戮人——雅仲

「…」聿的双瞳扩张，眼前放大的面孔，正阖目吻着自己，他却惊愕的不晓得该如何反应。

「…──我爱你。」似呓语，凡得洛说着彷佛只有自己听得见的低喃自语。

他用一脸悲伤的神情诉说着尊荣的爱情。

刹那间，他被他这种带有怆然的笑容，彻底吸引。

步行在时间片段的空间，最后留下的影像，映入眼帘、令人无法忘怀的场景，是当年初识你的情景…──

《四年前》

『英瑾、聿，出来一会，见见新来的管家──凡得洛．南特。』中年男子扬声叫唤，此时从屋内奔窜出来一大一小的人影，小的人影紧紧依附在较大身影的背后。

『大儿子英瑾、小儿子聿，孩子们，他是往后负责照料你们一切生活所需的凡得洛管家，明白了吗？』凡得洛与未来要共处颇长一段时日的少爷们面对面，随后礼貌性的脱帽，微笑鞠身示敬。

『父亲大人，我们不需特地请个管家过来，家里已经有相当多仆役了。』英瑾拧眉，宅邸已经不需要再添加无谓的下人，他们现在需要的是能够贴身照料聿的人选。

『不必担心，凡得洛不仅仅是个管家，同时也能够胜任照顾好聿的责任。』熟知大儿子内心焦虑的中年男子，面无表情的缓缓道出。

『好，先让凡得洛管家整理行李，英瑾，叫灵偶们一个一个站出来，凡得洛将代替我，接掌他们。』中年男子说完，便让凡得洛尾随自己，将他带往之后要留宿的下房。

『聿，太好了，凡得洛管家看上去是个相当能干的人，一定能够好好照顾聿的。』英瑾望向一直牵着自己的手不放的聿道。

『…』聿不发一语，面颊贴紧英瑾的手臂，对他而言，那个叫凡得洛的管家，跟自己亦或哥哥，一点关系也没有。

聿少爷自幼身子便孱弱多病，在夏末秋初的换季期间，不免又患上当季的流行性感冒，而此时唯一能令聿小少爷听话的英瑾少爷偏偏不在，宅邸里的人无计可施，没有人能令小少爷服药，高烧不退的情形已经持续一整晚了。

『那个孩子真是的…！英瑾还没有回来吗？』老爷咬牙，愤怒的重重捶了桌面一拳，拳头及额际，青筋显着突出。

『…老爷，大少爷说，会搭下一班机尽速回程的。』下人战战兢兢的秉告，深怕那一拳会落在自己身上。

『下一班机？到那个时候聿能撑到何时？』老爷迁怒的一臂甩落桌面的茶具，陶瓷碎裂的声音回荡在室内，没有人敢再说第二句话。

『老爷，如果您愿意，请让我去劝诫小少爷喝药。』凡得洛不为所动的躬身站出来，表示自己愿意担下此重责大任。

『不管谁都好，快去吧！』老爷摆手，已感到心烦意乱，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不然能拿那个小儿子怎么办！

『是。』

『不要过来！我说过的吧，除非哥哥回来，否则我绝对不会吃药的！』聿卧躺在床，怒视推门而入的不是他所期望看见的人，小小的手紧揪着身下的床单。

『…少爷，令我们担忧，是这么有趣的事吗？不惜让雨浸湿自己的身躯感冒，是为什么呢？您认为这样…大少爷便会立即动身回国吗？』凡得洛沉着应对，以他服侍小少爷的经验，这是小少爷变相的，在对大少爷撒娇，大少爷应也非常清楚，只是不忍看小少爷每每孑然一身，落寞的神情吧。

『你说什么，身为一个下人，竟然敢训斥身为雇主儿子的我吗？』聿奋力丢出枕头，凡得洛任枕头击中自己，并接住了因地心而垂落的枕头，直视着聿。

『聿少爷不想看见大少爷开心的表情吗？』

『哥哥他…开心的表情？』聿让凡得洛的提问怔愣了一下。

『我想，大少爷他最重视的，便是聿少爷您的身体健康，如果…大少爷一回国，便看见病恹恹的聿少爷，大少爷一定非常自责和难过，聿少爷…希望大少爷难过吗？』说话的同时，凡得洛斟酌步伐，小心翼翼的循序渐进，直到能伫立在聿少爷的身侧为止。

『…不，不是的，我不喜欢看哥哥难过…』语落，聿低首啜泣，用手背抹去面颊上的眼泪。

『可是、可是…哥哥不在我好寂寞，爸爸他…爸爸他也不会陪我，只有哥哥会陪我…我只是想要哥哥陪我…』聿停止拭泪的动作，仰首放声大哭了起来。

『聿少爷，您无须再感受任何寂寞，从现在开始，凡得洛会陪在您的身边，哪也不会去，更不会丢下您一个人。』凡得洛坐落于床沿，温柔的用虎口替聿拭泪，且立下承诺。

『所以，我们来给大少爷一个大惊喜吧？』凡得洛温煦的笑。

『惊喜？给哥哥的吗？』聿有一声没一声的抽气，听到惊喜二字的他，两只小手撑在双腿间，倾身询问。

『嗯，但聿少爷要乖乖吃药才行，对大少爷而言，最大的惊喜，莫过于一回家便看到聿少爷健健康康的模样了，这样等大少爷回来，聿少爷也能陪大少爷喝茶。』凡得洛和煦的揉着聿的黑发，聿则笑得精神奕奕。

『嗯！我会乖乖吃药，为了给哥哥惊喜！』第一次，聿主动提及吃药的事，宅邸里的人，包含聿的父亲，无不惊愕不已。

『南特先生真的很能干，能令小少爷服药，目前小少爷状况良好，请南特先生不必再担心。』姜．波尔那钦佩万分的向凡得洛微笑，惯性的与凡得洛报告小少爷的状况。

看诊刚结束，从房间步出的姜，在聿房门外的走廊与凡得洛碰个正着，由于小少爷生性体弱，他们俩在不知不觉间，竟也算半个友人了。

要不熟知对方，恐怕也很困难。一位是聿小少爷的贴身管家，一位是洛普兰德家族任用的家庭医师，且因波尔那医师与大少爷相当熟捻，时常进出洛普兰德宅邸，也无怪乎不熟识彼此了。

『是吗？长期以来，让您费心了。』明白少爷状况一切良好，凡得洛露出真心的浅笑。

『有时候，我真会以为南特先生才是聿少爷的亲人，不像个管家。聿少爷真幸福，拥有南特先生竭尽所能的疼护。』姜莞尔一笑，南特管家真的对聿少爷相当窝心，一切他都看在眼底。

『不，只是尽我的本分而已。』凡得洛脸上的笑意微滞。亲人…吗？

戮人－－14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凡得洛．南特这个男人，已经全然浸泡在『拥有』的幸福当中。

他耗尽生命等待，且小心培植、侍奉的Whiterose〔白色玫瑰〕，终究有了回应。即便仍有些晦淡不明，但对于一个不吝于付出下半辈子的人来说，再等一些时间，似乎也没什么了，毕竟下半辈子都给了对方，现在的时间，当然同样也是对方的，既然如此，也就无谓那些焦躁的情绪。

「诺尔，近日你也有察觉到了吧？」一个闲暇的下午，安套上纱手套，帮忙诺尔每周三例行的除草一事。

「嗯，是啊，不可能毫无察觉。」诺尔眼帘微敛。怎么会这样呢…上个礼拜明明刚清理过的。

「果然，不是我想太多。那么，你打算怎么做？在凡得洛发觉前解决吗？」安随着诺尔蹲下，一齐理出一团碎草堆积在一旁。

「嗯，如果可能的话，我想尽快解决。」近期，明显感受到有股视线，夜以继日，不断的，窥伺着聿少爷。如两年前一样，是暗杀者，但，为什么？

自英瑾主子不幸丧亡之后，便不再有任何行动，他们很明白，那是主子为带来平静的丧亡，但为什么现今…究竟是谁，又为了什么，在蠢蠢欲动？

「唉…好不容易宅邸气氛好转，变得比较有人味了，那些暗杀者，可真不识趣。」安用力的扯掉草根。

「…是啊。」此时诺尔显得郁郁寡欢，聿少爷已然忘却主子的存在，现与凡得洛的关系也好不容易稳定下来，所以这一次，一定要…将残害主子的凶手揪出来，好做个了结。

「诺尔，你还好吧？」安斜睨诺尔，发觉他的脸色有点糟。

「…我很好，安你不必担心。」被看出情绪的诺尔略微慌乱的摆摆手，勉强拉开嘴角，扯了个笑容。

「安，我们一定要在帕丁他们有所察觉前，将敌人先箝制住才行，我已经不想…不想再失去任何人了。」诺尔撇开脸，任浏海替他掩盖为过去而对现况感到汹骇的面容，但颤抖得厉害的双手却显着的透露出他的害怕。

「…」安当然看到了，但他却无意打破诺尔的故作坚强，只是沉沉的，以颔首替代了回答，手紧紧系着他的。

「…凡得洛，」聿欲言又止，青筋浮动。

「怎么了吗？少爷。」凡得洛笑得无害，彷佛完全不知情聿的怒气似的。

「…我说啊，为什么我非得跟你坐在同匹马上？」聿唇角呈现僵硬的一条线，面容难为情的胀红了脸。

「少爷，你不喜欢吗？」凡得洛趁势露出一脸受伤的神情，聿感觉到自己的气势节节逼退，而后…只能妥协。

聿轻喟口气：「没有…」聿的骄矜，在凡得洛面前完全不管用。聿垂下肩，斜睨园地，怎么也不敢再直视凡得洛的脸庞。

现在他们正在一座拥戴着一隅木屋的葡萄园地里，这里没有任何一株玫瑰的身影，仅有满山遍野的蔓藤葡萄，直线培植，地广人稀、视野旷辽，林木蓊郁参天，再适合不过竞马以及打猎。

这里也同时是洛普兰德上上一代当家目前所隐匿的住居。不晓得为何，面对这块土地，聿却有股哀伤，好像先前…什么人答应了他要一齐来到这里，但直觉告诉他，那个人，却不在这里。

那么，究竟会是谁？

「喂──凡得洛、聿少爷，再慢就不等你们了──」安在略有段距离的前方催声，凡得洛一手拉持系在马脖颈上的缰绳，一手挥手示意。

「少爷，请容许我加快速度了。」

「嗯。」聿微敛眼帘，明明眼前拥有如此辽阔的景致，为何胸腔内却有股紧窒，令他无法畅快的呼吸。

「真慢耶，身为洛普兰德家族的管家，却不擅骑术吗？」安揶揄道，之前棋技输惨了凡得洛，这下非得讨回颜面不可！

除了安独自骑一匹马外，辛亚斯身前载着姜，而诺尔身前则载有帕丁，姜与帕丁都不曾碰触马身，遑论亲自驾骑了。

「要试试看才晓得行不行。」凡得洛冠上一贯的笑容，只有聿明白，凡得洛这个男人，已经彻底被挑起竞争心了，聿忍不住唏嘘。

「真是的，又不是小孩子了…」聿喃喃念道。

「少爷，请容许我以洛普兰德宅邸总管的身分，接下与车马夫安．卡特的骑术竞赛。」

「…随便你们。」聿仰望凡得洛一眼，而后几不可闻的叹口气。

「那么…有请少爷在此稍待一会，我不会让少爷蒙羞的，相信我。」凡得洛率先下马抱聿下来，而后半跪在地宣誓。

「…其实我一点也不…」

「请少爷静候佳音。」凡得洛不等聿说完，迅敏上马，使力扯劲缰绳，令马昂起上半身嘶吼，便奔疾离去。

「…」聿眼睁睁看骏马奔疾离开，再度叹口气。

「他们干劲十足呢。」诺尔抿唇浅笑。

「啊啊。」聿已经懒得再多说些什么，因为结果很明显了不是吗？凡得洛不可能会输的。思及此，聿的嘴角不禁上扬，是啊，凡得洛哪可能会输，他可是赌上了洛普兰德名义在竞赛的，他相当清楚这一点。

辛亚斯缄默的俯望聿，若有所思，老习惯唇边离不开烟，呛得姜非常难受，而后终于受不了的抽掉辛亚斯唇上的烟。

「我有点不太舒服，暂且别抽了吧？」面对姜的抱怨，辛亚斯只能无可奈何的翻了个白眼，妥协。

「好、好，不抽了。」

「你刚刚在看少爷吧，别打什么鬼主意。」辛亚斯这个男人，认识那么久了，对于他的感情观，是姜最不敢恭维的，非常胡来。

「…我哪可能会对一个小鬼有兴致，你要担心的应该是你自己吧，嗯？」辛亚斯轻浮的搭上姜的腰际，引来姜的轻呼。

「你、别闹了，辛亚斯！」姜面颊上一阵燥热，奋力拍掉辛亚斯缠黏上来的手。

「…哦？跟你处得这么久，第一次发现原来你那么敏感，不错…很有开发的潜能呢。」辛亚斯揽得更紧，刻意不放开，惹得姜又是一阵阵的吼喝。

「诺尔，他们在说什么啊？」帕丁无法理解的抬颚询问。

「这个嘛…我也不是很清楚呢。帕丁，我们去观望安跟凡得洛的战况如何？」诺尔竭力转移帕丁的注意力。

「不用了，诺尔你戴主子去看吧，看凡得洛拿下胜利的那一瞬间，如果主子没看见的话，就没有意义了。」帕丁抿着下唇，怯怜怜的下马，因仍不太熟捻，差点便要摔下马背。

「帕丁！下次下马前先跟我说一声，太危险了。」诺尔瞿视一股脑行动的帕丁，拧眉得紧。

「我不要紧，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诺尔不需要每次都担心我。」不晓得是因为机号晚诺尔一码的关系还是另有别的因由，诺尔时常操心他，不管任何事都一样，总先预设好可能会有的状况，一一做好安全措施才让他去做。

「我明白，但…」

「主子，失礼了。」帕丁一股作气的抱着聿挤入诺尔的怀中，聿与诺尔仍旧一脸怔忡。

「我去准备待会要用的食材，诺尔快去吧。」帕丁双掌交握于后背，浅笑催促诺尔行动。

「…我明白了，少爷，那么我们就去看竞马的结果如何吧。」诺尔轻喟口气，低声说道。

帕丁微笑着招招手，目送他们离开后，再睐了眼从方才便争吵不休的两人，不予理会的掉头离开，目的地：木屋。

林间的土地高凸不平，长年来领土的持有人在不干涉环境下，任由树林滋长、茁壮，树根厚实沃肥的浮出地面，为这场竞技，埋伏了未知的陷阱，而这却也是，令他们两个先尝的挑战。

除非对自己相当有自信外，一般人是不会在林间竞马的，危险度高，就连什么时候会被哪里冒出的树根亦或树枝绊倒，都是未知。但很显然，他们并不是一般人，而是近代的非人科技──灵偶。

「聿少爷，要阻止他们继续吗？看起来相当危险。」诺尔让马步行至半山腰，能够俯瞰安与凡得洛他们，此时他们俩正穿梭于树林间，凡得洛倒还好，但安奔驰的模样却颇令人担心，似乎不是很流畅。

「不，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如果真有个什么意外的话，聿想，凡得洛也会有能力解决，直觉是如此告知他的。

于清醒后的有限记忆中，凡得洛之于他的存在，是一个强而有力的护盾，油然而生的信任感，令他没来由的自醒来后，便只能够依恃他。

「聿少爷，诺尔真心觉得，凡得洛总管与聿少爷您，真是最好的搭档。」诺尔浅笑。

「您全心全意的信赖，对凡得洛总管来说，便是最庞大的支柱。凡得洛总管不能没有您，而您也自是需求凡得洛总管的存在，这是最好的契约搭档了。」对于身为灵偶的他们来说，主子的信任，同时也是他们能量的长成。

灵偶，只能为主子终身赤诚的存在。

而他想能终身赤诚的主子，却已经…这都只能怪罪于自己的无能，如果当时他能更有能力的保护好主子，主子是否就不用舍命葬送了自己？

「对我来说，你、帕丁还有安，也是非常重要的存在，这是不容质疑的。」聿耳后通红，在不自觉间，松解了诺尔根深柢固的罪恶感。

「诺尔也相当荣幸能够服侍少爷您。」

「少爷，我夺得胜利归来了。」不知不觉间，比赛已经结束。凡得洛察觉到少爷正居高临下的俯望自己，连忙欣喜的报喜，而在后头尾随的安，则一脸不敢置信又懊丧的神情。

「嗯，我看到了。」聿瞥眼看了下凡得洛，随后正视他，凝视的神情相当专注，凡得洛满足的笑了。

他已记不清多久时间，才得以换来他的注目，现在的他，是幸福的。

「我们快走吧，我肚子快饿死了！」安摸了摸自己的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