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帮助,我要走!”缠在手上的领带已经到了尽头,灰眸直视,唇扣上来的骄蛮
,辗转挑逗,势要击碎这隔膜,仿佛无形的手早已将一颗心捏在掌中,这一刻终于要
取出把玩,残忍的笑着,绞缠的唇间溢出:“正平。”
“仲,”多么美好,多么留恋;多么虚伪,多么讽刺;多么冷酷,多么残忍:“仲,
我这一颗心早就不在,何苦非要挖出来看。”
猛然松开唇,一言不发,杜子仲盯着单正平,只是冰冰冷冷的盯着,就已经有千斤重
压在对方的神经上。
残忍--也许吧。人生何曾温柔善良过,拥有又如何,难道能生生世世握在手中;爱又
如何,命运游戏一样把爱送到手中又轻易取走。
薄削的笑容一点一点漫上,杜子仲不再盯着单正平,双手转动轮椅,专为方便他行动
而设计的室内,让他很轻松的来到庭院,一路向大门而去。
未扫的枯叶在轮下发出裂帛样的刺响,声声入耳。
“仲,”眼见着枯指在轮间一把一把转换,单正平的拳紧了又紧,这一份感觉已经保
存得太久,终于,还是要朽败的古木一样在无情的指下灰飞烟灭,仲,你要走难道我
还能私藏下一分一毫?该给的,能给的,都给了。然而,男人有比情爱更重要的,与
他--就是忠诚,对雷原的忠诚。所以:“仲少,请回来。”
毫不理会,杜子仲整个身体都在起伏,加速着轮子的转动。
屋里屋外的保镖看着一动不动的单正平,雷原早上的吩咐是大家都知道的,然而,单
正平不动,谁也不能动。
无力的语言留不住杜子仲,咬着牙单正平大步赶出屋。随后保镖们也行动了起来。还
有混在后面跟着出来的苏韶,虽然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然而,混乱就一定会带来
机会,逃离的机会。
曲折的弯道上,杜子仲孤注一掷的前进着,熟悉的石径,冬眠的紫罗兰,那么耐寒的
花如今也萎顿着。不要看,不要想,记忆多么美好也会像纸页一样渐枯渐黄。
后面,单正平已经走近,伸手抓住了椅背,前进嘎然而止。
一番运动的杜子仲微喘着,眼睛死一样盯着大门,咬牙:“放手!”
“仲少,请回去。”
“放手!!”
“仲少......”
“我叫你放手!!”杜子仲低吼着猛然回身,高挥向单正平的手上赫然有一把匕首。
众人惊呼,而单正平微愣,没有躲闪,锋利的刀刃穿腕而过,鲜血烟火一样炸开,喷
向空中,颤抖着落下,星星点点洒向持刃的人,渐渐聚成大片的猩红。
所有人都呆立当场,杜子仲抖成筛糠的手被一只大掌握住,“子仲,你该任性够了。
”不知何时出现的雷原,俯身按住了他。掌下的人异常冰凉,新鲜的血腥混在寒冷的
空气里,强烈的刺激着鼻腔,“放手,子仲。”
早就病的无力的手指,此刻却牢牢地握着刀柄,身体抽搐一样的抖着。
“我说放手。”雷原皱眉,箍在杜子仲腕上的手开始施力。
然而,向背的人开始发笑,自喉间咿呀撕扯,“雷原,你太过分,太过分。”没等众
人反应过来,带血的匕首已经换手扎向了雷原。
轻易挡下无力的攻击,雷原翻腕把人困在身下,“做什么!我不过是想给你治病,你
都已经这样了,天大的仇恨,也该放下!子仲,你要什么我都给,可你不能要我看着
你死!!”
“我等的就是死!”终于吼出来,全身都开始挣扎,盖在腿上的厚毯滑落地上,两截
残腿赫然指向雷原。“早十年前我就该死,我没死,因为我恨!现在报仇无望,身缺
体残,我杜子仲为什么还要活!”
“为我!!”也是一声怒吼,雷原双眼瞪到极点,“就为我,不行吗!!5年,我们折
腾得该够了!人也死了,仇也结了,就算你用全部来爱他,他难道还能爱你?!”
“不、不、不......”杜子仲激烈的扭动着。
雷原几下挥掌,压住他的反抗,一手捏住尖削的下巴,深深的盯住那一双灰眸:“子
仲,我们停手吧。”重重的一声叹息,诉说着这个男人的无奈,垂下的头抵在杜子仲
的额上。
“放、我、走!”冰锥一样的字句,扎下去,杜子仲认准的路,什么时候回过头?
一记耳光!雷原结结实实的一掌掴下去,人就轻飘飘的连着轮椅翻倒路旁。趴在冰凉
的石路上,杜子仲半天回不过气来,脸白如纸,口鼻都出血了。雷原踏前一步,心中
抽紧,下手重了。
可是,不等他靠前,地上的人已经向前爬去,费力扬起的头笔直的盯着大门。
缓缓的闭上眼,雷原站在寒风里,木然的看着艰难前进的杜子仲,已是一身疲惫,“
拿药来。”马上有人跑回去,迅速的取了针剂出来。
雷原把注射器握在手中,杜子仲已经爬出几米远,走过去,俯身用膝盖重重的压在了
他的腰上,扒在地上的手还试图抵抗,然而,膝下稍加施力,立刻有闷叫出口,身子
是一分也动不了。调整好注射器,雷原扣住杜子仲手腕,翻拧过背上,选好了熟悉的
针点就要下手。只听伏在身下的杜子仲一声凄清的叫唤:“雷原。”压抑的长吸一口
气,“你敢!我会恨你。”
“那就恨吧!想我放手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是我?杜子仲傲慢轻狂,狼心狗肺,仅为一己私利,用计陷害,杀人性命,败
光了全部家财,直至身体残疾,又苟延日本出卖肉体,是个千人唾骂,万人鄙视的男
妓!我有什么好?雷原!雷原!我求你,求你放了我吧!”
“不、放!”铁了心不去看他溢满苦涩的脸,既然决定了不放手,就只有狠下心留住
,指间的酒精棉擦过臂弯,手调好距离蓄势下落。
被雷原冰冷无情的声音击到绝望,杜子仲开始狂乱的挣扎,任凭雷原如何控制发了狠
的下手,居然也制不住他,只是,手下的人已经汗水淋漓,肢体不断的撞在地上、石
头上,嘴里满是破碎的呜呜声。
“快住手!”一道急切的喊叫传来。
顺着突然拦在面前的手,雷原抬头,是苏韶。
“不要这样,雷原!”抓住他青筋暴起的手臂,苏韶摇着头,“爱不是这样的,不是
。”
被苏韶的黑眼睛笼罩着,雷原渐渐松了手,刚毅的脸上再也掩不住痛苦,“我已经不
知道爱该是什么样子了。”
这一刻的沉默凝重如铁。
突然,脱力趴在地上的人冒出剧烈的猛咳,雷原一把就将人捞进了怀里,急切的:“
子仲、子仲!”
倒在怀中的杜子仲,脸上一片青紫,剧咳中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整个人就死灰一样不
动弹了。
医院里,强烈的消毒药水味弥漫在空气里。
医生铁青着脸,刚训完雷原,一阵风似的走了。雷原和苏韶并排坐在走廊的休息椅上
。医院里不能吸烟,雷原只能抽出一支在手里揉捻。
医生说,癌细胞已经全面扩散,现在只有用药物减少咳血,控制病情,言下之意,等
于判了他的死刑。而那一刻,雷原的魂也被抽离了。
“你走吧,苏韶,我叫人送你回去。”
摇摇头,“不,我还不能走。”
抬眼看看突然落寞的苏韶,雷原了解的拍拍他的肩,“现在这样,恐怕我也帮不了你
什么了。总之从这一刻,要走要留都是你的自由。”
“我知道,谢谢!”
晚上,雷原打发苏韶先回去了,又到二楼看了看受伤住院的单正平,自从他出现,单正
平就雕像一样再没动过,再没一句话,还是手下人看到他流血不止,才一并送进医院
的。
雷原进来的时候,就看见他吊着手臂,呆呆的站在窗前。点滴被抓在另一只手里垂在
腿边。
“回血了。”雷原从他手里拿过点滴袋,拉过架子挂好。单正平这才像回魂了似的愕
然的盯着雷原。
“还没吃饭吧,我给你拿上来了。”
看着雷原藤开桌子,掏出餐盒,单正平布满血丝的眼睛渐渐涌起未名的波涛:“先生
。”
“嗯?”
“我,仲少他......”
“子仲还没醒,”张口打断单正平的话,雷原示意他过来吃饭,“你先吃,子仲的我
等会儿再拿下去。”
单正平一手拉着点滴架,走到床边,却默默的跪到了雷原脚边:“先生,正平对不起
你。”
“不。你没有错。”伸手拉起单正平,雷原直视着他的眼睛:“有些事是我们无力控
制的。当我以为只是个游戏时,最终却付出了全部。我只能说,选择了他就决不后悔
。你也是一样,去走自己的路,没有什么报恩,对我来说你一直是我最好的兄弟。”
然而,子仲,你到底把自己当作什么?!你要把自己出买到何时?!子仲,我不恨正
平,我却无法不恨你!
夕阳过后,室内是一片粘稠的灰暗,床上的人已经醒了。
“怎么不开灯?”
“哦,没注意天黑了。”杜子仲回头,“嗯,好香!已经要吃晚饭了,带了什么好吃
的?”
雷原举着香酥鸡的手定在空中,近在咫尺的眼睛那么镇静的笑着,然而,看不见!!
心中骤然收紧,难道这么快?!“有,多久了?”
缓缓的笑容淡去,还是瞒不了他,摇一摇头:“记不得了,咳,开始只是有点模糊,
象是近视了,后来,咳、咳、咳......”
又是一阵掏空了的咳嗽,雷原把杜子仲紧紧的收在怀里,“你上次呕吐,不是因为吃
坏了肚子,你总是睡觉是在忍头痛,你也不是没胃口,是因为你已经闻不到了,对不
对?!”
“对,你说得都对,这是我们都知道的结局,不是吗?”安静的靠在紧张的胸膛里,
杜子仲疲惫的甚至不能蹭一蹭头安抚拥抱着自己的人,太累了,这心这脑。
“我去叫医生!”猛然放开手,雷原无法平静的面对这其实早已被宣告的现实。
“不要!雷,没用的,癌已经转变成脑肿瘤,我们都清楚:头痛、呕吐,然后失明、
瘫痪,一步步来,我--已经准备好了。”
雷原闭上了眼,感受着双臂间瘦可触骨的身体,那么宁静,微弱的脉动细绳一样穿过
他的心脏,每跳一下都磨得他心痛,张了张口,仿佛从破碎的伤口中流出:“可是,
我还没有准备好。”
因为疾病常年偏低的体温终于在紧密的相拥中得到一丝暖意,杜子仲在心间放纵的汲
取,感觉到雷原要动,轻轻的唤一声:“雷,不要动。”
叹息着收紧怀抱,心里的空洞交合在一起,慢慢的填着彼此。
良久,“我还是去叫医生吧,总得想想法子。”
“不要。”摇着头,杜子仲冰凉干瘪的手指抚上雷原的脸,仔细的摩挲:“再过多久
,我就再也‘看’不见了,让我好好摸摸:嗯--宽眉,怒目,厚厚的嘴唇,这是雷。
”
突然雷原一把扣住了蠕动的手指,狠狠地把人摁在怀里:“子仲,子仲,我该拿你怎
么办,啊?子仲!”
这样凶狠的怀抱里,杜子仲居然渴望着这种力量,一瞬间仿佛连灵魂都静止了,所有
的骚动、不安、折磨,都在这样的力量里臣服了,只有血脉里恒久阻塞的凝滞缓缓的
流动起来,暖暖的,软软的,让人勾忆起儿时母亲的怀抱--安逸,甜美,舒适。
贴在他的耳边,磐石一样的雷原用几乎乞求的语气:“放手吧,子仲,我爱你,”轻
柔的吻沿着耳廓、耳垂一路落下,“和我在一起,你要什么我都给,好不好,子仲,
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吧。”
在一起--多么美好,真想在这一刻点头啊,可是,罪恶--早已经由这双手开启,就必
须由这双手结束!
突兀的抬起头,杜子仲仿佛已经恢复了冷淡,颤抖着微拉的唇上带出嘲意,“命运从
来没有放过我,我又怎么舍得先放弃命运?!”
错愕的盯着那个人,初见的直白,欢爱的激烈,曾经的细腻关怀,温言软语,为什么
一句话就变得如此狰狞?为什么一瞬间就变得如此遥远陌生?这,还是一个有心有情
的人吗?
还是人吗?!
“怎么,没听懂?”一声冷笑,寸寸欺近几乎抵在雷原的眼上:“永、远、不、要--
在杜子仲这里渴望什么爱情!”
颠覆!温情的怀抱,就这样在泛着毒液的话语里,化作野兽的撕扯,凶猛的爪下杜子
仲痛中隐隐带笑。
强暴,这样的爱,只能称作强暴。本来插在身上的管管线线,没几下就被雷原挥落,
连着血肉的地方被扯出了不小的创口,血和在药液里不清不楚的腻红。一点反抗之力
都没有,就这样被拆散,被淹没了。
雷原说:子仲,你强暴了我的灵魂,我只有强暴你的身体。
汗液、血液、精液,这是一场以爱为名的杀戮。
“啊……唔……”
“疼吗?”
“疼,啊……”
“记住,记住它。”
“好……唔!”
“仲!仲!”
“哈呜……啊!”
“仲,我在你的身体里。”
“唔!”不,雷,你已经在我的心里。
早在那一刻,漫山漫野
,红枫似火。心已付出--不听话的背叛了、跑走了,到那个男人的身上,那个轻缓、
怜惜、用唇去抚慰、用舌去描绘、跪伏在地的男人,小心中却暗含深刻压抑的狂热,
爱抚着他布满恐怖褶皱的断肢处,坚硬的短发刺在萎缩麻木的皮肤上,青涩的甜蜜。
伸手捏住偶然落在发间的小片枫叶,吻着的男人随着抬头,两个人,相视,一笑。
雷原,大傻瓜……
天一丝丝的亮起来,揭幕一样缓慢而诱人,僵靠在床上的人努力的睁大了眼睛,微侧
的头努力的感受着细不可触的暖意,又是一天。
吱呀的开门声并没有惊扰趴在床尾的人,只见坐着的苍白面容带一波微妙笑意转过头
来:“你来啦。”
“杜……先生,你醒啦。”苏韶诧异的看着屋内的情景,趴着不动的显然是雷原,反
倒是杜子仲好端端的坐在床上。
“叫我子仲吧。”突然的亲近让苏韶无措,杜子仲没有理会,“正平有没有把我的话
告诉你?帮我拿的东西带来了吗?”
点点头,昨天在停车场见到单正平,严肃冷硬的男人居然意外的柔和,仿佛坚冰开化
,很客气的交代他带一个黑匣子给仲少,位置样子都描述得很仔细,末了把外套往身
上一披,用没受伤的手提起脚边的小箱子,迎着夕阳缓缓踱去。
没落中奇异的混杂着欢娱,轻松的回头,笑了:“绑了你,对不起!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