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惊异。“你是个奇怪的人。”
“奇怪?有吗?”苏韶认真的想了一下,还真是称不上正常,通俗的说法是坎坷,不
过:“只是想要认真生活。”
“最艰难的事。”认真生活,有时候没机会,有时候没力气,现在已经没时间。
“累了吗?休息一会吧,慢慢想想,一定有一个地方是你想要、必须要去的,我们用
一点时间来好好想想。”
“好,”放松的靠进并不厚实却柔软温暖的怀抱,杜子仲小声咕哝:“嗯,妈妈……
”
“什么?”!
高架桥上,两辆车擦身而过。
十年修的同船渡,百年修的共枕眠,这样的爱恨要修多少年?9:50
雷原愣愣的盯着空荡荡的床,被扎了一针的脖子依然隐隐作痛。
医院地下停车场,江劲刚下车,海风也一路飞奔追到。迎面是冲进来取车的雷原,两
个人遥遥只一眼就认出了彼此。
“是你?”
“哼,原来是滕谷的雷社长,怎么不陪着你的男宠了?”
火焰一触即发。
雷原皱着眉,此生最讨厌的人就站在眼前,看似男人,做事却不干不脆,不放过自己
也连带折磨别人,是与不是,爱与不爱,只不过一句话,居然没勇气面对,要不是此
刻没有半分时间分神,真该好好教训他一顿。冷冷的撇一眼,雷原掏钥匙开门。
“不说话,连你也厌倦那个怪物啦?”欲喷的岩浆,在心底拱啊拱的。
“把你的嘴巴放干净点!”
“我说错了吗?那个心残体缺,沿街卖淫的东西,难道不是个怪物?!”
呼的一声,雷原毫无预兆的重拳几乎就要击中江劲怪笑着的脸,“滚开!!”
灵活的闪躲着,江劲起了劲似的挑衅:“哦,怎么说也是玩弄了5年的人,这么急着离
开太无情了吧。”
突然的爆发,雷原一瞬间已把江劲压在了车盖上,怒火烧红的眼睛啃噬着爪下的灵魂
:“无耻!江劲,你让我恶心!无论子仲做了什么,10年里,他失去双腿,堕落日本
,他在赎罪,每时每刻!他用身体赚取的金钱赡养了5个老人,供了7个孩子读书,他
用世间最残酷的手段苛刻自己,只不过想求得一夕灵魂的安宁。而你能,用被害者的
保护色装饰一颗麻木的灵魂,你以为他为什么在5年前突然回来?你以为他为什么突然
玩起那个无聊的游戏?”
“呵呵,为什么?”
一拳击偏了那该死的脑袋,“因为他不想看你他妈的行尸走肉一样的活着!是,他对
我说要复仇,可他的眼睛里明明写着一颗赤裸的真心,对你一举一动的注目,让我妒
忌的发狂,你呢,你却把他踩在脚下,视如弃履,继续玩你那该死的宝贝宠物的游戏
!你的死活我才懒的过问,但是,不要托着子仲陪葬!!”
“你他妈的管的还真宽!”反手一拳,“杜子仲欠我家两条人命,难道他应该幸福的
升上天堂吗?我就是要他生死不能,怎样!不杀他,就是要他每日折磨,时刻不安,
那就是他的命!”
“曾家姐弟的死是意外!!”两个男人嘶吼着扭打成了一团。
“如果不是他绑架了他们,他们怎么会死?”那么活泼得象一只小鹿似的男孩,前一
刻还为了玩具开心撒娇,突然被抽干了生命,扭曲的倒在地上,有谁能忍受这个?有
谁为这个无辜的生命哀鸣?还有那个温柔娴静的女子,好不容易握在手里的幸福,就
那么眼睁睁的放开手了。如果,这样的罪行可以被宽恕,那还有什么天道轮回?!
“他也不想!谁也没注意到炉子上的水壶倒下来,残水熄了火焰,那是煤气中毒,子
仲却从没想过要任何人死!”
“人已经死了,还说什么!犯了罪的人就必须要承担后果!”
“你要他如何?”停下了动作,雷原扯开距离,瞪着这个身陷修罗的男人,冷冽中渐
渐带出一线怜悯,一个迷失了的可怜人。
“我,”要他死!想了千百遍,唯一的解决之道,只要他死了,一切就都不在了,不
用再想,不用再逃,不用再恨,世界恢复平衡,都好了,都好了,说啊,快说啊!
“哼,你无非是要他死。”站起来,雷原拉好扯歪的衣服,“不用急,他已经必死无
疑。更何况,”从衣兜里掏出一只药瓶,“他吃了一整瓶这个,和你一样他恨不得自
己快点死,只有我像个傻瓜!”
“他,你说他吃了,那他现在……”
“他不见了,在把我弄晕,吃了药之后不见了。”不再多说,雷原甩开江劲,俯身上
车。
“他去哪了?”
“我也很想知道!”
“他为什么要那样做?”
被江劲拦着,雷原无法脱身:“什么那样做?”
“不停的绑架我身边的人!”
终于猛力甩开了纠缠的人:“那你只有去问他!”
黑色的跑车在轰鸣中冲了出去,江劲突然转身:“苏韶在哪?”
10:45
“我们在哪?”小睡片刻,杜子仲叹息,很久没有这样平静的睡眠了,动了动身体,
摸索着知道苏韶正看着自己。
“哦,我看你们都挺累的,就一直往城外开了,现在是在外环上,等会到郊外散散步
,吸点新鲜空气,太阳底下疯一场,年轻人有啥大不了的!”大嗓门的司机边开车边
回头说。
“嗯,韶,我想到要去哪里了。”
轻柔的收拢手臂,苏韶问:“哪里?”
“西山的松林。”
“哎,这就对啦,不过,看天气可能要变天了哦。”
“咦,明明有阳光啊?”苏韶贴着车窗,虽然没有活力四射的耀眼,可也绝对是一只
太阳没错啊。
“咳,你们年轻人咋懂,我这老寒腿吱吱的疼,肯定要变天了,你瞧天边的那一条黑
线,是场大风雪也说不定呢。”
要下雪了。苏韶解下围巾盖在了杜子仲的腿上。
飞驰的路上,雷原放下电话,苏韶早上就出门了,而江劲似乎不知道,正平有留信给
他,说是去找自己的路,然而也不能保证他和子仲的失踪全无关系,这三个人一起不
见,子仲是你吗?你究竟想要做什么?你在哪?子仲!
江劲狠狠的一脚踢在了车上,压抑的情绪无处宣泄,猛地掏出枪一通乱射,黑色的轿
车立刻变了蜂窝,子弹破膛的声音,金属被洞穿的声音,一下下挑拨着失控边缘的神
经。
“劲哥,小心!!”
在火光爆炸的瞬间,有一头金发飞冲过来,倾力的撞在江劲身上,失去重心的江劲翻
出去足有十几米,而车子已经陷身火海。
“海风!”呆滞的瞬间,已经有一个高大的身影奋不顾身的冲了进去,那双黝黑的手
臂牢牢地抱着怀中的人,金发被燎的七零八落,烧伤随处可见,猛然回到冰冷的空气
里,海风与意识苦苦挣扎,“武哥,咳咳,”
“不要说话,医生马上就来。”倒坐在地上,洪武这一刻才感到惊吓过渡的无力,当
他赶到时,眼见着一颗子弹射进了油箱,海风箭一般冲过去,他担心的不是江劲,不
是如何善后的麻烦,而是海风--那个自己好不容易从悬崖边缘就回来的人。
“嗯。就说一句,”示意洪武俯身,“我不再欠劲哥的了。”说着熏黑的脸上,在昏
迷前露出一丝笑意。
远处闻讯的医生赶到,而江劲,已经不见踪影。
11:30
苏韶抱着杜子仲,杜子仲则抱着一包司机硬要留下的说是午餐的食物,还有他们身上
披着的深灰的旧大衣。
“那个司机真的收钱了吗?”听着热情的司机夹缠不清的硬是留了一堆东西,杜子仲
闻到大衣上浓烈的烟味皱着眉问。
“是啊,吃的卖了80块,大衣卖了360块,还有车费,一分都没少!”苏韶也皱着眉,
盘算着是不是买贵了。
“呵呵呵呵……”杜子仲放声笑了出来。
“还笑,我们现在是只剩100块的穷人了,呆会怎么回去都是问题!”
没有答话,杜子仲把头放到苏韶肩上,弯起的嘴角残留几分笑容,韶,我已经不需要
回去了。骤然,乌云渐拢,起风了,“我们上山吧。”
蜿蜒的石径铺陈在茂密的松林里,深草浅尘,渐走进去耳边只有阵阵松鸣。苏韶不紧
不慢的走着,感觉杜子仲浅短的呼吸喷在颈边,这样的情景与他一共有三次,一次是
在心里抱着母亲,一次是在手术室门口抱着小铎,再就是这次,不一样的人却是相似
的感觉:没有杂念,一心只是想要拥抱,因为那脆弱仿佛一触就要消失,错过将是永
别。所以,抱紧。
转过一个弯处,赫然有两扇铁门出现:曾氏墓园。
听到人声,守墓人走出屋子,是一个壮硕的中年大叔,熊一样扑哧扑哧的走了过来。
“金先生吗?”这种独一无二的脚步声不用猜都知道,杜子仲面孔估摸着一个高度转
了过去。
金子那与身形不相称的温和笑容,在看到杜子仲眼睛的瞬间停顿了一下,“已经影响
到眼睛了吗?”
“先生还是那么细心,是看不见了。”
“这也是你的选择。我还是那句话,人要学会听从自己的心,迷茫、失措,心会指引
你的。嗯,听到没小弟弟?”
苏韶一愣,“啊,哦。”
大熊男摇了摇头,“看到你们我就头痛,”说着踢了踢拖鞋里钻进来的泥,“进来吧
,起山风了,再站一会就成肉干了。”
果然,风大起来了,三个人顶着风进了简陋的砖房。屋子里倒是分外暖和,而且室内
也意外的整洁,苏韶溜着眼观察,突然一面肉墙挡了过来,“怎么,感觉这里不像个
熊窝是吧!”
一句话说的苏韶顿时满脸通红,说不出话来。倒是杜子仲一冷一热被引得咳了起来。
金子甩过一杯水,从角落里掏出一堆器具:“小弟,你照顾他一下,我先去后面生个
火盆。”
总算平复下来,杜子仲半卧在床沿,“金先生是难得的好人,嘴利心软,以后有事可
以直接找他。连我这样的人他都收留,他真是个好人,也许,咳,太好了。”
等了有一会,金子夹着一股冷风钻进屋来,“真是鬼天气,呼呼,怎么睡着了吗?”
趴着的杜子仲抬起头:“没有,可以过去了吗?”
“去吧,有事叫小弟来叫我。”
“嗯,那个,金先生,我叫苏韶。”苏韶插进来说,完全没注意到自己漂亮的黑眼睛
已经烧到熊皮了。大熊男黝黑的脸上挂两陀粉红,大手胡乱的抓着熊毛,“哦,好,
不是,那啥,嗨,杜子仲你告诉他我是金子!”
“放心,他已经知道了。”
大熊抱起碗大的杯子,灌水。
用大毛毯包好,苏韶抱起杜子仲出门,穿过空寂的墓园,山路变得模糊,显然是人迹
罕至,野草异常茂盛。
“我第一次见到劲是在这里。”
苏韶望着眼前粗犷的木屋,大根包着树皮的原木,参差不奇的切口,歪向一边的屋顶
,“是劲盖的?”这种风格,错不了的。
“你说那个歪屋顶?呵,”被苏韶抱进屋,杜子仲卧在躺椅里送了口气:“那是为了
他17岁生日我和他一起盖的,不过,除了后来搬家具、收拾屋子我实在没帮上什么。
”
把火盆全聚拢到椅边,苏韶找布子擦了手,仔细的观察着每一个角落,粗木家具,桌
椅都很简单,最大的是床,当然少不了一张躺椅,临窗放着,月夜里那高大的身躯懒
洋洋的铺在上面,一脸坏笑诱惑着眼前的爱人,明明渴望,偏偏不动,偏要那永远忍
不住的人每一次主动送上,每一次。
江劲。
“那一夜,我们都醉了。我引导了他。”
乱发的少年与灰眸的男子。相拥的身体,彼此温暖着;燥热的呼吸,彼此纠缠着;太
阳王一样耀眼的少年,却有一只苍白的手环绕腰间--引导着,爱抚着,在边缘推上最
后一把,少年,从此你不再有权渴望平凡,从此你已落入魔鬼手中。
干枯的眼角不知何时落下一枚晶莹,“我以为缠住了他,谁知道缠住的是我。”
在桌子上居然有一壶泡好的热茶,苏韶拎过来给两人都倒了一杯,热气升腾也转变成
了一种力量,山风尽管在窗外呼啸,屋内的人却轻轻的依偎着,断断续续讲述着生命
的曾经。
“我开始只是想毁了江聿华最宝贝的儿子,之后发现可以通过劲得到江氏的消息,我
以为自己足够聪明,可事实证明我错了。我自己选择的路,到最后走不下去的也是我
自己。眼看着家族企业毁于一旦,想到明白一切之后劲的反应,我就像一台失去控制
的机器,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我就这样绑架了佳蕙和晓飞。”
苏韶想起了那个独特的女子,独特的沉静。
“我到现在也不能明白她当时在想什么,甚至一直温和的用那种圣母一样的眼光看着
我,看得我再也坐不住,一头冲了出去。我没有勇气,要是我有一点点力量,哪怕那
么一点点力量回去,他们也不会因为煤气中毒而死,我从头到尾都没想过要杀他们,
从来没有!我只是想要,想要做点什么来平复我的心,真的……”
苏韶紧紧的拢住双臂,怀里剧烈哭泣的人哪里还有一点冷酷无情的样子,那--只不过
是个委屈了很久的孩子,在哭泣。
“为什么回来,在5年之后?”
平静下来的杜子仲沉沉的陷进大躺椅里,无色的脸在水气里若隐若现,“我,发现自
己得了癌。”睫毛掩荫下灰眸一闪,“其实我早知道,那件事后江聿华把一切事业留
给劲就消失不见了,而劲在事业上的成功连带着使他蓄养男孩儿的嗜好出了名。我明
白,那就是我的罪,江劲的喜怒哀乐不过是一件彩衣,他的眼里再也不曾有爱,游戏
人间,行尸走肉,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是,我没有勇气!再也不敢碰那一道线!!
”椅子里,干枯的身躯渐渐蜷做一团,“可是,当我知道自己得了癌,说不出当时的
感觉,也许,是松了一口气吧。我决定回来,为我曾经做过的,赎罪。”
“而你的游戏就是你赎罪的方法?”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杜子仲挪动的身体,下意识的躲避着苏韶的注视,“你以为
我还有资格爱吗?我的爱还能成为一种幸福吗?如果我说出了爱,你要让江劲如何自
处?”仿佛入骨的一声叹息,那渐熄的焰火在劲风里,宁静的,不做一丝挣扎。
然而,就这样放弃?
“当他真正恨我,他也就可以解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