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江 下----妄起无明

作者:  录入:07-02

巫金看着云七说:“怎么办呢?不是说明天……不,是今天就会来带人了吗?”
云七想了想,在地上写:他们来挑人的时候,大有,巫金,你俩把脸上的粉擦擦,弄丑点,往后站,尽量别让他们挑中。我,项也,平三,还有琼景,你再挑几个年长、机灵点的,咱们往前站。到时候你们看我眼色行事。留在帐篷里的先听大有指挥,听见外面有异动就赶紧出去。
琼景说:“可是,往前站也未必就能被挑走啊。”
云七拉过项也,一把扯开了他的领子,项也半个雪白的膀子立刻露了出来。
几个女人当即红了脸,都低下了头,“这也太……”
项也泰然自若地把领子拉上来,重新整理好衣服,“也不用到这种程度。七哥的意思就是把领子敞大点儿,眼神妩媚些就行了。”
云七点点头。
冯大有笑了,用胳膊肘儿戳了戳项也,“你年纪不大,倒挺懂的嘛。”
项也打掉他的胳膊,“去!没做过女人,还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样的女人吗?”
云七从怀里掏出一张临走之前陈远给他的乌搭地图,标注出了逃跑的路线,让大家记在心里。然后又掀起裙子,拿出了事先绑在大腿上的匕首和火炮,并把火炮交给了冯大有。另外四个人也拿出了自己带着的匕首,分给了要留在帐篷里的女人。然后大家不再说话,默默地等到了天亮。
快到中午时,外面吵嚷了一阵。巫金坐在门口儿,把帘子掀开个缝儿,听了一会儿,说是他们在找失踪的两个人。后来又有人进来清点过两次人数。大概是觉得十几个汉人女子干不出什么事来,也没问他们失踪守卫的事。一天下来,果然没有人再给他们送食物。
天快黑的时候,又有人来了,如大家所愿,挑走了云七事先安排好的六个人。但是过了一会儿,那人返身回来又拖走了一个年龄较小的女孩。
云七他们被带着穿过军营,然后进了一个很大的毡帐,里面兽皮毡上坐了两个人。云七飞快地瞄了一眼:都是身材魁梧的彪形大汉。虽然都穿着羌氐服饰,可一个白面黄须,一个高鼻深目,一看就是西北族人。
那两人眯起眼睛,在面前的七个“女人”脸上扫视了一遍,然后他们便站起来走到地中央摔起跤来。
第一回合高鼻深目的羯人胜了,他伸手一指云七,站在后面的侍卫一把把云七推了过去。云七没防备,一下子跌进了羯人的怀里。云七抓着他的胳膊站稳后,抬起头看了他一眼,那人冲云七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云七心头一紧:这人比他高了整整一个头还多,而且云七明显地感觉到他手中粗壮的胳膊上的触感硬如岩石。云七想:糟了!这种体魄,再加上刚才的身手,我恐怕不是他的对手。
那人扶住云七后,一弯腰把他横抱了起来,放到自己刚才坐过的毛毡上,然后抬起他的下巴,用不太流利的汉语说:“美人,别急。”说完便又转身去跟那鲜卑人继续摔跤。
结果是两人摔了七次,羯人赢了五次。谁嬴谁就先挑人,他挑的五个人分别是:云七,项也,琼景和另外两个云七事先安排好的女人。
鲜卑人虽然输得多,但是却一点儿也不恼,他一边一个揽住项也和后来被带去的女孩,说:“石超将军是天上的雄鹰,沙漠里的太阳,神勇无敌,乞伏弘暮甘拜下风。”
石超也不谦让,仰天大笑起来。等侍卫和乞伏弘暮拉着自己的“战利品”出了毡帐,他转过身来就直奔云七走了过去。看着猛兽般的身影朝自己扑过来,云七不禁向后挪了两下,就在他被压倒的一瞬间,项也转身摘下挂在帐内的一个羊头骨向石超的后脑用力砸了过去。
碰!地一声,羊头骨碎了,只剩一只羊角还留在项也手里,石超的脑袋却安然无恙。云七看他先是愣了一下,然后便皱紧眉头猛地转过身去一脚踢翻项也,并面目狰狞地朝他走了过去。
云七赶紧向傻在了一边的琼景摆了下头。琼景推了另外两个跟她一样吓呆了的人一把,她俩才反应过来,并马上跑过去,一人抱住了石超一条胳膊,“将军!将军!你别怪她,她是吓傻了!”
琼景冲到项也跟前,蹲下就给了他两个耳光,“你疯啦!敢打将军?还不快去赔罪?!”
石超两只胳膊一甩,把抱住自己的两个人推倒在一边,继续朝项也走。云七急中生智,站起来朝石超扑过去,从后面温柔地抱住了他的腰。石超停住了,回头看云七,云七赶紧来了个倾城一笑。石超也笑了,又露出两排白牙。他转回身,云七踮起脚抱住了他的脖子,石超低下头去吸云七领子里的香气。云七趁机伸出手臂向项也张开手掌,项也立刻心领神会地把手里尖如利刃的羊角扔了过去。
云七接住羊角便毫不犹豫地把它抵在了石超的咽喉上,石超浑身一僵,松开了抱着云七的手。云七一个转身到了石超身后,然后一手狠狠扼住他,一手拿着羊角继续顶在他的脖子上。这时石超才感觉到云七作为女人力气太大了,他突然反手向身后的两腿间抓过去,云七一下用膝盖顶住了他的后腰,他没抓到,但已经明白了,斜着看了云七一眼,“男人?”
项也从地上爬了起来,走上前去搜石超的身,可摸了半天,竟什么也没摸到。羊角不方便,项也想在他身上找件兵器。他们把匕首都留在了帐篷里,一是为了想给女人们防身用,再就是想着可以抢对手的兵器 。
石超大笑起来,“找什么?刀?我不需要那东西!”说着他抬起手抓住云七的头就要往前摔。云七手上一加劲儿,羊角尖儿刺进了石超的脖子里一截儿,血顺着羊角流了出来,他疼得一下没了力气,也就没摔成云七。
接着他们五个人押着石超出了毡帐。外面的守卫还没等弄清楚状况,就听见旁边不远处的另一个毡帐里传出一声惨叫,紧接平三就拿着把弯刀从里面架着乞伏弘暮出来了。
氐军兵营一时大乱。云七和平三他们被团团围住。石超开始像个疯子一样对着氐军大喊:“他们是男人!杀了我们!别让他们逃走!我是金神山的子孙,不怕死!”
氐军的一个将领大声问:“你们是什么人?!”
项也说:“我们是这些女人的村人!来救她们回去的!”
“好!放了两位将军,就让你们走!”
“不行!等我们到了安全的地方才能放人!”
“射死我们!快!射死我们!”石超又开始大喊。
这时,一个氐军问那个领头的该怎么办。那人想了想,用氐语回答:“不行,他们要是死了,咱们没法向大燕和西番交代。”然后他又用汉语对项也说:“好!你们走吧!”
“我要马车!”
“行。”
云七和平三押着石超和乞伏弘暮向之前关他们的帐篷退,项也也抢了把刀,比在石超胸前。
冯大有和巫金早就听见动静带着人从帐篷里出来,撂倒了几个守卫。他们汇到一处后,氐人赶来了两辆马车。冯大有和巫金一人一辆,女人们都上了车。
他们走了之后,云七、项也和平三押着石超和乞伏弘暮继续往来路上撤,但速度很慢,氐军也一直跟着。
很快远处响起了轻微的一声火炮响,云七想:只要再坚持一会,援兵就能到了。这样僵持了不到半个时辰,身后终于传来了轰轰隆隆的马蹄声。云七悬着的心这才落了地。
这时氐军也发觉有些异样,那领头的朝远处看了看,又趴在地上听了听,然后他站起来,气急败坏地举起刀指着项也,“你骗我!你们不是村民!”
“对,我们是汉军。可惜你知道得太晚了。”项也得意洋洋地看着他。
“哈哈哈!”石超又开始笑,“我早就说过,汉人的话永远都不能信!”
那氐军将领不再跟他们啰嗦,拿起挎在腰上的牛角吹了起来。很快氐军兵营里的人也都骑着马赶了过来。
云七在听到了汉军的喊杀声后,跟平三交换了一下眼神,平三一刀抹了乞伏弘暮的脖子。云七抓住羊角刚要用力向石超的脖子刺进去,石超却突然抬手死死抓住了他的手腕,项也赶紧举刀砍进石超的胸口,这云七才得以脱身。然后三个人转身便逃,两军也终于相会,开战交锋了。
云七正跑得昏天黑地,忽然眼前一个人影从马上翻下来,一阵风般地在他身边转了几圈。云七停下脚步回过身,是惠长庭,他两只手和嘴上已经接住了三支弩箭,原来氐军瞄准云七射了连发弩。不等惠长庭跟云七说什么,嗖嗖又是几声,弩箭飞向了旁边的项也。惠长庭和云七赶紧一起翻身过去接箭。这回是九支,惠长庭接了四支,云七接了三支,另外两支正中项也的后心,他一下子倒在了地上。惠长庭喊了一句:“快带他走!”便又翻身上马,往敌阵杀了过去。
云七背起项也,跑到了安全的地方,他把项也放下来,项也的血已经把云七的衣服全都染透了。云七扶起他,含糊不清地喊他的名字。项也慢慢睁开眼睛,抓住云七的手,摇了摇头:“我……啊!真他娘的……疼。七哥……我不想死。真不想……死,但我不行了。死就……死吧。我是……顶天……顶天立地的大丈夫,你帮我告诉……陈将军,项也今年……十九岁,本来家中有双亲、祖母……和两个妹妹。可是……去年,都被氐人……杀了。这回,救了她们,就等于……等于救了自己的……姐妹,我……不后悔……”
项也的手垂了下去,云七紧紧地把他抱进怀里。十九岁,原来他只有十九岁。
初战
这一仗打得氐军毫无防备,汉军小胜。
天亮的时候,惠长庭在一个山坡上找到云七,他还抱着已经冰冷的项也。惠长庭走到他身后,蹲下来,环住云七僵硬的肩膀,“无介,他已经死了。”
云七抬起头,脸上有眼泪干涸的痕迹。他站起来抱着项也往前走,惠长庭拉住他,“给我吧。”
陈远让人把项也安葬在了歧月山。把冯大有、巫金和平三调到了自己身边。除了项也,还有其他伤亡的士卒。没有时间去缅怀死去的人,匆匆清点了一下人数,陈远下令立刻到函城关军中大帐集合。
人到齐了,陈远展开地图,抓了一把石子,“万万没有想到他们竟然联合了燕番两地的人马。羌氐凶悍,鲜卑和羯人比他们更甚,且出兵神速。现在蒙和霍南二部已经到了西越,所以当务之急是要拖延他们跟燕军和番军会合的时间。公铸(公孙冶),你马上派人去把乞伏弘暮和石超已死的消息散播出去,我们必须在燕番弄清楚情况之前消灭氐军主力。”
陈远把石子一一摆在地图上,“长庭,你即刻回鳞州带兵去砧州西北攻打蒙部和霍南部,逼僚人和爨人从乌搭撤兵。至末(蔡绪),你带三万兵马往索曲岗方向去驻扎到乌搭以北,随时准备阻击燕番联军。促之(宁长), 一会儿天黑以后,你带五千骑兵绕过乌搭,进入越川,截断乌搭氐军的退路。明天一早,竞武(吴虎),你带一万先锋部队沿着今天的路线进入乌搭。切记,不可恋战。冲锋三次之后,无论胜负,必须立刻返回。”
陈远部署完,几位将军各自领命走了。惠长庭跟陈远又说了几句告别的话,带着云七也出了军帐。看着他们两个一起离开,陈远重重叹了口气。 帐中只剩他一个人了,他站起来,拿起自己的长枪,展开上面的丝帕看了一会儿。渐渐地,陈远觉得胸口越来越紧,就快要无法呼吸了。
“来人!”
进来一个守卫。
“去把时琴给我找来。”
建康,宫城。
董氏又在成禧宫住了一段时间,没有再跟紫菱提过陈远和司马昀的事。司马昀隔三差五地就来看晃儿,有的时候什么都不说,只是坐在一边,静静地看着孩子们在一起玩儿。通常这时,都是司马昀看着晃儿,董氏看着司马昀,紫菱看着董氏。三个大人各怀心事,小孩子们却早已打闹到了一处。
惠太后病了。这天司马昀到惠平宫看她,惠仑也在。司马昀问了问惠太后的病情,又亲自给她喂了些药,看她躺下之后,才跟惠仑一起离开。
出了惠平宫,惠仑说:“不知道陈将军那边的战况怎么样了。”
“朕刚刚收到了他派人送来的战报。西越不仅联合了西南部落,还找了大燕和西番的援军。”
“啊?!鲜卑和羯人?”
“嗯。”
“那些蛮夷胡人,擅长高原迁徙作战,又凶残成性。陈将军带去的汐军都没打过什么仗,不会有什么问题吗?”
“还有十万函阳守军嘛,再说有之遥在,朕相信他能应付。之遥说他已经暂时阻断了西越和燕番的联系,再试探一下氐军的虚实,很快就要大举进攻乌搭了。只要拿下乌搭,离攻占西越都城槊罗就不远了。”
“嗯,兵贵神速。陈将军的动作真快啊!”
“对了,之遥还说他见到长庭和云七了。他们都挺好的,云七还以身犯险深入敌营,有关燕番的情报就是他带人去弄来的,立了大功呢。”
“哦,是吗?”惠仑极力让自己表现得很平静。自从跟云七相认以来,他们已经快十年没见了,有关他的消息惠仑也一向知之甚少。
司马昀点点头。不用看,他也猜得到惠仑的表情,“太序说,朕是不是应该给他些什么封赏呢?”
“嗯……这个,应该由皇上定夺,微臣不敢妄言。”
“那好吧,战报的事明天早朝再议。”
第二天早朝,司马昀说了函阳的战况。然后说让杨沐筹划一下,准备出使大燕和西番。杨沐领了旨后,司马昀又说陨汐剩下的八万兵马现在没有品位较高的统帅,天长日久,难免不会疏于操练。于是又派了周括去陨汐带兵练阵,还安排了王烈的儿子王兴做副将,并要他们随时待命。惠仑心想:皇上还是担心陈远啊!
最后司马昀问还有没有其它的事。尚书令何广启奏说新近有个出身寒族的地方小吏,叫许颜,连破了几桩悬案,前几天又冒死递上奏记揭发了几个贪赃枉法、倒卖官爵的上司。何广说想提拔他进京做侍御史。司马昀想了想,准了奏。
退朝之后,司马昀想着该去永昶宫看看王贵人明嫦了,毕竟她有了身孕,而且听左检的意思,惠太后的病有些棘手,要是明嫦能生个皇子,到时候惠太后就是真有个什么不测也能瞑目了。
快到永昶宫门口的时候,司马昀忽然在墙边的转角处看见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司马昀让跟在身边的于瑞去看看是谁。过了一会儿,于瑞拎着一个十几岁的少年的耳朵走了过来,于瑞把他推到地上,“还想跑?!”
司马昀看看他,“你是哪宫的内侍吗?怎么不穿内侍的衣服?为什么见了朕要跑?”
那少年趴在地上低着头,瑟瑟发抖,一动也不敢动。
“皇上问你话呢!”于瑞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脚。
“我……我是……我不是内侍。”
“不是内侍怎么会在后宫走动?”司马昀皱起了眉头。
“我……我……”
“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吉儿。”
“吉儿?怎么……好像在哪儿听过?”司马昀眯起眼睛想了一会儿。突然,他弯下腰,扳起快贴到了地上的脸,“你姓什么?”
“我没有姓,宫里的人都只叫我吉儿。”
没错儿,他就是裴悫的孙子,司马昀想起来了。
“你起来吧。”
吉儿战战兢兢地站了起来,但还是不敢直起腰来。
“你平时住在哪儿?”
“我住在更衣房(负责打扫宫中厕所的内侍住的地方)。”
司马昀全都想起来了,当年裴悫被斩首之后,他把吉儿带回来就交给了小番儿,并说让他在宫里给找个永远都让他看不到的地方安置了。
“你来这儿干什么?”
“这……这个宫里有个姐姐,有时候会偷偷给我东西吃……”声音小得快让人听不见了。
“那你为什么要跑?”
“更衣房的公公说,不能让皇上见到我,要不然……要不然……我就得被砍头。”
“你知道朕是皇上?”
吉儿扑通一下又跪到地上了,“我在萱怡园偷偷找果子吃的时候见过皇上。”
看着眼前面黄肌瘦,噤若寒蝉的吉儿,司马昀忽然动了恻隐之心。虽然想到裴悫还是会让他不舒服,可毕竟过了这么多年,当初那种恨不得把他全家都剥皮抽筋的怨气早就淡得快没了痕迹。
推书 20234-07-01 :偷拐抢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