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幕让我目瞪口呆,不知道作何表情,可现场有一个智商等同于三岁孩子的总统,他看到这搞笑的情景,先是眨巴眨巴眼睛,随后指着狼狈的卫队长,嘎嘎嘎笑起来,又拍手又尖叫,蹦蹦跳跳快乐无比。
卫队长被撞得头破血流,他有多么大的愤怒,就得到多么大的伤害,尤其在听到总统嘻嘻哈哈的嘲笑以后,他全部的力量被抽空了,傻愣着几秒钟,然后重垩地叹息一声。
他透过玻璃框,忧伤地望着特兰纳狄尔:「我知道的......从第一眼看到你,我就知道......那个男人,他又回来了。」
特兰纳狄尔的神情被两层玻璃朦胧着,看得很不真切,但好像在笑。????
卫队长从地上爬起来,用袖子粗鲁地擦脸上的血,没有再说话,他走过来扶住总统,要把他带走,可总统不听他的话,挣扎着,一只手指着卫队长被撞得流血的鼻子,傻笑个不停。我想在今后的日子里,这个憨厚忠诚的卫队长,都会像个大型的毛玩具,给总统带来永远的快乐。
那远比他站在高高在上的领袖席位,面对民众的赞誉、以及赞誉背后灵魂的忏悔,要开心得多。
如果他清醒,一定不会认同我的观点。
但他永远不可能清醒了。
巴黎今天的阳光有些刺眼,刚刚走出罗浮宫大门,我就被从喷泉水柱上面映射过来的光线照得眼前眩惑,再一回头,那六百六十六块玻璃上面的六百六十六个太阳更加凶猛。
就像魔鬼张牙舞爪。
我简直快要晕倒。
开馆时间未到,可罗浮宫门口车水马龙,被数辆明光闪烁的雪铁龙包围着,气势很惊人,引起一些游荡在广场过夜的流浪人的注目。
卫队长用外套盖在总统头上,像个神奇斗篷一样包住他,斗篷下的总统扭忸怩怩,闹起脾气来,怎么也不愿意钻进车里,卫队长不得不拿出哄小孩的样子,拿腔拿调的,就像只笨拙的唐老鸭,但他的演技太烂了,一点也不可爱,总统完全不甩他,对他又踢又打,两个人在车门前缠磨起来。
这一幕把我和先生都逗乐了。
本该是个悲剧,为何感觉如此美满?
生活究竟是什么,快乐究竟是什么,对于这些终身被权势困扰的人来说,真是遥不可及的梦。
但我突然觉得有信心,可以把这个梦握在手中。
我回过头去,罗浮宫长廊上传来清脆的脚步声,我的天使,抑或我的魔鬼,正从里面走出来。
管得那么许多,我疾走两步,把他的手拉过来,握紧。
他的手被淋淋的汗湿透了,烫得像个火炉。
魔鬼与我一样,跳动着温暖的心脏。
很有趣,当特兰纳狄尔从金字塔内走出来时,原本活蹦乱跳难以收拾的总统,却像看到童话故事里的老巫婆似的,吓得赶紧躲进斗篷里面去,卫队长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他塞进车里。
先生持续地微笑着,他现在对特兰纳狄尔再没有戒备与厌恶之色。人的情绪真是很奇怪,大概是爱屋及乌吧,自从先生认为特兰纳狄尔就是他那求之不得的爱人一一索蓓的遗孤,虽然他表面装得若无其事,但我看得出来,先生的目光多了些许缠绵与温柔。
这真是个好消息。
卫队长在合上车门之前,对我们三人扫视一眼,客气地问道:「你们需要护送吗?」
我正准备摇头,特兰纳狄尔却突然上前一步,冷冷道:「不需要,请便。」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对人露出不礼貌的态度,毫不掩饰他目光中的冰冷和拒绝。
怪哉,那个风度翩翩的佳公子哪里去了?
特兰纳狄尔回过头来看我,问:「可以跟我去散散步吗?」
我微笑着点头,跟在他身后。
清晨的微风就像圣母的手,温柔地环抱在我的肩头,空气中散发着专属于巴黎这个城市的芳香,华丽而妩媚。
我的胸膛被幸福充盈着,望着特兰纳狄尔不疾不徐的脚步,既不贴上去,也不落下来。
一,二,三......
他走着走着,突然停下来,我猝不及防,贴在他背后撞了上去,就势搂着他的腰。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特兰纳狄尔,瘦削了许多,也许是在罗浮宫里的一天一夜,他解决了所有的事情,所有的怨恨与戾气都化解了,他变得很柔软,没有以往执意的顽强,而是顺着我的力道,把头靠在我肩膀上。
我把嘴唇贴在他优美的颈弯,深深地吮吸:「特兰纳狄尔,我......」
其实我也不知道要说什么,每次当我搂着他,头脑里总是乱糟糟的,被光怪陆离的符号占满了,那每个符号都代表一个意义。
我希望有一天可以将这个符号,用清晰的、完整的、真诚的语言对他道出。
「你会放过他们吗?」
正当我准备开口时,特兰纳狄尔全身倏然一阵紧绷,他一把抓着我的手臂,指甲深陷在肉中。
「你看!」
「嗯?」我疑惑地愣了一声,顺着特兰纳狄尔指的方向望去。
蓦然,没有任何预告的,地平线的边缘燃起一片滔天的烈焰,轰然的爆炸声中,火花与碎屑支离破碎地飞上天,火的叫嚣,风的肆虐,生命的完结。
仇恨的终解。
那是总统和卫队长......
这才是特兰纳狄尔特有的执着,他绝不会为任何原因而改变。我想即使我央求他放过总统和卫队长,那也是徒劳。
他的游戏一旦开启,非赢即死。
火在燃烧着,可整个广场的温度倏然降低。
是我觉得越来越冷。
罗尔斯罗伊思小汽车还未驶出广场,就在爆炸中化为灰烬,与他们并排行驶的几辆雪铁龙也受到殃及,着了火,失去控制朝路边撞去,寂静的清晨被彻底惊醒了。
我仿佛看到远处的铁塔,也在愕然地看着这一切,它摇摆着僵硬的头颅,难以置信地望着。发生在这个城市的惨剧。
特兰纳狄尔感受到我的僵硬,他没有说话,很沉着的,缓缓地从我身边离开,一步不回地,离开。
我有一种灵魂被抽离的错觉,想伸手去挽回,双手却没有力量。
我虚弱地坐在地上。
现在,你还愿意与魔鬼拥抱吗?
尾声
先生三十多年前在巴黎郊外的墓园为自己购置了一座坟墓,每年他都要去那里走走,看看。
世人皆避之不及的死亡,在先生来说却是一场浪漫的邂逅,他知道自己将来就要葬在谁的身旁。
他的坟墓一旁,就躺着他挚爱过的人,索蓓。当年为了争这块墓地,先生简直是挤得头破血流,最后不得不滥用权力才得以遂心。
索蓓,多么神奇,居然连死后,都可以让世界为她疯狂。
但先生现在却把这块宝贝的墓地献了出来,用来安葬总统,因为先生觉得他比任何人都有资格躺在索蓓身旁。
疯狂爱过她,爱到发狂,爱到震怒,爱到不惜杀掉她以得到她的灵魂。
这个可憎又可悲的男人,死后他的尸体居然无处掩埋,因为在不久之前他已经被风光国葬,灵魂沉睡在故国的土地。法国无法向世人交代,一个已经死去的总统,怎么会在他们的巴黎又死一次。
所有的人都选择沉默了,因为这其中牵扯到许多盘根错杂的关系,永远也搞不清,而我们的世界,正在致力于简单化、线条化,巴黎人更愿意把他当成吲起交通事故的罹难者。
我站在两座坟墓中央,张开双臂,像一个人肉十字架。
我是唯一为他们祈祷的人,那原因......其实难以启齿。因为我羡慕他们。爱过,恨过,疯狂过,毁灭过。不管有再多的恩怨,死后一切消匿,居然还可以睡在一起。多么唯美而凄婉的结局。我能够拥有这种结局吗?
罗浮宫门口。
当特兰纳狄尔一步步离我远去时,我从地上一跃而起,冲上前去,用能够撕裂他肩膀的力量把他扳过来。
「我看到了!我看到了!特兰纳狄尔,你以为这样就可以吓走我吗?」
他愕然地看着我。
「不过如此!」我大吼道:「我的复仇要比这疯狂一万倍!难道你都忘了吗?」
他的眼睛在瞬息穿越过往,想了想,淡淡笑着:「连死亡也无法化解我们的恩怨。」
我们将继续这场游戏。
我的手掌缓缓地穿过他的发丝,在这温柔的表像下,请相信,我的内心藏着愤怒的铡刀。
但这并不影响我们温柔地拥抱。
也许所有人都认为我发疯了,也许所有人都认为我拥抱着魔鬼,也许所有人都认为我同他一样邪恶。
真的,我与魔鬼密不可割。
我们在他人的毁灭中,诞生。
地狱之火生生不息,然而特兰纳狄尔,有你陪伴,此行一定不会寂寞。
番外篇同盟
第一章
一个平淡的午茶时间,苏黎世韦氏银行总行行长科恩韦尔奇,正在位于银行顶层的办公室里闭目养神。
韦尔奇是个有着罕有银色发丝的年轻人,容貌俊美讨人喜爱,二十五岁那年他子承父业,成为欧洲最年轻的银行家,他的人生道路一帆风顺,几乎没什么传奇性可以追溯,是那种人人称羡暗地咬牙的幸运儿。
电话机里传来助理小姐甜美的声音:「韦尔奇先生,又是美好的一天。」
韦尔奇睁开微微慵懒的眼睛,呵呵笑了声:「安妮,不要嘲笑我一一今天又睡过头了。」
「我真的好庆幸您没有在某一个早晨醒来,忘记自己还拥有一间银行。」
「那怎么可能,否则谁来为我的跑马场付费!」韦尔奇开玩笑道。
安妮那边传来清脆的笑声,突然她愣了一下,声音像带子被卡住,尔后她略有严肃地说:「韦尔奇先生,他来了。」
「他?」韦尔奇的疑问还未从困倦中醒来。
「我们银行最神秘的客户--但我们都知道他是谁。」
「啊!是那位最近经常来我办公室蹭咖啡喝的王子殿下吗?」
安妮的声音也忍俊不禁:「您可不要以为我们的客户是个穷光蛋。」
「哦,没错,对一位流亡王子来说,他的财富真是惊人。」
「不开玩笑,他现在已经到达顶层啦,韦尔奇先生,我要把他放进来吗?」
「当然,谁能阻止王子无往不利的攻势呢。」
韦尔奇的话音刚落,办公室的电子门就打开,一个浑身充满力量的男人,挟捞着正午汹涌的阳光,灿烂地照射进来。
他直奔韦尔奇的办公桌而去,步履矫健,有着军人的威武和霸道,但之后的动作却又是土匪流氓般的无稽,只见他一步跨上韦尔奇的办公桌,用拳头猛敲桌子,震得杯子叮叮。当哨跳舞。
「我还以为你们是瑞士最有诚信的银行!」
他的声音听上去略为沙哑,却极有精神,如同沙漠中呼啸的风沙,虽然粗糙。却蕴含着勃勃生气。
韦尔奇略微愣了愣,似乎不明白王子的怨气从何而来,他露出职业化的微笑,为阿诺阿王子让座到一旁的沙发,谦恭地问他发生了什么事情,阿诺阿开始喋喋不休地陈述,他是如何被卑劣地陷害,被国家驱逐出境,被他所爱的子民们抛弃,他的所有银行帐号都被冻结,他苦心经营的事业毁于一旦。
而这一切均缘于他在苏黎士韦氏银行的一个秘密帐号被盗。
「告诉我是哪个混蛋策划了这一切!我知道一定有股巨大的力量操纵了所有事情!是谁想要害我?」
韦尔奇迷茫地眨眨眼睛,露出很无辜的样子:「我们已经澄清了所有事实,不论王子在政治上是否还有优势,我们银行对您的服务始终是一如往常,冻结您的帐户只是为了配合调查,而现在事实证明您是无辜的,您的所有帐户已经解冻,可以随意提取您需要的现金或物品。」
「我不需要这些!我只想知道是谁在操纵这一切?」
「操纵?」韦尔奇手足无措道:「为什么您会这样认为?」
「哼!凭你一家小小的银行就可以整倒我?简直做梦!」阿诺阿咆哮地捶着桌子,「在你的上面有什么人?」
韦尔奇摊摊手道:「王子殿下,虽然我们只是一家小小的银行,但也是有着悠久的传统和不朽的声誉,我们为所有的客户提供保密措施,即使是面对世界舆论的压力,我们仍然会为您保管所有秘密。」
「但我的秘密却是从这里泄露出去的!」
「您的秘密是从卧室中传出去的。」韦尔奇毫不客气地说。
「呃......」阿诺阿突然愣住了,被这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的胆量和气势所震惊。
韦尔奇镇了镇心神,仍然从容不迫地说:「我想不需要再虚伪下去,全世界郡知道您卧室里发生的政变。」
阿诺阿望着韦尔奇,良久良久,转怒为笑,「哈哈哈......银行家,你很坦白啊。」
「坦白也是诚信的一种。」
「好吧,这么说从你这里我什么也问不到?」
韦尔奇深呼吸一口气:「我从不撒谎一一在我身后没有任何指使者,更没有您所谓的幕后黑手。」
说着韦尔奇坦诚地张开怀抱,做了个「随你看」的动作,微笑道:「一切都摆在台面上,我就坐在这里。」
阿诺阿深邃的目光把这个年轻的银行家上上下下地打量,然后露出不屑一顾的微笑。
这个微笑在此后长久的岁月中,带给阿诺阿无以伦比的悔恨,他在回忆中挖掘到这一段影像的时候,真恨不得把当时的自己揪出来暴打一顿,把他那形同虚设的眼球拍出来,在脚底踩爆。
科恩韦尔奇一一就是那位坐在办公桌前的年轻银行家,他拥有一个平凡得不能够再平凡的名字,让人提不起兴趣的身世,和职业到无聊至极的礼貌风度。
这一切无庸置疑的完美,连天性多疑的阿诺阿王子都被瞒过了。
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会上当受骗。
事实上韦尔奇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我是这家银行的最高管理者,我操纵着一切。真相就在你的眼前,假如你视而不见,就不要怪我。
阿诺阿愤怒得想去撞墙。所有真相都隐藏在看似平淡的细微之中,只是王子的风格从来大刀阔斧,他哪有功夫字斟句酌,更加懒得去琢磨银行家脸上那一成不变的微笑。
正如一面平静的镜子,投射着他的错误。
直至后来阿诺阿在慌乱之间陷入更可怕的阴谋,他背负上很多可怕罪名,他背井离乡流离逃亡,他彻底被剥夺了王子的荣耀和自尊。
从高高在上到人人唾弃,原来只有一间卧室的距离。
阿诺阿自嘲道:「我是否应该像伟大的托尔斯泰那样,为了逃开卧室里的悲剧,而孤独地死在街道上。」
他忠诚的下属却无奈地告诫他一个事实:「他们不会容许王子默默无地死去的。」
阿诺阿那总是高傲的脸上浮现出恐惧的神情:「难道现在的我竟然连死亡都不被允许了吗?我究竟做错了什么?」
「您处死了自己的妻子。」下属冷淡地回答他。
「就算是又怎么样?」阿诺阿愤怒地瞪圆眼睛:「这不过是一件小事!」
「但显然......有人认为这是不可原谅的。」
「你说那个家伙......」阿诺阿深深喘了一口气:「他究竟为什么不放过我?难道他与我死去的妻子有什么关系?」
下属摇摇头:「王妃在十三岁就入宫了,她不可能有任何斩不断的社会关系。」
「那么她究竟在哪里认识他的?」
「他?」
「对!就是那个自以为秉持正义的家伙!他不是认为,我处死犯错的妻子是罪大恶极?」
「这只是我们的猜测......在找不到其它的可能性之后,我们只能够认为是王子无意间得罪了谁。」
「绝不可能!」阿诺阿肯定道:「我的仇家数不胜数,但从未有人如此有效率地将我击败!」
阿诺阿在喊出这一句之后,突然感到无比可笑,苍凉地冷笑两声,「击败......然这么容易就将我击败......天,难道说我的罪孽真的震怒了神?」
他夸张的哈哈大笑:「如果得以窥见神祗的真面目,就算是失去一切,我也想去尝试一下!」
开罗的夏天,炎热而焦躁,这里的地下会场正在举行着一场秘密而声势浩大的拍卖会,从欧美各国蜂涌而至的名流聚集此地,他们站在阿诺阿王子那豪奢的地下宫殿门口,觑觎着他那些价值不菲的珍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