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学序倚在澄六牙充满淡淡洗衣粉香气的怀中,阖上了眼。
「他们……乌托邦军方有没有强烈要求找我?」把嘴唇靠在对方的太阳穴附近,澄六牙低声问曰。
「……」禾学序几乎从心跳声中就看穿澄六牙的不安。「有,他们从我传过去的资料中知道你是我的卧底,马上认出你是多年前失踪的贵族,要我把你交给他们。」
「然后呢?」澄六牙拉住了禾学序的手肘。
「我说后来我想抓住你的时候,被你逃脱了,到现在他们也不知道你还在我身边。」
「为什么?你当时不是应该生气得想杀掉我吗?」澄六牙轻抿嘴。
「就算是家里的宠物摔破花瓶这种小事,也会让人生气,但又岂能教人舍得弃掉他?」禾学序把脸埋在澄六牙的胸襟上,承认那早植了根的禁忌感情。
「……我是家猫吗?」
「因为你不是所以才会令人更伤脑筋,不是吗?」
澄六牙轻轻把禾学序从怀中拉起来,就一个暧昧煽情的距离盯着他……头部小巧、脖子细白,胸膛也没这年龄的男人该有的厚,线条优雅的鼻梁、纤薄的嘴唇、璀璨的苍翠眼眸,全嵌在宛如把全天下的美感都收藏了的脸,加上此际淡桃红的尴尬,看来更像个洋娃娃。
感激和爱这两种强烈的情感激动地在澄六牙胸膛中搅动着--瞬间,他抓住了禾学序后脑的头发,强迫粉嫩含樱的唇向着自己,然后近乎咬的留下痕迹,不断转换角度的重合着。欲拒还迎之间,禾学序的领带已被扯下。
澄六牙搂上禾学序的背,桎梏着后者似有还无的挣扎,正要抚上直接刺激对方中枢神经的地方--
「!」
倏地,二人有默契地站直了腰,然后对望了一眼,由禾学序开口:
「是我的。」
接着就从西装里掏出微震着的手机,退开了几步接听。抹一抹从嘴角溢出的唾液,像被浇熄后那堆湿透的灰烬般凄凉状态的澄六牙,没力地随便靠着些什么倚站,仇视着恋人手中那个挑人家最通电子际才响起来的电话。
「……一小时后……可以。没有问题,请讲……什么?」
靠在窗边的澄六牙,亲眼看着恋人运筹帷幄的脸转为疑惑。
这夜的月,是令人不舒服的满月--因为被浓浓的云层时隐时现地遮蔽着。就像明明有正大光明的东西在,却被邪恶掩盖了一样。
按照上司克童的指示,在距离此高厦天台两里的垃圾箱丢弃了手机的禾学序,慢慢平复了在十五分钟前还在忐忑着的心情。
丢掉手机--这种指令怎么听都觉得是有所暗示,是有人安装了窃听器或追踪器在电话上的暗示。如果当真如此,就是说刚才跟澄六牙的所有对话都被窃听了,然后禾学序下一步的未来就是坐上电椅,罪名则是--通奸卖国。
可是,被约在距离手机两里的地方见面,也像是一种暗示,是「我在帮你」的暗示。
但桃源卫警的总司令怎可能帮一个已经证实的卖国贼?
禾学序眼中的分析力和眉间的干劲,一切一切把他衬托成为一个完美成功男人的象徵,这刻都被晚风抚乱了。
「禾。」
从其中一边楼梯口传来的声音,有属于克童的稳重。
「总警司。」禾学序转身,行了一个标准的礼。
「……做了绝对不能做的事。」
禾学序不发一言,脸色亦没丝毫的动摇。那份冷静,像是坚持自己信念的义士剑客,在刺杀行动失败后那种傲然的束手就擒。对上这张脸,任谁都会觉得克童才是坏人,甚至连他自己也会这么觉得。
「你不问我,我们何时开始怀疑你、监听你?」
「由半年前我主动提出取消卧底计划开始怀疑,一星期前看到我手机里以乌托邦密码留下的短讯开始监听。」
「你--早知道?」
「是十五分钟前作的猜测。」
克童语塞。他总是被冷傲地洞察事实的眼神折服、虽然自己是上了年纪的人,可是……他还是会觉得禾学序很有魅力。证据是,从在那破旧的木屋中,看见蜷缩在棉被中的对方起,他的眼睛在这十年来就没办法再移开过。
「那你在十五分钟前也应该猜到……我其实根本想放你走。我已经瞒过了所有人,以你的精明只要你想的话,十个小时之内一定可以全身而退。是不是?」
「不必了。」
「禾,现在不是逞强的时候。」
半晌的沉默渗透如墨的黑夜。
「总警司,你还要怜悯我到什么时候?」禾学序冷澈的声音颤颤的,彷佛有一股温暖的力量想破冰而出,「自你把我从父母的尸体边背走起,你就没有停止过的同情我。」
以往,他还可以欺骗自己说,克童是欣赏他的能力才格外看顾他。可是,今天已沦为桃源叛贼的他,再撑不起任何藉口。克童仍然帮他的原因只剩下一个--同情。就是那种令受害者永远无法忘记自己是受害者的可恨感情。
月色下的克童,显得老态龙钟,听罢这一番话,更是有点站不稳似的。
「……如果令你困扰的话,很抱歉。」他提起了目光,看着跟前那张常令性别之外变得朦胧的脸庞。禾学序正面迎接着那种极端喜欢的眼神,不……那应该是深深爱着对方的眼神。他就知道这双深沉的绿眸中的感情,是这十年来克童一直不敢让他知道的、压抑良久的感情。
「没关系,我没有感到困扰……就算有的话,也是身为儿子的那种困扰。」
倏地,克童眼中的爱和诧异均加深了。
「总警司,十午前还是个军官的你,在我失去父母的同一天,失去随你去镇压屠杀却被暴兵杀害的儿子……我也不是没有想过这是我们之间冥冥中的一种联系。」禾学序忆起了久远的记忆,勾起了以前的含蓄微笑,「也许因为这样,我对你总是很敏感,尤其是有错失的时候,很容易会对你于我的种种反应有强烈的不满情绪,我想这大概是源于一种不想被父视看不起的神经质。」
「……」克童眼中的爱越益清晰,那是-种独特的……父爱。
「回应你的期望,当个堂堂正正的桃源卫警是很重要,不过……觉得这也重要、那也重要,什么都无法放弃的话,最终只会一事无成。」禾学序耸了耸肩,突然行了一个笨拙的军队敬礼,向克童的前军人身份致敬,「所以我是甘愿承担后果,才会作出抉择。请你逮捕我。」
克童看着慢慢合上眼的禾学序,半晌,自嘲的微笑不自觉浮现着。他真是非常的多余,亦看轻了已经长大成人的禾学序。对方早就从那个染满血迹的被窝中站了起来,一直光明正大的、亮丽的、忠于自己的活着。
私放对方,只会破坏了他的光明美丽,克童要为幼稚的决定作出弥补,于是决然掏出手铐--
「举起双手。」
人生如戏,世事如棋。在这个节骨眼上,出现了戏剧性的情节。
在禾学序睁开眼后一秒,他才从诧异中认出反映在绿色眼眸中的--是一头闪银发丝的澄六牙!他直立克童身后,俊逸似月娘诞下的银月之子。
一直跟踪而来,他总算没有白带枪。
「你--」
「不用说,刚才你们的对话我都听到了。」澄六牙用冰冷的枪管对准克童的后脑,目光像一头看上猎物的野鹰般凶根,「你说为自己的选择承担后果是吗?禾学序先生,那请你现在就记起来,你除选择了背叛桃源……也选择了找!」
从一开始就没有把他的因素加进考虑之列,连眼前这个老头也不如!这是澄六牙极之不爽的主因。换句话说,他现下就是在跟恋人闹别扭。明白了这一点的禾学序,太阳穴发痛……说真的,要他被此刻的澄六牙所救,还不如被逮捕……
澄六牙见而冷哼一声,然后凑近克童的耳边:
「老头!暂时把你铐在这里,没问题吧?还是你不打算放过他?」
克童闻言,居然来一句令禾学序更没辄的无责任发言:
「我只是不想私放他,如果是『逃脱』的话我也没办法。」
卧底计划早在半年前就被禾学序在隐瞒澄六牙的情况下取消了,那么这半年来的任务,一定不是桃源卫警所交待的。想要那批军火的人,也一定不是桃源政府。
是乌托邦皇军吧……
为什么呢?一个无法藏有大量军火的「域联」琉亨直,同时又跟乌托邦军方人士有联系,居然拥有军方死命要找出来的「军火」。真的是军火吗?还是只是一种代号?
这两个星期内,澄六牙就不断的强迫自己在这些问题中打转。因为他脑袋闲下来,就会想起禾学序。
「可恶!」 一不留意,脑袋又闲下来了。澄六牙像闪到腰的老人家般皱起眉,猛敲着头也不能把禾学序冷淡的表情从脑袋中敲出来。
两星期前,禾学序荏澄六牙的拔枪相助下,逃过落网的危机,却丢下一句「我需要时间仔细想想未来的事」就头也不回的走了,还跟澄六牙断了联络足足两星期。只是今天又突然从人间蒸发中出现,约了他在「美丽新世界」。其实要被动地等对方不是那么可恨,可恨的是……原来对方只要有大事需要思考,就会毫不犹豫的撇下自己。为什么自己就不能成为一个商量的对象呢?
他想着又不甘心地把手中未点的菸扭断了。唉,第八枝。
「扮装蛉蛭」在非常不适当的这个时候响起。
「喂!」澄六牙理所富然的没有好语气,而当听到电话另一方的嗓音时……就更把懊恼情绪提升为激愤,「我叫你别再打来有没有听懂?!要发情的话给我滚远点!」
绝情地挂了线,澄六牙气得想边骂着「臭婆娘」边把手机往地上一掷的手,竟被抓住了。接着,俯视着来者的皮鞋尖的视线慢慢上栘,直至碰上那张睽违已久,朝思暮想,恨之入骨又爱入心肺的严肃的脸。
「女朋友的来电吗?」禾学序瞪瞪电话,又瞪眼他,看来是听到部份通电内容。
「不是啦!」澄六牙条件反射的否认,「烦死了!是沙腾的马子,看上了我,不害羞地整天黏人,还敢偷拍我冲澡的照片,早晚要拆了她的骨!」
「真是受欢迎。」
「喂……那种表情、难道是在吃醋?」
「才不是。」
「明明就是。」
「你别管我。……呃!」
手腕倏地来了一阵痛,到禾学序的神经来得及厘清状况时,原来已被澄六牙狠捏着手腕按到墙上。
「不想我掐死你的话,就发誓这辈子绝不再对我说『别管我』这三个字。」
「你怎么了?!」
「什么我怎么了!」澄六牙大发雷霆,把这两星期的积怨部爆发出来,「我要你清清楚楚的知道,我喜欢的人是你!这辈子我除了你谁也不想管,所以不容许再有『别管我』的指令,以及突然失踪的事再发生!还有,吃醋就要马上立即给我老实承认!」
禾学序沉下的睑,在暗处浮起一丝并不生动的表情。被捏着的手腕轻转,暗示澄六牙让他放松,然后他竟主动跟澄六牙十指紧扣在一起……让后者顿时心头一荡。
「吃醋就要老实承认吗?」禾学序平静地道,让澄六牙感到有威胁,「那你会告诉我你跟娜熙·罔比的关系吗?我为吃她的醋已快酸掉了舌头。」
刹那,澄六牙喷出的盛怒气息变冷了。禾学序拧起了眉。
「你果然记得她。」他提高了下巴,-睑不屑,「她是谁?青梅竹马的童侣?Puppy
Love?她这几天一直跟我炫耀与你孩提代的事,还总是看我不爽。」
「不、不呀!她只是普通的儿时玩伴,我没有……」投入了太多精湛的演技,澄六牙险些把重点忽略过,然后他像一头在进食中被主人取走了食粮的小狗,用那种一味想争取回些什么,却一声也不敢哼的语气低响:「你怎么会认识娜熙?」
游戏结束了。禾学序盯着澄六牙介乎浅红与白的唇瓣,突然好想亲他……不过他知道这个时候亲对方,只会被视作要回避问题被推开。但是,可以亲他的机会还会多吗?
「她当了少尉,侍在军中。」禾学序还是忍耐了下来。
「军中?」澄六牙彷佛过了半晌才把话听懂了,突然像爆发般提高了声音:「别跟我说是乌托邦皇军!你要冷静的这两个星期,就是正式投靠了乌托邦?!」
禾学序来不及回应,对方就像要握碎他的手指般在十指紧扣着的地方施力:「不准!立即远离那不择手段的军团!是我不好……我不应一时心软让你作出那么愚蠢的决定,由我知道你跟乌托邦秘密合作开始我就应该把你打包上船跑路了!」
澄六牙深刻的五官轮廓阴影兀见,反而禾学序百合般的表情则越来越淡,像随时会消失的一样:
「……我的身份已经被揭发,桃源不再是我可以侍下去的地方,但我亦明白你不想回到乌托邦,我不会强迫你陪着我,所以希望你等我--」
「要我等我爱的人有什么难?不过,这绝对不是单方面决定的事。不要什么事也命令我去做,我也是自己生命的主宰,我会用自己选择的方法爱你!」
闻言,禾学序垂下头,解开了与澄六牙紧扣着的手,然后单手掏出了手帕按在鼻上。
难道是在哭?澄六牙倏地心头一紧,正想伸手去抱住对方的肩时,冷不防被一团白雾袭上脸庞!那种气味非常恍惚,吸入肺部后有-种晕眩的感觉,那是……迷晕雾?!
单手抱住澄六牙的腋下,禾学序冷眼看着对方的身体越来越重的样子,最后顺着自己的怀抱滑倒地面,才缓缓把掩着口鼻的手帕拿走。
他蹲下来,伸手轻拂着银色的浏海,恋恋不舍地、情不自禁地在那额上烙下一吻。
「……禾学序……」身体已经不能动弹,微弱的声音却仍坚毅地发出。
「你好好休息一下吧。」
「……不要……」
犹豫了一下下,禾学序一咬牙还是拥上了澄六牙的背。趴伏在那宽厚的肩背上,感受着对方越来越慢的呼吸……简直像安眠曲一样,令禾学序想就这样伏在这背上睡一辈子,可惜……
「我一定会回来找你,只是现在必须离开。」
「……你……别小觑我……」
澄六牙的眼神似倔强地挣扎了一下,但下一刻眼睑还是徐徐盖上。禾学序庆幸没被对方看见此刻……自己这个快要滴泪的模样。
奈何的叹息,微若蚊呐。宣战的限期已至,禾学序始终要暂别安躺在地上的睡王子。
由在「美丽新世界」转醒到回到家,澄六牙一直在碎碎的念着。
「可恶!离谱!荒谬!竟然对我用迷晕雾?他以为若他哭着哀求我放他走,我还是会冷血到禁锢着他吗?!」他悻悻地如此想,却不考虑到要禾学序哭求他的话,对方是绝对会选用迷晕雾,「混蛋!蠢--哇!」
打开家门,就看见沙腾正伫立在门后,有种在晚道上会遇到的地藏王菩萨的阴森,但对方脸上明显没那种祥和的微笑,所以更煞是恐怖……
「你干嘛回家不开灯?」澄六牙擦汗问了一句,然后突然被沙腾推了出屋外。
有灯光的地方,「怎么了……幽京玫在吗?」幽京玫正是这几天把他缠过半死不活的沙腾马子。
渐渐在光明中露面的沙腾,居然是-脸泪痕,而且手中拿着些什么,而当澄六牙看清楚时--对方手中那柄手枪已指在他头上了。
「澄六牙……亏我真心把你当是兄弟!」沙腾的声音异常地沙哑,像哭了很久很久。
「你这是干什么……难道这是为了幽京玫?你为了女人向兄弟举枪?」
沙腾绝望地向澄六牙摇头,除了星北被卫警射杀那次,后者从没看过他……如此悲伤的表情。
「女人算是什么?我只会无法原谅……出卖兄弟的人!」沙腾刚抽一口气,「你……为什么要做卫警的线眼?!」
澄六牙把眼睛瞪到前所末有的最大,呆楞的看着沙腾光光的头……
「我知道幽京玫看上你,所以今天特别跟踪你看会不会看到她……怎科,我看见的竟然是那个副总警司!接着……我也忘了自己是怎样回到家的。」沙腾用手枪推一下澄六牙的头,「我独个在家中想了很久、很久……究竟,星北哥……是不是你害死的?」
顿时,澄六牙的双腿不由自主地微抖着……然而他看不见沙腾比他抖得更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