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因也笑了:「我是想出来,就是怕出来吓到你。」
谢久仿佛很喜欢笑,他笑起来也实在动听:「被我打了一次就长出三头六臂了不成?就吓倒我了?难道是上次伤的狠了,还动弹不得?」
他们两人说话的声音语气都仿佛是朋友相见一般温和柔软,带着笑意,似乎春天已经来了一般,可说话的内容却是说不出的针锋相对,傅家宝想,他们不知道多大的深仇大恨。
于是他伸出手去握住曾因的手以示支持,曾因转头看了他一眼,笑得很温柔,说话却是对外面说的:「那你何不进来看看?」
谢久笑道:「那我就进来了,你可别逃了。」
卧室的门仿佛被风吹开一般的轻轻滑开,傅家宝先是闻到一股淡淡的清香,仿佛是晨曦中开放的白色香花,带着一分水汽缓缓漾开,然后就是谢久的声音:「我真的进来了啊。」
客气的仿佛怕吓着曾因似的。
没有了门的阻隔,谢久的声音更悦耳更柔和,轻飘飘的带着清香缠绕过来,傅家宝觉得这小小斗室突然就弥漫了春色一般的缠绵绮丽。
曾因细长的眼睛笑眯眯的弯着,露出雪白的小襦牙,看起来仿佛轻松随意,手却紧紧的抓住傅家宝,傅家宝察觉了,把他的手握的更紧,更提高了戒备。
谢久步履轻捷,缓缓的走进门来,傅家宝觉得眼前一亮,整个房间都被照亮了一般,这人仿佛会发光一般的耀眼,穿一身轻飘飘的衣服,极其艳丽的红色,衬着他一张雪白的容颜,一双似笑非笑的弯弯的眼,眼睛一动便觉得眼波流转不尽,勾魂摄魄一般。
傅家宝一眼看出来,这是一只得道千年的牡丹花妖,看样子早该位列仙班了,不知为何滞留下界,而且竟然身带重重杀气。
曾因笑:「谢久你怎么不养好了再来,一张脸白的跟死人一样。」
谢久不生气,微笑着说:「我哪里等得及,你不死我都睡不好,够杀你就行了,我知道你找了帮手,不过……」
他说到这里才转过眼去看一边默不作声的傅家宝,一眼之下,整个人突然僵住了一般,原本就雪白的容颜仿佛被抽尽最后一点血气一般的煞白起来,连嘴唇都是煞白的,眼睛睁得很大,完全就是一副看到极为恐怖的东西的样子,渐渐全身颤抖,摇摇欲坠。
傅家宝皱起眉头,想着:难道我被什么冤魂附体了吗,他都吓成这样。
傅家宝对这人一点恶感也没有,也忘了这是曾因的死对头,看他这个样子不由得有了一分说不清的怜惜之情,张开嘴正要说话,谢久突然拔地而起,向曾因疾扑了过去,面孔扭曲变形,怒喝:「曾因!」
曾因冷笑一声,一把甩开傅家宝的手,微微侧身避过谢久的正面,右手疾出,按在谢久肩上,谢久身形一震,从空中落了下来。
傅家宝待在一边,看谢久仿佛一朵陨落的花一般掉来,下意识的伸手接住他。
接在手里才觉得谢久非常的轻,平日里抱着清瘦的曾因已经觉得他轻的不像男人了,此刻抱着谢久更觉得轻的没有重量一般,仿佛落在他手心里的是一朵花。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接住谢久,或许是谢久陨落的姿态过于熟悉,似乎并非初见。
「傅家宝!」
曾因的声音突然变的尖而厉,极为愤怒,傅家宝抬头看他,曾因飘在半空,额前黑发飘起,他的容颜也似雪一般白,嘴唇却嫣红似血,衬着雪白容颜尤其艳丽。
不,那是真的血,有一丝细细的血线划过嘴角,曾因手背狠狠一抹,和身扑了下来。
傅家宝心中一片茫然,面对曾因满是杀机的眼神,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也不知道为什么无法放开手里的谢久,只得转了个身,硬生生用后背去接下曾因的杀机。
强大压力压下来,傅家宝心中一震,心绪乱的完全无法明白,似乎一切都是下意识的,维护曾因的死敌,把自己夹在中间。
曾因聚集起的强大妖力非比寻常,傅家宝觉得内脏都被压的缩成一团,血气上涌,似乎就要从五官中喷出来一般,他几乎没有提聚力量相抗,只是凭借那一点护体之气,自然完全无法和曾因抗衡。
就在傅家宝五脏就要碎裂的那一瞬间,身后的强大力量突然撤开,傅家宝松的那口气还没呼出来,他怀里的谢久突然跃起,向他身后疾射过去。
傅家宝被谢久之势带着转过来,就见三点星芒打在曾因身上,曾因无声无息往后倒下去。
「阿因!」傅家宝眼睛都红了,跟着扑过去,力量迸发,一掌把谢久打飞,刚好能把倒下的曾因抱住。
这一瞬电光火石,只听得到傅家宝的力量打在谢久身上「砰」的一声响,谢久失声惨叫:「小宝!」
曾因是无声无息的,软软的倒了下去,眼睛看着傅家宝,眼中情绪让人心惊,渐渐萎顿,闭上了眼睛,却又挣了一下,似乎不愿意被傅家宝抱着。
傅家宝紧紧搂着他,一片茫然,这一切不过转瞬,却觉得似乎一切都被改变了。
「小宝……」谢久的声音很弱,嘴一张就见大量浓稠的鲜血流出来,连声音都含糊不清了,靠在墙角,雪白的容颜、鲜血以及艳丽的红衣,整个人仿佛厉鬼一般,傅家宝茫然的转头看向他。
谢久似乎想要笑一下,却没有成功,只是继续含糊的说:「我没想到你在……」
傅家宝听不懂,只是虽然不懂,他却没有想要弄明白的意思,或许是已经明白了什么,下意识的不敢求证似的,只是说:「你走吧。」
谢久勉强坐起来,靠着墙,看着傅家宝手里昏迷的已经变回了狐狸的曾因,说:「我要杀了他。」
傅家宝说:「我不会让你杀他的,你走吧。」
谢久终于笑出来,鲜血让他的笑显得十分狰狞:「你为什么不杀了我,既然你不杀他?」
傅家宝没有回答,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是看着谢久。
谢久与他对视,眼中波澜万千,良久,很轻很轻的叹了一口气,身体渐渐的变的透明,终于消失无踪。
傅家宝摸摸手里的小狐狸,把额头轻轻靠在他的身上。
曾因醒过来的时候觉得身体很僵硬,估计是昏睡了好几天了吧,试着要伸展一下,发现自己已经变回了人形,手却动不了,原来是被傅家宝紧紧抓住。
曾因有点模糊的想:真奇怪,我明明受了伤,为什么会变回人形呢?
他得不到答案,于是很干脆的放弃了。
傅家宝坐在床边,头抵在床边,似乎是睡着了,手却紧紧握住曾因的手。
曾因转头看了看天色,外面是黑的,应该是夜晚吧。然后再转头看看傅家宝,只能看到他的头顶,露出一个可爱的发旋。
曾因微微一笑,就要伸手摸一摸,刚刚抬起手臂就仿佛针扎一样的疼,于是伴随这疼痛而来的就是那日的记忆,幕幕再现。
曾因雪白的贝齿咬住下唇,用力要把被傅家宝握住的手抽回来,连疼也不管,非要抽回来,刚用力,就惊动了傅家宝,他抬起头来,揉揉眼睛,下意识的抓的更紧。
「你放开我!」曾因瞪着他。
傅家宝看了他两秒,清醒了:「你醒了?不要乱动。」
曾因继续用力抽回手:「叫你放开我!」
傅家宝还是紧握着:「阿因,你伤没好,不要乱动啊。」
曾因见抽不回手来,也就放弃了,只是冷笑:「你记性还真好,知道我有伤,那你还有脸抓着我不放?」
傅家宝看着他一时说不出话来,只是大眼睛深深的凝视,曾因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样子与他对视,好一会儿,傅家宝泄了气,松开他的手,给他放到被子里去,掖好被角,说:「你先养伤,有话以后再说。」
曾因说:「以后?哪来什么以后,我这就叫表哥来接我,就不给你添麻烦了。」
傅家宝抿抿嘴,一副忍耐的表情:「你表哥已经来过了,把药交给我了,叫你好好养伤。」
曾因听了,一脚踢开被子就要爬起来:「难道我不会自己走吗?」
其实他一动就疼的厉害,却又倔强,咬着牙忍着疼不管不顾的非要爬起来,傅家宝连忙按住他:「阿因,你做什么,不要闹了。」
曾因伤后体弱,哪里挣的过傅家宝,早被他塞回被子里裹好了,低头一看,曾因紧紧咬着牙,这么一折腾,已经疼的眼睛里一闪一闪的眼泪都快要掉下来了,却死死抿着嘴不肯让眼泪掉下来:「混蛋,放开我。」
傅家宝又是心疼又是伤心,满心里混合起来不知是什么滋味,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到底还年轻,原本想要先忍着等曾因伤好后再说的想法经不起曾因这么一通闹,终于吼出来:「你到底要怎么样?」
曾因被他这么一吼倒是吓了一跳,一下子安静下来,见傅家宝脸都涨红了,倒比他还激动的样子,不由的眨眨眼,然后见傅家宝吼了这么一声后没动静了,就又开始又踢又打的闹起来:「我不怎么样,你放开我让我走就行了。」
傅家宝实在心疼:「你不要闹了,你就不疼吗?」
曾因恶狠狠的说:「疼也要走。」
「你……」傅家宝压制着他不放:「你走哪去?你不是还要拿我来对付谢久吗?」
「你管我……」这么下意识的回答了三个字后曾因才一怔,说:「你说什么?」
傅家宝的大眼睛看起来十分纯良,说话却不是如此:「我又不是傻子,谢久为什么认识我?」
曾因眨眨眼,说:「我怎么知道。」
「你真的不知道?」
曾因觉得这个时候的傅家宝看起来十分有威慑力,不由的在心里嘀咕:难道这小子扮猪吃老|虎?
只是曾因天生就对傅家宝有办法,想了一圈,说:「好吧,我知道,可你别想我告诉你。」
傅家宝一噎,差点被口水梗死,哪有像这小狐狸这么耍赖的?而且还是这么严肃的话题,可是曾因摆出一副流氓脸来,撅起嘴看着傅家宝,一副「我就不告诉你你要怎么样的」的样子,傅家宝毫无办法。
不过至少曾因不闹着走了,也不摆出一副受了天大的伤害的样子,傅家宝觉得目的还是达到了,于是说:「好,我不问了,你先养伤。」
曾因哪有这么好打发:「伤好了你也不许问。」
傅家宝又是一噎:「你!」
曾因一副你不答应我还要闹的表情,傅家宝实在憋屈,要说明明该是曾因理亏,他偏偏能闹的这么理直气壮,那脸上没有丝毫理亏内疚的表情,完全是一张「我说了就算,反正你得听我话」的脸。
傅家宝败下阵来,这狐狸天生是他克星,他又能怎么样?或许这后面的真相会十分触目惊心,傅家宝却已经无法顾及了,于是傅家宝说:「好,我不问,你乖乖养伤。」
曾因哼了一声,有几分得意:「走开啦,别压着我,疼死了。」
傅家宝连忙下来,说:「现在知道疼了,早叫你别闹的。」
曾因先前是鼓着一股子劲和他闹,这会劲没了,更觉得疼的厉害,眼泪汪汪的看着傅家宝:「小宝,我好疼。」
傅家宝十分心疼:「那怎么办?你表哥没有留止疼药给你。」
曾因哼哼唧唧的叫唤,傅家宝拿他没办法,只得笨拙的哄,幸好曾因本来虚弱,又闹了一阵子,过一会就渐渐睡着了。
第七章
傅家宝听他呼吸慢慢的轻浅规律了起来,额发散开,小耳朵乖乖的搭在头顶,睡的仿佛孩子一样,只是因为伤痛有点微微的皱眉,便轻轻的揉揉他的眉心,曾因的表情就舒展开来,似乎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傅家宝凝视良久,才起身出去。
客厅的沙发上卧着一只狼,又高又大,一身深蓝色的毛几乎要发出光来,硕大的狼头懒洋洋的搁在交叉的前肢上,听到动静就转过眼睛来盯着傅家宝。
傅家宝突然觉得这几个月来他这小小公寓简直就是个动物园了,一只狐狸出入就不说了,还常常会有狼突然出现在他的客厅里,一双眼睛发绿光一般的盯着他。
傅家宝说:「段大哥,阿因睡着了。」
段崎说:「我知道,我来了有一会儿了,听你们在说话我就没进去。」
说话?那是在说话吗?明明就是阿因在胡闹,自己无条件投降而已。
傅家宝腹诽,只是不能说出来。
段崎说:「虽然我知道羊羊任性起来很麻烦,不过你也太纵着他了。」
傅家宝明白他的意思,想了想,还是决定说实话:「其实我也有点怕听他说出来,我觉得会很可怕,谢久……我认识他……」
段崎一下子把头抬起来,连耳朵也竖了起来:「什么?」
傅家宝说:「我的意思是他给我很熟悉的感觉,虽然我明明没有见过他,但却好像我们认识了很久似的。」
还有一点他没有说出来,既然曾因肯定是知道的,那么有些事情似乎就显得格外有深意。
不过这一点,傅家宝连想都不愿意去想。
段崎把头搁回爪子上,说:「别看羊羊又娇气又任性,其实他特别有主意,一旦拿定主意,谁也拿他没办法,他和谢久的恩怨几百年了,就是对姨妈他也从来没有说过,我私下问过两次,也给他含混过去了。你也知道,他一撒娇,也就没人舍得逼他了。」
傅家宝果然深有体会,连连点头。
段崎说着就叹气:「不过他这脾气,也实在叫人放心不下,什么时候都死扛,又不是没人可以帮他,咱们家兄弟好几个呢,偏偏他就是不肯说。」
傅家宝不知哪根筋搭错,不合时宜的问:「你们其他的兄弟又是什么?」
段崎狠狠瞪他一眼,跳下沙发:「我们是拿他没办法了,估计你也指望不上,你比咱们家兄弟还纵着他。」
傅家宝摸摸头,不知道该说什么。
段崎从空间洞里抓出两个瓶子给傅家宝:「呐,止疼药,羊羊一向怕疼,另外那天给你的药要哄着他按时吃。」
他一边说傅家宝一边频频点头,态度非常好。
段崎说:「羊羊就交给你了,你会帮着他吗?」
段崎的态度很慎重,跟平时那种有点无所谓的态度大相径庭。
傅家宝不敢怠慢,也很慎重的说:「我会保护阿因的。」
段崎的绿眼睛看的他有点发毛,这只大狼一旦严肃起来还真有威慑力,就是那种随时可能扑过来咬断你脖子的那种威慑力。
不过段崎并没有扑过来,他只是点了点头,窜回他的空间门去了。
傅家宝看着半空中的空间门渐渐合拢,仿佛水波一样的动了动,很快恢复平静,似乎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不过傅家宝心中却并非如此,他对段崎说的话半真半假,他的确有点怕知道真相,但却又觉得非得知道真相不可。
为什么阿因明明有兄弟却要到他这里来养伤?为什么在谢久来的前一天阿因那么神思恍惚却在晚上突然与他……
傅家宝觉得他这样想实在太过分,可是却又忍不住要这样想,他拒绝去猜测原因,但心中的不安却难以掩饰。
傅家宝开着电视坐在沙发上漫不经心的看,只是遥控器按来按去,始终不知道演了些什么,脑中只是那天那惊心动魄的几分钟,这些天着急曾因的伤完全忘在了脑后,此刻曾因总算醒了,终于忍不住想起来。
那一日的确非常出乎意料,现在想起来,曾因自然是胸有成竹知道谢久见到自己会失态,于是趁机偷袭打伤了谢久,但他显然没有料到自己会那样子护着谢久,看到自己的那些动作想必格外愤怒,那一刻几乎是动了杀机吧?自己分明感到了浓厚的杀意,只是将要杀了他们的时候他却放弃了。
傅家宝看着眼前五彩缤纷的萤幕,这时才有点害怕起来,只是在那个时候,为什么竟然就没有想过放弃谢久呢?
或许是心中坚信,曾因不会杀他的?
应该是这样,而谢久似乎比他更明白曾因最终不会下手杀了自己,于是早已聚集了力量,在曾因硬生生撤回那重重下压的力量,而防御最薄弱时,回身一击,重伤了曾因。不过他显然没有想到自己会回身一掌,没有丝毫防备。
他为什么会没有防备呢?谢久为什么丝毫不防备他?看他对付曾因,明明就是心狠手辣又十分懂得揣摩心思掌握机会的人,怎么会完全不防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