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
"嗯?"
"我送你回去。"
忻楠吓一跳,"啊?不用不用,我自己走很方便的。"
开什么玩笑!而且老总住的地方离办公楼很近,送他上山的话要绕远呢。
"没关系,我自己也想开车到处转转,来了这么久,早听说这里风景不错,都没什么机会出去。"
"呃......"忻楠不想扫老板的兴,可是,这个时间出去黑洞洞的能看什么风景啊?
还想不出用什么理由推托呢,电梯已经下到车库。算了!忻楠很豁达地想,他要送就送吧,大不了带他从海边那条所谓的"光明工程"大道走就是了。
在这样的夏夜开车兜风,其实是一件很惬意的事。车子好,坐着舒服,发动机的声音微鸣如音乐,车窗半开,温凉的夜风拂面而来,令人心旷神怡。
忻楠告诉了柯汉儒地址,开始还以为要给他指路,后来发现他熟悉得很,哪里直行哪里拐弯都一清二楚。咦?还说自己没机会出来。他忍不住侧头瞧柯汉儒几跟。
那男人沉稳地开着车,太概注意到他在看,说:"上次我来的时候,你不放心让我开车,怕我迷路是不是?"
"你怎么知道?"忻楠脱口而出,然后立刻闭上嘴。
柯汉儒浅笑起来,"我猜测。"
忻楠尴尬万分。
柯汉儒看他一眼,忽然笑出来,"这很正常啊。我有一个朋友,以前他从来不让我开车,就是你那种表情,只不过他会明明白白说出来而已。"
"啊?"忻楠有点反应不过来,"什么?就直接说不让你开因为你会迷路吗?"
"对。"
"我那个,是因为觉得你第一次可能不熟路......"忻楠笨拙地解释。
"我知道,"柯汉儒点头,"那个时候确实不熟悉,是很有可能开错的。"
"不过你现在开得很好啊,"忻楠很中肯地评价。连哪儿有单行道都知道,他是本地人可能都没这么清楚。
柯汉儒微笑,"没有人帮忙以后,自然而然地就学会了。"
忻楠看他一眼,觉得这句话的口气有点怪。
柯汉儒这时换了个话题,"你弟弟都还在上学吗?"
"不是啊,大弟已经是职业篮球队员了,小的那个在上学,马上升高三了。"
"是吗?他看起来很小。"
"......对,我一直想他到高三大概能窜起来。"
"与遗传有关吧,你跟你弟弟都很高。"
"是啊,不高的话,至少胖一点也好。""汉娜的儿子刚上高中,很壮,你可以问她要食谱......"
"食谱啊?德国人不是只爱吃香肠?"
"没那么单调啊,单香肠就有一千多种,还不算配搭,德国人自己一辈子也不一定吃得完。"
"咦?真的......"
车子到忻楠家的时候,他们已经说到怎样在酸卷心菜上铺上切成纸那样薄的香肠片来吃,然后搭配土豆浓汤和苹果酥,吃了绝对猛长肉。
难得两个人对吃都有兴趣有研究,忻楠意犹未尽地下车道再见时,互相瞧瞧,两个人忍不住都笑起来。
看着柯汉儒倒车走远,忻楠吁了一口气,短短一段路程,仿佛突然拉近两个人的距离,当然他还是觉得柯伦汉尼克是个非常值得佩服的优秀男人,但这个男人也曾经有被人骂路痴的年轻时代,也会对各种美食津津乐道,这样的他在忻楠眼里,一下子亲近了很多。
直到车子消失在下坡处,忻楠才转身顺着石阶往家走,步履轻松,吹着口哨。
一进院子便看见筱年坐在樱树下面的石头墩子上,这几天满潮,月亮又圆又大,银色的光线穿过树梢洒下来。房屋与树木的影子,像在阳光下一样清晰,但却没有那样强烈,而是柔和清澈得像浸在水中。
安静的少年的轮廓宛如敷了一层银粉,散发出淡淡的光芒,包裹在同样淡淡的掺杂着蔷薇与金银藤的清香里,美得像一幅可以触摸的画。
有一刻忻楠的呼吸有点窒住,但马上反应过来,张口便是:,"怎么又坐在这里?"
沉思被打断,筱年回过头来。
忻楠过去,一边说:"起来起来!"一边抓着少年的肩膀,一只手去盖在他屁股部位,触手的牛仔布凉丝丝的,忻楠不满地拍了那儿一下,"跟你说多少次不要在石头上坐久,很阴的!老记不住!......怎么在外面坐这么晚?"他自然而然地做这些,完全没有注意到筱年有点僵住的身体。
"嗯?问你呢,怎么坐在外面?"
"停......停电了。"
忻楠抬头看四周,果然一片漆黑,"又停电!线路老化就该早修,期负老城区啊......你要不要进来?两个人不用怕黑吧?"
筱年点点头跟在他后面,没跟忻楠说自己不是因为怕黑才坐在外面。
忻楠丢下公文包,抓了脸盆到水房里去冲澡,筱年亦步亦趋跟着,可是等到忻楠开始脱衣服,筱年就有点不自在起来。
忻楠没有忻柏那样健康的褐色皮肤和充满阳刚气的线条,但也颇可观,修长结实的体态,浅麦色的肌肤包着匀称却毫不夸张的肌肉,手臂和腿看起来很有力,往背上浇水时,哗哗的水像瀑布一样顺着漂亮的背阔肌线条,沿着中间那性感的凹陷滑下来,虽然没有灯,借着窗户透进的月光,水花泼珠溅玉般向下滚落......
筱年有点透不过气来,猛地闭上眼睛,转身靠在水房门外的石墙上,石头的凉意透过T恤衫渗进皮肤,冰镇着突突跳动的血液和心脏,好久,好久......
忻楠在水房里边洗边轻松地问:"筱年,你在外面吗?"
"......嗯。"
轻笑,"你这孩子胆子还真小。"
"......"
"放暑假想不想出去玩儿?"
"......不是很想,没什么玩儿的。"
"哦,对了,暑假季雅泽怎么给你排的课?"
"没排课。"
"啊?"
"让我自己找地方去写生。"
"为什么?"
"雅泽哥要出门。"
"出门?去哪儿?"
"跟方灿哥去内蒙。"
"......方灿?"水声停下来,忻楠开始拧毛巾、擦水、悉悉簌簌穿衣服,过了一会儿,他光着上身,套着一条肥大的沙滩裤出来。口气有点犹豫,"你知道方灿啊?"
"嗯,他经常来画室。"
忻楠闷头朝楼上走,隐隐约约听到他在小声嘀咕:"......那个家伙!"
筱年没挪步,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突然大声说:"他们说要去度蜜月!"
忻楠手里的盆"哐当"一声掉在楼梯上,然后"乒乒乓乓"地滚了下来。
太过吃惊,忻楠呆呆地转过头来瞪着他。
筱年没再说什么,只是一声不吭地上前把盆拣起来,抱在手里回房间去,擦过还愣愣站在搂梯上的忻楠的身边。
等忻楠回房的时候,东西已经收抬好了,筱年正坐在窗边发呆。
"你......没事吧?"忻楠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收敛心神,摸摸鼻子,小心翼翼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轻声问。
筱年转过头来,神情有些困惑。他的黑眼睛迷蒙潮润,像浸在初夏海水中的
月光,蒙上了一层小南风带来的雾气,看在忻楠的眼里,是一种透露出脆弱的迷茫和忧郁。真糟糕!不知道这个事实会给筱年造成什么影响,因为曾经经历过差点被男人强暴的事情,忻楠特别担心筱年会对同性的这种关系产生心理上的排斥......最主要的是......那种恐惧......好不容易才消除掉......
"我以前没有告诉你是因为......因为......"忻楠期期艾艾,"雅泽有才华,是个好老师。
"他......是同性恋。"
"......是,他是,"忻楠在心里暗暗埋怨,那小子明知道筱年出过什么事,一点不知道收敛,瞒瞒他会死吗?这么迫不及待的!"同性恋......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
筱年抬起眼来盯着忻楠,"楠哥,你不反对同性恋?"
"嗯,"忻楠踌躇着开口,"其实,同性恋跟异性恋,并没什么分别,都是两个人相爱,希望能够在一起生活,并不特别也不会影响到别人。"
筱年还是盯着他看。
"......当然像一些不好的事,涉及到感情的,吵架、欺骗、不信任、强......强迫之粪的也同样都会发生,但绝不会因为是同性恋情况就更糟糕......"
"那你......,"筱年突然开口打断他,却有点结巴,"......你......你是不是......你一直跟他在一起......是不是......是不是也是......也是那个......同性恋?"
石破天惊!
忻楠开始还耐心地给他听下去,听到最后一个词嘴巴倏然张大,身子晃一晃,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僵硬了半秒钟光景,他很激烈地反应,"不是!"人已经跳起来。
"我不是啊!"忻楠把筱年的难以措辞当成了畏惧,忙忙解释想让他宽心,"我一直有交女朋友啊你不是知道的吗?不用害怕啦,同性恋不传染的!"
我知道你一直有交女朋友。筱年狂跳的心脏僵旗息鼓,跌落到深深深深的失望里去。我也没有害怕。我希望同性恋可以传染。但,看着忻楠哥那样震惊样子,筱年默默低下头去。即使不反对同性恋,不嫌弃自己的朋友也是这种人,忻楠哥也绝不能接受自己变成那样的人吧?
......反应那样激烈。
一点希望也设有。
忻楠哥不会喜欢同性,也就不会喜欢自己,永远。
忻楠背上出了一层冷汗。
筱年不会由害怕那男人变态的行为,导致到害怕是同性恋的雅泽,甚至开始害怕作为雅泽好朋友的自己吧?那个该死的男人,早知道就不那么轻易地放过他。
"......筱年?你不是......还在害怕吧?"他轻声问,"真的没必要,你跟雅泽相处这么久,你该知道雅泽是什么样的人。何况,他已经有爱人了。"
"嗯,我知道,"筱年抬起头来,"我知道雅泽哥是好人,方灿哥......也是好人。"
"那......"忻楠再接再厉,"也不会怕我吧?"
筱年瞪着他,仍然带有一点忧愁的样子,却忍不住笑出来,"当然不会,我怎么会怕忻楠哥。我只是......有点意外。我没事的。"
"哦哦,"忻楠大松一口气,"没事就好,没事就好。现在你是我们忻家的人,没什么能伤害到你的,什么也不用怕知道吗?"
"嗯。"
"有什么心事就讲出来,有哥给你做主,知道吗?"
"嗯,我知道。"
"呼,这就好。你一定是前一段时间太累了才会想这么多,趁着暑假好好歇一歇,玩一玩。对了,八月啤酒嘉年华的时候哥带你去玩好不好?你去过吗?"
"好。没去过。"
连嘉年华都没去过!忻楠习惯性地摸摸筱年的头,表示同情与怜惜。
接下去没有再说那件事。
还好!忻楠想,筱年似乎不是特别排斥,也许因为雅泽在他面前表现得太理所当然?那家伙一定是的,他一贯不在乎别人怎么想!忻楠确实希望筱年对这种事越不放在心上越好,他自然不会主动去提起。
而筱年,他也不想再提起,刚刚明白的事情,他想他永远没有勇气去做完。只是这么想着,就觉得疲惫,心仿佛走过上千里荒芜地,前面却还是没有希望。
他安静地爬上床躺下,都没有注意到忻楠异样的又有点开心的目光。
他本还担心筱年因为这件事会对跟一个大男人睡在一起突然不自在起来,但那孩子一言不发地上床,像往常一样留半张床和半边毛巾被给他,并且在他上来之后,也像往常一样,很乖地缩在他身边。看着静静依偎在自己身边的小人儿,那种信任和依赖那样浓浓的无声地明显表示出来,忻楠忽然觉得心里满满的。
第十六章
暑假结束后,筱年升上高三。现在回过头来想想两年前那个懊热的夏天,像一场难以置信的梦。时间如同炉子上烧开的水,"咝咝"叫着蒸发得无影无踪,他的生命莫名地转了一个弯,向着意想不到的方向去了。
消极的林筱年,心里那淡淡一点的落寞,也随着日子流逝而若有若无起来。他已经习惯性的不去期望了,可是,如今跟忻楠朝夕相处的不是他吗?每天陪在忻楠身边,听他说话,看他走来走去,被他使照顾小孩子一样拎来拎去疼护着的,不都是他吗?
只在很少的时候,在有些最开心的时候,筱年会突然觉得心里凄凉。
但忻楠连这一点偶发性忧郁也不给他机会发作。
其实很难分辨,筱年的表情总嫌平板,表示心情好也不过抿抿嘴角,不仔细观察他的眼睛你永远不知他在想什么,忻楠却可以本能地感觉那平静下面的波动。
那孩子莫名其妙发起呆来的时候,忻楠通常上去揪住他耳朵笑着叫他:"喂喂,你不要又给我进入生理期哦,在想什么坏事老实交代!"。
筱年的耳朵真好揪,薄薄圆圆,形状漂亮,手感柔滑,忻楠总忍不住又捏又揉,每次看筱年连耳朵带脸颊红成一片,小脸滑稽地皱成一团,就笑不可抑,等侵略发展到颈子和腋下时,小家伙绝对痒得眼泪都笑出来,全身扭得像条虫一样大叫"哥啊饶命啦!"
忻楠顶喜欢看筱年这时候的样子。小家伙烂泥一样瘫着喘粗气,衣服皱成一团,皮肤变得红粉绯绯,大眼睛泪水盈盈的,虎着小脸一边抽鼻子一边斜眼瞪自己,每逢此刻忻楠就觉得心情大好,乐趣无穷。
--恶劣啊!
但忻楠觉得自己心情好的理由很充分:筱年敢于睡懒觉了,尤其周未,总是耍赖不起床。也敢于乱摊东西了,课本丢在他的桌子上,画板总是架在让他想不到但是会撞到的地方,一堆铅笔随时会意外地在脚底下出现。拖鞋突然踩爆水粉颜料吓他一跳的时候,那小子会咯咯笑着溜去拿抹布,一点心虚的表示也没有。也不再谨慎到非要规规矩矩到点吃饭,不再出来进去礼貌地跟他打招呼--总之,不再束手束脚好像是到别人家做客。
最叫忻楠志得意满的,是筱年长个儿了。试秋装的时候,尺码比以前要大一号,可能是这半年多的骨头汤产生了效果,用卷尺一量,林筱年居然窜过了一百七十公分,达到一百七十一点五公分,虽然看起来还是细长细长的,但筱年骨架小,身上还是很养出了一点肉。
忻楠总觉得照筱年的骨架,还是要胖一点比较好看,看脚就知道。筱年的两只脚丫儿白白嫩嫩,脚趾头圃圃的,肉感又可爱,忻楠决定比照同样标准喂胖筱年。
小孩儿被他逗得滚在沙发上直扑腾,"楠哥你得了吧,身上也变那样还有法儿看吗?"
"你没有审美观,我不跟你讲,乖乖把这汤喝下去。"
每天晚上一碗补汤,养秋膘良方。
"我没审美观?"筱年咯咯笑,"我画画儿的我没审美观?我现在都开始帮雅泽哥画他的外销货了。"
"他剥削你啊?有钱赚没有?"
"有,一幅三十乘五十的可以赚八千块,雅泽哥说要教我画油画,油画赚得多,不过到时考试不考这个。"
"那狐狸头!我先警告你,赚钱可以,不许影响正常上课和画画。"
"知道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