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卧房内,帘帐垂地。帐内床榻之上,隐隐有人躺着。阵阵轻咳不时从帐内传来。
卧房门几声轻叩,随即被推开。进来一名黄衣女子,手中拿着一只白色瓷瓶。
“宫主,该吃药了。”女子对着帘帐内轻声说到。
一阵安静的沉默,帐内之人没有应声。
“宫主?”女子再问了一声。
“放在桌上就行,你出去吧。”许久,帐内之人才缓缓出声。话语中,透出说不出的疲惫。
“是。”黄衣女子将药放在面前桌上,有些担心的朝帐内人影看了看后,退出了房。
“咳咳咳……”又是止不住的一阵咳。
随手擦去唇边的血丝,缺月撑起身。手心一阵刺痛让他不禁蹙紧了眉。抬起手,看着手心的伤口,嘴角绽起一抹冷笑。
血,隐隐渗出,仍未凝结。
再次握成了拳,紧紧的,用力的,任由指甲再次掐进仍流着血的伤口,任由那鲜血染红床褥。
挥开帘帐,起身走至桌前。从瓷瓶中倒出两粒药丸。
缺月静静凝视着手中这两粒药丸。许久,握拳,运功,然后轻轻松开手掌。
看着细细沙雾从指缝中泻落,缺月低声喃到:“我不会让你一人孤单寂寞的。”
作者有话要说:嗯啊,先说一下,凌风没死。
这一段是边听《红叶夕歌》边写的。不知道问什么听这歌越听越伤感,结果就写了这么个情景。
第三十八章重回天水
无用之人,不需留在这世上。
浑身如被火焚烧般的灼痛,除了一个地方。那里,依然流着血。本应疼痛无比,但是此刻却没有任何感觉。
耳边不停回响着同一句话。那句毫不留情的话。五天前的那一幕,不停的在眼前重复回放。如酷刑般一遍遍凌迟着他。
凌风木然的睁着眼,毫无焦距的看着顶帐。他昏迷了五天,命在旦夕。
只是,为什么没有死?为什么那一剑不索性要了他的命?为什么还要救活他?
门,忽然被推开。一人走进了屋内,同时一股药味也在房内弥漫开。
来人十五六岁少年模样,身着天水宫侍从服,手中端着木盘,盘中是一只瓷瓶以及一碗黑漆漆的汤药。
“凌风公子,吃药了。”少年走至床前,对凌风唤了一声。见他没有任何反应,轻叹了一声,舀了汤药一勺一勺喂到他口中。
他是认识凌风的。他知道,在半年前,眼前之人还是宫主的贴身侍从。只是后来逃了出去。时隔这么久,又被抓住。依宫主的性子,自是不会留他性命。
然而,不知为何,自三天前他醒来,却始终只是木然的睁着眼,不说话也不动,像是受了严重打击般。
凌风无意识的吞咽着送至口中的药。药应是很苦,可是他没有任何感觉。麻木的张嘴,咽下,重复着这个动作。
窒闷,忽然再次袭来。从胸口那毫无感觉之处开始扩散,直往全身。死命压抑住,凌风绷紧了全身,抿紧了唇,用力咬住牙。
糟了!喂药的少年发现了凌风的异状,赶忙放下手中药碗,有些着急的对凌风唤到:“凌风,凌风,别这样——”
只是,话还未来得及说完,那之前喂进去的汤药已悉数从凌风口中溢出。一口一口,从最初的黑色慢慢变成暗红,接着便是鲜红。染污了衣衫的同时,将床上被褥也一并染红一片。
少年慌了。三天来,病榻上之人都会如此。刚喝完药便全部吐出来,接着便会昏死过去。只是今日,不止药全部吐了出来,竟开始呕起血来。
这样下去,不止伤不会好,只怕命也留不住。
这人的命,是非凡公子下令要留的。若是出了什么事,他担待不起。想到这,少年立即转身出房,去寻找天水宫唯一的大夫毒千手。
待毒千手匆匆赶来时,凌风已经毫无知觉昏死过去。而跟着毒千手进来的,还有楚非凡。
“怎样?”楚非凡漫不经心的看了眼正在替凌风把脉查看伤口的毒千手,不甚在意的问。
“气郁结于心,伤口愈合迟缓,不过应能留住一命。”
“死不了就好。”楚非凡笑了笑,“那一剑未刺中心脏吧。”
“呃……正中心脏处,只是叶凌风的心脏异于常人,稍偏了一些。”
“哦?这么说来,他还真是想杀他。”楚非凡抚着下巴,若有所思道。
此时,床榻上之人指尖动了动,幽幽转醒。动作轻微细小,但还是很快便被发觉了。
凌风慢慢睁开眼,眼神依旧木然。
“现在,你该死心了吧。”楚非凡似笑非笑的看着凌风,“这一剑,可几乎要了你的命。若非你的心脏异于常人的话。”
“……”凌风依然直视着上方,苍白失血的唇动了动。
“你说什么?”楚非凡未听清。
“为……什么……”凌风艰难的开口,声音嘶哑断续。“他既然……要杀我,为什么又要救我……?”
“缺月,他不知道你还活着。”楚非凡笑着,毫不留情的说出实情。“是我让毒千手救你的。”感觉到床榻上之人因这句话而震颤了一下,楚非凡笑意更深。
窒闷感再次袭来,凌风闭上了眼,努力调息了几次才缓过来。胸口本已毫无感觉的地方竟开始一抽一抽的钝痛起来。如一把锉刀无情的挫着。
早就清楚的知道了不是吗?那无情的一剑,那残忍的丢弃。为什么他还会以为是他命人救的他?心不是已经死了吗?不是已经没有感觉了吗?为什么又会开始痛?
“很失望么?”楚非凡像是看出凌风心中所想,唇畔勾着笑道,“其实,这才是真正的缺月,冷情、狠绝。一如当年在魔域,他可是毫不眨眼就把他的好友……杀了。”
钟离燕的大哥?不知为何,凌风脑中又回想起在靳府的那个夜晚。
如果有一天我要杀你,你会怎么做?
你不会这么做的。
那时,他是那么肯定那么确信,他不会杀他。
“连好友都能毫不留情的杀掉,对于你这个陌生人,自然更不用说了。”看着凌风不再木然的神色,楚非凡停了停,又继续说到,“其实,告诉你也没关系。缺月是服了‘恋尘’才会爱上你。如今,他服了解药,已经彻底把你忘了。你之于他,不过是个陌生人罢了。”
“不……可能……”缺月是因为服了药才爱上他,而后又因服了解药而忘了他?所以他才会一剑杀了他?
多么荒谬的事。如此刻骨铭心的感情,区区几颗药丸便能抹煞殆尽?而更荒谬的是,这份感情,竟是这区区几颗药丸堆筑起来的?
“为何不可能?不然,一个男人为何会莫名其妙喜欢另一个男人?据我所知,缺月对男人,可是厌恶至极。”
一切,都是假的?镜花水月而已?回想起最初第一次见时的缺月,以及后来爱上他的缺月,完全的判若两人……
不。就算刚开始真是药物所致让缺月爱他,那后来呢,后来那些真实的相处依然是药物所致吗?凌风心中不信。
“这说到底,也是因为你的缘故。若非你与卫子衣在客栈干的那些事,缺月也不会让功力反噬伤了自己。所以,唯有解了对你的情,让他忘了你,才能恢复如初。”
客栈内的对峙,染红的雪地……一瞬间,那一幕又浮现。
因为他和卫子衣的事,缺月被功力反噬,所以才会服了解药,然后忘了他……
凌风再次木然,不再说话,只怔怔的看着上方。原来,是他自己,毁了一切……
十日后,凌风已能在旁人的搀扶下起身下床走动。身上的鞭伤已结痂痊愈,只留下了道道红色的疤,纵横交错。而那胸口,依然痛着。
他不恨缺月,从来都不恨。即使缺月那毫不留情的一剑,也未让他恨过他。只是剑刺入的那瞬间,太过突然的绝情,让他心沉入冰窖,麻木无觉罢了。
而在听了楚非凡对他说的那一番话后,许久,他才明白才想通,那一剑不是他爱着的缺月刺的,而是另一个人。所以,他只要找回他爱着同时也爱着他的缺月,一切又都会恢复如常。
是的,只要找回,只要让缺月再忆起他来。
他向来不是自怜自艾受不了挫折与打击的人。楚非凡刻意的话,反而让他又燃起希望。所以他开始想恢复痊愈,所以他吃了药后不再会吐出。
他从不信,人的记忆与感情能永远被药物控制。即使现在缺月失去记忆,那也只是暂时的。总有一天,他会全部想起来。
他,可以等。哪怕是等上一辈子。
只是……
下意识的,凌风摸了摸脸颊上那道微微突起。没有镜子,所以,他只能靠抚摸来感受这道又长又丑陋的疤。从太阳穴一直到嘴角。
脸,毁了吧?赤炼火蛇鞭的伤不易愈合,这长长的一道疤一定很狰狞。就如身上那些疤一样。
若缺月哪日忆起他时,见到他会不会认不出来?
很快,凌风无谓的笑了笑,不再去想。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身子向后垫着的棉被靠去,仰直了脖子闭眼休憩。
棉被是那个一直照顾他的少年小句应他的要求出去前帮他垫的。因为长时间躺着,浑身不适。
半个月,他来到天水宫已有半个月。
受伤后,他一直都被安置在这间看似是石室的房间内。除了每日必来给他送药换药的少年小句外,毒千手也来过几次。他送还了之前白艳竹给的药,并吩咐要继续吃。凌风不明白毒千手为何对他这般照顾,却也未多想,只当是楚非凡要留他一命,看他痛苦挣扎罢了。
而楚非凡,除了那天来过一次之后便没有再来。
他现在无法出石室,等于是被软禁了。对于外面发生的事,他更是无从得知。因为每次问起小句,他总是三缄其口。最近几日更是如此。
门忽然开了,有人走入屋内。
凌风不用睁眼也知道,是那个照料他的少年,小句。因为,每次小句进来,都会传来一阵药味。煎给他喝的药。
门被轻轻合上,接着便听到来人越走越近的脚步声。轻盈而沉稳,几乎微不可闻。若非此刻凌风之前已听到开门声,只怕也不会去注意,更不会发现有人接近。
小句的脚步并不是这般。来人明显轻功很高。
凌风睁眼,透过纱帐发现进屋之人虽身着天水宫内的衣服,却低着头,无法看清面容。
“是谁?”凌风警觉的问。虽然知道楚非凡既然留他一命,必定不会再派人来杀他,但他还是不自觉的警惕起来。
“凌风?”那人询问出声,声音很熟。只是因为刻意压低了,凌风一时仍猜不出是何人。
是认识他的人?
正当凌风仍在思考迟疑之间,纱帐很快被掀开。“你果然在这里!”
“你怎么会在天水宫?”凌风愕然的看这眼前这个熟悉到不能再熟悉之人——卫子衣。
卫子衣见到凌风也是一阵愕然,眼睛直盯着凌风脸上那道长长的疤。但是很快,他便回过神,没有解释什么,只有些焦急的拽起凌风手腕,将他来起来道:“没时间多说,快跟我走!”
“等等。”凌风挣脱了卫子衣的手掌,他实在不习惯和缺月以外的男子有身体接触。即使是卫子衣。或者说,正因为是卫子衣。
客栈中的那一幕,他无论如何也无法解开心结。纵使那并不是卫子衣的错,纵使卫子衣请白艳竹救了他一命,纵使卫子衣现在来天水宫救他出去。
“我,不想离开这里。”凌风说出了心中所想。其实,他只是不想离开缺月。缺月如今在天水宫,即使他见不到他,但只要想到身处同一个地方,如此近的距离,他也便满足了。
见凌风不肯走,卫子衣脸色沉了下来:“你知道我找了你多久吗?从你甩开跟在身后的侍卫起,我便让人四处寻找天水宫的踪迹。天水宫是何地,去打探的人都是有去无回。半个月来我日日想着你会不会遭毒手,今日冒险闯进来,你却告诉我你不想离开?”
凌风惊愕的看着面前的男子。从未见过向来温润和煦的卫子衣竟然会这般脸色对他说话。还有刚才那轻盈沉稳的步伐。他一直以为卫子衣是不会武功的,或者说武功并不高。但就今日就他能潜进天水宫看来,他也隐瞒了许多。
见凌风只是看着他,卫子衣忽然说到:“冷月无就是缺月,对吗?”
第三十九章救离
凌风再次震惊于卫子衣说的话。但很快便垂下眼,低声道:“我不清楚。”
像是早就猜到凌风不会说实话,卫子衣露出一抹涩然的笑意,低喃出声:“他这般任人伤害你,你却还护着他……”
心中一痛,凌风开口道:“他只是忘了我。”
卫子衣张口想说什么,却被房外传来的动静打断。
“快走!”卫子衣再次拉住凌风,向门外冲去。这一次,凌风没有再挣脱。只因,卫子衣冒险闯天水宫来救他。
刚出了门,便有一人急急向他们跑来。“候爷,我们已被发现了。请候爷先行离去,这里交由属下来抵挡拖延。”
卫子衣脸色凝重,没有多说什么,点点头拉着凌风向相反的方向离去。
除去一路阻拦之人,甩掉追逐之人,卫子衣带着凌风在天水宫内游走闪避,向着一条僻静的长廊走去。那里,守卫的人很少,几乎没有。而且,应该有出口。
卫子衣武功不弱,带着凌风的同时应付前来阻拦的天水宫人绰绰有余。倒是凌风,因伤刚愈内力全无,一路又因跟着卫子衣疾走,脸上完全失了血色。因虚脱,冷汗渐渐冒了出来,布满额头。
察觉到凌风的异样,卫子衣心中没来由的一阵担忧,脑中闪过四个字:速战速决。
“我背你走,上来!”卫子衣微低下身,示意凌风伏到他背上。
“不用了,我还能走。”凌风摇摇头,退了一步。虽然气虚,但他还没到要让人背的这般地步。
眼看着离被发现的时间越来越久,拖下去很快便会被找到。卫子衣蹙了眉,莫名生气道:“你以为以你现在的身体能撑多久。若不想用背的,那就换用抱的!”自是知道凌风断不会愿意让同样身为男子的他抱着走,所以他故意这般说。
果然,凌风愣了愣之后,不再说什么,低下头,双手揽住卫子衣的脖子,伏上他的背。
感觉到背上一沉,卫子衣暗暗运气,施展轻功。只是,刚走几步,却又停了下来。
面前不远,一名身着白色长袍的男子双手抱臂斜靠在廊壁上,嘴角勾笑,双眼阴沉的看着他们。
“你果然是缺月!”卫子衣双眉比之前蹙得更紧,脸色更为凝重。本已接到情报,今日天水宫宫主缺月与楚非凡都不在天水宫,谁知情报还是有误。
凌风此刻也从卫子衣背后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全然陌生之人,心中欣喜的同时又泛起阵阵苦涩。同样的白衣,同样的眼。但是,他却不是他认识的缺月。原本想着很简单的事,要做起来来竟是这般难。那双陌生的琥珀色眼眸中,没有他。
缺月见到卫子衣背后的凌风,竟也未有任何讶异之色,只看着卫子衣幽幽然笑着说:“卫候爷,来到天水宫怎么也不打声招呼,也好让在下略尽地主之谊呀。”
“在下即刻便要走,不劳烦宫主了。”卫子衣冷声回复的同时,双眼余光扫了一遍四周。
不知是缺月自信能一举擒获他亦或其他原因,四周不见其他人。回想起前不久收到的那封密函所示,那个出口,应该就在前方不远。
“走?你认为你今日走得了吗?”缺月依旧笑着,只是双眸阴寒如冰。“以流影为饵,引来紫衣候,果真是划算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