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人,您的钱袋!”小摊老板一声惊呼尚未喊完,就发现眼前的人不见了踪影,而
原先被客人握在手中细细把玩的琉璃瓶子正好端端地摆在货架上。他揉揉眼,忍不住
怀疑刚才还在的小公子不过是他的一个错觉。
却说那两个偷东西的小贼在东西得手后立刻向两个不同的地方奔去,而萧景曦此时正
缀在那个拿着玉佩的小贼身后,手中的折扇不知何时已然张开,一下一下晃动着,好
不逍遥。他目光落在那个因得手而万分兴奋的少年身上,唇角的笑意愈发浓烈。
今天他所佩戴的玉佩正是萧靖辰临终之前亲手递给他的鹤玉。自从知道此枚玉佩与母
妃有关后,他便命人仿制了几枚并悬挂在显眼之处,而收回的消息也证明有人十分留
心这玉佩的来历。
于是在铲除端王势力之后,终于有闲心追究此玉来历的他便将它当成饰物悬挂在腰侧
,只盼能引来相关人等的瞩目。
人总是会有各种奇怪的执着,或对人或对事或对物。
萧景曦一直以为素来对任何事都不太上心的自己只有在面对萧景祈的事情时才会分外
关注,但当母亲的来历变成一道谜团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执着的事情其实不止一件
。
从他三岁有记忆以来,母妃于他印象中一直都是婉转纤弱的存在,以及性子中隐约透
出的淡然倔强。他总记得,母妃弹着箜篌望着明月叹息的样子;他总记得,母妃在听
到身边随侍的人愤恨不平地说着父皇又去了哪座宫殿时轻笑摇头的无所谓,以及低首
时那终究无法抑制的轻叹;他总记得,母妃看着他时如水的目光,以及临终时望着宫
殿大门的方向透出的微微失落。
于是在母妃过世后,他莫名地恨起那个只会在暗处远远望着母妃的父皇,恨起那个即
使在母妃临终时都不曾去看她一眼的父皇。只是,这样的恨意总是在父皇抱起他的时
候、在父皇对他讲述他与母妃相识相知经过的时候化为心底最深的无奈。也许身为子
女,没有谁可以真正狠得下心去憎恨自己的父母。
忆起当年,萧景曦握住描金扇子的手掌忍不住加了几分力道。虽做着跟踪的事儿,但
在银色月辉下,那些一直压在心底从来不曾忘却的事情竟一点点浮现在眼前,带着飘
渺与虚幻,触动他心底最柔软的弦。
“曦儿,你可知你为何生下来时双眼未睁?”父皇那有力的臂膀抱着一个粉雕玉琢的
小男孩,将他放置在自己的膝上,因长期握笔而磨出几分厚茧的手掌轻轻摩挲着他的
头顶,“你母妃产下你时本未足月,那时的你不过是七月大的胎儿。我本担心你会夭
折,幸而你活了下来,否则你母妃定会伤心。”
“书上不是写女子都是怀胎十月的吗?”
“你母妃体弱,当年又被人下了毒。”见儿子听到“毒”字双眼骤然亮起来的样子,
他轻笑道,“曦儿,皇宫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这里的所有人都不像表面看起来
的那么善良,比如对父皇很好的瑞王,心里想着的却是我到底什么时候死,死了之后
他能不能登上皇位;再比如现在一直跟在你身后的景祈,也许等他长大后就会与你争
夺皇位。”
“景祈才不会!”
萧靖辰莞尔,“果然还是小孩啊。其实在这个地方,每个人都需要一点保护色。比如
我,就必须表现出信赖瑞王的样子,否则以他如今掌控的军力,再加上他平日里伪装
出的善良样子,我若暴毙,这天下便会落在他掌中。”
“好复杂,景曦讨厌这些。”小孩儿皱着脸,想起那个粉嫩嫩又性情别扭的弟弟,想
着自己要学着父皇的样子对弟弟虚情假意地笑着,他便觉得烦闷。
“谁让你是太子,就算讨厌你也要学这些啊。不过……我和你母妃一定会尽我们的力
量为你扫清各种阻碍的。”
“父皇。”
“嗯?”
“您话语中常提到母妃,但为何平日里总不见你去看她?”
萧靖辰一怔,才缓缓说道:“帝王绝爱,若让人发现我太过在乎她,只会为她和你带
来灭顶之灾。她怀你时被下毒,而你一二岁时所遇到的事情也是他人的设计。当时,
我真的怕你熬不过去,幸天甚佑吾。”
“父皇是皇帝,难道连自己的妻子都无法保护吗?”
不曾料到萧景曦会问出这样一番话,萧靖辰颇为意外地看着他,随即有些狼狈地躲开
那双清澈的眼,“坐在那个至高的位置上,就必须抛弃太多的东西,包括情爱。”
“若是我,我绝对会倾尽所有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不管要牺牲多少或者放弃多少,
我都只愿那人平安开心。”
“傻曦儿,你果然还是个孩子啊。”
当年的小太子只是微微笑着,没有继续反驳什么,只是有些想法有些决定却是那样清
晰地刻在心底。
他想着,待他长大,他就能凭借自己的努力与力量保护父皇保护母妃保护景祈保护所
有他喜欢的人。只是,尚未等到他长大,他的母妃便因重病逝世,而他曾幻想的画面
再也没有实现的可能。
寒风凄迷,打在人脸上泛起隐隐的痛,也惊碎那早已成为过往的记忆卷轴。萧景曦总
是带笑的眼竟掠过一层淡淡寒意,但随着一声似笑非笑的轻“哈”,他的双眸又被满
满的笑意笼罩。
自从知道皇宫在那富丽堂皇的表象下是比地府还邪恶阴森的存在,萧景曦便在母妃的
指导下学会了装傻。一个懵懂莽撞又带点呆性的皇子,总是能让人少几分戒心;一个
文不成武不就的少年,在成为他人嘲笑话题的时候,更能少几分危险。于是,就这样
一直伪装着,带着心无城府的笑容,却在暗中学会了太多太多东西。
只是……当假面已成为习惯,就连自己都忘了自己的本性究竟是什么。正如当年,如
戏外人一样看着父皇与瑞王的斗智斗勇,看着朝堂中的权力更迭,再看着那些曾权倾
一方的人终于在父皇及自己的多年谋划下走向结局,却觉得心里有点空荡荡的失落。
幸好,还有景祈。那个狡黠聪颖的弟弟,总是令他嗅到几分温暖,一旦眷恋上便再也
不舍得放手的温暖。
经过几年的布局收网,如今朝中局势底定,原本握在瑞王手中的军队也归拢在景祈手
中掌控,而原本属于瑞王的势力也渐渐肃清……接下来,朝中重臣们就该开始关注他
的婚姻大事了。
景祈啊景祈,你可怜的皇兄我又被大臣们逼婚了。心里转着这句话,萧景曦想着什么
时候得寻个微妙的时机在自家弟弟面前吐露这句话,又想着萧景祈听到这句话时该有
的表情,脸上的笑容不知怎的就收不起来。
方才因陷入回忆而染上几分灰暗惨淡的情绪终于恢复最先的飞扬,萧景曦愉快地摇着
扇子,看着被自己跟踪的小贼在一大户人家的后门顿住脚步,心中微微一凛,心知自
己所等待的结果竟万分顺利地出现在自己面前。
“一矢中的,出乎意料啊。”他眸色微沉,看着那贼头贼脑的小鬼敲响后门,看着那
后门立刻被人打开,再看着那小鬼闪身而入。他冷哼一声,纵身便往墙上跃去。
不知这个小贼看中的是单纯的玉佩,还是玉佩背后所蕴藏的巨大能量?而答案……看
来就在这堵墙内了!
如此想着,萧景曦十分从容地跃上墙头。就在他再度运转内力想要跳下的时候,却望
见墙内一青衫少年正持笛看他,发丝飞扬,目光灼灼,“你是谁,为何要翻我家的墙
?”
第十二章交换条件
“你家?”萧景曦足尖轻点在墙头上,整个人尚保持着正要飞扑而出的样子,却因意
外被发现而浑身一僵,有些心虚地望着说话的少年。
少年转着手中的玉笛,依然抬头看着萧景曦,微微一笑道:“此地是姜府,在下正巧
是姜家的二公子姜冠竹,这里若不是我家,又是何处?倒是这位兄台,你足踏我家围
墙,手指我家花园,莫不是瞄上我家某些物件而行那梁上君子的行径?”
“啊?”看不出对方一副清秀样子,说起话来倒是一串一串利索得很,萧景曦一时措
手不及,竟也未曾答话。
姜冠竹看着萧景曦窘迫的样子,笑意愈浓,手中玉笛也越转越快。便在此时,方才偷
了萧景曦玉佩的少年竟走到姜冠竹身边,将那枚玉佩恭敬递上。
姜冠竹接过那玉,瞄了一眼便淡然笑道:“小四,你回来的路上被墙头这位君子一路
跟踪,但你却无丝毫警觉,看来懒散日子过久了,竟也磨平了你的警觉?”
被唤作小四的少年抬头看了一眼萧景曦,才回道:“我见他一副呆呆的样子,便趁着
他身边那人离开的时候下手,未曾料到此人居然是个高手。属下办事不利,还请尊主
责罚。”
“此次你倒是意外撞到一条大鱼,下去吧。”姜冠竹手中玉笛早已放在一边的石桌上
,温润目光却又望着萧景曦。
萧景曦手中折扇指着他,“你居然是盗贼头子!刚才那人盗了我的玉,我一路追寻至
此,又亲眼见你从他手中接过赃物,你就不怕我报官毁了你姜府的清誉?”
“报官?凭你一路追踪的身手看来,若你想报官你又岂会站在我家墙头上?”他晃着
手中的玉,“你……其实是想用这玉引出其背后的秘密吧。”
萧景曦在方才的意外后,总算是恢复了平静,他摇着扇子看着姜冠竹,“难不成你便
是与鹤玉有关的人?”
“称不上有关,但正巧是知道其中真相的几人之一。”他将玉佩扣在桌上,“墙头公
子,你站在上面不嫌累得慌,可需要下来饮杯热茶再慢慢叙话?”
萧景曦望着姜冠竹,双眼微眯,斟酌着当下的情势。
姜冠竹轻轻抬眼,“又或者,我该称你一声萧公子?当年鹤玉从江湖中消失,引起众
人猜疑,因这枚玉佩的特殊地位,江湖黑白两道的各大势力与高手皆倾巢出动,然所
有线索到了京城附近全都消失。虽然没有肯定的答案,但所有当事人都明白,能有力
量令江湖那些至尊人物都查不到的组织,便只有皇家人。”
既已被人识破身份,萧景曦自不会否认来历。他轻轻一笑,飞身从墙上一跃而下,拱
手笑道:“方才你的手下称你为尊主,而你又姓姜,若我猜测无误,阁下当是星鹭宫
的尊主,被人称为江湖三公子之一的修竹公子?”
“正是。”
“听闻修竹公子最是精明,不肯做任何有损自己利益的事情。既然你也知我的身份,
自也当知我若想为难你为难姜府,自也是轻松之事。”
对着这番威胁,姜冠竹依旧淡淡笑应着:“不错。”
“我该赞一声阁下不愧是星鹭尊主吗?”对于这样挑衅的威胁也能从容以对。萧景曦
右手的折扇啪啪敲在左手掌心,“若是尊主有兴致,可否请在下喝一杯茶,我们来详
细谈谈条件?”
“萧公子有命,在下焉敢不从?只是此刻我却有件事不得不处理。”
萧景曦眼带疑惑,正想开口询问时,却听闻回廊处传来一阵焦急的脚步声。听足音颇
为匆促,下盘虚浮,应是不懂武艺之人。
那人尚未入这后花园,抱怨的话语却已经传了过来:“二哥,你说要为我想办法的,
现在离绣球招亲只有三炷香的时间了,你的办法可是想出了没?”
清脆的话音刚落,一个身着桃红色襦裙的少年便从小拱门那端转出,在发现兄长身边
多出一人时,杏眼中微染错愕,随即大方笑道:“这少年莫不是二哥请来的帮手?”
说完一双眼直往萧景曦身上打量。
姜冠竹含笑起身,快步走到少女身边耳语数句,便见少女原本微蹙的眉心染上浓浓的
喜色,随即感激地向萧景曦颔首后,及匆忙离去。
看着少女那神情,萧景曦自然猜到姜冠竹所说的话语必然与自己有关。他也不急着追
问,只是将目光淡淡落在对方身上。
“我父亲共有三个子女,大哥不想坐享其成接收家族的产业,反而独自前往南方经营
船舶;而我既掌管着整个星鹭宫,又怎能过分干涉家中事宜?所以整个家业的传承反
而落在这个小妹身上。”
“我方才听到绣球招亲,莫非你父亲逼你妹妹成婚。”
“是。父亲虽然着急,但小妹也是性子倔强迟迟不肯择婿,更在与父亲的争吵中脱口
说道宁愿终身不嫁。”
萧景曦闻言失笑:“然后你父亲一时恼火,便定下了绣球招亲的事情?”
“对。”想起那两个总是跟小孩子一样吵架的父女,姜冠竹满脸都是无奈,“父亲甚
至扬言,就算绣球砸到收泔水的也无所谓。小妹为了此事几番想逃,却都被府内侍卫
抓住。”
萧景曦神色一动,“若你想插手,府内侍卫又岂能难到你?”
姜冠竹似笑非笑地回道:“两方都是我的亲人,无论我偏帮谁都是不好的吧?”
萧景曦折扇撑住自己的下巴,轻笑道:“原来你并未暗中帮你妹妹?”
“好吧,我本已算计好一切,谁曾想却不小心遇上你。”
“此话怎讲?”
“我命人扮成偷窃的乞儿,在街上挑选一些看起来比较高贵又年龄与小妹相仿的人下
手,偷些玉佩啊锦囊啊比较像定情信物的东西。若小妹丢绣球的时候真的不慎砸中收
泔水的,我便将那些物件送到父亲面前,直言小妹早已与人私定终身。”
“如果你父亲追查到信物主人的身份,你又要如何?”
“那些麻烦事情自然由小妹自己解决。反正我只答应帮她躲过今晚这一劫。”
萧景曦眸中虽仍含笑,眸底却掠过一丝深沉,“那如今你手下偷来的玉佩自然不能让
你拿来当成借口搪塞,你打算怎样帮你妹妹?”
“我想到了一个更直接的方法——移花接木。”说完,他灼灼目光便盯着萧景曦。
“让我直接出面当挡箭牌?”萧景曦打开手中的扇子,缓缓遮住自己的口鼻,扇面下
的唇角扬起一个冰冷的弧度,“不可能。”
“我也不想小妹与皇家扯上关系,所以我只希望公子能代替小妹,一抛这个绣球。”
第十三章登高望远
简单一句话,便令萧景曦眸中神色亦染上几分冰寒,“你是在玩笑吗?”且不说他和
那位三小姐的体型差异,就算可以用易容术,此等事情也不适合他的身份。
姜冠竹依旧浅笑,“你觉得呢?”
萧景曦眼帘微垂,目光凝视着桌上的玉佩,眸中的冰寒渐渐换成让人看不清深浅的笑
意:“且放下此事不说。我倒想问一句,难道绣球砸到谁谁就是这场招亲的赢家吗?
”
“小妹既是继承家业的唯一人员,那么我的妹婿必是入赘之人。若不幸砸中已有家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