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深情,他的温柔,为什么不能分我一点?!
又羞又恼,无法再呆下去,眼不见为净。
朵尔木干脆跑了出去。
春水融化了积雪,走过了这一季的冬,推开窗,枝头的绿意,似有若无。
“啊,好烫,好烫!”刚煎好的药,烫到了熙元的手,他忙将汤药搁在床边椅上,满满一碗药,泼出一小半。
“碗不是这样端的,你捧在手里当然会烫到了。”倚在床上的人不紧不慢道。
见弄湿了椅子,不好坐,熙元只得尴尬地站着。
秋似水端起药,不着痕迹地抹干了椅子。
“我来我来。”熙元想上去帮他。
“你安静地坐下吧。”
熙元百无聊赖地坐着,偶尔瞟他几眼。自从他醒来之后,便这样不冷不热,摸不准他心思。
“朵尔木找到了吗?”秋似水问。
“没有,找不到他,我想他可能已经回库卢族了。”
“你不应该怀疑他的。谁都受不了被心上人怀疑的。”
“这也不能全怪我,我会怀疑他也是人之常情。再说了,我不也一直怀疑你吗?”
“我跟他不一样。”脱口而出,却发现中了他话中机关。
熙元刚想偷笑,一见他冷淡的表情,又笑不出来了。
冬天已经过去,枝上爆出新芽,冬天还未走,留在了秋似水眼中。
“那想要暗杀你的人抓住了吗?”
“这你放心,早就抓住了。”
“是吗……”他若有所思地低下头,喃喃道,“看来,你也该回宫了。”
“……是啊。”一想到库卢族觊觎着他的江山,他便坐立不安。
“嗯……你身体怎么样了?”憋了许久的话,终于羞涩地问出口。
“好多了,好多了!在这里修养了一段日子,基本没有大碍了。”见他问候自己,情绪立马高昂起来,拉着他的手道,“你跟我一起回去吧。”
秋似水想要挣脱,被他抓地更紧:“我说过我不会再去皇宫的。”
“为什么你还不肯跟我走?你这次又救了我一命,这证明心里还是有我的!”
“救你是一回事,跟你走是另一回事,不要混为一谈。”救他是出于本能,而去留则全由他自己。
“可是你昏迷这么久,好不容易醒过来,伤还很重,你又能去哪里?”
“难道这世上还没我容身之处了?”
“我不管,反正你受伤了,现在想跑也跑不了。”紧紧地拽住他。
“你的皇宫太小,容不下我的羽翼。”他背过去躺下,“我现在的确没有能力对抗你的侍卫,等我伤好了,我就会走。”
“我会在你伤好之前,让你改变主意的。”熙元信誓旦旦道。
“你……”他看着他,涌起鲜有的忧郁情绪,叹道,“你的身子还很虚,去休息吧,我也累了。”掩饰不住的,满是疼惜。
第二十一章
马车一路颠簸,根本无法入睡,头被震得晕晕地,有点胀痛。
刚想坐起身清清脑,就见熙元神色凝重地进来。
“怎么了?”秋似水忙问。
“我已经在回宫路上了,可催我回去的奏折,一道快过一道。看来,这次情况真的是十分紧急了,恐怕靖元一人已经无法承担了。”
重重的担忧写在脸上,这个视天下为掌中之物,溶江山于胸中的男人,还未曾见过他如此为难。
拉他在一旁坐下。他此刻来这儿,想必是想找个安心吧。
“你现在再担心也没用,等你回了宫,了解了形势,再做判断。不如乘这空闲,养精蓄锐,再过几天,你想休息都不成了。”
他的眼中失去了往日的光彩:“你得知我攻打凤无崖时,是什么感受?”
“跟你现在一样。”
“你的嘴真毒,一点情面都不给我留。”
“我只是实话实说。”
“对了,我记得你有和库卢人交过手,你对他们的评价怎么样?”
秋似水欠了欠身,回忆道:“我带领无极教打退库卢族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库卢族人很聪明,有些东西十分先进,比如未明火。我就曾在这上面栽过跟头。”
“怎么说?”
“那日我带队行进,他们在我们前进的路上埋了未明火。幸好那时有人掉队,我折返回去寻找,否则我也已经化成灰烬了。未明火有股香味。起初很淡,当浓度累积到一定时候,就被引暴,所以那天我才会知道行宫里有未明火,才能及时救人。”
“为什么当时只有你闻得到?我们这么多人什么味道都没有闻到,就连朵尔木……”
“未明火的香味是由淡至浓,你们原本就在屋内,等香味浓了,你们也闻习惯了,当然不会察觉。我是从外面进来的,呼吸的是纯净的空气,自然能闻出香味。”
“这东西这么厉害,那我军与他们交锋,岂不是没有胜算?”
“那倒未必。未明火的技术并不成熟。据我说知,他们自己经常有人被未明火误伤。所以我一直以为他们不再使用这危险的雷弹。用来对付你,恐怕也是迫不得已。”
“老实说,我是很担心。他们是筹备已久,而我们是急于应战,自始至今我们都处于被动。”
“真的要开打了吗?一打起来,受苦的又是老百姓。”
“我又何尝想动武?如果能息事宁人最好,可看库卢族的气势,似乎是不打不行了。”
“韩震雷驻守西疆多年,他对付库卢族人有很丰富的经验,多听听他的就没错了。”
他们聊了很久,直到日落月涌,丝毫不觉累。
轻声细语的交谈,平静的对话,两个人从未像现在这般并肩坐在一起。没有争执,没有恶语相向,彼此都无比珍惜这一时刻。欣喜,安逸,除了对方,再也没有其他可思念的东西。只盼望这一刻的美好,不是昙花一现,不是流星一瞬,而是如日月星辰般恒久。
时间的缝隙在这一刻裂开,不再流动,凝固成永恒的画面。小心地捧在手心里,如同捧着一颗清晨的露珠,欣赏着她在初阳下折射出幻彩的光芒,又怕一不小心,蒸发成气。
祈祷这颗露珠,化做千年的琥珀,镶嵌进亘古不变的誓言。
“似水,你知道我现在最大的愿望是什么?”
秋似水垂下眼帘,他的心思,自己怎么可能猜不到?
“我现在最希望的,就是你永远都不要康复……”
紫宸殿又有了主人,又有了人气。
熙元看着宫人忙里忙外,莫明地兴奋着。而秋似水则显得无奈,看着熙元对着宫人瞎指挥,他恨不得把自己从头到脚盖起来,又好笑地看着他忙碌的样子,淡淡的喜悦在心头曼延。
可是,还是不能由他任性。
“熙元,让他们去忙吧,你不应该再呆在这儿了,你应该做更重要的事。”
还没能陪他多久,就要被赶走了,虽说他也是好意,但心里终究不乐意。
“快去吧,御书房里估计已经有人等着了。”
“那我去了,我一会再来看你。”磨磨蹭蹭地走了。
来到御书房,果然见有人守在外面,是一脸焦虑的靖元。他一听说熙元回宫了,就候在这儿了。
“这些都是近日来累积的奏折。”靖元指着桌上如小山一般堆成一堆的东西,“这些是禀奏库卢族的发展状况,这些是禀奏他们几番骚扰边境,百姓苦不堪言,而这些……”他亲手拿了几本递给靖元,“库卢族已攻下一城,这是请朝廷出兵援助。这事事关重大,我不敢随便下令,就等你亲自批阅。”
“什么?已攻下一城?韩震雷在干什么?”
“这不能怪韩将军。库卢族舍近求远,绕过了韩震雷驻守的天堑门,往南攻下一城。现在韩震雷已驱兵赶到,将他们堵在景建城外。只是对方兵力强盛,韩将军支持不了很久。”
“命鲁丰从吉玉关带两支兵去,一支去景建,一支去天堑门 ,防止他们声东击西,乘虚而入。再派一名使臣去景建与他们谈判。”
“谈判?哥,你不想开战,想与他们和谈?”
“看他们来势汹汹,交战是必然的。谈判是一时权宜之计,拖延时间。现在正是农忙季节,我不想误了农时,拖过这段日子,再打也不迟。”
“其实这次不仅仅是库卢族,他们联合了附近许多部落,因此这次的攻势不同于以往。”
“那些部落不都每年有向朝廷供奉吗?怎么会与库卢族狼狈为奸?”
靖元静默,将长久憋在胸中的话说了出来:“哥,你自问这一年过问了多少国事?你不知道他们暗地里做了些什么也没什么稀奇的。”
熙元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呃,这一年辛苦你了……”
“在你荒废朝政的时候,库卢族可没闲着。操练兵马,四处拉拢,花了不少心思。是哥哥姑息养奸,才会造成今天的局面。”
靖元仗着自己的身份,尖锐地指责熙元,把他气得不轻:“我的确是有些疏忽,可我也并非不闻不问。我现在不是已经开始处理了吗?”
他回来了自然是好事,可一想到他居然把秋似水也带回来了,靖元就恼火,他心里到底是国家多些,还是秋似水多些:“哥,你浪费了一年时间,你知不知道?你还执迷不悟,迷恋些虚无缥缈的事物。”
“你倒是说说看,我怎么浪费时间了?”
“你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在了秋似水身上,可你得到回报了吗?他会老老实实陪在你身边吗?等他伤好了,就算你把紫宸殿围个水泄不通,也拦不住他。你睁开眼睛看看吧,你的江山危机四伏,不要再做些荒诞的梦了。”
“住口!”就算是他弟弟,也不可以对他如此无礼,“这里没你的事了,你可以下去了。”
“哥,我都是为你好。”
“不用再说了,下去吧。”
一股怨气在熙元胸中翻腾,猛得一捶桌子,捶得生痛,却丝毫不觉得。
我到底该怎么做?我到底该怎么做才能让所有人满意?
回到紫宸殿,见秋似水没有乖乖地躺在床上,而是端坐着翻他那本遗失许久的琴谱。
“你坐着干什么?为什么不去睡觉?”他冲进来,用吼得对着秋似水。
一无所知的秋似水愣住了:“我……我睡累了……而且起来走动走动会好得快些……”
无心的话是熙元最大的禁忌:“我就知道你想要离开我!是啊!你根本就不想跟我回来的,是我硬逼你的。所以你一刻都不想多呆,一切都是我自作多情,一厢情愿!”
不明白刚才还好好的熙元,出去一趟回来就变了个人,秋似水不知所措。
熙元翻出一件衣服,凌乱地抖开,是和原来那件雪白的狐裘长袍一模一样的衣服:“上次那件衣服,你不要,结果被弄脏了。于是我又叫人赶制了一件,本来想亲手送给你。可是眼见春天了,天也暖了,你也不需要了。我总是在做无聊的事,毫无意义的事。”他粗暴地撕扯衣服,疯狂地,暴怒地,拦都拦不住,“撕了它,大不了我不要了!”
“熙元,你别这样……”秋似水夺过已被他撕成几片的衣服,眼前的人已经不是能用语言可以安抚的了。
熙元如鹰爪般扣住秋似水双肩:“你知不知道我多想把你绑起来,关起来,锁起来,让你打消离开我的念头。可我清楚,我若这么做,你一定又会生气。我要你心甘情愿和我在一起,你明不明白?”
“我……我明白,可是……”
“还有什么可是?说到底你还是不愿意!好,你要走,我不拦你!随便你!你去哪里都与我无关!”
熙元气急败坏地跑了出去,秋似水摇了摇头,不假思索地追他而去。
追至园中,见他寞落地坐在石凳上。起伏的后背,急促的呼吸,是愤怒还是悲伤?
皱着眉,幽幽地望着他,又酸又痛的情感,交错着刺激秋似水。这个骄傲却又如孩子般依赖自己的男人,不知何时,他的情绪深深影响着自己。心中已被了他的喜怒哀乐占得满满的,悲伤着他的悲伤,快乐着他的快乐。
微风,含着暖意,不知哪里酝酿而来,温柔地沁入心脾。枝头几声莺鸣,鼻间淡淡的芳草味,眼前点点的绿意,心中无限荡漾。
是此情还是此景,才会有如此心境?
秋似水轻轻走过去,从背后抱住他,怀里的人一惊,微微一颤,搂得更紧了。
“是不是有人上谏言?”他的声音,又酥又低,带着浓浓的醉意,呵在耳边。
“……嗯……”一国之君,竟有些紧张,脸微微发烫。
“我不知道那个人对你说了什么,但我想是是非非,其实你心里最清楚。”
“……对不起,我不该对你发脾气的……是靖元……”他握住秋似水的手,“他说我在浪费时间,你说呢?我有没有浪费时间?”
他忧郁的目光,化做巨石压在秋似水胸口,又痛又闷,稚童般清澈的眼睛期待地看着他。
心中一软。不记得双唇是怎样相遇的,只记得起初还有丝丝凉意,被火般的炙热代替。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只有深深的吻,纠缠不休,仿佛要早短暂的瞬间,把漫长的寂寞补偿回来。一阵阵的眩晕,不要理智,不要分别,只要永远缠绵沉湎。
温情溢满胸膛,这一刻的勇气不是什么时候都能有的。生怕太心急,太用力,碎了甜美的梦。
“似水,不要离开我好吗?至少在这件事之前,不要离开我,我不想一个人来承担……”
他柔声的恳求,一点一点嵌入他的心:“好,我答应你。”
静静地枕在他肩头,生怕过了这次,就再没有机会了。
“和亲?”
“是的,库卢族使者提出要迎娶十四公主。”
御书房中几个文武要臣分列两边,一人在向熙元奏明谈判结果。
“众卿怎么看?”熙元自然是先听旁人的意见。
“臣以为此事并无不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臣站出来,“十四公主年方二八,正是待嫁之龄。若公主能以江山为重,以娇柔之躯换取国泰民安,实是我朝一大幸事。”
熙元哼了声,那人一慌,适时地闭嘴。另一个武官站出来道:“陛下,臣不赞成和亲,库卢族人犯我边境已非一朝一夕,百姓怨声连天,其气焰之嚣张,令人忍无可忍。臣以为,此仗不打,难以平消民愤。”
主战主和的纷纷各持己见,争论不休,吵得熙元头痛不已。
“库卢族准备派谁来和亲?”熙元打断他们的争执。
“回陛下,是三王子。”
“据朕了解,库卢王汉耶塔的儿子中到婚嫁年龄而未成婚的有三王子和四王子,而且两位王子是同岁。而三王子是汉耶塔几个儿子中最不成器的,朕听说,汉耶塔多次在众人面前斥责过这个儿子,有没有这回事?”
底下群臣相互顾视,传来几声附和。
“他们若真有诚意,为何不派四王子来和亲?他们根本就是打算看我们笑话。御妹才十六岁,难道就要她牺牲一生的幸福,嫁到荒蛮之地,整日面对那些蛮夷?让一个女人来保护男人的安全,你们不感到羞耻吗?”
无不震慑与他君王的威严,他冷冽的目光一一扫过众人,每个人都不自觉得低下头,不敢直视。
“身为人父,身为人兄,到了关键时刻,首先想到的不是如何奋勇杀敌,保护她们,而是出卖她们,保全自己。不知你们脑中做何想法,朕都替你们脸红。”至此,皇帝的态度已十分明显了,再有谁持不同意见
,便是不识时务了。
“回去告诉库卢人,想要十四公主嫁过去,是决计不可能的。”
睡了大半天,人反倒越来越乏了,秋似水暗自嘲笑自己变懒了,于是来到园中闲步。
春意已浓,繁花似锦,笑颜迎人。树梢绿雾缭绕,阳光婆娑点点,抹上淡淡的金黄。
转过廊轩,迎面走来一队人,盛装打扮,想来是宫中嫔妃。秋似水退至一边,那女子见到秋似水反到迎上前来,含笑施礼,声若银铃:“这位是秋公子吧。”
秋似水谦逊地回礼,悄悄地打量她,她乌鬓如云,珠簪玲珑点缀发中,及地的裙裾绣着滚金的牡丹,她秀眉凤目,琼鼻樱口,蔻丹鲜艳欲滴,十指纤纤如葱枝,她气度雍容,高贵大方,乃是一绝世美女。
再看她身边一位年长的宫女怀中抱着一个婴孩,想必这就是为熙元留下子嗣的萧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