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不是明君。。。。。。”他苦笑着,终于忍不住在无人处落了泪。
明君不是这样的。明君知道轻重,懂得大局,永远理智高于情感,睿智英明。
他不是。
礼部的官员也兴奋的昏了头,竟然入宫屁颠屁颠的呈报,准备给契丹使者团带上路的各色礼物已经齐全,请皇上过目。
皇帝不动声色地,用阴鸷的眼神瞪着眼前一盘盘的奇珍异宝。
“少了一样。”
嗯?还请皇上指示。
契丹送了我们弓弩,我们天朝,也该回送一样精巧的武器才是。
听见说的是这个,礼部官员才松了一口气,笑着回答:“皇上说的是。我们也准备了一把最好的宝剑,回送契丹大王,就在这里,皇上请看。”完全不知道奉承错了的官员,把宝剑从一堆礼物中挑选出来,恭恭敬敬地献上。
皇帝又抿了唇。
这个动作显得他的轮廓分外倔强,让他的眉目看起来清秀的让人心动。
苍诺,真的要走了?
多日不见,他真的是去了苗疆?真的一人敌百,取了叛敌的首级,救了我天朝一个大难?
如果是真的,他为什么。。。。。。见了我却一个字也不提
“摆驾。”
等待着皇帝回答的官员们,都突兀的太起头。
皇帝平静的吩咐,“朕要亲自去一趟契丹行馆。”
天子出门,惊动了不少人。这次可不是微服,而是正大光明的出宫,亲视契丹使者,难得的天恩啊。
前面快马传报契丹行馆,招呼他们立即更衣摆香案准备,皇帝在侍从太监们前呼后拥下,威仪万方的大驾
光临。
“恭迎天朝皇帝!”契丹大汉们还是雄赳赳,气昂昂。开口说话,嗓门一个天朝十个。
皇帝急切地扫了一眼,眼睛暗淡下来。
”怎么不见……契丹王子?”
“回禀天朝皇帝,我们王子出去了,还没有活来。”
“出去了?”
“对。出去很多天了,一直都没有回来。”
本以为来了会心里舒服一点,结果却更糟。
苍诺竟然一直没有回来契丹行馆,路上伤重倒地了吗?
疼心,变成了担心。
移驾回宫后的皇帝,更加闷闷不乐。
他一定疯了,堂堂天子,为个男人纡尊降贵。什么江山社稷都不管了,皇帝的脸面都丢尽了。
可他,只有想着他的时候才觉得自己是个活生生的人,心就算疼着,至少还在跳。
想见苍诺,很想。
失望而回,迈着沉甸甸的步子跨入蟠龙殿,一个声音忽然钻入耳膜。
“给我倒杯水。”
皇帝猛然止步,片刻后,心就扑腾扑腾飞上了天堂。
苍诺!
这该死的回来了!还睡在他的龙床上。
根本就没想他怎么有神出鬼没的出现在这里,皇帝似乎已经习惯了他的忽然出现。快步走到床边,忽然想起他刚刚开口要水喝,又匆匆去倒了水来。
努力喂他喝下,才知道自己又做了皇帝不该做的事。
“铮儿。我回来了。”一口气把杯里的水喝光,苍诺喘了一口长长的气。轻轻地说。
皇帝觉得心脏的血都被他一句话给抽干了。
“你受伤了?”皇帝不敢掀开他的衣服。那里面,一定有许多他踢出来的与淤痕。“最近你一直没来,到哪里去了?”
苍诺坏坏的贼笑,“我一直没来,你很想我,对吗?”
“你有没有去苗疆?”皇帝正色。
“我好想你,亲我一口吧。”苍诺哀求似的啾着他。
这个混蛋,倒很会扮可怜。
“苗疆王的首级,是你取了挂在天朝大军旗下的?”
苍诺叹气,“唉,我就知道,你从来不肯主动亲我一口。”
皇帝气结,还是追问,“苗疆王真的是你杀的?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着两个问题似乎又犯了苍诺的心讳。
他一直满脸幸福的挨在皇帝肩上占便宜,夹三带四的纠缠的要皇帝亲他。连着被皇帝追问了几遍,笑容渐渐散了,悻悻的说“是我杀的又怎样?你不用担心,我没有打算夹恩求报,也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阴谋。”竟然推开皇帝的肩膀,径自躺在枕上。
皇帝生平头一次心甘情愿的把肩膀让出来让男人靠,满怀柔情蜜意,居然被不留情面的推开,半晌无法作声。
他瞪着那个该死的不知天高地厚的苍诺。
得寸进尺,该死的小人。
想狠很打他一顿,又担心重蹈昨天的覆辙,杀入苗疆腹地取敌帅首级,哪是演戏那样轻松的事,苍诺身上不知道有多少处正在流血。
他盯着苍诺,一口气吞不下去,故意挑个要命的话题,“契丹使者团,也该走了。”
苍诺闭着眼睛装睡。
皇帝心里冷哼,只管自说自话,“礼部都把事情安排好了,公文过两天也可以发放。你们走的时候,可以带上天朝的礼物。其实,契丹使者团早就该起程了……”停了一停。
混蛋,每次都开口亲亲热热死皮赖脸的要缠者。
现在怎么没声了?
“咳,回去见了你父王,带朕转达天朝友好之意,要是……”
“你想我走吗?”
“什么?”
“你,想我走吗?”
蟠龙殿出奇的寂静。
皇帝装做漫不经心,垂眼看着床单边缘明黄色的流苏,又徐徐道,“契丹和天朝,希望永远都是友好之邦……”
“开口要我留下。”苍诺缓缓坐起来,看着他,“铮儿,你开口,就说一次。”
皇帝愕然,半天蹙眉,“你这是要朕求你?”
“我要你说一句,一句就好。”
“皇帝是不求人的。”皇帝不假思索的答了。
凭什么?
是你千里迢迢来撩拨我,是你霸王硬上弓,把我逼上贼船。
凭什么,到头来毫无尊严的求你留下的人,是我?
绝对不行!
“铮儿呢?”苍诺脸上温柔的表情僵了一下,不一会,又暖暖的笑着低声问。
被人小心翼翼奉承惯的皇帝骄傲的冷笑,“铮儿也不求人。”
苍诺的眼睛暗沉下来,黝黑的瞳光闪烁着,仿佛温和的火焰熄灭了,再升起的,是另一把蕴怒的无声的烈火。
“铮儿?”
苍诺的心,有点发冷。
身上的伤真多,一处一处开始疼了。他的血一定在回来的路上淌了太多,不然,为什么轻易就觉得冷呢?
“我肯为你放弃一切,你却不肯开口说一句话?”
“你要走就走,我不求你。”皇帝听见他语气不善,更加恼火,和苍诺直直对视,挺起腰杆,“我没那么贱……”
“是我贱?”苍诺仿佛忍无可忍的高喝一声后,又压抑似的缓缓地,低声地问,“我再怎么对你,难道在你心里,仍不过只是一条狗,一个奴才?”直射皇帝的视线,暮然锐利,那是被刀刺中心脏的野兽的眼神。
连空气也变的锐利,隔空传来得每一个字都冷得可以割破肌肤。
皇帝心里暗暗一颤,逞强的梗着脖子,“朕并没有要你对朕怎样。”
“朕朕朕,我不想听你说这个字眼!”
“你是在对朕说话吗?”听见苍诺怒喝,皇帝也拔高声调,倔强地挺着,“朕是天下之主,是皇帝!”
苍诺忽然冷静下来。
他斜眼啾着皇帝,仿佛第一次看清楚皇帝。
种种冀盼憧憬,原来只是自做多情。
那么多的心血,这么多得体贴爱慕,到头来自取其辱。
他像个傻子一样,口口声声唤他铮儿,为他每一个若有若无的小小亲昵欢欣鼓舞,为他日夜兼程奔波千里,流血受伤,自以为是的盼望着自己终能修得正果。
可笑!
苍诺脸上的冷淡轻蔑,皇帝从未见过。
皇帝不知道,这个人脸上也会出现这样高傲冶漠的表情。
“你是谁的主?”苍诺冷笑着,不高的声音更显刻薄,“你连自己的主人都不是。”
“你!”
“我怎么了?”
“你……”皇帝磨牙,恶狠狠的把指往房门一竖,也露出一丝轻蔑的冷笑,“你给朕,滚。”
苍诺静静的瞪着他。
这种安静而轻视的眼神,简直让皇帝发狂。
“滚,滚出朕的蟠龙殿。”皇帝咬着牙,轻轻地,一字一顿地说。
“遵命,天朝皇帝。”苍诺讥笑着,转身就走。
推开房门,光线直射进来,刺得皇帝眼际一阵白花花的晃动。
苍诺大步跨了出去。
小福子正过来传报消息,抬头一看顿时楞住,好一会才记起这个不速之客的来历,“啊?契……契丹王子?您这是……”
“本使者,是过来向天朝皇帝告辞的。”苍诺扬着头,平静的声音中,仍有让人听的出来的嶙峋锐利。
“哦,哦……”小福子莫名其妙地点头。
恩,虽然是契丹人,不过挺知道礼节的嘛。
不过……怎么没看见他进门,就瞧着他出来了?
“您见过我们皇上了?”
“见过了。”苍诺头也不回,唇边冷冽的扯着笑,“话说清楚了,本使者要回去准备启程,告辞。”
“哎!哎!”
走的真快啊……
小福子奇怪地盯着苍诺的背影,刚一转头。
暮地甩门声把他吓得差点跳起来。
妈呀!主子怎么……又动肝火了?
此时绝不宜禀报任何消息。
关上房门,灿烂的阳光立即被隔绝再外。阴阴暗暗中,遗留的冷清不安分得飞舞起来。
皇帝还保持着苍诺离去时的站姿。
像经年累月被风霜侵蚀的雕像一样,良久,垂下的手,不经意的颤抖一下。
真好。
他呆若木鸡地,勉强勾了勾薄唇。
走了。
对,就应该这样。
这个……这个男人,要来就来,要去便去,区区手段,能让他忽欣喜不已如上天堂,忽心如刀绞如坠地狱。
明明是不愿意的,明明是被迫的,明明让他胡搅蛮缠,拖着拉着一步步走向深渊,差点就堕落到丧失最后一点尊严的地步。
还好,倒是这个苍诺,自己走了。
当皇帝吧!
皇帝没那没多伤心,有时候孤独一点。孤独就孤独,比每夜每夜忐忑不安的等待要好,至少没有心疼的快裂开的时候。
总比,每次回到蟠龙殿,都不由自主期待而失望的卑微好。
讨厌卑微,他明明,是那么骄傲的帝王,却几乎被一个契丹男人给毁了。
惯了酸酸的麻痹的孤寂的痛楚,而不是那种,被活生生撕开的,根本无法忍受的等待和被人控制的感觉。
什么铮儿啊?一句空话。
他这个蠢材,为了一个名字发疯,这下可好,丢够了脸,尝够了苦头,被人玩得越发下贱,竟沦落到要开口求人的无耻境地。
报应!
活该!
该死的……该死的,苍诺。
你走!永远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我宁愿,要那些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木头妃子,谄媚奴才。
至少他们,不会让我这样难过伤心。
不用我,开口求他们留下。
皇宫笼罩在阴沉的气息下。
皇帝英明神武一如既往,对即将凯旋的大军将领赏赐公道,顾及阵亡将士和低级士兵的利益。不但如此,连沿途供应粮草的几个大省总督以下官员也没忽略。战时不尽力者,也处理得当。
没什么不对劲的。
明堂之上,天子的脸清清冶冷,和所有人隔着的看不见的墙,在一场大胜之后更厚了,说不出的庄严尊贵。
犀利的目光扫视一圈,众臣比往日更心悦诚服。
两天后,礼部尚书再次请旨,契丹使者团起程的一切准备已经做好,何时准备送行宴。
“都准备好了?”皇帝默默听着,问礼部尚书。
“回皇上,礼物,还有送行宴的功能表,礼乐,都准备妥当。这里是礼单,功能表和乐曲目录,请皇上圣阅。”前车之鉴还在,对于契丹使者团礼部可不敢疏忽,务求一切小心,从怀里掏出几张密密麻麻的纸张,奉给皇帝。
皇帝怔怔看着手上的东西,喉咙轻轻咽了一下,轻声吩咐,“不必了……就照你准备的去办吧。什么时候启程?”
“要是皇上恩准,明夜宫里赐送行宴,后天午时就是吉时。”
“后天?”
那么快……
“是,皇上。臣请旨,送行宫宴……”
“你去办吧。都说了,你全权负责。”
“那皇上是否要出席呢?”
出席?皇帝埋在很深很深的土壤里的心暮地一跳。
但微微发亮的眸子,不过瞬间就冷静的黯淡下来。
不,不要再见了。
想好了永不相见,永不要再尝那种不能掌握的,随着别人的一举一动牵肠挂肚的痛苦。
不要再发疯了。
报应的还不够吗?还要低贱成什么样子,才心满意足?
皇帝闭起眼睛,仿佛处理太多政事,被这些鸡毛酸皮的小事烦透了。“朕已经见过了他们的使者,上次龙驾亲至契丹行馆,给他们的面子够大了,这次,就不出席了。你代天子送行吧。”
“是,臣谨尊圣旨。”
上路的通关公文已经盖发,皇帝在下面用玺,眼光滑过上面熟悉的名字,那人要去的地方如此遥远。仿佛在天边尽头。
眼眶干涩。
礼物已经备好,契丹使者团的行李已经收拾妥当。送行宫宴依照惯例再皇宫内举行,礼部尚书代皇帝招待使者团,无巧不成书,天朝皇帝未到,使者团最尊贵的契丹王子,也不见踪影。
“怎么不见契丹苍诺王子?”
“王子他病了。”回答的时候,爽朗的契丹大汉也露出一点哀愁。
英俊勇猛,想雄鹰一样的王子为什么要这样糟蹋自己?
离开他们多日后,浑身带伤的回到行宫,竟然疯的似的拼命灌酒。
那可不是天朝甜甜的酒,而是草原男儿常喝的烈酒。
唉,再高强的武功,再壮的身子,也禁不住这样乱来。他们从来没想过一向强壮的王子也会病倒,病中的王子,竟没有回旋余地地拒绝推迟行程。
御花园中歌声喧沸,火光摇曳着照亮半个天空,送行宴的热闹,突显蟠龙殿的孤清。
皇帝坐在蟠龙殿内。
他很累了。今天故意将国务拿来压榨自己的体力,一刻不歇的勤政,到了现在满眼金星,头昏眼花,却没有睡。
他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
御花园那头的声音隐隐约约传来,他明白,要在这里听到那个人的声音,哪怕只是那个人说的一个字,也不可能。
这是,很傻的念头。
不知道在等什么,他只是在默默的等。闭上眼睛,猛然睁开,压抑着跳动的心转头。一次一次,皇帝的眼底。倒映出空无一人的龙床。
疯子……皇帝自嘲。
没人知道他们的皇帝是个疯子,不会迷途知返,到最后一刻,还在毫无尊严的傻等。以为一回眸,又能看见那个令人人切齿的身影,听见那把熟悉的声音,说这让人又爱又恨的动人情话。
真下贱!
他从不知道自己会有如此下贱的一天。果然是报应,好好的天子不当,却要当什么铮儿。看,人家要来就来,要去就去。你三千后宫,弃若旧履,现在何尝不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不许哭,”皇帝无人得漆黑房中,咬牙对自己低声警告,“不许哭!”举起手,狠狠给了自己一耳光。
不要掉泪,你是皇帝,不是铮儿。
别当铮儿,别再被别人若即若离的折磨蹂躏,那份心疼,你受不了。
他用指尖,一下下刺入自己的掌心。鲜血带给他一丝暖意,虽然一小会后,就会冷淡的凝固成伤痕。
他不想等的,却懵懵懂懂等到送行宴的人声渐渐散去,等到天变灰白灰白后,橙色的太阳从东边跳出来。
小福子过来伺候更衣,大惊小怪之前,就被皇帝扫了一眼,“不许作声。”
小福子果然噤若寒蝉,小心翼翼帮他包裹了受伤的伤口,供送失魂落魄的皇帝上朝。
上朝时有用的,坐上龙椅,见到臣子们,至少当皇帝的那部分自己活过来了,收起失魂落魄的表情,仍然从容自若的听着奏报,信手拈来似的处置调停。下了朝回蟠龙殿,皇帝忽然打开门,把小福子叫了过来,“午时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