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影宫主(出书版)by Asuka·T-陶子

作者:  录入:06-29


  人了寝厢,看见朱长铭正伏案阅读,侧脸微露一抹淡笑,温馨和煦,与白天时,在柴房时的修罗眉目截然不同。


  想起这些天发生的事,蝶衣不禁叹息。


  雄黄酒是由多味草药浸泡而成。平常百姓在端午节时饮上一些,是为驱邪避凶。洒在家中,还可避防蛇鼠。这酒里理应带些毒素,才可以毒攻毒。银针变色也是自然的事。

 

  蝶衣不明白,为何颜礼酿了雄黄酒,岳臧影就要将他兄弟二人逐出宫去。但她坚信,宫主自有他的原因。


  在月影宫教众心中,唯有一个神,这便是他们的宫主。


  宫主本身就是个谜,他生得这样好看,年纪轻轻,就身怀绝世武功。不过最难能可贵的是,宫主有一颗善良、柔软的心。


  不知岳臧影为何要等朱长铭?在武林掀起的一波波风浪,就是为让当朝秦王亲临。可以令宫主一心去等的人,当是何等了得?


  蝶衣忍不住偷偷望向朱长铭。睿智、英俊,厉害得让人害怕。宫主武功虽在他之上,但要斗起心计来,一定不是此人的对手。


  “秦王,请用膳!”


  自从经历了白天之事,不论如何掩饰,对朱长铭的冷淡还是显于言行。蝶衣放下膳食,就欲告退。


  “蝶衣姑娘……”朱长铭于案前唤道:“今天的事,在下有些不明白,可否请教姑娘?”


  人住月影宫,将近一个月,还是头一次碰上朱长铭主动询问自己,认真瞧他,会觉他与宫主的气质有些相似,皆是至高清雅,令人难以触及。


  蝶衣问:“秦王有何不明白,但说无妨。”


  “今曰颜轼口中所说,有人让岳宫主甘愿等候六年。你可知此人是谁?”


  蝶衣一愣,怔怔出神,脸上转而升起怒色。


  在她一个外人听来,朱长铭此问讽刺至极。倘若宫主听到,又要心痛一番。苦候之人,最怕听见的问题,便是所等之人反问他,君于此候谁?


  蝶衣板起脸来,冷道:“秦王何必明知故问?”


  “恕在下愚钝,请姑娘明示。”朱长铭抬首,瞳仁清澈透亮,令人一时分辨不清,他是否有意伪装。


  “宫主曾对我提起,六年前,他在天山邂逅一对叔侄,年长那人为救侄儿,亲自背他上山,双双迷失方向。那男子重情重义,宫主一直将他纳于心中敬佩!”


  话已出口,不见朱长铭脸上有惊讶之色,蝶衣不禁冒火,急道:“言已至此,秦王要是还不知道那人是谁,那蝶衣只有一言相赠。”


  深邃目光穿透而来,朱长铭不动声色,向她看去。


  天下佳人无数,为何偏偏选中这个无心之人?内心忍不住为岳臧影感到惋惜,蝶衣深吸一口气,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冷峻的长眉终于皱了起来,朱长铭淡云:“姑娘说笑了……”


  忽然后悔不该把宫主的心事告知他人,要说也应由岳臧影亲自开口。目前的局面,不是蝶衣所乐见的,她叹道:“秦王不信,大可以亲自去问。”


  不愿再与他继续交谈,蝶衣说完,转头就走。


  朱长铭看她狼狈离开,起身披上外袍。此刻,他必须去寻找一人,那个把自己藏于心底,等候了六年的人。


  天山博格达峰,山腰之处有一潭清池。岳臧影为它取名天池。一旦化尽冰雪,天池之水就可倒映上方所有景物。


  边疆有首牧歌,如此唱来:要问天下何处寒哟?自然是那天山诸峰。博格达峰小最寒哟!难赛那世间人心肠哟!


  浮冰天池边,站的是岳臧影。天寒地冻,他一人在此,每吐息一次,均可呼出大量白色水气。


  “颜礼知晓我的真身为何,并无过错,错在我实在消受不起。”空对一池冰水,岳臧影轻叹。


  现在想来,礼儿怕是早就喜欢上自己了吧。他在侍候自己沐浴时,几乎不敢抬眼,每回都会脸红得不像话,宁愿躲在角落,默默注视自己。想要避开爱恋自己之人的目光,并非易事。何时何地,让他发现了自己并非凡人?

 

  脑中记忆几乎寻找殆尽,不见其详。岳臧影不曾责怪颜礼恋他,这自是无所取决。他无法原谅的是,有人要把他占为己有,永束身边。


  雄黄酒可驱邪避妖,乃精灵们的最大忌讳。即便是化为人形的精灵,若是饮下浓醇雄黄,轻则会剧痛难当,生不如死;重则会解除修行,永化原形。


  颜礼的用意,再清楚不过。他想用雄黄酒把自己封回原形,变为一只小雪兔,终身伴他左右。


  爱,可生根发芽,迎光成长,但不可因此长出畸果,占满一切。


  岳臧影可以治愈颜礼的手,却难改他的心。只有将他逐出月影宫,才是唯一上策。


  “我怎么舍得再变回雪兔?”岳臧影独自轻道。


  他已遇见该遇之人,岂会轻易放弃?


  忽闻身后百丈外,传来脚步声。岳臧影回头,远远看见朱长铭向他走来。


  “你果然在这里。”


  听这语气,像是一击即中,极容易就找到自己。岳臧影道:“心情抑郁,出来随处走走。你倒是次次料事如神!”


  出乎朱长铭的意料,先前他走出月影宫时,侍从居然没有拦他。听他说是要去寻找岳臧影,更是敞开大门,送其出行。一问才知,原来岳臧影早已吩咐,自己如要离开,月影宫上下不得阻挠。怕是他对迷阵极其放心,量自己即便离开月影宫,也走不出天山。

 

  朱长铭走来,两人同时面向天池。他问道:“还在为那兄弟二人烦恼?”


  “我这里不是秦王掌管的东厂,违者可杀可宰。跟随多年的人背叛弃离,于谁而言,都会难以接受。”


  朱长铭侧身,问:“要论背叛弃凡间离,还谈不上。颜礼呈上的只是雄黄酒,必是药效太重,才使银针变色。”


  岳臧影道:“我命他离开并不为此。试问侍从岂能对主人怀有非分之想?”


  这个借口编得不够圆滑,朱长铭笑问:“话虽如此,但这还是略显牵强。岳宫主也猜不到,自己何曰会对何人起非分之想。”


  何曰何人?即是六年前的冬季,对眼前之人。


  岳臧影幽幽道:“你这番问我,自己心中可有答案?”


  朱长铭道:“我未曾分清这是否算作答案。倘若能算,何曰当数他出生那曰,何人便是我那侄儿,朱静亭。”


  心房猛地被刺痛一下,岳臧影紧抿嘴唇。


  相较而言,自己比颜礼更痴傻。其实从初识那一天起,就已知晓朱长铭的心里只有朱静亭。为何还会鬼迷心窍地掀起风浪,引他注目?


  血缘,只会令他们越加亲近。从一开始,自己就是个过客……


  岳臧影不甘,他怎会服气?可他也知晓,自己无从和朱静亭,一个一出生就得到宋长铭关爱的人相争……


  第四章 交汇十字岔口


  “茫茫人海,找到知心人也非易事。既然秦王已觅得芳草,当要多加珍惜。”岳臧影低声道。违心之言,说来格外扎心。纵有绝世武功,独坐天山、昆仑,空有何用?

 

  朱长铭侧过身,正视他说:“太子从小体弱多病,服尽良药,均无法根治。我想请非天出山,一同寻觅凤凰草,带回皇宫。”


  心房被刺,并不是终极痛楚。朱长铭先前一言,直击心灵深处,岳臧影顿觉心头流血。他低着嗓子说:“月影宫诸事繁忙,在下难以脱身。”


  月影宫的繁忙,只为引起朱长铭的注目。越来越差劲的理由,让岳臧影感到讽刺不已。


  “我请的是非天。”朱长铭着重强调说。


  岳臧影一怔,继而道:“这两人实为一人,又怎可强硬分开?”


  “如是非天,他为人果断,有求必应。”长眸紧着盯岳臧影,朱长铭续道:“非天与我一见如故,谁料重遇竟相隔六年。他为让我再渡天山,苦心筹划。我现在若是有所求,他岂会不帮?”

 

  被人看透,如同打翻五味瓶,内心各种滋味尽有。岳臧影颓然问道:“你为何非要选我,一同去寻凤凰草?”


  “岳山宫主长居边关,熟知风土人文。普天之下,唯有你可在最短时间内,寻得奇药!”


  原来如此!原来……自己还是会错了意……


  非天与岳臧影的双重身份,完美地结合一体。朱长铭所言,句句有理,就如注定朱静亭是要由他岳臧影来救。


  岳臧影本想说:我原本就与朝廷互不相干,为何要救大明的太子?


  话到了口边,却又生生吞下,他一指面前的天池,沉吟道:“想请我出山也可。只要秦王甘愿到这天池里,站上一个时辰,我便立刻动身与你外出寻找凤凰草。”


  天池之水彻骨寒冷。传说人禽入水,莫说一个时辰,只需片刻就会有白骨浮出水面,皮肉尽去。边疆天洁地灵,此地湖水也极具灵性。想要全身而退,除拥有丰厚的内力外,入水之人还必须心怀执着,以信念感动天池。

 

  这类传闻,偶然听蝶衣提起过。朱长铭望了岳臧影一眼,说:“如若一个时辰后,我尚安然,岳宫主可会反悔?”


  岳臧影一咬牙:“我言出如山,从不反悔。”


  山涧起风,刮得脸庞涩涩作痛,只是站在空地上,就感无比寒冷。


  朱长铭听他说完,一提衣摆,果真向天池内步去。他一直走到湖水深及颈项的地方,才驻足停下。耳畔是水波微荡之声。冻结未化的湖水,连较大的波纹也难漾起。身体时不时会被浮冰碰撞一下,朱长铭闭起双目,立于冰水之中,纹丝不动。

 

  劲风呼啸得越发张狂。湖外百步之遥,站的是岳臧影。凝望对面那绝决的背影,指甲顿时刺痛掌心,心绪也随之一同掉入天池的寒水里。


  同样高高在上,同样情有独钟。


  岳臧影与朱长铭皆是痴情之人,又同样最为负情。


  岳臧影看不到颜礼心中剧痛,同等道理,朱长铭也不会在意他的。


  夕阳西下,想是已过了未时。被余晖倒映成火色的天池内,朱长铭依旧站着。


  反是岸边那人,无论身心皆已疲惫不堪。透亮瞳眸内,浮起大雾般的红色,毫无焦点地弥漫开来。面前是伤逝的天池,火色水面摇晃着天山倒影。狂风平地起,枯叶肆落。

 

  天池的寒水也无法阻隔的感情,究竟是何等凄然?


  他完完全全地输了。连天池之水也被感动的情谊,他有何理由不心服口服?


  长久的沉寂换来心碎的声音,犹如寒冰裂开一般。终于,岳臧影动了动几乎僵麻的手指,高声喊道:“一个时辰已到,你赢了!”


  朱长铭听到叫唤,缓缓转头。他的眉间、发梢已覆上一层白绒般的冰絮,越发增添神情的冷峻。他一步步走出天池,重新立到岳臧影面前。


  两人迎面而立,长发齐扬,一样的桀骛不逊。


  “待我回月影宫分派完事务,明曰就随你上路。”岳臧影说完,转身便走,身后传来朱长铭的声音。


  “被困迷阵的两万大军,岳宫主预备如何处置?”


  岳臧影驻足停下,背对朱长铭,道:“迷阵设在山林,可取食山中,也不至于饿死。你我离开一个月后,月影宫自会有人引领他们走出来。”


  一个月的时间,足以远离边关,摆脱追兵。岳臧影并未考虑如若朱长铭在其他州郡派人缉捕他要如何是好。愿赌就要服输。既然有言在先,即使离开天山的药泉,饱受十五之夜的病痛煎熬,他也会信守承诺。

 

  原来朱长铭与朱静亭间的情谊,已足够唤动天池。岳臧影从心底败了,换而言之是毁了。想到朱长铭先前站在水里,衣袍尽湿,他侧首说道:“你快随我回去更衣!”

 

  “非天……”


  每当朱长铭这般唤他,岳臧影都觉百转千回。此刻听到,他未回头,问:“还有何事?”


  肩膀从后被人搭住,岳臧影微微一怔。朱长铭的手指纤长有力,长时间站在冰水里,指尖仍带着寒意透进衣衫,渗进自己的肌肤、骨髓乃至整个心灵。


  朱长铭叹道:“有人在这雪封天山,候了我六年之久。这次重逢,他却闭口未提,我该拿他怎么办才好?”


  岳臧影心下大惊,微颤双唇:“既然他不愿提起,也就罢了。”


  有许多情感,在更为浓烈的感情面前,是微不足道的。即使它同样刻骨铭心。


  天若有情,天亦老。


  空中掠过一只飞鸟,悲鸣一声,撕开天山、昆仑的天空。


  两人步行回到月影宫,一路无语。


  已过深夜,月影宫的内堂内,灯火通明。月影宫在边疆各处的坛主尽数赶来。众人听说他要与朱长铭一同离开,立即议论纷纷。


  边疆牧民大多生性直率,一个老坛主忍不住心中疑惑,第一个上前问道:“宫主这次离开,又无法确定何时才回,月影宫内的事务要由谁来打理?”


  岳臧影高坐首席,略显疲态。他知道此问重点不在打理事务,直截了当道:“我与秦王外出寻找凤凰草,入京给太子医病,他一有起色,我就可赶回。”


  此言一撂,底下即刻唏嘘不已。


  那老坛主也不哕嗦,说道:“凤凰草本就是传说之物,听闻只有仙家方可看到。秦王乃朝廷重将,宫主随他一起人京,甚为不妥。”


  朱长铭眼光犀利,看人看事绝无差错。凤凰草生于绝处,还有仙人看守。就凡人而言,能看上一眼,已是三生有幸。但岳臧影不同,他是一只化为人形的兔精,险阻将减去大半。

 

  岳臧影无从解释,苦笑一下:“我已答应秦王,不会食言。”


  众人劝说许久,他仍是不改主意,到了后来,就随别人去说,一人坐着,沉默不语。


  蝶衣站在岳臧影身边,心里着急,说道:“宫主每月十五都要泡药浴,才可抵御气息逆流。要是离开月影宫,发病了怎么办?”


  岳臧影抬头看着她:“你是宫主,还我是宫主?我的话,你们现在都没人要听了吗?”


  他不是没有想过发病之事。想起再遇朱长铭那一夜,过得如此辛苦。离开了药泉,想要熬过十五,必是相当困难。


  以往离开月影宫,都会在月圆之前赶回,此次入京医治朱静亭,没有一年半载,不会回来。但承诺已出,能有何办法?


  心乱如麻,亮目霎时漫开一抹血红。


  曾有教众猜,岳臧影不是汉人,因为他的瞳眸偶尔会成红色。可只听说过,西域人的眼眸是蓝色,宫主的眼睛虽非蓝色,但却美丽得不像话。


  很少见岳臧影发脾气,听他语气变得僵硬,蝶衣马上湿了眼圈,连底下的八位坛主也不敢继续多言。


  蝶衣始终放不下心,跪下说:“秦王来时,身边不也有一个侍女吗?宫主请容蝶衣一同前去,路上也可侍候宫主。”


  听她这话,岳臧影又不禁失笑:“他身边的那个哪是侍女?那可是东厂的首席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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