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一旁的广安笑在心里,他认识季生不是一天两天,只要看一眼就摸清季生的想法与思绪,大哥说这叫「孙猴子遇上如来佛」,季生这辈子是翻不了身了。
「别想了,想多了你的脑袋会装不下。」广安伸出右手轻轻拍了拍季生的头。
「别打扰我,我快想出来了。」季生使劲地在脑子里将事情排列组合。
处理完了京里的事,广安先季生一步连夜赶下南都。
月上树梢头,夜晚降临。
料事如神的大哥在最后的飞鸽传书里要他们从山后绕路循着水声走,飞瀑后头有条路可以进庄,这是唯一一条不需闯阵的路。
「我们该走了。」广安侧耳听了听,这附近果真有流水声。
「广安……我还是搞不清楚宣哥要我们做这个是为什么。」连想数日依然一个结果都没想出来,季生皱起黛眉。
「你想知道?」广安的眼中闪过一道精光。
「是啊!」季生点头。
「我说了你肯定也不明白。」广安摆出「你不需要知道」的表情。
「乱讲,只要你告诉我,我就一定知道。」季生挺了挺自己其实并不结实的胸膛。
「让你知道又怎么样?想少一点才不会睡不着。」广安摇头并朝季生伸出手。
季生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奇葩,只要让他看过地图就肯定不会迷路,可是一旦没有地图,就算给季生三天三夜他还是在原地打转。
这就是为什么季生习惯直接翻墙到王府而为喜欢走大门的原因之一,他是个「没了地图就等於是瞎了」的路盲。
为了不让他迷路,最好的方法就是把他牵得牢牢的。
「你不让我知道还不是一样?我也睡不着啊!广安,你跟我说一下我就不想了嘛!」季生自动自发地握住广安的手。
「你真的那么想知道?」广安问。
「真的想知道。」季生用力点头,雾里看花,越看越花,他做了一堆事却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你想七王爷已位高权重,身为皇亲还能有啥不满?以职位之便欺上瞒下搞了个重利剥削,除此之外还贪赃枉法结党营私,是为了什么?除了妄想带兵谋反、据地为王甚至於把皇位给夺去还能是什么?皇上早得到密报知道七王爷蠢蠢欲动,表面上啥事也没有,私下大哥就被皇上暗地授命平反……而且,眼下又出了狄错月的事,我猜……就算不为皇上,大哥也会为了狄错月挑了七王爷的势力,这是迟早的问题,你所做的都是在帮大哥的忙,兹事体大牵涉到的官员和将领不少,若不暗着来我们几个不被参到护国寺去念经才怪。」广安给予简明的答案。
七王爷是心机很沉的人,只可惜他的对手是比他心机沉一百倍的广宣,狐狸遇上狐仙,还会有什么结局?
广安还记得在祖祝奶奶仍在时,表叔为了爷爷送给大哥的马和大哥有了纠纷,不出三天大哥向祖奶奶小话了什么草人、纸人的,让祖奶奶气得要命。
后来表叔就被个道士带走,几天后年纪不过三十的表叔回来竟连头发都灰了,而且每次看到大哥都发着颤,大哥的阴险威力可不是凡人能挡。
不是广安爱自夸,人家说从小时候起就可以看到长大的品格,从他长智慧起,大哥就已成了府中所有孩子害怕、绝对不能招惹的对象。
那个装成卓文君的狄错月诚属不幸被大哥爱上,以大哥那种「我的东西只能容许我一个人欺负」的超恶个性,为了那个竟然有胆子跑路的狄错月,大哥会抓狂实属正常,当然,无处可泄的怒火就免费全送倒了大楣的七王爷。
广安一言不发地任凭身边的人沉默了半晌,对方终於忍不住扯了扯他的衣袖……意料中的事。
「怎么?」广安看向季生皱成一团的脸。
「所以呢?」季生问。
「所以什么?」广安挑了挑眉。
「这和我们做的事有什么关系?」季生很迷惑地问。
哈!就说吧!意料中的事。
「大哥要我向你爹借兵符是为了调动京里的禁军去围七王爷府,而你去做的事就是把所有七王爷意图谋反的证据偷出来交到刑部定罪。」广安看着季生的脸叹口气。
「那你要我偷出来的男人为什么不用送到刑部?你之前跟我说七王爷逼他们制毒想毒害京里的大官,谋害朝廷要员是死罪不是吗?」季生想了又想问。
「因为大哥没有你笨,七王爷手下也不是个个都是饭桶,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事情一漏馅他们肯定会护着七王爷逃走,派人去逮会费时费力,施点小惠给百毒门会省事得多。」广安无奈地摇头,一把拉住季生往山后走。
「我不懂啊!」季生听得一头雾水乖乖被广安拖着走,省事?哪里省事?他怎么一点都看不出来?
「我之前就说你肯定不明白。」广安被问得烦了。
「可是你还没说清楚啊!」季生不满地叫。
「该说的我都说了,其他你自己继续想。」广安说。
「可……」
「自己想!」
才刚要开口再问的季生,话头才刚冒出来就被广安一掌连头带话给打掉。
「痛啊!你又打我头,我想问……」季生用空着的手揉揉头顶。
「闭嘴,自己想。」广安拉着呜呜叫疼的季生朝水声处走。
「好痛!我都是被你打笨的,我不仅呜呜呜呜呜……」季生的嘴被捂住。
最讨厌广安,说话老是说一半就要叫人自己想,这种事就算他想破脑袋也不会想得出来的。
臭广安!从小到大只会欺负他笨!
「自己想!」伸手捂着季生,一路上都笑得很得意的广安说。
夜色中两人遵照广宣给予的指示疾行,广安拉着想得满头汗的季生一步步朝「传说中」的唯一密道入口处走去。
说实话,路并不远,但是却不好走。
难为了两位翩翩贵公子小心地避开尖利的茅草丛、穿越水量极大的飞瀑、爬过伸手不见五指只容一人通行的隧道、绕行着百转千回又湿又滑的地道。
「广安,你在哪?不要放手啊!你可别把我丢了。」季生的声音在洞窟里缭绕。
「你乖乖跟好走我后面还会丢哪去?这洞里路只有一条。」广安在黑暗中摸索前行。
「广安,地好滑……什么『东西』!好奇怪!『毛毛的』掉在我身上!快快快!广安帮我!」季生在黑暗中小声地叫。
为了季生身上莫名其妙就会冒出来、各式各样「尖尖的」、「刺剌的」、
「软软的」、「黏黏的」、「滑滑的」、「冰冰的」或是「怪怪的」东西,广安已经从「立即」燃起火摺子救急的习惯到闻言先想想这个「东西」是何方神圣再决定要不要燃火摺子。
「那只是你的头发。」广安说。
「那不是!」季生掹拍自己的脖颈。
「那是你的头发。」广安又重复一次。
「就跟你说那不是。」季生叫。
沉默了一会儿。
「嗤!」广安燃了身上最后一个火摺子,在微微火光中将季生从头照别尾。
「好痒!好痒!快把那东西弄下来。」季生低声催促。
「季生,你知道吗?我手上的这个火摺子是最后一个,你已经因为几个笨原因让我们浪费掉十七个火摺子了。」广安慢慢地用眼刀剌着在洞里扭得像只痉挛虫的季生。
「你先别说了,快帮我把它弄掉。」季生扯着自己染了泥泞的衣服。
「如果我把它弄掉,让你成了秃子可不许怨我,那是你的头发。」广安看着手中的火摺子慢慢燃尽。
大笨蛋,连自己的头发散了也不知道。
「啊!?火快灭了,看不见了!」季生使劲往广安一扑。
「胆小鬼!」广安拍拍死抓着自己不放的季生。
广安摇头叹息,顺手把熄灭的火摺子往地上一扔。
现在可好了,连火摺子也没了,目前处在一片漆黑当中。
前头还有多远才到出口他一点概念都没有,倒是有几分怀疑大哥指示的路会不会是错的。
广安手脚并用继续前行,只希望洞口早点到。
身上黏了一只不肯下地的胆小虫,广安觉得这地道顿时难走百倍,不仅变得危机四伏,还得接受季生三不五时扯他衣襟、抓他肩背的攻击。
费尽千辛万苦,广安和季生两个总算浑身湿淋淋、脏兮兮地从庄里地窖角落的地洞钻出来。
没有鲜花瓣,没有彩纸片,没有人列队欢迎。
「广安,我是不是看起来还很脏?」
从广安身上爬下来的季生自出了地洞后就从内襟抽出一方小巾,由上到下用力地擦着脸。
「嗯!还很脏。」广安对於季生的花脸提出中肯的评语。
不过再怎么脏都脏不过他,试想,洞里的泥泞都被他先挡了,季生还能脏到哪里去?
堂堂御前一品带刀侍尉长的广安从出生至现在就数今天最脏,全身尘上泥巴不说,还有草层、蛛网什么的黏了他一身。
「我们先找个地方洗洗。」季生往地窖外头走去。
「也好。」广安抹了下一脸污黑也往外头走。
谁知道一开地窖门,迎面而来就是一阵乱打,砰砰乱响一阵。
警觉性极高的广安即时以左手将季生一提,右手挥出腰间的御赐名剑「破日」格开攻击物,气一提往外跃出。
「哇啊啊啊!怎么……痛死我了!」仍来不及避开第一道攻势的季生被打到。
「咦?是你们!你们怎么会?」持扇行凶的对方也冒出声。
月下,被卓文君气到睡不着所以出来乱乱走的上官仕吃了一惊,他还以为是敌人来袭,没想到是自己人。
「是你!上官,下次在下手之前请先看一下。」广安边说话边把「破日」收到腰侧的剑鞘。
「我没想到从地窖跑出来的会是你们啊!」上官心疼地摸摸自己的爱扇。
广安下手真不留情,才过五招他的黑羽扇都被「破日」的锐气扫得掉毛了。
「宣哥没说我们会来?」季生一边揉着自己被羽扇打个正着的手一边问。
「是有说过,但是不知道你们会这么快,七王爷的事解决了?」上官好奇地提问。
「有我出马怎么会解决不了?我告诉你我……」季生正准备歌颂自己的丰功伟业,没想到衣领被人一提,季生就被一言不发的广安连人带衣拖走。
「你闭嘴!」广安自唇缝迸出话。
「喂!你干什么?干什么?我还没说……喂!」季生叫着。
「闭嘴!」广安着实无法忍受季生衣衫不整、整个人因为衣衫湿透而原形毕露的样子出现在别的男人面前。
「你懂不懂礼貌啊!我话还没说完你……」被拖到远处的季生才沉默不到一刻又忘了广安的警告,嘴里的嘟嘟囔囔又开始变成小声抱怨。
「闭嘴!再吵就把你吃了!」广安的声音有令人恐惧的效果。
「好嘛!不说就不说,你可不能因此又用针刺我,我警告你我……」
「闭嘴!」
看着他们两人渐行渐远,被人晾在一旁的上官仕又想叹气。
「吃了」?这年头是怎么了?他的好兄弟、好伙伴怎么都一个接一个无预警地「万劫不复」去了?
第六章
朝露自繁红嫩黄上落到鲜绿叶芽,旭日升上山头。
饭厅里众人落坐,主人座位里独缺一人。
上官仕摇呀摇地摆弄着他修好的黑羽扇,诧异地看着突然生出黑眼圈的广宣。
「师兄,你……你今儿个看起来真是……真是『不一样』啊!」
拐了一大圈,上官硬是咬舌几次,让自己冲出口的话听起来显得悦耳许多。
「喔!」没啥精神的广宣应了一声。
坐在右侧的广安仔细地瞧了自家大哥一眼,看起来还称不上「严重」,以力道看来也不像行家打的,似乎只有那个不要命的笨瓜才有这等本事。
不过以狄错月的功夫能造成「这么小」的伤势,而且还两边一样「均匀」……是否代表着狄错月的功力比他想像的高呢?
换个角度想,看大哥的样子,也有可能狄错月是被制住的那方。
唔!有道理。
怪不得今天早上狄错月连起身都没办法,胆敢对大哥下手,铁定是已经被大哥修理得连爬都爬不起来了。
「宣哥被打了吗?对方真是皮痒,宣哥你有没有打回去?」顺着广安的目光,季生东瞧西望地探问。
「你才皮痒了,闭嘴!吃饭!」广安凶了身边的季生一眼,把盛好的早餐连筷子一起塞到季生手里。
「你……你又不让我……唔唔!」季生正要开口,嘴里马上被广安顺手取来的半个包子给堵个正着,只剩一双露凶光的眼冒起火花。
眼见餐桌上的气氛有那么一点不对劲,娇小的凌方立刻端了碗溜到门外去,不料差一点被蹲在外头边偷听边野餐的黑衣和小柱子绊一跤。
「小少爷要去哪?」细心的小柱子挟了块酱笋子到凌方只装了稀饭的碗里。
「去小爹那儿,小爹好像很惨的样子。」凌方皱了下小鼻子很神秘地说。
「是吗?那我也去,衣哥,你在这里听着,我去看看小爷。」小柱子胡乱收了下自己的早餐端了就跟在凌方身后走。
「那家伙是仙呢!他怎么可能有事?顶多是还在睡觉。」被抛下的黑衣皱起浓眉,撇了一下嘴,嘴里极讽刺地嘟哝着。
与其担心那个天天生龙活虎、不让别人叫「狄错月」也不许人家称「太子殿下」的卓大仙,还不如担心皇上未来的龙体安不安泰这问题,以身为活生生血淋淋的实例立场,黑衣认为现在就必须建议皇上多练一点呼吸吐纳的内功,免得到时被卓大仙的话一激而上气接不到下气。
云丝罗帐在晨风中飘荡,努力以纤薄之姿为帐中的美人遮去所有扰人清梦的机会。
自从看起来好像是「好了」之后,不怕死的广宣就大剌剌地登堂入室,硬是在主卧房里占据一半天地,而这半个天地在另一方似乎无力招架亦或是忘了招架之下,逐渐地扩展了势力范围。
巨大的桧木书桌被广宣的笔墨纸砚占领了,与屋齐高的衣橱里的新制男装莫名其妙都成了广宣所有,舒适的躺椅上挂着广宣的暖袍,还有个精绣的软枕和折得一丝不苟丝被,以目前的局势看来,只剩一张床的卓文君很令人同情。
「小爹啊!」凌方鹞子翻身自微开的窗棂翻进屋里,一马当先地轻喊。
但是,卧房里无声无息。
床上若隐若现的美人依然是在暖帐里维持海棠春睡,如画一般连动都没动。
「……是睡死了吗?」凌方小心地靠近床边。
凌方小小的心灵里依然有着上次不小心误闯而被小爹的「起床气」扫到的创伤,犹记残酷的小爹居然青着一张脸叫他去蹲一早上的正马步整得他连泪都流不出来的痛苦。
「小爹……小爹!」一溜上床的凌方跪坐在他昏睡的小爹身边小小声地叫。
刹那间,凌方摇摇头,双手伸出来揉揉眼睛,哇啊!有没搞错……小爹没有穿衣服!
真的没有!没有衣服,裸的!
唔!凌方仔细地看了看,其实他的小爹真的蛮美的,长了张迷死人不偿命的脸、黑溜溜而且水滑水滑的头发、看起来白白软软的皮肤……
忍不住一时鬼迷心窍,凌方伸出食指碰触着趴睡的卓文君。
细滑的颈,上头点点红樱与青紫交错的印子;浑圆的肩,上头一个牙印,谁咬的?臂上放松却仍显得有力的肌理,抓痕两道;曲线优美的肩胛骨,瘀血四处;凸浮的脊骨,散落接连不断的齿痕与红点点;瘦削的腰侧,不明红圈三个;被软毯遮出阴影的光滑屁股……
「嗯……宣……」压根儿不知不觉的卓文君扯了下软毯将自己罩起来,发了几声呓语后翻身继续在梦里治国平天下。
一点红渲染在软毯上,渐渐染织成红花。
「小爹……怎么……怎么……怎么会?」蒙受巨大视觉惊吓的凌方愣在床上动也不动。
惨不忍睹!
小爹他……小爹他……他……发觉自己无法用词语形容,凌方急得红了眼,眼眶里有打转的清澈不明液体。
对他这么好,指导他跳来跳去,照顾他生活起居,教育他礼乐文化,告诉他世界有多大的小爹……他敬若神明的小爹居然……
伸手把不明液体抹掉,深受打击的凌方跳下床往外头跑去,连撞到小柱子都没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