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福子惊讶得看着皇帝,挤着笑脸轻声轻气地说,“主子,您看看这天色,午时早过了。”
“过了?”他迷惘的抬头看天。
一瞬间,明晃晃的阳光射的眼前金光乱闪。恬静端庄的九五之尊僵硬得站着,刹那后如山峦崩塌班无声颓倒。
“主子!主子!啊,来人啊!来人啊”皇上晕倒了!”小福子尖锐惊恐的叫声穿越皇宫上方的云层。
侍卫太监宫女,从四面八方惊惶的涌来。
午时以过。
他,这次真的走了。
新帝登基的第三年,是天朝臣子百姓极欢庆的一年。秋收粮食大熟,百姓安居乐业,虽然有苗疆王叛乱,差点引起大乱,但也只是差点而已。
在当今天子的从容领导下,问题迎刃而解,不但一举平定苗疆,使东南西北得以安定,同时,也和契丹这个强大的令国达成盟约,互不相犯。
无论从国内民生吏治还是外邦上而言,都令人欣慰而放心。
第四年,承接上一年的强劲势头,年轻有为的皇帝开始大肆改革,奋发图强。吏治、税治、水治共七十二道发送全国的条陈,全部由皇帝亲选的人才弹精竭虑的而出,并经过皇帝亲自的反复斟酌考量,针对国家目前的种种问题,有的放矢,一针见血。
仅仅半年,朝廷气象大改,上下焕然一新。
没有人不为天朝这位勤政而有能力的新君感到骄傲。现在,让所有人暗暗担心的是,这位皇帝,太勤政了。
每日风雨不改的上朝,议政,不但大省公文逐一细看,通宵达旦,甚至乡县小吏的操守品行,略有风闻,也必过问。
勤政当然是好事,皇上处置果断,睿智不减当日,但天朝疆土辽阔,事情多而繁杂,血肉之躯,怎能长期这样熬夜,挥霍心血?这位君主又是不听人劝的,整夜整夜,朱批不断,一天只睡两三个时辰,还常常天未亮就起床,饮食清淡,用量少得让人心惊。
这样下去,如何得了?众人忐忑不安中,宫内封闭多时消息终于走漏,像入骨的斜风一样穿过大街小巷,各处王府。
皇上,有了咳血的症状。
小福子被太后急诏过去,严问详情,小福子吓的两腿之打哆嗦,跪下一个劲的猛磕头,边哭边回,,奴才也是没
有办法,主子不让我说,
其实老早就咳了.恐怕去年冬天的时候就有了症状,有时后奴才也奇怪,怎么主子身边的手帕总是不见踪影,
后来才知道,是咳出
血弄脏了.主子就偷偷的仍掉,不让奴才们看见,奴才...奴才该死,瞎了眼,好久才察觉......"
太后吸了一口气,半天才回头问,:"怎么...连你也没有瞧出来?"
皇后在太后身边做着伺候着,也是一脸煞白,咬的嘴唇都破了,颤抖的声音,轻轻道:"额娘也不是不知道,着些日子
,皇上难得到我这里来'
偶尔来一次,也是做做,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不但是我,就连其他妃子那,他也是不去的,整天就在蟠龙殿.
后宫要见一面也不容易..."
"他到是常常来哀家这里请安.哀家只是觉得他每次都瘦的厉害,人也憔悴 了,想是国家事太繁重了,"太后
担忧的回想着,用手绢擦擦
眼角,:"不料竟是大病,太医怎么说?"
"太医说...说..."
"不要吞吞吐吐的,直说."太医说,主子是体弱心焦,要慢慢的调养身子,着身子骨伤了的根本症状,比一般的
猛症状更难调养,一定要小心啊."
"还有呢?别的人,说了什么没有?"
"还有...没有了.."
小福子眼神闪烁,不敢正眼瞧太后.
太后冷哼一声,皇后在一旁柔声道:"说吧,有什么说什么,不怪罪你."
小福子这才唯唯诺诺的抬起头,答道:"还有的就是一些糊涂话,什么调养什么的,宫里什么好药都有,这倒不用怕,
就是...就是主子总是这样
千方百计的糟蹋自己的身子,整夜的不合眼,拿着笔批阅奏折,一批就是几个时辰,也不好好的用膳.....这都是
奴才门嚼舌头的话,主子处理的
是国家的大事,奴才们不敢多嘴."
太后长长叹了口气,说道:"你下去吧."
等小福子的背影消失后,才转过身子来,一脸不解的摇头,"你说这皇帝,他到底有什么不满意的?天下都是他的,
要什么没有?听说国事也顺利,
没有人起兵造反的,怎么就这样老是不如意,存心糟蹋自己呢?哀家真不懂,过去说我管后宫的事情,惹着他了.
现在我可是一个字也不敢乱说的."
"媳妇...媳妇连见皇上都难,更不敢惹皇上生气了...."
"你别多心,哀家不是说你,只是和你说两句贴心的话."太后疲惫的揉揉眼睛,转过身让皇后在他的肩膀上有一下
没一下的敲着,,边缓缓道:"臣子们
都说他是好皇帝,后宫他一丝也不亲近,皇后,你说,是不是后宫的脸他都看熟了.....该选一些新的秀女近来了?"
"这...."
"不要这这那那的,你是六宫之主,要有肚量,不要垂了,你先回去吧."
皇后辞别了太后,郁郁不乐的回了宫,却迎来侍女通报,:"娘娘,国舅爷来了."皇后奇怪,跨进门,弟弟敏男从椅子
上一越而起:"姐姐."
"说了多少次了,后宫有制度,外亲不可以随便的入宫,你怎么又来了?"
敏男笑嘻嘻道:"我可没有,姐姐,以后我就可以经常见到你拉,后天开始,我统令后宫侍卫,正式上任."
二八宫侍卫都是保护皇宫的,你要好好任职,不可以随便的乱来,要见我,还是要按照礼仪做才可以."皇后规劝了两句,
想着弟弟开始有出息,心里也
有一点的高兴,寒暄了两句,便又扯到皇上的身上来.
敏男问:"听说皇上病的很厉害是真的吗?"
"正为这个头疼呢."皇后探口气,把今天去太后那的事情说了一遍.
敏男一听要选秀女,皱起了眉,:"这可不妙,那边的淑妃就要临盆,姐姐至今无孕,已经是输了一局.要是在弄几个新面
孔近来,男人都是喜新厌旧的,
万一来个狐狸精把皇上迷惑住了,那姐姐的皇后的位子..."
"嘘!"皇后低喝着,看看左右无人,小声责骂道:"这是什么地方,你也敢信口胡说,我怕了你,你不许在来."
"回去就回去."敏男转着眼珠子,站起来翩然一笑附耳道:"姐姐别怕,娘家人多 好办事,我回去见父亲,包你弄的神不知鬼不觉."
九王爷接到消息,飞冲去皇宫,不找皇帝,首先拽了小福子到暗处,压声问:"皇上真的病了?前几天不是说小恙,咳了两声,
没有大碍吗?今天怎么
传出咳血的消息了?"
"奴才告诉九王爷,九王爷可别到处外传啊."小福子小心翼翼的看看四周,才回过头来,悄悄的说:"确实是咳血了,太医们都
吓了一跳,前一阵子
诊脉,因为没有确定症状,太医们不敢笃定,只是隐隐约约的说了两句恐怕严重,要保养,少劳心国事,被主子骂的狗血临头,
说他们妄图乱政,这
一次,诊脉的时候支子就一直的咳,血忽然就涌出来了,主子还想用手捂着,哎,你说,这怎么能捂的住呢>"
九王爷听的肠子好象要绞起来似的,"皇上现在在哪?"
小福子朝蟠龙殿一指,九王爷放开他,就网蟠龙殿走,到了门外,朝里面一楸,忍不住推门进去,:"皇上,你怎么还在看奏折?"
把奏折从皇帝手中取走,砖头吆喝道:"小福子,你过来,谁把奏折搬到这里来的?都拿走!"
皇帝正在专心致志的看奏折,抬起头皱眉道:"九弟,你越来越没有规矩了,朕手上的奏折你也敢抢,拿过来,这是浙江灾情
的奏折,朕还没有朱批呢."
"皇上,你要好好的养病,不能再这样的操劳了."
皇上晶莹的肌肤白皙的吓人,透出一种惊心动魄的憔悴俊美,扬唇道:"你也和那些奴才一样的见识?一点小病,大惊小怪成这样."
九王爷可一点也不觉得好笑,急的浑身直冒汗:"都咳血了,还是小病?皇上,你不可以在这样的糟蹋自己了,有什么不痛快,
你告诉弟弟一声,你照
照镜子,你都瘦的....."
"谁说朕糟蹋自己了?皇帝唇边的笑意收敛了,朕专心治国对得起天下,对得起父皇,怎么就糟蹋自己了?"
九王爷看他动了颜色,就知道皇帝哥哥又犯了脾气,换在平时,决不和他顶嘴,但都这个时候了,要是连他这个兄弟都不说话,
旁人更不敢劝.九王爷
沉思了片刻跺跺脚,咬牙道:"二哥,你对得起天下,对得起父皇,可是,你对得起你自己吗?"
"你说什么?"皇帝的声音蓦然拔高了,盯着九王爷,尖利的问:"朕怎么对不起自己了?"
"你心里只有政务政务,一天到晚拼命的处理国事,不把自己当活人看勤政也不可以这样!从去年底开始,臣弟就没有看你好
好休息过一天!"
皇帝盯着怒气冲冲的弟弟,犀利的眼神瞬间温和起来,半响,轻轻失笑,:"你啊,从来只有倦政的皇帝挨骂.你倒好,来骂我勤政了."
"二哥,你才登基四年啊,臣弟真的很担心您的身子,这样下去......"
"不用担心,朕早有准备."看九王爷愕然的表情,皇帝象往常那样自信的抿了抿嘴徐徐道:"淑妃快临盆了,要是男孩,朕就立他
为太子,国家有了
储君,万一有什么事情,也好应变."
"皇上在说什么 呀?您还年轻,而且太子出生,年纪还很小......"
"所以,朕准备拟一道日后当作遗旨的,命你为摄政王,辅佐太子,别用这种眼神看朕,朕只是未雨绸缪,作个准备,未必就到那个分上."
"为什么?"
"不是说了吗?只是做个准备."
"不臣弟今天一定要问出个为什么."九王爷放慢了声调,反而更显出一丝伤痛:"二哥,你心里,真的就那么苦吗?"
皇帝仿佛被激中,定在当场
九王爷轻声问:"你贵为天子,为什么要和自己日日夜夜的过不去?往死里糟蹋自己?"
"朕没有."
"皇上...你......"
"不要在说了!"皇上截住弟弟的话,心里一年前被硬生生折段的苗子又开始戳的胸口阵阵发疼,他别过脸,声调没有起伏的
吩咐:"出去吧,
折子,朕今天不看了,听你的,休息一天."
"二哥...."
"走吧"皇帝用没有温度的手掌抚着自己的额头"走吧."他疲惫的闭上眼睛
累,连叹气的力气也没有了
他一个人静静的躺在龙床上,品尝着属于皇帝的寂寞.
不错,他对得起天下,对得起父皇,却偏偏对不起自己.
怎么能对得起?
他连自己在哪,都找不到了.
苍诺离去的那天下午阳光似剑,在他胸口上留下的伤口竟是那么的深,连时间也无法愈合.
他终于知道,自己的报应还未结束,
苍诺走了,他无时无刻,反反复复不想起这件事.
从前憎恨的每分每秒都异常的清晰,在回忆中,一切都幻化为仙境,让人疼不可忍的美好.
"我肯为你放弃一切,你却不肯开口说一句话?"
再没有机会听见苍诺的声音,皇帝记得苍诺说这句话的眼神,那个异族王子定定的看着他,在分离之后,在午夜梦回,他终于
发现那里面深藏着期待和一抹
绝望.
"我要你说一句,一句就好......"
多简单的要求.
他紧闭着嘴,一个字也不吐,从此,天朝出了个勤政的好皇帝,天地间,少了一个铮儿.
"呵呵......"皇帝楞了片刻,才发现自己的苦笑.
没有国务的时间反而难熬,他竟又呆坐在床边,又静静的抚摩着手边柔滑的床单.
也好,快到头了.
咳出的血越来越多,他失去色彩的生命也快到头了.
万里江山,锦绣如画,他会成画上最亮最亮的色彩,那是他用肺腑里的血一口一口咳出来的.
很快,他再也不用闭上眼睛就回忆起去年秋天的点点滴滴.
不用日日夜夜,分分秒秒,每一个呼吸间,都问自己!!假如.
假如时光倒流,我还会用刀扎他吗?
我还会把水不留情的泼在他脸上吗?会对他恶言相向?会骂他是狗,是奴才?会把受伤的他一脚蹬下床?会狠狠的踢他?
指着大门叫他滚?
假如
假如重来一次,我会留住他吗?
"咳咳.....咳咳咳咳咳....."一阵剧烈的咳嗽,皇帝痛苦的按着自己的肺,蜷缩着,无力的挨着床角.
血喷在洁白的垂帘上,宛如精致的梅花.
苍诺,我说过永远不再相见的.
幸好,这个永远,就快结束了.
新帝登基第四年的四月,不安的流言已经传到了各地。
就连百姓们也知道当今圣君病了。刚刚过了几年好日子的百姓们,开始忧心忡忡,民间形形色色的自发的
祈福,渐渐多起来。
“求求菩萨,保佑我们万岁爷平安吧。”
“王母娘娘,你发发慈悲,让我们再过几年安乐日子吧……”
那时多好的皇上啊。
杀贪官,护百姓,不打仗,不乱收税,他还那么年轻,却比天朝任何一个皇帝都得人心。
京城成了所有人关注的中心。
官员们四处奔走,各地的偏方源源不断送进太医院,试了一张又一张。每个人都惴惴不安,打听着宫内的
消息,左右丞相竭力安抚百官,不要太担心,皇上是病了,但没有传言的那么严重。
皇帝在静养了半个月后,不顾后宫,皇弟,左右丞相等人的再三劝阻,一意孤行的决定恢复上朝。
当他静静的,带着和往常毫无一样的表情坐上最高处的龙椅,扫视群臣时,许多人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
。
第一件处理的事情,就是停止后宫紧锣密鼓的大选秀女等等活动。
瘦削的皇帝脸色苍白,眉目中还是原先那股从容尊贵不容人质疑的神色,简单一句话,给了不选秀女的原
因,“朕的皇后妃子都很好,用不着。”
中断管理国政半月又多的皇帝,仿佛为了把失去的时间追回来一样,又开始了令所有人不安的日夜劳作。
小福子简直是哭着把一堆堆的奏折送到皇帝面前。
他看着主子的手越来越细,渐渐骨头包着一层皮了,但拿着朱笔的时候,却还一笔一划稳稳慢慢的批。
“主子,您就歇一会吧?您昨天才睡的两个时辰,就一点也不累?”
“累。”
“主子?”
“很累,累极了。”皇帝拿着奏折,在烛光下仔细看着,淡淡地说,“别担心,朕很快就能好好歇息了。
”
听出话里的不祥之音,小福子死咬着牙,跑到蟠龙殿前面的荷花池边,捂着嘴嘤嘤呜呜的哭了很久。
才过了半月,举国震惊的的移宫案发生了。
六宫侍卫总管以清理宫掖为由,一夜之间挪动后宫各妃宫殿。这个皇宫历来有惯例,原本不是什么大事,
不料仓促的移宫,却惊吓了即将临盆的淑妃娘娘。
连惊带吓之下,成形的男胎落了,淑妃虽然保住性命,却以状若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