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云舒

第一章

十月金秋，微风送爽。
阳光剪开浓密的梧桐叶，投下斑驳游离的碎影，随风势飘忽，点点的光影不断跳跃在站于树下的一对少年男女身上。
男生穿着“北宇学园”的传统制服，一身黑色，将他高大颀长的身材表露无疑，女生也穿着同样款式的制服，短裙白袜，清秀可人。
因为极度害羞，她将头垂得低低的，仅从柔顺的黑色下，弊见后颈部白皙细腻的肌肤。
他们长久地默立着，谁都没有说话。
空气仿佛凝窒了一般，仅余微风穿过枝叶的沙响……
“他们到底在干什么？”
西南隅，一排梧桐树及浓密灌木丛形成的天然隐蔽所，传来一个男生咬牙切齿的声音。
殷飞握着望远镜，恨恨地对准眼前不远处的一对男女，眼睛几乎能冒出火来。
相同颜色及款式的制服，说明他同样也是“北宇学园”——一座位于T市中心的区属高中的学生。
丝毫不逊于先前男生的高大身材，此刻正可怜地在灌木丛中缩成一团，同时，挤在他身边的，还有另外两个男生，一左一右。
三个人忍受着空间的狭小，屏气凝神地盯着眼方。
“殷飞，你要忍耐，你要忍耐啊……”
右边传来阴阳怪气的声音，染着一头蓬松的褐黄头发、耳上戴着银耳环的小虫，是殷飞从小长到大的死党兼超级损友。
“我知道，你从国中就一直暗恋的对象，现在一升到高中就向她的心上人告白是很令人难受啦，不过我劝你还有想开点，那个叫什么林枫的家伙怎么看都比你强得多啊。”
“砰……”地一声巨响，大地抖了两抖，小虫口吐白沫、四脚朝天倒在地上，头上冒出两道青烟。
“林、枫……你这个混蛋……”殷飞揉了揉拳头，死死盯着不远处的黑发男生。
要是苏菲儿真的向他告白了，他绝对跟这个有一双死鱼眼的家伙不同戴天！他要把他跺跺跺……跺成一万零八块，扔到海里喂鲨鱼！
“殷飞，想开点。”
挤在左边的章立海对这种情势早已见惯不怪，安慰地拍了拍殷飞的肩膀，“你已经旷课两个多星期了，这可是你在北宇学园上学的第一天，我可不希望看到你因为打架滋事而被勒令退学……再说了，苏菲儿找他，也不一定是向他告白，说不定还有其它的事呢？”
他虽然没有染发，也不像小虫那样流里流气，但英俊的眉宇间仍是透出一股懒洋洋的吊儿郎当的味道。
此时，前方的男生，就是他们口中的林枫动了一动，冷冷的黑眸掠过一丝不耐之色。
“那个、那个……我，我……”苏菲儿吞吞吐吐，越是着急害羞，就越说不好。
惨了惨了，他不要不耐烦就好。
“你到底想说什么？”林枫冷冷斜睨着眼前的女生。
“我，我……”被那双狭长漂亮的眼睛一瞪，苏菲儿更觉得一颗心就快蹦出胸膛。
她已经急得快要冒汗，但预先准备好的告白，在这个紧要关头却统统不翼而飞。
真是急死人了，她好不容易才考上林枫要上的学园，逮到这个机会向自己国中就开始暗恋到现在的心上人告白，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如果错过了，很可能不会再有！
“我走了！”林枫完全失去耐心，高大的身形一转，就欲离去。
苏菲儿急了，一下子脱口而出。
“我喜欢你！”
……
——完了！殷飞从心里发出一声绝望的哀嚎。
——完了！小虫在心里哀嚎，他已经想要快点逃离这个是非之地，免得再受殷飞的头槌。
——完了！章立海暗暗叹息，看了一眼殷飞，准备好及时阻止他的火山爆发。
2003年10月2号下午四时十五分三时六秒，就在这个火星撞地球、即将宇宙爆发的关键一刻，时间、空间、一切的一切全部静止不动的一刻。
苏菲儿、殷飞、小虫，章立海……清楚地听见，林枫开口了！
“关我什么事？”
一阵微风吹过，撩起林枫漆黑的头发，掠过黑发下一双狭长冰冷的双眸、高高的鼻梁，像刀锋般薄薄的嘴唇。
也掠过他唇角挂着的一丝淡漠的不屑。
他的全身上下，都散发着冰霜般森严的气息。只要一靠近，就很难不会被冻伤。
就连阳光，也融化不了那张苍白俊美的脸颊上，千年不变的表情。
苏菲儿倒吸一口凉气，黑白分明的眼眸已然溢出一层雾水，她用手捂住微微颤抖的双唇……
麻烦！
林枫理也不理她，转身就走。
突然，从天而降的一团火焰猛然跳入他的眼眸，强烈的光线令他几乎睁不开眼，他微微蹩起淡漠的眉心。
“林枫！你这个混蛋，给我站住！”
怒吼声鼓震耳膜，衣领被人一把揪住，一瞬那，他对上一双燃烧着熊熊焰火的双眼。
那眼眸中的火焰是如此艳丽，仿佛是从阳光中冲天出起的火鸟，浑身都散发着夺目的流芒。
灵魂顿时掠过一阵莫动的悸动，他仿佛已被那流芒给击中了。
“你是谁？”
他不禁开口问，他从来没有主动和别人交谈过，这是第一次。
眼前的男生有一双浓密的剑眉，突显一种飞扬跋扈的神采。棱角分明的俊朗脸庞，因明显的怒火，而显得有几分狰狞。
他咬牙切齿地瞪着他，如果眼光可以杀人，他想此刻他身上一定布满了无数个透明窟窿。
他的身高与自己相差无几，这么亮眼夺目的男生，如果他曾经在北宇出现过，他没道理会对他没有印象。
“你管我是谁！只要敢伤害菲儿，我绝不轻饶！”殷飞朝他吼道，一拳往那张俊美得令人牙咬咬的脸上揍了下去。
“呀……”
伴随着苏菲儿一声尖叫，林枫闷哼一声，倒退两步，靠在树上。
他默默伸出手，抹了一下唇角，果不出其料，流血了。
“冷静一点。”章立海死死抱住还想上去补拳的殷飞。
“打得好，殷飞，揍这个跩得要死的小子，狠狠地揍他！”小虫向来唯恐天下不乱。
“我没有伤害她。”林枫淡淡道。
原来是为了那个烦得要死的女人，看样子，他一定很喜欢她吧，他不禁微微皱眉。
“废话，你对她这么冷漠，这不是伤害是什么？”殷飞气得几乎怒发冲冠，“苏菲儿她……她花了多大的勇气才向你告白，可是你却这样对她，林枫，你实在太不知好歹了，菲儿她有哪点不好，她既温柔又可爱，想追求她的人不计其数，她喜欢你，是你的福气……”
“殷飞，不要再说了。”苏菲儿的泪水在眼眶里转啊转。
殷飞乖乖地住口，余怒未消的眼眸，兀自冒火地盯着林枫。
“别人喜欢我，是他们的事。”
“你！”殷飞差点又扑上去，拳头攥了又攥，他终于忍住了，“下次不要再让我见到你，否则，见一次我就揍你一次！”
恶狠狠地抛下一句话，他拉起苏菲儿的手，“我们走。”
林枫缓缓站直身子，静静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
想起来了，他似乎就是自己班上一开学就旷课达两个多星期的家伙，果然，很有性格。
“殷……飞……”
下意识地，他轻轻念着那个眼眸里似乎有火焰的男生的名字，眼眸掠过一丝波动。
这，就是他和他，第一次的初初相遇。
俗称，不打不相识。

* * *
“啊……对不起……”走出不多远，察觉自己竟然还紧紧攥着苏菲儿的手，殷飞连忙放开。
抓抓脑后，他的脸微微红了。
“我……打了那个家伙，你没有生气吧。”他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的脸色。
苏菲儿抬起低垂的头，轻轻摇了摇，又低下去。
她的眼睛，至今还是红红的。看来，刚才告白被拒绝，对她的打击不小。
“菲儿，打起精神来。”殷飞微微蹲下身，握住她的肩头，露出一脸如阳光般闪闪动人的笑容。
“你长得这么漂亮，有很多男孩子喜欢你呢。那个叫林枫的臭家伙，总有一天他会后悔的。”
“其实……我也早就有心理准备了，一开学，就有很多女生向他告白，比我漂亮的多的是，也难怪，他会……”苏菲儿咬一咬下唇，强笑着抬起头来，“不过没关系，已经过去了，我会忘掉他的！”
“是吗？”
“嗯。”苏菲儿用力点点头，“谢谢你，殷飞。”
“哈哈……没啥没啥……”没那双明亮的眼睛一看，殷飞就只有傻笑的份，“只要有我在，就没有人能欺负你。”
“嗯。不过，下次不要再这样了。你已经旷课这么久，如果打架再被抓到，可能又要记过了。”
虽然他的行为很鲁莽，但她知道，他是一心一意为她好。
殷飞和她从国中开始就是同班同学，现在一直升到高中，她一直把他当成亲哥哥一样的好友。
一直以来，他，小虫和章立海组成的死党三人行，是全校老师最头疼的问题学生。打架，旷课，聚众闹事是家常便饭，测验小考大考没有一次不是鸭蛋……
本来，她也像其它女生一样，对这种流里流气的问题学生避得远远的，但自从有一次，她受到外校高年级学长的欺负，所有的人都噤若寒蝉，却偏偏只有他们三个人仗义相救后，她就对他们完全改观。
“好，我上课去了，再见。”苏菲儿朝他挥挥手，轻盈地走入高一（二）班的教室。
“再见。”殷飞朝她傻笑着，双眼冒出两颗大大的红心。
菲儿真是可爱，连背影都这么苗条优美。
“回神回神，重色轻友的家伙。”小虫一脚踢到他的屁股上，将他踩了个狗啃泥。
“混蛋！”
又是“砰”地一声巨响，大地抖了三抖，小虫口吐白沫，倒在地上。
一旁的章立海，只是叉着手，懒懒地倚在墙壁上，微笑地看着这一出百年不变的闹剧。
真好，有他们这样的朋友，真好。

* * *
翌日，清晨。北宇学园。
“哇，好高噢。”
“你说哪个？”
“他们三个都很高啊，而且都长得很帅耶。”
“要是说帅，怎么也比不上我们学园的第一帅哥——林枫帅啊。而且他不仅长得帅，功课也好，听说他是以全校第一的成绩直升入我们学校的呢。”
“是啊是啊，他真的是又帅又酷，又不爱讲话，每天看他都是一个人独来独往，好像没什么朋友。”
“但是我看林枫家里似乎很有钱，他用的东西都是名牌，很贵的。”
“听说他打篮球很棒，国中时就是篮球社的主力队员。现在又加了校篮球社了，什么时候我们去给他加油吧。”
“好啊好啊，算上我一个。”
教室里，课间休息时，女生叽叽喳喳的议论声纷纷传入耳中。
“烦死了，这些女人怎么这么八婆啊。”殷飞趴在桌上，不耐烦地用牙咬着铅笔。
“还不都是为了那个林枫。”小虫坐在课桌上，酸溜溜地说，“本来怎么说我们都是北宇排得上名的帅哥，怎么那个林枫一来，那些女生眼里就只有他一个人了。”
“又是那个臭小子。”殷飞的眼皮跳了一下，脸上冒出三道黑线。
旧恨新愁，他现在一听到这三个字，就浑身不爽。
“即使从男生的角度来看，我也不得不承认他长得很帅，是女生无法抵挡的那一类啊。别说女生，连我有点动心呢。”章立海微微一笑，唇边露出万人迷般慵懒的笑容。
“你不会吧……老兄，难道你连他都想出手？”小虫怪叫起来。
“那又怎么样？”章立海痞痞地耸耸肩，“谁都知道我是男女通吃。”
“但是，你喜欢的不是……”
“不是什么？不要胡说！”
章立海以凌厉的眼神堵住小虫的话，微微瞥了一眼殷飞，还好，他没有注意，只是一脸垂头丧气地趴在桌子上。
原本灿烂飞扬、自信满满的双眼，此刻已然失却生气，一片黯淡。
他不禁有些心疼，伸过手揉揉他的头发。
殷飞的发色是淡淡的浅褐，摸上去硬扎扎的，一看就知是个脾气臭臭的，却倔强可爱的家伙。
“怎么了？”他柔声问，将指尖轻轻游移在他发间。
这是一种无声的抚慰。
殷飞从小父母离异，母亲远嫁国外，父亲则另娶他人，就不负责任地把他丢给了他的舅舅。
虽然舅舅一家对他也不错，但毕竟寄人篱下。而他从国中就开始四处打工挣钱，到了高中，为了不再麻烦舅舅一家，就自己搬入了学生公寓，开始独立生活。
虽然平常他总以活力四射的举动和灿烂的笑容证明他活得很好，但章立海知道，在内心，他只是个极度缺乏关爱的少年。
他只是太逞强，不愿让任何人看出内心深处的寂寞罢了。
因为从国中起，两人就是惜惜相知的好友，在他面前，他偶尔也会流露出脆弱的一面。
就像现在，如果换成是别人，敢在太岁爷头上动土，殷飞早就一拳把他打飞，但此刻，在章立海手下，他倒更像一只撒娇的慵懒小猫。
“是因为菲儿吗？”
会让他这么没精神的，恐怕也只有菲儿了吧。虽然他昨天还强颜欢笑地安慰她，但他知道，他自己心里一定很难过。
“为什么像菲儿那么可爱的女孩，也会喜欢那个跩得要死的死鱼眼啊！她今天上学时眼睛又是肿肿的，一定是躲在家里偷偷哭过……”
“别难过啊，她总有一天会喜欢你的。”他柔声安慰他。
“没有人会喜欢我，过去是这样，现在是这样，将来也是这样。”殷飞摇摇头，趴在桌上把脸埋入双臂中。
过去的记忆一幕幕回现……
——小飞，妈妈真的很爱你，可是对不起，妈妈不得不离开你。
——小飞，从今天开始，你就跟舅舅一起生活吧。爸爸有另外的家庭要照顾，对不起……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呢？
我只是，你们留在这个世上多余的东西罢了。
“殷飞，你还有我们啊，至少，我会陪在你身边，永远……除非你不要我们。”
“是啊，别难过了，你还有我们呢。”平常嬉闹惯的小虫也一本正经地坐到他身旁，环住他的肩膀。
“谢谢你们。”
殷飞衷心感谢。这两个好友，是他这一生，最宝贵的财富。
忽然，一道高大颀长的人影出现在门口，殷飞的笑容顿时僵凝在唇边，灿若朗星的眼眸，又爆发出熟悉的火焰。
真是冤家路窄！
为什么他不能跟清秀可爱的菲儿同一班，而偏偏跟这个死鱼眼同一个班级呢？而且，像他这么超级跩的家伙，居然会是班长兼纪律委员长，真是太没天理了。
忍、忍、他忍……
可是，不识趣的家伙偏偏就坐在他的邻座，整天抬头不见低头见，他想忽略都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