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诺阿王子在权势通天之时,最喜爱的就是搜罗美人与宝藏。在他的心目中,美人与收藏是同等的地位,然而被玷污的收藏可以拂去污迹,被玷污的美人却只有鲜血能够洗净肮脏。于是当阿诺阿发现自己的妻子可能背叛自己,他几乎毫不考虑就把她扼死在卧室的大床上面。
然后他还谈笑风生地对自己的下属说,从今天开始他的后宫又空出了一个位置。
谁知道......他竟然再没有机会住进他的宫殿里面。
阿诺阿没有办法回到开罗,他只有通过安装在自己助手领带上面的微型摄影机,将所发生的事情同步传送到他位于厄瓜多尔的寓所一一与其说是寓所,不如说是逃难的耗子洞。
当阿诺阿再度看到自己心爱的豪奢宫殿时,心中犹如被刀割一般,看那些粗鄙野蛮的家伙踏在他平滑的玉石阶梯上面,看那些贪婪愚蠢的人来瓜分他心爱的宝藏,他简直要发狂了!
他痛苦地抱着自己的头,感觉理智正从他的脑袋里一点点流失,原来所有的财富都是一样,不论是金钱,宝藏,名誉,地位......不过是装载在玻璃瓶的水,一旦出现一个小小缺口,就会不断流失下去,直到瓶中干涸,只剩下空荡的愤怒。
是谁?究竟是谁?是谁打破了我美丽的玻璃瓶?
阿诺阿王子委派他最精英的部队,到世界各地寻找真相,一定要找到这个罪魁祸首。
他发誓,无论这个打碎瓶子的人手中握的是怎样凶狠的利器,他也要像揉捏面团那样,把对手狠狠捏碎!
助手带着他的视线游遍整个拍卖大厅,阿诺阿的愤怒越发的升腾,他在荧幕前面焦躁不安地走来走去,无法思考自己的行为有何意义。
助手的声音通过微型话筒传过来:「王子,我们难道要在这些人里面寻吗?」
阿诺阿不应声。
助手轻叹了口气:「我绝不相信那个人会在这里出现一一那难道不是最低级的手段吗,做了坏事还要到处招摇。」
阿诺阿也无奈地苦笑:「我也不抱希望,他会像胜利的蝎子那样站在我的堡上面耀武扬威。」
「如果您同意的话,我可以将您的所有珍藏拍卖下来。」
「不需要......」
「听说他们要把您的宫殿改建成一座酒店。」
阿诺阿的悲愤已经麻木了,「我敢保证每个住进去的人都会不得安宁。
助手压低声音道:「我现在就可以让他们不得安宁。」
「唔......」
「王子,我现在就可以铲平这里。」
阿诺阿很恼火地骂他:「你要把我的宫殿炸得只剩大坑吗?」
「王子......」
「哼。」阿诺阿冷笑:「留着它,我还有用处。」
「......」
「我要送给那那个家伙,既然他那么想要,那么这座宫殿一一就送给他做陵墓吧!」
阿诺阿在发出这声愤怒的诅咒之后,很快听到自己寓所大门被人粗鲁踢开的声音。
微微的愣怔后他立即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扔掉手中的话筒就朝侧门狂奔而去,没想到从那里首先冲进来十几名荷枪实弹的警员,用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他。
阿诺阿一辈子也忘不掉那一幕,他的眼睛还清晰无比地看到,领头的那名警员胸前所别的胸卡上面写着他的名字:水银。
第二章
水银的出现是一个契机。
这个生机勃勃的男孩子,他的子弹以流星般不规则、却是迅捷无比的轨道,追踪着阿诺阿逃亡的步伐,就在阿诺阿试图反抗的时候,他的枪声响起,在阿诺阿的眼角下面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
那恰如流星坠地,留下一个豁然的坑。
当阿诺阿站在国际刑警审讯室的大镜子前面检查自己的伤,把牙齿咬得咯咯直响,但他默不言语。因为打伤他的警员就坐在对面,如果阿诺阿不控制自己的愤怒,那个男孩会在几十秒钟内被自己撕碎。
当然,水银丝毫感觉不到危机,他悠然自得地擦拭着自己的手枪,对阿诺阿的威胁漫不经心。
阿诺阿将自己高大的身形转过来,坐在过于矮小的椅子上,对那年轻警员道:「难得这一次国际刑警会这么有效率。」
水银正在擦枪的手突然停下来,他咧出个不太情愿的笑容:「不是我们找到你的。」
「哦?」
「有人发现了你派去开罗的手下,通过卫星信号追踪到了你的所在。」
阿诺阿愣了好几秒,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不可思议地再问:「你说什么?」
水银的笑容讪讪的:「王子,你没有我想象的那么聪明。」
阿诺阿的瞳孔中遽然聚集起愤怒的火花,劈啪作响,但他压制住了,脸皮上扯出一个笑容,牵动着眼角的伤口,看上去狰狞无比。「你是说......有人向你们透露了我的所在?」
水银摇摇头,简直是在嘲笑他:「没那么简单。」
「......」
「即使是被通知你的所在,我们也无法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到达厄瓜多尔--王子,我在两天前就来到这座城市了。」
「......你们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水银不以为然地笑道:「我可不是来找你的。」
「哦?」阿诺阿心不在焉地问:「那么你来找谁?」
水银顿了顿,朝他神秘地眨眨眼睛:「你不知道吗?」
「见鬼,我对你来私会哪个情人根本没兴趣,」阿诺阿很没有耐性,站起来在房间里转悠起来。
水银用好整以暇的目光望着他,嘴角充满笑意,那饱含嘲弄的笑意让阿诺阿心中充满屈辱,他知道这男孩一定是得到了他没有的资讯,然后用居高临下的态度来挖苦他的无知。
他很想抓狂,但他的心思却被水银的目光不知不觉锁住,甚至连他焦躁的步伐也停在原地,他回过头去用惊异的目光与水银交接,他们的视线在半空中擦出火花。
「你......」阿诺阿一声长吟:「你该不会是说......」
「王子,我想你逃亡的路线已经泄露给别人了,所以无论你走到哪里,都会有人先一步通知国际刑警一一直到抓住你。」
「可恶!我的身边又发生这种事情,先是妻子,再来竟然是我的亲信吗?」
「你会慢慢习惯的......」水银摆明在挖苦他。
阿诺阿没好气地吼:「我似乎被一股可怕的诅咒力量控制住了,不管怎么做都是错的!」
「诅咒?」
水银由漫不经心的姿态突然变得紧张起来,他从椅位上站起来,两手扶着桌面,以跃跃欲试的样子试问阿诺阿:「王子,你流亡的真相是什么?」
「阴谋!」阿诺阿清晰无误地吐出这个词。
水银摆摆手:「全世界都知道王子您遭到了陷害,否则以你的所作所为,完全可以为一件更惊天动地的案件而入狱!」
阿诺阿的脸上有点难堪。
水银似乎并不打算体贴他的感受,单刀直入:「会以这样屈辱的罪行入狱,你难道会甘心?」
「我当然不......」阿诺阿本想接下去,但他意识到自己像个毛头小子一样不理智了,于是深呼吸一下,道:「这与我的感受无关,然而胆敢挑衅我的威信--即是不可原谅的!」
水银呵呵笑了两下:「我第一次见识到王子式的死鸭子嘴硬。」
阿诺阿对他怒瞪双目:「小子,你应该学会怎样去尊重人!」
「好吧,我可以尊重你,但我不喜欢你在我面前摆什么王子的派头。」
「......」
「我猜我们的处境差不多--你看起来甚至更糟。」
阿诺阿却不屑道:「等我走出这间审讯室,我就又会是供养你的纳税人,小警探。」
「哦......」
「如果帝国没有覆灭,那么王子就永远都是王子。」
「好吧,当我相信你的鬼话了。」水银不打算在这种问题上争辩,做了个让座的动作,双肘靠在桌面上,很认真地问他:「那么请问你帝国内部的那场『政变』是如何发生的?」
「政变?」阿诺阿下意识地默读这个词,读了好几遍,脑海中仍然没有任何印象。
水银莫名其妙地望着他:「喂!不要跑神!」
「为什么说......是政变?」
水银理所当然地说:「一个强大的帝国,如果内部没有溃烂,那么是不可能被人轻而易举地攻破的!」
「废话!我的帝国是坚不可摧的!」
「那么又是谁把您的消息透露出去的?」
「这......」
水银无奈地望着阿诺阿的脸,这位王子已经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有点糊涂了,他那敏捷的头脑也无法触及到陌生的领域一一背叛,这对他而言多么陌生的字眼。阿诺阿从未想过自己身边的人会背叛他。
「王子,您是出名的谨慎多疑,为什么从不怀疑自己的手下?」
「我自有一套办法来管理他们,我的手下绝不可能背叛我!」
「哦,即使有巨大的诱惑?」
「哼!再大的诱惑,如果失去性命又怎么去享受?假如有人对我生出异心,他一定会肠穿肚烂而死!」
阿诺阿这句看似诅咒的言语,水银却知道他不是开玩笑的。像王子这样奥秘无穷的统治者,他庞大的帝国内部定然有外人参不透的玄机。
「......」水银沉吟两下,点点头,「但是......如果背叛您的人连性命都不顾及了呢?」
「怎么可能!」阿诺阿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什么力量会大到战胜死亡的恐惧。」
水银微微一笑,耸耸肩:「这种力量对王子来说十分陌生......」
「什么?」
「爱。」水银轻轻吐出这个词:「王子用来操纵别人的力量,是控制与愤怒。我想做你的下属一定非常辛苦......也一定对陌生的情感倍感好奇。」
「去见鬼吧!难道你说我的手下就是被这个叫『爱』的玩意儿俘虏了?」
水银笑笑:「不,应该说他从来没被王子控制住吧。」
「你说什么?」
「敢于叛变的人,内心就从未忠诚过吧。」水银摊开手说:「一旦他超越了恐惧之心,您的威胁与威信也就荡然无存了。」
「好了!少来对我说这么多废话!我只想知道那个背叛我的人是谁!」
「他可能是任何人一一只要是您的手下,你身边的人,知晓你帝国轴心的些秘密,就可以轻而易举把你扳倒。」
「笑话!我手下那些小老鼠有这种力量?」
「不......他的背后一定有一只强大的猫。」
「......」阿诺阿的表情瞬间凝重起来,他俯下头来,用大得可怕的眼睛紧紧盯着水银。
水银却一点也不害怕,轻言浅笑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我们遇到了同一只猫。」
第三章
阿诺阿在水银的带领下悄悄离开了国际刑警组织位于这座城市的分部,他愕然发现水银这个不满二十岁的小警员竟然拥有如此大的权力,可以在没有任何长官授权下就带走一名重犯。
但是他没有多问,与他神秘莫测的敌人对抗,如果他拥有一个像水银这样深不可测的同伴,岂不是越发的完美?阿诺气定神闲的笑着,随着水银一起上了他的汽车,两人驱车来到瓜亚基尔港口,这里是厄瓜多尔全国最重要的港口,巨大的货物轮船冒着黑烟直冲云天,码头上面一派忙碌的景象。
下车以后,水银看了看表,就把胳膊倚在门框上,眼神似乎茫然地望着远方的海港。
庞大的轮船冒着黑烟,缓缓驶进海港,又缓缓地离开,一切如同这世界上所有有条不紊的海港。过了十几分钟水银还是没有动静,阿诺阿有些沉不住气了。
妈的!这小子在耍我吗?
「水银,我希望你不是带我来这里看落日的。」阿诺阿表情很滑稽的抱怨道。
水银回过头来,表情好像大梦初醒似的,啊了一下叫道:「对不起,我忘记你还在我身边!」
「什么?」阿诺阿的样子像要跳起来:「你忘记啦?」
水银略有不好意思地说:「实在很抱歉......王子,我习惯在码头思考事情。」
「见鬼!你以为自己是美人鱼啊,在两条腿和尾巴之间犹豫不决?给我滚下去!」
阿诺阿狠狠推一把水银,将他从车子里扔出去,然后自己跳出来,原地挥舞着手脚。以他那样高大的身材被窝在狭小的车位上真是难受。
水银很孩子气地笑着,摸摸脑袋,然后手指着不远处说:「我的办公室早就到达了。」
「什么?」阿诺阿怪异地问:「办公室到达了?」
从来没听人用动词形容过自己的办公室的,莫非他的办公室有两条腿会到处跑来跑去的?
水银知道他听不懂,也不做解释,带着阿诺阿沿着湿淋淋的码头,朝一艘停靠在码头边上的货轮走过去,巨大的机械臂和水手们正在忙不叠的搬运货物,他们两个从人流中穿过,来往的人也没有注意到他们。
水银带着王子来到甲板上,面对摆放得整整齐齐的集装箱,笑着说:「其中一间就是我的办公室。」
他的样子颇有得意之色,就仿佛在指着纽约帝国大厦的某一层说:「这里是我的地盘。」
阿诺阿没好气地说:「那你最好快一点,我想他们就快把你的办公室和冻鱼一起送进超市了。」
水银摆摆手,说:「不用着急,我已经做好了远洋的准备。」
阿诺阿真被他搞得莫名其妙,可水银沿着摆放在最边侧的集装箱和船舷间窄窄的距离,走到位于中间的一个集装箱前面,从怀中掏出一把精巧的小钥匙,插进了集装箱把手的某个缝隙间。
阿诺阿王于听到机械被开启的沉闷声音,接着水银费劲地去推集装箱的铁板,那儿就像密不透风的墙壁突然被打穿一道圆形的门,水银迈过门,走进自己的办公室。
「这倒是不错的主意。」阿诺阿走进「办公室」的时候,脸上露出颇为欣赏的笑意,「这间办公室大部分时间都在公海航行,即使你犯下重罪,也鲜少有哪一国的政府可以对你下达通缉令。」
水银笑笑道:「只是看上去没有王子的地下宫殿那么体面。」
这句话又触到阿诺阿的伤心事,他像条件反射的青蛙一样抽搐,最后还是按捺下来,在水银的办公室里面环视。
只见四面八方的墙壁上都贴满了密密麻麻的小纸条,而在小纸条的后面是一张已经不辨方位的地图,小纸条上面划着潦草至极的符号,恐怕除了水银以外没有人可以看懂。
阿诺阿刚刚要走近那张地图,就被脚下成叠的文件绊了个趔趄,他刚刚想要踢飞这些档案,却发现所有的档案都是来自世界各地报刊杂志的复印件。
「这些都是什么?」王子奇怪地发问。
「地图和报纸。」
「废话!」阿诺阿骂道:「我是说它们对我们有何帮助?」
水银避开脚下凌乱不堪的障碍,走到那幅地图前面,用手去撕开那些贴得看似乱七八糟的小纸条,待到他把那张地图完整地层示出来,阿诺阿才发现那上面用不同粗细的线描绘着不同的航线。点对点连接,线和线交插,看起来酷似对某家航空公司飞行线路的调查研究。
阿诺阿莫名地皱起眉头:「这些都是什么?」
水银用手敲敲自己的脑袋:「我已经把这所有的航线都记在脑子里了,这纸条上面记载的是时间以及所发生的事件。」
阿诺阿冷笑:「这也许可以帮助你开一家航运或邮轮公司?」
「不。这些全部都是一个人的出行记录。」
「什么?」阿诺阿吃惊地望着那些几乎把地球淹没的线条:「这么多?」
水银笑笑:「可能王子自己都没有发现,对于忙碌的人们来说,这些线条根本算不了什么,您的线条不会比这个少。」
阿诺阿点点头,「但谁会去研究自己究竟去过哪些国家和城市呢?」
「会有的......譬如非常关注您的某人。」
「哦?」阿诺阿听到一点苗头,问道:「那么你所关注的是哪个人呢?」水银随手捡起一张报纸,指着那上面一个模糊不清的照片对王子道,「就是他。」
「科恩韦尔奇?」阿诺阿的声线平静无波地念出这个名字,并不觉得有什么。
「王子与他见过几面?」
「需要精确到数字吗?」阿诺阿为难地说:「我可不太记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