来的孩子坐在张家主人的位置上?所以我就让奶娘偷偷抱了个男婴。
“其实这本来没什么的。可是,我女儿青春年少,亭亭玉立,却被陈尚书的儿子缠上了,硬要娶我女儿,那姓陈的小畜生是个什么东西?吃喝嫖赌无一不精,根本就是个地痞无赖!我女儿若是嫁给这样一个人,岂不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可怜我女儿命苦,她爹爹和她两个哥哥都是没心没肺的东西,都不敢得罪陈尚书!正巧她爹爹惹了案子,正愁没人给他撑腰,所以他狠不得立刻把她嫁出去,好巴结陈尚书,替他开罪。
“我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是我的心肝儿啊!他们就这么毫不怜惜地踩在脚下做升官保命的垫脚石!既然他们禽兽不如,我也不必把他们当人看!我也正好利用他那个案子,唆使小儿子找影子邪,想破坏这件婚事。第一步我的确成功了,陈尚书当然不愿迎娶这样的媳妇进门,急急退婚。这自然是高兴的事,可是没想到……”
张夫人的声调一下子凄厉起来:“可是没想到姓陈的小畜生却不甘心,半夜跑来将我女儿给侮辱了!我女儿冰清玉洁的一个女儿家,就这么被个无赖糟蹋了!所以才会想不开啊!
“都是他们害死我女儿的!都是他们!所以他们都该死!我安排了后面的一切,我要这个家里所有的人都死!可惜我千算万算还是少算一步,我只要不那么心急,就会有人替我杀第三个人,也免得污了我的双手!”她的眼神变得狰狞而恐怖,心底深深的恨意,让她失去了理智,“皇上!还有这位大人!你们也是男人啊!难道你们不为他们感到可耻?难道你们不觉得他们该死?你们身为男人问问良心,有没有做过自私残忍,不惜牺牲别人的事!”
“住口!”两护卫见她把矛头指向了他们的主子,立即喝道。
而被她质问的两个人却呆住了。熙元放下手中茶杯,摸了摸鼻子。秋似水站在他身边,默然不语。
这两个人之所以能站在今天的这个位置,哪个不是踏着他人的血迹,剪除异己,一步步走上来的?虽是迫不得已,但均是双手血腥。平日藏在心中的愧疚与不安,被她硬生生挖了出来。
张夫人已处于癫狂状态,她尖声笑了几声。咬了咬牙,吐出鲜血,倒地而亡。是影子邪的灭口毒药,速度之快,让人来不及阻止。
这两人仍然在震惊之中,无法挣脱。
这个女人,或者说这位母亲,为了疼爱的女儿,设计了复杂的杀人布局,没有一个女人情愿复杂,若不是被逼无奈,怎会痛下杀手?是错是对,只待他人评判。
走出张府,气氛甚是沉闷。
熙元清了清嗓子,故做轻松道:“呵呵,总算是知道事情的真相了。”
“你打算怎么处理之后的事?”
“一家子都死了,还有什么可说的?”
“我是说陈尚书的儿子。”
“我会派人处理的,你放心。对于这种无耻之徒,我也不会姑息养奸的。这点为君之道我还是懂的。”
两人又再次陷入沉默。张夫人的话还敲在他们心上,回不过神来。
“不管怎么说,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也了却了一桩心事。”熙元冲秋似水笑道。
秋似水冷冷应了声:“可我还有一件事还没弄明白。”
“还有什么?”熙元奇怪。
“你不记得昨天晚上我们被袭的事了吗?”
熙元愣了愣。
“影子对这件事有兴趣,是因为可以借此诋毁无极教名声,事实上他们也做到了。如果说偷袭我的是他们,实在费解他们为何会挑这个时候分心袭击我。”
熙元点头。
“我还奇怪,从那些人的架势来看,与其说是想杀我,倒不如说是想抓我。他们杀我自然是对我教一大打击,那他们抓我又是为了什么呢?难道你不觉得很奇怪?”秋似水挑着眉毛,黑冰一般的美目直视熙元。
“是啊,是很奇怪。”熙元低声应和。
正说着,他们到了一个岔路口。
秋似水道:“既然你有两护卫保护,我就不陪你回去了。我们就此别过吧。”
“也好。”一丝孤寂泛上心头。
秋似水已走远,熙元还愣愣站在街口。
宋琏上前一步,跪下道:“小人罪该万死,办事不利,请主子责罚。”
熙元深深叹了口气:“你真的死一万次又有什么用?算了,不怪你,我早就知道想要抓他不是件容易的事。”
心下拂然不悦。
秋似水,何必与我装糊涂,你了解我就像我了解你!大家心里都明白得很。我不急,我有的是时间跟你慢慢耗,你不应该属于无极教,你应该属于我!
几日后的一个早晨,熙元刚醒来,蒋中范便呈上一块令牌。
“他把令牌还来了?”
“是啊,今天一早在大堂中发现的。”
熙元将早点一口吞下,还来不及咽下去,便含糊地说道:“我们走。”
“主子,我们去哪?”
“去送送他们。”
暮春时分,桃花林中,落红满地。极目远眺,似锦红云托着碧波绿烟,连绵成脉。身在其中,亦在画中,陶醉枝下。
熙元踩在厚且柔软的落花上,徘徊在树枝绿丛中,等待的人却迟迟不来。点点的失落如绿海中星星的残花,扎在心上。
两护卫面面相觑:“主子,秋公子真的这时候走吗?”
“应该就这个时辰,怎么还不来呢?”难道是自己计算失误,他已经走了?
失望与希望并存,无孔不入地折磨他。熙元在无奈中等待。
一人多高的桃林,枝叶交纵。
有三个身影隐约出现在视线中,熙元心中好似一下子被点亮了,笑盈盈地迎上去:“你来晚了。”言语中好似他们在这约好一般。
秋似水在看到他的第一时刻有一丝惊讶,随即一笑:“等了很久么?”
“不久。”没有心久。
白未延插话道:“本来是早该走了,可段大哥不知吃坏了什么,拉肚子,因此耽搁了。”
段成仁龇牙咧嘴地捂着肚子,由白未延扶着。
熙元没去注意他人,只是看着秋似水。此去一别,不知要何时才能再相见,要乘此机会多看他几眼。
暖风在枝头缠绕,带走几片残花。
“我们该走了,你也回去吧。”秋似水淡然道。
熙元点点头,目送他们离去。望着他的背影,盼他能回头一次。
正想着,走远的秋似水竟真的停住了脚步,回身走来,在他面前站定,目中薄薄寒意,俯视万物的姿态,令熙元也为之一惧。
“其实我也不想与你为敌,与你这种危险的人作对,恐怕是我秋似水此生最恐怖的事。”他的语调平淡如秋水,“可世事不尽如人意,一旦非不得已,我希望你也不要手下留情。”
他一席话把熙元满脑的情丝化为冷酷的理智:“不用你提醒,我当然知道我该怎么做。”
秋似水微微颔首,示意告别。
这一次是真的走了,当他的背影从视线中消失许久,熙元才消去一身针芒。
“主子,我们回宫吗?”蒋中范问道。
熙元望了望秋似水消失的地平线,又望了望他的两个护卫,说道:“不回去了,我们去凤无崖。”
“教主,喝口水吧。”
秋似水从白未延手上接过水壶,却不喝,双目望向远处。
白未延好奇地张望,一条官道两旁除了碧绿的树林,一无所获。
不一会儿,从秋似水望的地方出现几骑人马,飞驰而过,扬起一阵尘土。
秋似水侧头避过,段成仁被呛了一下,当即骂骂咧咧。
短暂的休息过后,三人起身准备走,又有几骑从跟前狂飙。
“这些是……”
“不关我们的事,我们赶我们的路,是吧,教主?”段成仁打断白未延的话。
秋似水神情凝重,略加思索:“我们走。”
就在短短时间内,已有四、五队人马从他们身边经过了,即使不想去招惹,似乎也难逃事端。
平静的山林暗藏了汹涌的杀机,空气已凝固,笼罩了压抑的气氛,预示了一场未见的撕杀。
马蹄声声,夹杂着重物撞击的声音,还有雄壮的吆喝声。
秋似水伫足观望,一庞大的车队走近,是威虎镖局的镖车。镖箱一车接一车,数量之大,令人瞠目。镖师们个个神情严肃,警惕地看着镖车和四周。
秋似水一行退开几步,为车队让路,刚一站定,一群人毫无预兆地从山林中冲出来,目标直指镖车。大约有三四十人,好象从土里长出来似的,之前丝毫察觉不到他们的存在。
镖师们立刻操起家伙迎战,一时刀剑铿锵,银光闪烁,喝呼不绝,鲜血四溅。
车队后面追上来十多骑人马,先前跑在他们前面的四、五队也纷纷折返回来,加入撕斗。
“这年头就是事多!”段成仁嘀咕着,又让开几步,免得波及自己,冷眼旁观。
秋似水心念电转:威虎镖局号称天下第一镖,黑白两道无不让他们三分。他们的镖车也敢劫,看来这批货真的是数量诱人,才让匪类动心。
对方人多势众,且个个身怀绝技,而镖师们虽久经考验,但要顾着镖车,又要杀敌,难免有些顾此失彼,似有抵挡不住之意。
忽然从马车中跃出一个人,瞬间就虏倒了几个劫匪,煞是威风。他穿梭于刀光剑影中,夺过劫匪的一把刀,转身就砍倒几个人。毫不歇息就协助其他孤立无援的镖师,将对方连连击退。
秋似水眼前一亮,只他一人,就扭转了局势,不论武功和气势都胜过在场所有的人。不禁为之暗赞。
已有不少劫匪倒在血泊之中,余下的见形势不立,一声威喝之下,一起撤退,一点便宜都没捞到。
那人扔下刀,众镖师纷纷上前道谢,他抱拳回礼,风度翩翩,温文尔雅,他的微笑温暖如夏阳。众人被他的魅力所倾倒,不自觉地跟着他笑。
他的视线落到秋似水三人这边,神情一分惊讶,二分玩味,七分欣喜,大步走到面前:“好久不见了,秋教主。”
秋似水向他回礼:“关三爷,怎么有兴致替人押镖?”
这人是飞龙堡关翔鹏的么子,很是年轻,比关家长孙大不了几岁。关家家教甚严,虽是么子,并未溺爱,因此待人温和谦逊,彬彬有礼。
“受朋友所托,难以推拒罢了。”
“三爷近来武功又见长了,摆平这些小毛贼轻而易举。”
“教主笑话了。”关邻枫俊朗的眉目盈满笑意;“教主可安好?听说最近无极教添了不少事端。”
“不过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不劳三爷操心。”秋似水一笔淡过。
关邻枫见他不愿多说,也不勉强:“教主若不嫌弃,上我的马车,带教主一段路?”
秋似水欣然与之同行。
车队走远后,林中又转出两个人。
“这世界真小,居然真的遇到无极教的人了,还是秋似水!”
“幸好有关邻枫在,否则……”
“你看秋似水会不会扯破脸皮,和关邻枫来硬的?”
“怎么说都是一教之主,行动会有所顾虑才对。”
“我们继续跟着他们。”
“走!”
傍晚,车队到达了一小镇,打前站的镖师已找好了休息的客栈。关邻枫盯着他们将货物安置在后院,安排了看守,才回到客栈吃饭。
他向秋似水抱歉道:“教主久等了,其实教主大可不必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