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抬不起头,就只能低头大声分辩道:“我没偷珠串,我不知道它怎麽会在我这里,可玉蝴蝶是三公子赏的,三公子,求你告诉他们,三公子……”
还是没有回答,三公子……不是,致哥哥,明明就是你给我的,你快告诉他们啊,告诉他们我不是贼,告诉他们我没有偷东西!
“我没有给过他这个玉坠!”
冰冷的声音清楚的在正前方响起,那曾经让我那麽沈迷的清泠声音,此刻却将谎言如此无情的道来。
我停了好久才弄懂三公子所讲的话,而那一刻心也就跟著慢慢坠落了下去,就像冰块飞溅在地上,一片片的摔得七零八碎,再也无法复合。
我停止了挣扎,按在肩头的力气也相对松了许多,这让我可以勉强把头抬起来,我不敢置信地望著眼前这张英俊却毫无表情的脸庞,充满胸腔的愤怒和不甘只化为轻轻三个字。
“为什麽?……”
为什麽你不为我辩解?为什麽你能这样坦然地撒谎?为什麽我把你看做是我今生最重要的人,而你却毫不留情地推我下地狱?
不是没看到这孩子满眼伤心绝望的目光,慕容致只觉得心里如刀搅般的疼得无可复加。
这段时间这种疼痛一直如影随形的跟著他,在他看到小飞差点死与剑下时,在他逼小飞一人去外间独睡时,在他看到那张小脸的惘然和落寞时,这种痛便像毒蛇般狠狠地噬咬著他的心脏。
怎麽会不明白这是有人栽赃,说不定是曲老板和谁早就下好的套子,可能是慕容远,也可能是其他人,其实是谁都无所谓,因为对方的目的就只有一个──打击他,看他当众出丑!
如果仅仅是那串珠链,他还可以为小飞辩上一辩,可关系到那块蝴蝶玉坠,这让他该如何解释?要他当众对大家说是他把亡母的赠物给了这个卑微的小厮吗?如此一来,他和小飞的关系岂不是怎麽都说不清了?
以为利用一个小厮就能挫败我吗?慕容远,你也太小看我了。
无法拥有却又不甘松手,与其一直这样痛苦下去,倒不如壮士断腕来个了断。
今天,或许这种痛彻心肺的苦楚将会是最後一次吧。
慕容致避开那双紧盯住自己,几尽绝望却又不甘放弃的双眸,垂在衣袖下的拳头死命地攥紧。
对不起,小飞。g
我不想下地狱,所以死的只能是你!
曲老板在旁边打了个圆场。“既然东西都找回来了,我的肩膀也只是轻伤,我看这个小童年纪尚幼,恐怕只是一时糊涂而已,随便惩罚一下就算了吧。”
大公子冷冷道:“算了?如果今天就这麽算了,那今後又该如何管教其他家丁?老三,他是你的人,你说该怎麽办?”
没有听到三公子的回音,我的头被压著,只看到一双脚踱到面前,然後我的头发被狠命拽住迫使我仰起头。
慕容远看著我的一张脸上尽是恶毒的笑容,他慢条斯理的说:“小飞,你看曲老板都大人不记小人过了,你就向他道歉,求个饶,我看这事就这麽算了吧,我三哥那麽疼你,最多就是小惩一下,不会真打你的。”
“我没有错,我没有偷东西,你们冤枉我!!”我愤怒地看著冷冷盯住我的每一个人,大声喊道:“我不会道歉,决不!!”
对不起,小青,我还是没听你的话,不是我太倔强,只是我没做过的事,你要我怎麽能认下来?我今天道了歉,认了罪,我这一辈子就是贼!我宁可被人打死,也决不会让人冤枉做贼!!
“来人,把他拖下去,鞭杖五十,他不认错,就鞭到他认错为止!”
随著三公子冰冷的话语落下,几个家丁立刻将我架起来拖到了厅外院里,然後用力一推,我扑地倒下,跟著四肢被紧紧梏住。
昏迷
今天下了一阵春雪,此刻地上还积了薄薄的一层雪花,我整个人扑倒在积雪上,只觉得雪的冰冷透过衣衫渗进肌肤,然而随著一声鞭响,後背抽裂般的剧痛立刻盖住了积雪的冰凉,我疼得全身一抖,紧接著,一阵剧痛又瞬间袭向後背,火烧般的灼疼飞快的延蔓到整个身上,剧痛波浪般一层层翻滚起来,一下,一下,然後是无数下。
如果没有家丁的桎缚,我只怕早疼的满地打滚了,但无法动弹的後果则让我只能咬紧牙关用意志来跟疼痛抗衡,渐渐的,我的意识被剧痛折磨的开始模糊,那甩鞭时划过空中的尖锐响声变得越来越轻。
“哗……”
冷水泼在脸上,冰凉的刺激让我猛地清醒过来,跟著头发被人揪住迫使我仰起头,这个动作我已经很熟悉了,除了慕容远不会再有第二个人,我微睁开迷蒙的双眼,果然看到他蹲在我面前,正一脸灿烂的笑容的看著我。
“小飞……”他的口气中带了几分玩味。“你还记得吗?我说过你欠我一顿打的,还没人敢欠我的东西不还!现在打了还不到一半呢,你这单薄的身子再打下去可就废了……我不像三哥那样不懂得怜香惜玉,我知道你是冤枉的,你只要道个欠,我就替你求情。”
我瞪了他半响,突然呵呵笑起来。
“四公子,钱叔是你杀的吧?”
我的声音很小,事实上被甩了十几鞭,我能开口说话就已经很不错了,如果不是慕容远把我的愤怒全都激出来,我想自己此刻早没了说话的力气。
这个混蛋,想杀人灭口也就罢了,居然还要给我冠上一个偷窃的罪名,这个仇我是记住了。
慕容远闻言一愣,随即脸上闪过一丝很奇怪的笑容,他贴在我的耳边轻声道:“小飞,如果你以为钱叔是我杀的,那就是我杀的吧,还真是个傻孩子,到现在都不知道到底是谁想要你的命……”
还能有谁?自然就是你了!
我也冲他笑笑道:“四公子,看别人挨打,你居然还能笑得这麽开心,只让我想起两个字……”
三公子依旧揪著我的头发,他锐利的眼睛紧盯著我,问道:“哪两个字?”
“变态!”
意料之中的,我的脸又被狠狠甩了一记耳光,然後额头被狠掼在石板地上,我眼前一晕,跟著左眼开始模糊,鲜血顺著左前额流下,慢慢滴到雪地上。
看到眼前的白雪被自己的血染成红色,奇怪的是这次我的头居然没有作痛,只是一阵阵发晕而已,这个变态,下手还真是不轻。
眩晕让我无力的垂下脑袋,却听到慕容远不可抑制的怒气随著声音一起爆发出来。
“给我狠狠地打,打到他求饶为止!”
求饶?别做梦了,求饶就能放过我吗?三公子,他想我死!在他说谎的时候,我就明白了,我虽然笨,但不是傻瓜。
我只是不明白为什麽?为什麽那曾经的关心和温存一下子全都变了,为什麽那曾经亲口对我说过的要保护我,让我快乐的誓言全都成了谎言!
以为这点儿痛就可以让我屈服?慕容远,你知不知道,方才那句谎言带给我的痛要比鞭打重过百倍千倍!
想到方才一向附庸风雅的慕容远被我气得恼羞成怒的样子,我就有种想笑的冲动。
小飞,你还真是聪明啊,变态这个词用的恰到好处,一直以来我就只敢在心里偷偷说,没想到现在说出口来竟会这麽痛快。
“哈哈……呃……”
随著我张嘴大笑,一口血猛地喷了出来,紧接著胸口开始绞痛起来,喉咙里一阵阵发甜,伴随著凌厉的鞭打的是不断从口中喷涌而出的鲜血。
看来不用费力打了,光吐血就能吐死我了。
意识又开始变得模糊,所有的景物在眼前慢慢涣散开来,迷迷糊糊中我听到有人在哭叫。
“三哥,求你不要再打小飞了,他会死的,求你了……呜呜……小飞不会偷东西的,他一定是被冤枉的!……娘娘,求你说句话啊……”
小城,是你吗?谢谢你相信我……
没想到娘娘也来了,看来这件事把所有人都惊动了,唉,小青,你救了我一次,可救不了我第二次,你要是知道了这件事,一定又会骂我笨是不是?可惜我再也无法听到……
疼痛达到一定程度便不会再感觉到痛,因为疼痛会被麻木所代替,也包括意识,我慢慢垂下头,任凭自己的意识陷入无止境的黑暗中。
“疼……”
一种似乎永无终止的疼痛把我从黑暗中成功的揪了出来。
我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竟是小青那张充满焦虑的面庞。
没想到我竟然还活著,而且好像还是在小青的房间里。
“小青……”
我轻唤了一声,随之就觉得嗓子痛得厉害,而且我发出声音比只猫大不了多少。
“什麽都别说……”
手心一暖,感到小青的手紧紧地握在我的手里。
“小飞,想哭就哭吧,哭出来会好一些。”小青忧虑的眼光让我的心好痛。
小青,为什麽你要对我这麽好?我又做了蠢事,可为什麽你不骂我?
身体并不像想像中那麽疼,反而是一种冰凉而 又寒冷的麻木,我知道人只有在一种情况下不会感到疼痛──是不是我要死了?
心口又一阵做痛,一口血忍不住涌出嘴边,流到了枕上,我抱歉的看看小青。
“小青,我弄脏了你的床,你别骂我……”
“你这笨蛋,现在还说这些。”
“咳咳……对不起……”
对不起,小青,我记得你教过我别太倔强的,可我做不到,你说得对,我是个无可救药的笨蛋。
“小青,我死了後,你要找个好一点儿的地方埋我,咳咳……记得上坟时,要多拿些点心……咳……我最喜欢的是凤尾酥,不过那个你是买不起的……咳咳……”
喉咙一甜,鲜血随著咳嗽又不断地从口里涌出来,我伏在床上剧烈地抖动著,拼命压住绞痛不已的胸口。
小青紧咬著下唇,骂道:“你给我闭嘴!人家说聪明人才会早夭,你都笨成这样了,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咳咳……”回应小青的是我止不住的咳嗽声。
看到我这狼狈样子,小青垂下眼帘叹道:“小飞,是我不好,我不该跟你赌气不理你的,我如果多提醒你一下,你可能就不会变成这样了……你总说三公子对你很好,我以为他真得会对你好……我早该知道,像你这麽笨的人,哪会有人喜欢……”
小青,我都快死了,你就算说谎也好,拜托夸我几句行不行?
“小飞,我知道你很难过,你恨三公子是不是?那你就大声地骂他,扎小人诅咒他!让他下阿鼻地狱,永世不得翻身!你不要苦著自己好不好?”
小青,从来不知道你居然这麽狠?不知以前跟你吵架的时候有没有被你扎小人?
看著小青一脸的咬牙切齿,我竟然忍不住,嘿嘿嘿傻笑起来。
我古怪的笑声显然吓坏了小青,他惊慌道:“小飞,小飞,你不要吓我,你不会有事的,你是不是有话要对我说?那就说啊,不要憋著……”
“咳咳……可以说吗?”
“说啊,说啊。”
我强忍住咳嗽,喘息了好一会儿方郑重地道:“小青,你要记住,上坟时带的点心一定要是花生油做的,我不喜欢猪油味的……咳咳……”
小青一愣,顿时放声大骂:“你去死好了!……”
我很听话的如小青所愿重新跌进黑暗之中。
小青,不要为我伤心,我喜欢看你笑,看你绷著小脸骂我的样子。
让我看著你的笑颜离去,这样我才能走得安心……
心事
慕容静坐在床边,静静看著那个窝在床上毫无声息的小人儿。
他清楚地记得几天前在落叶山庄大厅外的长廊里,这个孩子很开心却又有些羞怯地唤他二公子,当时孩子正站在阳光下,那双看著他的明眸便如黑宝石般的熠熠生辉,可是才不过几天,这个活泼可爱的小人儿就这样躺在他的床上,无声无息的昏睡著,他若有若无的气息是那麽的虚弱,几乎随时都有断了的可能。
慕容静出京办事,前晚才回来,他一进摘星楼,就被苏浣花叫去带到了他的房间门前,并很郑重地对他说道:“我自作主张把一个人留在你房里了,你看了可不要吃惊。”
知道苏浣花不会做有失分寸的事,慕容静点点头,一言不发随他进屋,接著便看到那个他无法置信的景象。
小飞毫无生息地俯卧在他床上,那张灰白的小脸面向外侧著,额头上还缠著层层纱布,脸颊也肿胀的厉害,那本来很秀气的眉蹙成一团,因为疼痛而不时发出小猫一样轻微而急促的呻吟。
更让慕容静惊愕的是,孩子裸露的後背及至到腰间上那纵横交错深可及骨的鞭伤,鞭痕两旁的皮肉向外翻卷著,露出里面血红的伤口。
这种伤痕一看便知是种特意修成倒刺的长鞭所致,鞭打之下,不仅可以鞭鞭及骨,而且造成的创伤面极大,很难好转,这样的刑罚通常是用在大牢刑狱里杀人越货的重犯身上,究竟是谁这麽残忍竟对一个孩子用如此重刑?
对上慕容静吃惊双眸的是苏浣花无可奈何的表情。
“你该想到是谁做的了。”f
当然知道,除了慕容致,谁能对他的小厮下如此毒手?只是──他为何要这样做?
苏浣花耸耸肩,回答了慕容静的疑问。
“我听说是三公子宴请宾客时,这孩子趁机偷了曲老板和三公子的玉坠什麽的,所以才被施鞭刑严惩,可他却一直都不肯认罪,结果足足被鞭了四五十鞭,最後连如妃娘娘都惊动了,我听说後就觉得事出蹊跷,可没想到次日上午就有人跪在摘星楼前求我救人,我跟过去一看,这才知道那个盗窃者竟然是小飞,当时这孩子也就剩一口气在那儿吊著呢,血都差不多被他吐干净了,我看这孩子留在那里迟早没命,就自做主张把他带到你这里来了。”
慕容静从来都是微笑的脸庞此时已经面沈如水。
“我听那个求我救人的孩子说,二小姐曾哭著为小飞求情,结果却被三公子给关了起来,最後还是四公子和曲老板劝说著,这才算放过了小飞,不过那时候他已被打成了血人,早晕死过去了,可是自始至终,这个孩子都没叫一声。”
慕容静吃惊道:“他一声没叫?”r
这种重刑便是彪悍健硕的江洋大盗也熬不住几鞭,这个瘦瘦小小的孩子究竟是如何忍下来的?
苏浣花看了一眼床上尚在昏睡的孩子。
“是啊,你想象不到这个猫一样乖巧的孩子性子竟会如此刚烈吧?实际上叫喊出声多少能减轻一下痛苦,可这孩子一声不吭,将痛楚全聚集在体内,这使身体所受的损伤更大,他的内腑也都因此受损,我刚过去的时候,他的情况比现在还要糟,额头不仅裂了好大一个口子,还不断地呕血,换了常人,只怕早没命了,可小飞居然就一直这麽硬撑著,好个倔强的孩子……”
慕容静走上前,他抬手轻抚著孩子的秀发,半响方冷声道:“给他用最好的药,我要这个孩子丝毫无损地活下来!”
“这你放心,我也答应了他的朋友小青一定医好他,我是大夫,任何一条生命对我来说都是珍贵的。”
“不仅要治好,还要让所有的伤痕全部去掉!我不想看到任何一道疤痕留在他的身上。”
苏浣花闻言,不由盯著慕容静问道:“我知道你的想法,我也可以保证完完整整的治好他,不过你能保证不会做出和三公子同样的事来吗?这孩子的身体不能再受同样的打击了。”
“我保证!!”e
我保证我不会像慕容致那样做出如此残忍的事情!如果我知道他会如此对待小飞,我一开始就不会任由这孩子留在他身边!
慕容静生平头一次对自己做出的判断感到万分後悔。
当日蓉杏斋一别,慕容静就有了留小飞在身边的想法,只是後来出了许多事情,让他根本腾不出空隙来顾及这个孩子的事。
直到月下枫树相见,那张白净又有些憔悴的小脸看到他时,发出灿烂欣喜的微笑,那微笑也把他的心牵著一动。
也许最初吸引他的是这张相似的脸庞,可当孩子羞怯地指著月亮软言糯语说自己在晒月光时,慕容静就知道这个单纯善良的人儿已经牵扯住了他的心,他喜欢上了这个孩子,与这张面容无关,只因为他是小飞。
只是当他处理好身边的麻烦想接小飞过去时,已是孩子成了三弟小厮之後的事了。
知道三弟喜欢这个孩子,这就足够了,小飞本来就是个惹人疼惜的孩子,而生性冷漠的三弟如果身边有个疼他爱他的人,那他们应该过得很幸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