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亭晚爽快时还真是爽快,他一句话说完,便站起身,将桌上的汤药递给慕容静,然后头也不回走了出去。
喝?还是不喝?
慕容静眼望着汤药,手却颤抖个不停。
真的喝下它,来个两忘吗?也许那个睥睨江湖的金牌杀手不会再记得他曾经爱过一个人,一个曾是他猎物的人,也许他们再见时,便是擦肩而过的陌生人,那刺过来的是真正的毫不留情的一剑……
瓷碗从颤抖的手中滑落,跌碎了一地。
就算你忘了我,我也不愿忘记自己曾经最深爱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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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摘星楼。
苏浣花望着这个坐在自己面前,跷着二郎腿,毫无形象品着佳肴的男人,心里就一百个不信他就是闻名天下的黎亭晚。
明明刚见面时,黎亭晚给他的感觉还是清泠温雅甚至可以说是一瞬的惊艳,可一见到各式美味佳肴摆上桌,这个人就象恶狼扑食般将一桌酒宴席卷而空,完全对站在一旁荧雪投来的白眼视若不见。
“听说京城还有好多美酒卖啊,而且还有各种洋酒呢,不如晚上我们也品尝品尝吧?山里什么都好,就是美酒佳肴少啊,这次好不容易来京城,怎么也要吃好,住好,玩好,休息好,这样才不枉我千里迢迢跑来一趟……”
黎亭晚在酒足饭饱之后,满意地用手支着下巴,眯起眼睛一副昏昏入睡的模样。
苏浣花已开始怀疑眼前这人是不是来招摇撞骗的江湖术士,他也是病急乱投医才会招待黎亭晚的,小青的情况越来越糟,连柳歆风也是萎靡不振,若非如此,只是单单报个姓名,如何能轻易进得了摘星楼?
“那个……黎先生,我们现在急着救人,只要先生能救得了弊府上的病人,莫说区区洋酒,就是朝廷的贡酒,也一样请先生品尝。”
“叫我亭晚就好了,什么先生先生的,我听着不习惯了。”
黎亭晚说着又冲荧雪一笑说:“美女,茶水没了,能不能再冲一壶来?”
荧雪没好气地道:“水还在厨房里烧着呢,先生再等会儿吧。”
这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登徒子?一副懒懒的样子不说,还那么油腔滑调,真想给他两巴掌。
“那就凉茶好了,凉茶去火。”好像丝毫没感觉到荧雪的不悦,黎亭晚依旧央求道。
苏浣花忙打了个圆场。“荧雪,你快让人去看看水烧开了没有,别怠慢了先生。”
他说完又向黎亭晚问道:“听说先生生平从不出山,不知为何会特意来弊府诊病?”
这个问题其实一开始就想问了,只是黎亭晚一进门就说肚子饿,然后又是一连串的狼吞虎咽,让他根本无空隙问起。
“因为我懒得走路嘛,这山高水远的,你知不知道有多累人?”
答案让苏浣花差点吐血,他以为像黎亭晚这样的神医是自傲清高,不屑与俗人相交,所以才封足不出,这懒得走路也算理由吗?
他忍住气继续问道:“即是如此,那先生为何又会出山?”
“我受人一拜,当然就只能出山了……”
黎亭晚一脸的懊悔,他也不想这样奔波啊,可当时谁能料到师弟会那么轻易就给他下跪?
“受人一拜?……”
“好了,不要多说了,快带我去看病人吧,病可不等人。”
黎亭晚摸摸鼻子,最终还是决定不要把刑飞的名字供出来得好,他那个师弟生起气来,可真是六亲不认的,于是他避开这个话题,站起身便向外走去。
知道病不等人,还在这里吃了一个多时辰的饭菜?
苏浣花冲荧雪使了个眼色,荧雪腰间的长剑立刻刺出,只指向黎亭晚的后心。
无意伤人,不过是想探一下对方的虚实,眼见长剑堪堪刺到黎亭晚的后心,谁知他衣袖闪了闪,风突起,那柄剑便再也握不住,叮的一声,只飞向房梁。
荧雪虎口酸麻,她愕然看向苏浣花,后者也是一脸的惊异,能轻而易举便将对手的攻势化于无形,此人的内力竟是深不可测。
黎亭晚仍是头也不回地向前走着,口中却笑道:“美女,剑要拿稳了,可别伤着人。”
药室的门窗紧闭,窗户上也都被布蒙住,阻住光线的透入,屋里药香缭绕,黎亭晚随荧雪刚一进屋,就被呛得一声高咳。
“拜托,这么浓的药味,就是正常人也给熏坏了,你们有没有常识?”
苏浣花一脸的无奈,他当然知道这样不好,可是柳歆风现在沉默得像块石头,不要说想说服他,就是连跟他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荧雪闻言,连忙上前想将窗帘拉开,坐在床边的柳歆风忽然沉声道:“出去!”
既然救不了小青,那和他在一起的机会就多一分是一分,他现在不想让任何人来打搅他们。
黎亭晚却满不在乎的走近床边,他扫了一眼床上气若游丝的人,道:“别一副苦瓜脸好不好?你的小情人还没死呢。”
“你可以救他吗?”听出黎亭晚言下之意,柳歆风猛地站起来,眼望向他急急地问道。
柳歆风多日来不理梳妆,神色也疲惫到了极点,若非意志在支撑着,只怕早倒下去了。
黎亭晚毫不在乎的耸耸肩。“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我黎亭晚救不了的人。”
“那你想要什么?我全都答应你,只要你可以救小青!”
重圆
“我想要的别人已经给过了,所以我不收任何诊金。”
黎亭晚诊察着小青的身体,最后搭住他的脉搏,不由连连摇头道:“短期内受过两次重创,他能撑到现在还真是奇迹,摘星楼的苏浣花果然名不虚传啊。”
“那就是没救了?”
被黎亭晚这么一说,柳歆风本来提起的希望又重重落了下来,他不再看别人,只是眼望着小青道:“他第一次的内伤是我伤的,如果当时我手下留情,小青就不会这样……既然治不了,就都出去吧,不要在这里吵小青。”
“你爱他吗?”
黎亭晚冷不丁的一句话让他身后那两个人齐声咳了起来,柳歆风却只是温柔的看着躺在床上无声无息的人道:“爱!你都不知道我有多爱他!”
“那你愿为他做任何事?包括付出自己的生命?”
“当然!”
听到这话,黎亭晚立刻拽拽的笑了起来。“既然如此,我就可以让他马上活过来!”
一句话让屋里三个人六只眼睛齐齐看向他,柳歆风急叫道:“如何救?”
“救他并不难,难的是我需要一个高手的内力来为他打通受损的经脉,就是说你的武功要不断输给他,来助他挺过打通经脉时可能会经受的险阻。”
“你有几分把握治好他?”
“十分!不过对你,我只有五分,在疗伤过程中你可能会因过多消损功力而变成废人或者有生命危险……”
“无妨!!”
“歆风!!”苏浣花急叫道:“此事万不可莽撞,你要想清楚……”
“我已经想得很清楚!”柳歆风只是眼望着小青微笑。“我愿为他做任何事,即使他心里从不曾有我……”
“那就开始吧,我敢保证你的小情人很快就会醒过来。”
小青确实很快就醒了过来,昏睡了这么久,对他来讲就像是做了一场大梦,梦里他身在看不清透的白雾里,有个人紧紧抱着他,握住他的手,轻声细语的安慰他,他看不清那人的长相,却知道他是谁,那个怀抱让他感到好舒服,舒服到只想就这么靠着他,一辈子都不愿离开……
可是那人却要离开他,他说,小青,我要走了,没有我,你也会很坚强的活下去……
不要不要,我不要你走!
小青拚命想抓住那只给予他温暖的手,但手里一空,那只手轻轻从他掌间滑落,消失在茫茫白雾里。
不要走,求你,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再也不想放手,就这样猛然睁开了双眼。
由于惊慌,他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他喘着气挣扎着爬起来,茫然看向四周,浑不知自己是在魂里梦里。
好像是间药室,还散着淡淡的药香,一位儒雅俊美的白衣公子正翘着腿坐在对面的椅上,笑眯眯的看着他,见他爬起来,立刻拍手笑道:“果然准时醒了,与我估计的一点都不差,看来我的医术又高明了好多,真是不佩服自己都不行……”
尚处在混沌状态的小青根本没弄明白对方话的意思,他只是虚弱地问了一句。“我还活着?”
“因为我是黎亭晚,所以你活着。”
黎亭晚大言不惭地解释道,但他随即被小青接下来的动作吓了一跳。“喂,你做什么?你才刚醒哩,这么着急下床不会是要去方便吧?你要真这么急,就地解决好了,反正大家都是男人……”
不理会絮絮叨叨的黎亭晚,小青挣扎着下床,他焦急地向外走去,他记得那个人说要离开他的,不可以!怎么可以在所有事情尘埃落定之后让他离开……
脚步有些发飘,小青踉踉跄跄的还没走几步,就被黎亭远拦腰抱起,送回了床上。
“就算我为你打通了奇经八脉,救了你的命,你也不可以一醒来就想活蹦乱跳是吧?如果你想挑战我的医术,这我倒没意见,我最喜欢……”
“柳歆风在哪里?!”
根本没心思理会对方的叨唠,小青急忙问起柳歆风的行踪,没理由他不在的,明明他昏迷时柳歆风一直都守在他身边的。
黎亭晚轻咳了一下,闭上了絮叨的嘴巴。
“你说啊,柳歆风呢?”
见黎亭晚不言语,小青的心里更加焦急,他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忙伸手抓住对方的衣襟。
“那个……他很好了……就是不在嘛。”
“为什么不在?”f
“他为了帮你疗伤,将自己的功力都输给了你……”
看到小青瞬间惨白下来的的脸色,黎亭晚慌忙解释道:“不过他还活着,这一点你不用担心,只是他说他欠你的也还清了,不想让你觉得对他有所抱歉,所以已离开了摘星楼……”
“为什么?……”小青松开了紧抓住黎亭晚衣服的手,靠着床头伏倒下来。
“你这是干什么?我好不容易才救活你,你可不要给我做出这副半死不活的表情!!你想想看,你又不喜欢他,他离开不是正合你意?从此两不相欠,你继续过你逍遥自在的杀手生涯,话说回来,杀手这一行赚钱蛮容易的,杀人总是比救人简单得多,不知我现在改行还来不来得及?……”
根本不知道黎亭晚到底在嘀咕什么,小青只将头俯进被褥里哽咽道:“谁说我不喜欢他?我如果不爱他,怎么会向毅王倒戈相向?我不爱他,怎么会拼了命的去救他?那个人傻傻的,跟小飞一样,我怕他会做傻事,才什么都不说出,他怎么还要为我做这么多事?那个傻瓜既然救活了我,为什么还要走?没有他在身边,我活着又为了什么?……”
鬓角的发丝被轻轻拢起,一只温暖的手托起小青的头让他面向自己,泪眼模糊中,小青看到一张苍白却喜不自禁的俊颜正微笑着看向他。
“柳歆风……”
不是说他已走了吗?是不是自己眼花了?
但那个温暖的怀抱绝对不是错觉,小青被柳歆风紧抱在怀,一个个吻落在他的额头和脸颊上。“小青,我不会走的,我们以后永远都在一起,永远都不分开。”
顾不得听情人的绵绵细语,小青颤抖的手急忙搭在柳歆风的脉上,强劲有力的脉搏让他心里一安,但随即心头火起,顺手一巴掌就拍在了柳歆风的脸上。
“混蛋,你居然敢骗我!”
骗他说什么武功全失,骗他说已经离开,害得他这么伤心……
软弱无力的巴掌当然不会对柳歆风造成任何伤害,他微笑着看着因生气而脸颊泛红的情人,柔声道:“我没有骗你,是真的想走的,行李都准备好了,如果方才你不问起我,我就会马上离开,你看,我手掌紧张的都出汗了。”
他向小青摊开自己的手掌,那上面果然是密密的汗珠,小青心安下来,软软靠在了他的怀里,口中却气道:“还说没骗人,那失去武功又是怎么回事?”
“那是黎先生骗人的,他好像很喜欢开玩笑,其实在帮你疗伤时,我也以为自己会武功全失,所以才会将行装打点好,等你醒来后就离开,其实不是这样,按照黎先生传给我的心法口诀,我的部分功力可以传给你助你疗伤,等你恢复后,你同样也可以传还给我,我们同时练功,功力应该增长得更快……”
小青抬头看着柳歆风颇为憔悴的脸庞,心里竟说不上是悲是喜,他喃喃道:“傻瓜……”
柳歆风也不答话,只是微笑着回望着他。
“咳咳……”
不识相的咳嗽声从外间传过来,黎亭晚斜靠在门框上望着他们两人笑道:“总算守得云开见月明了,有些话是要说出来的,你不说,对方怎么会知道?就像你想吃燕窝,偏偏端上来的是鱼翅,虽然鱼翅是滋补良品,吃起来也很美味,但却不是你想要的东西嘛,那心里一定有遗憾的对不对?……哦,好像我在说废话呢,言归正传,怎么说我也算你们的救命恩人,谁能告诉我你们哪个是在下位的?”
小青显然还没完全适应黎亭晚这种唠唠叨叨废话连篇的个性,他还在懵懂中,柳歆风却红了脸,斥道:“出去!”
黎亭晚满不在乎地耸耸肩,一脸的坏笑道:“还真是过河拆桥啊,这么紧张,不用说一定是你了,虽然有点儿出乎意料,不过也在情理之中,说起来刑飞也是这样伺候慕容静的。”
小青尚不知刑飞是谁,柳歆风却已从苏浣花那里听说了慕容静和小飞的事,现在听黎亭晚提起来,忙问道:“慕容能找到小飞吗?”
黎亭晚呵呵一笑。r
“这我可不知道,有情人才成眷属,能否相聚,那要看他们之间是不是还有情了……”
买命
七月的江南,莺飞草长,垂柳成荫,便是远处一扁轻舟,一堤春水,也可构成幅绝美清隽的画卷,而我此刻就在这画卷的一座酒楼里面,凭窗而望,默默注视著前方微波轻漾,泛起粼粼金光的一江流水。
十里繁华秦淮江水滚滚流逝,再过十年,抑或二十,百年,这里的江水仍不会变,变的只是欣赏流水的匆匆游客和那些倚栏凭望的秦淮女子吧?
静,还会记得那个总喜欢倚在你怀里懵懂任性的孩子吗?而我,是否还会记得你?或者已忘记……
“喂,听说了吗,今天上午有位官老爷在衙门口前突然一跟头摔倒,就没了气,把咱们府衙老爷吓得乱了手脚……”
“我也听说了,好像是旧疾复发,前一刻人还好好的,这一倒下跟著就没气了,大家都说怪呢。”
有人哧了一声。“什麽旧疾?既是官老爷,只怕是平日没行善事,被老天收了去……”
“噤声,这话让别人听到可了不得……”
细细碎碎的对话从坐在墙角的几人口中低低传来,这番话让我忍不住笑了一声,但随即就被涌上来的轻咳压了下去。
从落日谷出来後,咳嗽就断断续续的缠著我,有时会咳的心口生痛,连小绿也觉察到了我的不对劲,它除了吃饭之外,就是很安静的躲在我怀里,连半点声音都不发出。
那所谓的官老爷其实是毅王手下漏网的余党,他的死亡当然不是什麽旧疾复发,那只是我们擦肩而过时,我手上的冰针弹进了他的心脏而已,尖锐的冰针在刺穿他的心脏後转瞬即化,再高明的仵作也不可能验出那毫针大小的伤痕。
我在弹出冰针後缓步向前走去,错肩的一瞬,我隐约看到那张脸上露出诡异的惊恐,然後便悄无声息的软倒了下去,听到身後的惊叫声,嘈杂声,还有飞奔的脚步声顿起,我心里却只是冷笑。
当你去聆月阁买别人命的时候,可有想到自己的命已是死命?
我是偶然在经过聆月阁时听到此人跟萧紫衣的对话的,说是偶然,其实也许是有意的拜候,在我十年的杀手生涯中,与我唯一有过联系的就是聆月阁,那座清雅别致的阁楼是我曾经踏足最多的地方,现在却已让我觉得无比陌生。
我不知道静是否真如那个余党所说来了江南,但他的命我却是要定了的。
静,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所有想害你的人,我会让他死得更快!
角落处那几个人的低语终於告一段落,他们付账走後,窗边一角似乎清静了很多,怀里的小绿一动不动蜷著身子,好像已睡了过去,我却对著桌上的酒菜发呆,那番说静已来江南的话挑起了我的心波,让那张盈盈笑颜就像下了咒语一样,不断在我面前浮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