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9月5号是正式开学的日子,黎刚们也开始了快乐的大二生活,校园里涌入了另一批新鲜人,同样的青春活力,同样的目光澄澈,黎刚他们的宿舍里,也时不常的就会出现师弟师妹们的影子,闷不透风的房间,关的紧紧的房门,几个人叼着廉价的香烟,侃侃而谈的,是这校园中曾经流行的轶事。
“操,少跟我说政治,你们才来几天,知道个屁啊,你们见过什么,想我们那时候……”
陈正宏故意闭了嘴,叼起一根烟悠然的抽着,旁边几个人被他吊住胃口,心里一阵瘙痒。
“师兄接着说啊,你们那时候是怎么回事,我在网上看到过一点消息,可没几天,就全没了。”
“这不废话么,那玩意儿,还能一直给你留着?不过那时候也真是爽,靠,你们没经历过,后来,连中央的***都来了,靠,校长讲话的时候,我就在旁边儿,嘿嘿,接了一脑门子他的唾沫星子。”
几个新人艳羡的睁大眼睛,黎刚在旁边看着,好笑又有点伤感。一年前的自己,莫非就是他们现在这样子?时间的流逝,果然是他妈的不讲道理。
“师兄,后来怎么处理的,有人引咎辞职么?”
“辞个屁,折腾了几天,后来还不是不了了之了。不过也不好说白干,你看现在,这文科生就不用去分部受这一年罪了。不过啊,你们这往后还是得小心点,这玩意儿,该离着远点还是得离远点,B大什么都缺,就是不缺不要命的傻逼,可那都没有,别人家一起哄,你就跟着架秧子……”
一口烟呛进嗓子里,陈正宏停住了话头,一阵猛烈的咳嗽,旁边坐着的一个男孩子马上殷勤的端了杯水过来,递到了陈正宏手里。
“行啊小子,有眼力,哪的啊?”
“呵呵,报告师兄,我是河北的,S市人。”
“S市?”陈正宏拍拍旁边坐着的黎刚的肩膀,“嘿,你们老乡啊。”
看见一个老乡,虽然不是一个市的,但黎刚心里还是热乎乎的,连眼神都变得热络起来。他也有样学样的笑眯眯拍了拍那个学生的肩膀,道:“可不是,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我说哥们儿,有事找我,能帮的忙我一定帮。”
“嗯,谢谢师兄了。”那个孩子抬起头,感激的对着黎刚笑笑,“有师兄罩我,我就心里有底了。”
“不待这样的啊,师兄这不明摆着搞地域歧视么!”起哄声此起彼伏的响着,小小的房间,一室欢歌。
开学没多久,黎刚就和那个师弟老乡混熟了,黎刚这才知道他叫徐小山,黎刚充大辈儿,总是“小孩儿”、“小孩儿”的招呼人家,小山抗议了几次,但总是被他自动忽略,以后也就逐渐的习惯了,上课下课的碰上,黎刚只要招呼一声“小孩儿”,他准笑眯眯的跑过来,本来个子就不高,再加上一张娃娃脸,屁颠屁颠跟在黎刚后头。黎刚也乐意,他是家里的独生子,从来都只有受照顾的份儿,现在平白无故多了个弟弟,整天跟班似的,他心里头也是乱得意一把。
对他的这点小情结,江放是这样解说的:
“黎刚吧,就是个热爱帮助别人的热血小朋友,帮不帮的上忙看能力,愿不愿意帮忙那就是态度问题了,咱们这个,能力不敢说,态度还是好的。”
呸~~~黎刚嗤之以鼻。
一切都在按部就班的稳步发展,有的时候,黎刚甚至会想,现在这状态,应该就是叫做“水到渠成”。
黎刚是个好学生,物理系的功课也重,每天除了教室就是图书馆,不到熄灯的时间肯定看不见人,江放却是出了名的懒散,大四的学生,旷课简直就是家常便饭,他偷偷从水房搭了根电线进屋,每天上网上到半夜三更,第二天起床的时候,刚好赶上拉着黎刚一起吃午饭。下午的时候,有心情了就俩人一起上自习,黎刚吭哧吭哧做物理题,江放呼噜呼噜的接着睡觉。
可是,十月份一过,黎刚马上就觉出不对头了,那一位好像换了个人似的,早上比自己起的都早,图书馆里头一坐就是一天,眼睛里的红血丝越来越多,饭量却是越来越大,书包里背着几本粗糙的习题,翻来覆去的看,甚至连说话的时候嘴里都开始不住的蹦英文单词,什么偏他知道什么,黎刚说一句自己容易的感冒,那边马上就蹦出个“immunosuppressive”,于是,他知道,江放这是犯病了。
一种叫做“出国狂热综合症”的症候群,眼看着又多了一个新成员。
对这一点,黎刚是挺容易理解的,进了B大才知道,出国原来是这么顺利成长的一件事情,别的功课都可以不学,英语一定得呱呱叫,多么牛逼的老师都可以不认识,不知道余敏洪绝对得被别人嘲笑,看不看专业课本无所谓,一本叫做“红宝书”的单词册子绝对是必备之宝。
大洋彼岸的那个国家,对差不多所有B大学生来说,都是种充满希望的诱惑。
“靠,真他妈的,这玩意儿就不是人学的。”江放一把抛开课本,把头埋进了胳膊里。
“你说我这穷折腾有什么劲啊,真出去了能怎么着,一学七年,等学出来,我他妈都该进养老院了。”
“快老实看书,别胡说八道了。”黎刚偷偷的四处看看,图书馆的另一头,人人都埋着头,或贪婪或疲倦的看着桌子上摊开的书本,安静的角落里,只听得见自己两个人的呼吸。江放还在跟可怜的出国英语较劲,脏兮兮的书页上,“新东方”几个大字被他用水笔戳得惨不忍睹。他嘴巴努力的绷着,紧皱的眉头下面,是大大的两个黑眼圈,颓唐的揉揉眼睛,那家伙无可奈何的长长叹了一口气。
不知道为什么,看见他这副吃多了便秘的样子,黎刚就觉得特别好玩,眼看着一个拽的二五八万的人被小小几张破卷子整的灰头土脸,他就觉得特别解气。
“行啦行啦,有什么啊,上了这么多年学,你丫怎还怕考试啊,真没出息。”
“呸,再说老子扁你啊,”一只拳头无力的在黎刚眼前晃悠了两下,又蔫蔫的垂了下去,“靠,这玩艺儿真不是人学的,你说这都什么东西啊,我操他祖宗八辈。”
“你小声点,别人看咱们呢。”
“老子怕看啊,我这么帅。”一梗脖子,江放把书往桌子上一拍,拽着黎刚拍案而起,“不看了不看了,走,今天社里放片子,咱看动画片儿去。”
听他这么一说,黎刚也来了精神,看了好几天结构力学,满脑子的扭矩剪力,早就想着放松一下。
“嗯,就是就是,换换脑子去,今天咱社里放什么啊,我好久没参加过活动了。”
“好像是叫什么《间之楔》,我没看过,那帮丫头片子特喜欢。”
26、
“操,俩男人……”
“IASON好帅啊,好喜欢他的蓝眼睛啊!”
“我靠,同性恋动画啊,学校都不管?”
“放什么屁呢,你以为你还未成年,爱看就看不爱看滚。”
“就是就是,同性恋怎么了,爱情万岁。”
“靠,你他妈让谁滚?明摆着片子就是有问题……”
“你们俩有完没完,少说两句行不行?”
“别吵了别吵了,精彩情节都错过去了。”
“看,抱住了,靠,这就干上了啊……”
黑暗的电教室里,此起彼伏的惊叹声,女孩子激动的感慨,男生沉重的呼吸,黎刚身后,有人可怜兮兮的叹惋:
“这什么玩意儿啊,不是说今天晚上放《机器猫》的剧场版么?”
“这是我们最后的deep kiss。”
缭绕的烟火迷离,爆炸四起,连时间都到了尽头。
有人在哀婉,有人在哭泣,有人不屑的扔下手里的烟头,拎着书包走出了电教室,角落里的两个人,左右手紧紧的攥着,手心上一层隐秘的汗水。
“靠,完了啊?全灭。”
“是啊,真像鬼子作风,这要是美国人导的,肯定得留个尾巴,过两年,再整个续集出来。”
“我看了半天都没明白,这片名儿什么意思啊?”
“谁知道,小鬼子们的BT玩意儿。”
“哦。”黎刚随便的点点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觉得心里的空当好像也打进去了一只楔子,生生隔开了冰冷的理智与虚妄的情感。
手抓的愈发的紧,安然的沉默着,直到灯光大作。
随着散场的人流,黎刚早早就走到了走廊里,楼道里的窗子还没有关,晚风吹上脸,带走冰冷的泪意。
身后传过来熟悉的脚步声,他回过头,冲着江放疲倦的笑笑,嘴角的烟轻巧的颠簸着,小小一点火星,攸忽闪灭。
“来,对个火。”
电教室门口稀稀落落站着几个人,都是漫画社的一群同好,三个女孩子看着江放,嘀嘀咕咕不知道在说些什么,黎刚缩着身子,死乞白赖往阴影里躲,被江放笑眯眯拖了出来。
“没事儿,大伙儿演个戏,你配合配合。”江放小小声的说着,热气直冲脖子,他怔了怔,却没有再躲避。
那个人的脸神气活现的凑过来,眉梢嘴角满满都是促狭的笑容,黎刚咬咬牙,妈的,你都不嫌臊,老子怕个屁。
“哦,上啊,脑袋靠近点儿,黎刚,你他妈的躲什么啊,是男人不是,大方点儿。”
有人开始起哄了,空廓的走廊里,低低几声坏笑,格外暧昧。
“就是,就是,小黎大方点,别把那当江放,当成舒琪不就得了。”
“少来了,江放哪儿像舒琪啊,看人这长腿,活脱脱一个莫文蔚,黎刚,豁出去了,上。”
“操,你他妈过来试试。”黎刚也急了,本来就是个生犊子,宿舍里头有时候几个人也爱玩一把暧昧,可那毕竟就是玩玩儿,况且看着老大那张疙里疙瘩的脸,他也实在难有什么想法,可现在……
“行啦,废话少说,你小子,靠过来点儿。”江放伸胳膊一揽,就把黎刚堵在了怀里,一偏头,嘴里的香烟递了过去。
旁边,早有女孩子深沉的配音:“这是他们最后的deep kiss。”
一时之间,连主角都目眩神迷。
“看见没,这就叫专业。”
弹弹手,江放站直了身体,顺便把那个人也扶扶正,眼看黎刚一幅没缓过气来的样子,他也不理,冲着那几个嗤嗤傻笑的人嚣张的打个响指。
“COSPLAY,不是穿上衣服画上妆就得,还得有神,懂不懂,要不还PLAY个屁啊,直接找个蜡像不就得了。”
“没错,老大教训的对,你们俩慢慢玩,小的告退了。”
几个人嘻嘻哈哈笑着,离开了历史楼,剩下黎刚两个人站在那里,闷声不响。
“我说,你没怎么吧,就是闹着玩玩儿事,别较真啊。”
“你他妈有病啊,这么爱现你就一个人现去,拉上我干吗?”
“咳,这不是他们起哄么?没事儿吧,你要是不高兴,我给你道歉?我给你鞠躬?我给你下……”
“滚!”黑灯瞎火的林荫路上,拖拖拉拉的两个男生,一个浑身哆嗦站的绷直,一个两膝弯曲跃跃欲试,黎刚躲躲闪闪没去处,脚一崴,差点掉到湖里。
“靠,你他妈的快放开,我还不会游泳了。”
“不会?那好啊,正好让我英雄救美。”
“你别抽疯了,没看人家看咱俩时候那眼神?”
“嘿嘿,我跟你说,假做真时真亦假,男生之间,谁没开过点擦边的玩笑,你要老这么放不开,人家才觉得你是心里有鬼呢。”
“操,和着你是放烟雾弹呢。”
江放不说话,微微的低下头,含住黎刚还在颤抖的嘴唇。
“来,现在没人了,咱们继续,怎么也不能让刚才那个什么就成了该死的‘最后一个’啊。”
27、
时光无声的往前滑,眼瞅着就到了江放考G的日子,黎刚还是脱不了高考的阴影,每天拿着本“机经”跟在江放屁股后头,三句话不离阅读写作词汇练习,另一位却似乎自信的过了分,雷打不动的每天看书两小时,看见黎刚紧张的样子,他拍拍人家肩膀,轻轻巧巧道:“放心,就我这水平,轻轻松松两千三。”
黎刚就信了,崇拜的看着那张意气风发的脸,江放见了,不由得心里大喜,趁热打铁加一句:“嘿嘿,你就放心吧,以后甭那么努力了,等着跟我做F2吧。”
跟他混久了,黎刚也学会了脸不变色新不跳,只是斜着眼睛一抬手,一巴掌结结实实砸在江放后背上。
优游自在着,打打闹闹着,考试的日子也就到了。
11月7号是个礼拜天,一大早天气就阴沉沉的,从西伯利亚刮过来的冷风带来了这年冬天的第一股寒流。江放的考试时间是下午,GRE考试是出了名的BT,三个小时答题时间,考完之后马上出成绩,那一瞬间的紧张,简直是类似极限运动的心脏刺激。
“靠,老子就当坐一回蹦极。”
掏出刚买的诺基亚3210,狂喊一通豪言壮语,江放风萧萧兮的进了考场。
电话的另一端,黎刚捧着听筒,微微有点出神。
上完课,看看表才四点一刻,估计着江放怎么还得有四十分钟才能从考场出来,黎刚开始算计,晚上到哪里庆祝他顺利通过了这个磨人的考试。
也该好好庆祝庆祝,不然,等到明年这时候,这家伙肯定在大洋那一头和不知道什么人一起鬼混呢。
好好玩玩吧,过一天少一天,在今天快乐的时候,就不该去想明天的不痛快。
再看看表,鬼使神差的,他骑上车子奔了人大。
江放考试的地方就在人大出版社的书店旁边,小小一间不起眼的屋子,紧紧关着的一扇门,锁着无数人的命运。
黎刚就在门外,看着形形色色的人来人往。
有男孩子故作沉稳的走出来,老成的一张脸上是压不住的欢喜,他稳步的走过黎刚身边,下台阶的时候,一个不小心,打了个趔趄。
台阶下面是一对年轻的恋人,一直站着,站了很久,黎刚看着其中的一个哭泣着走出考场,绝望的扑到等在门前的另一个人怀里,隐隐的哭泣声,一曲《北风吹》的悲歌。
也有人,犹豫的走出考场,徘徊在等候间,一个悲喜难辨的分数,难道了英雄汉。
还有……
江放。
晚上五点钟的阳光,微弱淡漠的像没有一样,黎刚站在台阶的阴影里,看着那个人一步步向自己走近。
“怎么样?”
“砸了。”
“你……要不要紧?”
“没事儿,走吧。”
黎刚忽然开始庆幸,庆幸自己,在这个时间,在他的身边。
天一点一点的黑上来,风已经停了,冷气还在丝丝的往人身体里渗,马路上步履匆匆的行人,走过人大附中旁边的时候,总会情不自禁的回头看一眼,目光定格的方向,是两个男孩子相拥相抱的身体。
“……操,就他妈这么没用,阅读还挺好的,就是他妈的那个verble,靠,1790,我他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