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坐在正襟危坐的老人前,叶禾真的会笑出来。
“所以,我的意思是……”老人一字一句的说出自己的要求,语气不卑不亢,不急不
缓,像是请求实则命令:“不要再见谢辉。”
叶禾苦笑:“你以为是我缠著他不放?”
老人毫无表情的说:“至少跟著他有好处。”
叶禾摇头:“若不是他,我现在何苦弄成这样。”
若不是他苦苦帮我得到那个角色,霍衍又怎会心升报复。
“那你的意思,是答应了?”
叶禾又摇头:“我现在只想知道他在哪里,在干什麽。”
不要帮了我,却在我真真最需要帮忙的时候消失不见。至少告诉我为什麽。
老人沈声说:“你不可能见到他。就算告诉你也没用。”
叶禾道:“我一定要见到他。我有事情要和他说。”
“你与他以後再无任何关系。什麽事情我可以帮你解决。”
叶禾微微蹙眉,意识到了什麽,问道:“谢辉现在何处?”
“叶先生不要知道了。”
“他……”叶禾无法相信:“他现在可在自己家中?”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既使你知道也未必见得到。”
“你把他囚禁起来?”叶禾惊讶道。
“请叶先生注意措辞!”老人冷冷道,不怒自威:“囚禁?他是我儿子,不是犯人!
”
叶禾激动道:“他既是你儿子你又怎能限制他自由?他要去哪要与谁交往是他自己的
自由,做父亲的,怎麽可以这麽做?”
“叶先生是犬子什麽人?居然在这里教训起我来!”老人道:“儿子做错事情做父亲
的加以指导难道不对?做错的决定,不管不问而让他一错再错就是父亲应该做的?叶
先生的父亲出狱之後死之前难道就是这样履行父亲责任的?”
叶禾所有的话卡在喉咙里。别提起他的父亲,那是他的耻辱。他羞耻的印记。
他低下头去。沈默。什麽都不敢说。
他知道接下来要说什麽,他不想听,可是老人的话还是清清楚楚传进来:“谢辉当年
不顾我反对就进入这个圈子,这是我能容忍的最大限度。但是,我绝对不会再容忍我
的儿子带一个不干不净的男人出出进进!”
不干不净?
那些儿时的噩梦仿佛又一次铺天盖地而来,他无处可逃。只能站在那里瑟瑟发抖。
多谢他没有说出更难听的话来。
“所以,我希望,叶先生能明白做父亲的苦衷。”老人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我也
知道对叶先生造成了很大的损失,所以,叶先生有什麽要求,只要我能做到的,我都
会答应。”
做父亲的苦衷?损失?
他根本不知道。知道个屁!
但是他知道,终於结束了。
什麽认真的,什麽我爱你,什麽永远是他的。都没有了。
谢辉为叶禾一个谢谢所做的一切。不止不休的纠缠,还有那些威逼利诱或者绵绵情话
,此刻都比不上谢老先生最後那句话。
因为那一句,叶禾可以忘记谢辉所有的东西。
看吧,叶禾果然赢得漂亮,不但甩了谢辉更得到了自己所要的。
过河拆桥做得太完美了。简直十分。
他抬起头来,冷冷说:“我只有一个要求。”
老人唇角止不住溢出胜利的微笑来:“说吧。”
“我要这辈子再也听不到霍衍的名字。”叶禾说:“方法随你们。”
“霍家小子?”老人皱起眉来:“他父亲与我是战友。”
“这个我不管。”叶禾冷冷笑起来:“霍衍手上有照片。很多很多。”
说完这句话他起身就走了。他知道这句话可以得到他自己要的结果。
只是他不能在这里在呆一秒。他觉得自己的心脏有什麽东西,争先恐後的往外窜,快
把他的心脏挤破,胸膛撕裂。
电梯里,叶禾沿著墙壁无力的滑落下来。他心痛。也不知道为什麽。也许是因为那一
句不干不净,也许是因为自己的卑鄙,也许,是因为对谢辉的愧疚。不论哪个原因,
都令他痛得椎心刺骨,撕心裂肺。他不知道,谢辉已经在他心中到这地步。
谢辉,不管我爱不爱你。你对我做的那些事,说的那些话,都已经让我无法忘记你。
你已经参与了我一段生命的重要角色。不管我愿意不愿意,你已经进入我生活,而现
在,我只是没想到,割舍竟然这麽痛。
在电梯狭小的空间,下36层短短的时间里,叶禾捂著心口为谢辉流下了一滴眼泪。
一滴。
从此我们什麽都没有了。
11
叶禾应该满意了。他不去管谢老先生如何让霍衍住了手,反正霍衍於他已无威胁。霍
衍不再与他虚伪套笑,也不再连嘲带讽的与叶禾说话,准确来说,有叶禾的地方,霍
衍变会低头走开。他也没有心思去琢磨其中过程怎样,他对现状很满意,不想改变什
麽,其余的,也没了兴趣。只要维持现状就好。
两星期的最後拍摄工作和一些零碎的收尾工作,然後便不用再参与拍摄,一直到电影
剪辑、後期制作的一大串问题解决後,中间的大段时
候,叶禾可以另觅工作。
可是叶禾没有接任何工作。叶禾觉得有些累,这麽多事情:谢辉的再次出现、与赵、
许旭和好、霍衍的事、谢家老人的事,像大把大把的糨糊,不管他接不接受得来,直
往他脑袋里塞。他直犯晕。可是这些事情突然没了,他又觉得有些空。空虚得乏累。
但他不希望改变。这样已经是他觉得最好的结局。
他拒绝了几个电影、电视剧的工作,修养了一阵子,时不时的去赵、许两人那里“串
”门子,或者逛街或者闭门大睡,直到最後在何力半强迫性质的劝说下,接下了一个
个性服装的平面广告。当然,摄影师是极佳的。成川夏,摄影界的冉冉之星。
但是场地上的人都叫他阿夏,叫他的小助理小该。两个人都是二十二、三岁的年轻人
。或许是是时常在外的摄影玩耍周游各地,使得他们更像是尚未褪去玩心的孩子。
若是灵感一来,阿夏就会不管何时何地工作起来,大声赞好,拖著叶禾可以一套衣服
照不停不休一直拍摄直到他满意,或者拉和他的小助理,不管任何人的劝说,拍摄某
一个别的镜头消失几个小时。所有的工作都搁在这里不见人影。但是所有人都甘心。
因为他拍出来的东西,震撼得每个人说不出话来,漂亮到了及至。
小该的性格则和阿夏相反。不张狂,默默负责的工作。阿夏拍摄时就乖乖的站在一边
,随时等候阿夏的吩咐。工作小心细致。别人赞他时,他就红著脸说谢谢,眼睛却放
出光亮来表示出自己多麽喜欢有人肯定,有时那双清澈的眼睛灼得叶禾眼痛。
叶禾不得不承认,他被这两个人吸引。被那些他没有的东西吸引。
这天所拍摄的服装是走奇特妖冶的风格。以女主角为主,叶禾只是当陪衬。尽管是这
样,一丝不苟的摄影队伍还是细致的帮他化妆。用颜料在叶禾的皮肤上彩绘,妖冶的
玫瑰红从叶禾的後颈沿著左侧靠近耳朵的脸颊一直延伸到叶禾的左眼眼角,然後还加
重了一些眼影。就像是一朵花从叶禾的身体里蔓延无可抑制的蔓延开来,由内而发的
妖媚。
叶禾,看了自己十几年的脸,也不得不说自己是漂亮的。漂亮得不可方物。从未如此
漂亮。
他从化妆间出来的时候,所有在场地上忙活的人全都呆了两秒,然後阿夏大叫:“洛
落呢?快叫洛落出来!”所有人的忙开了,速度越发利索。
洛落出来的时候,叶禾几乎有种想膜拜的感觉。他看著洛落的脸几乎呆掉。
就像俯视众生的女神,就像媚惑众生的妖精,美丽得惊心动魄。两种矛盾的美结合在
一起,简直完美。
叶禾是极少赞叹人的,他对洛落说:“你真漂亮。”
除此之外,他想不到别的形容词。
洛落一笑脸通红,羞涩道:“不好意思。我看你看呆掉。”
叶禾的脸也通红。被漂亮的人说漂亮,他有些自惭形秽。
阿夏在那边大喊:“你们快过来,不要再那里大眼瞪小眼!”
众人都知道今天肯定不会是轻松的一天了。叶禾非但不抱怨甚至有些微微的期待,与
这麽漂亮的人一起工作,叶禾不能不说自己是愉快的。
他放松心情。他尽力配合阿夏的工作。
他忍住自己不去看洛落漂亮的脸。可是当他们的视线相撞时,却能看到洛落完美的笑
容。对著他,羞涩却勇敢带著鼓励的微笑。
叶禾想再这麽下去,我会爱上她。
到了晚上十点,连续拍摄七个小时的工作终於结束。
任何人在七个小时连续工作不休息的情况下,脸色都不会好到哪里去。叶禾侧过头去
,看见的还是那炽光灯下完美无瑕漂亮的洛落。
洛落温柔的说:“今天辛苦了。”莞尔一笑。
叶禾开始期待明天的辛苦。刚想说什麽,阿夏的声音传来:
“叶禾,你先别卸装,等下留下。”
“单独给你拍几张,留做私人用。”
叶禾转过头去,便看见那远处的笑容。
恍惚之间,仿佛时光倒流,叶禾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只记得那人笑著对他说:“叶禾,你真的很厉害。”那个笑容,曾给叶禾多大的力量
。
那眼睛流露出来的纯净的欣赏,现在只烧得叶禾心里发麻。
怎麽会,突然想起来他来。
怎麽会,突然後悔起来。
怎麽会,突然心痛起来。
12
“叶禾……叶禾?”
叶禾回过神来,看见洛落一脸关心的样子:“你还好吗?很累吗?”
叶禾笑著说:“不会。”
洛落笑了起来,她真的个漂亮的女子:“那加油哦。”
叶禾有些局促:“恩……谢谢。你也是……”
洛落脸上立刻绽开一个灿烂的微笑,转身提著她的裙子哒哒哒哒的走向休息室。
叶禾站在原地有些失神。
“叶禾,叶禾,”这时阿夏唤道:“过来过来。”
叶禾走了过去。
阿夏对小该说:“来,小该,你来给叶禾化装。”
叶禾吃惊的望著小该。
小该笑道:“我就是主修化妆和形象设计。”
小该在给叶禾补脸上的妆,叶禾道:“你真的学过化妆?”
小该答:“对啊。怎麽了?”
叶禾道:“那倒没有。那这次怎麽不是你化妆?”
小该换过一只眉笔,挨近叶禾给他细致描眉,说:“这里的化妆师都是服装公司聘请
的。我只是阿夏的助理。”
叶禾咬了下唇:“阿夏他要给我拍什麽?”
小该放下手中的笔,靠近叶禾看镜子中的叶禾,满意的说:“你放心吧,阿夏今天对
你满意极了。他会尽全力给你拍的。希望你别怪他,他就是工作起来有些不管别人。
”
叶禾笑起来:“他一定很重视你。”
小该皱著眉望著镜子里的叶禾。
“他平常都不让你帮别人化妆,而关键时刻则信任你。”
小该脸“腾”的红了:“恩。他很重视我,是我很重要的朋友。最好的朋友。”
叶禾望著小该通红的认真的脸,觉得很幸福。
有一个自己相信的人相信自己,的确是一件很幸福的事。而叶禾即使不是当事人,也
能被那种幸福感染到。他很喜欢小该了。
叶禾在脱衣服的时候有些不舒服。可是小该一脸纯洁无瑕,而且他必须要有专业素质
。他只好背对著他们两个脱。这样,总会让他减少点尴尬。他总觉得,在人前脱衣服
,是一件屈辱的事情。没办法,谢辉看他裸体的眼神就是赤裸裸的情欲还有不屑。他
一件一件脱下来,尽管知道身後不是谢辉,他还是觉得如芒刺背。他刚把最後一件衬
衫的扣子全解开,露出背部的皮肤时,听见一声“好白!”又手忙脚乱把褪去一半的
衬衫提起来,裹住自己。然後转头尴尬的看见一脸无辜的小该和阿夏。
“我……不好意思……”
阿夏无辜道:“叶禾,你怕什麽,我们不会对你怎样的。”
叶禾低头,他恨死谢辉了。
在同性面前脱衣本来事件极其普通的事情,要不是谢辉以前那样对自己,叶禾又怎麽
会在同性面前畏惧脱衣。谢辉以前的那些事,就算没了谢辉这个人,还是在影响著叶
禾。叶禾真是恨死了,恨谢辉,更恨自己。
“叶禾,需要我们出去吗?”小该问。
叶禾摇摇头:“没事,我刚刚突然给吓到了,不是还要化妆吗?总会给你们占去便宜
的。”说完咧嘴一笑。
阿夏听完大笑:“叶禾,你放心。如果小该敢占你便宜。我准许你占回去……”话还
没说完就给小该打了一巴掌。
“出去,我要给叶禾化妆。”
叶禾拍完之後累脱了一层皮。总共到晚上十点阿夏才喊停,阿夏一说收工叶禾就倒了
下去直坐在地上松气。因为是私人拍摄,所有人都走了,只留下他们三人在这里。
叶禾三个小时不停不休的摆了无数个姿势,而且有些姿势阿夏没有达到最好的效果就
不肯放弃,他现在是腰酸背痛,动都不想动。
阿夏走过来,感激的说:“叶禾谢谢你。”
叶禾累得笑都笑不出来:“我觉得很荣幸。”
阿夏笑:“彼此彼此。”末了,又说:“叶禾,你真是漂亮。”
叶禾此刻坐在地上,身上什麽都没穿,只披了件拍摄用的白布在身上。
阿夏蹲下来,突然靠近叶禾,盯著叶禾看了半天,道:“叶禾,有没有人说过你眼睛
很漂亮?”
叶禾无力。
他觉得此情此景,在什麽地方同样有过。真是讽刺,为什麽每时每刻仿佛都在提醒他
以前的日子。
谢辉无数次在与叶禾完事之後讽刺的赞他,叶禾你真是漂亮。叶禾,你的眼睛漂亮得
让所有人在你面前觉得自己粗俗肮脏不堪。
叶禾真想推开阿夏,像推开谢辉那样。可他累得动不了。
“啊呀呀~~”阿夏突然惨叫:“小该,轻点轻点,耳朵要断了。”
小该笑著说:“叶禾累得不行,你还来这里骚扰他?”
阿夏不满道:“哪有骚扰,我是与他在增进感情。”
小该道:“我可看到叶禾累得不像搭理你。”
阿夏突然道:“小该你不是在吃醋吧?”
小该又是一巴掌下去。阿夏叫苦连连。
叶禾坐在一边,看著他们,不自觉得笑出来。
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