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黑衣人掉下的匕首,猛地跳起来,直抵上他胸膛,吐掉一口血沫,冷冷逼视两
人,哑声道:“去开门,否则我立刻杀了他。”
“张品成,你还有没有人性?!”情势突变,谁也想不到他竟会来这招,许延怒
不可遏:“他是你儿子!”
“他为了你,可没把我当老子!这样的儿子,不要也罢!”张品成厉喝道,匕首
用力一扎:“快去!”
“啊!”张晓风痛呼一声,衬衣第三次飘红,泪珠随着鲜血猝然跌落,茫然低叫
:“爸……”
“住手!混蛋!”许延心急如焚,却毫无办法:“虎毒不食子,你怎么下得了手
?!”
“废话!”张品成手臂一收,匕首又刺入一分,寒声道:“我再说一次,开门!
”
“别扎了!我去!”眼见那血路迅速淹没之前两道红痕,张晓风脸上已泛青紫,
知道他绝非危言耸听,许延被迫移向门口:“我去开门。”
“你,上那去,”张品成下巴一扬,示意封毅:“手举起来,按到墙上。”
眼见许延已快走到门边,封毅瞳仁紧缩,盯着张品成,慢慢倒退,脚尖悄悄踮上
地面另一把匕首,正待挑起来踢出去,张晓风却突然抢出一声嘶叫:“许延!”
许延心中一凛,猛地回头,不可置信地看着那匕首的锋刃,完全没入他的胸口,
张晓风猛地喷出一口血浆,手臂脱力地从刀柄上垂落,那惨烈的情景,让许延肝
胆俱裂,惊叫道:“张晓风!你疯了!”
张品成未料到他竟会自戕,愣怔着松开手,呆滞地滑坐下地。张晓风脱离禁锢,
直直向后跌倒,身体与地面剧烈碰撞,令破裂的血管急速贲张,血箭顿时逼出喉
管,惊心动魄地喷射而出,洒落脸颊衣襟,一条条血蚯蚓般蠢蠢欲动。
“哥!哥!”许延急扑过去,托起张晓风的头,失声惊呼:“救救他,你快救救
他!”
匕首刺伤心肺,张晓风已出现紫绀,呼吸困难,咯血后跌倒又撕裂损伤组织形成
活瓣,属于严重的开放性气胸,在医院即刻输血开胸也大多回天乏术,何况这个
远离市区的孤岛。封毅紧拧着眉,微微摇头。
“张晓风,张晓风,”许延回过头,连声急叫着这个几年来一直阴魂不散纠缠着
他的‘宿敌’,心口剧痛:“张晓风,你坚持一下,警察马上就到了。”
“许延……你能……咳……”张晓风困难地微睁开眼,断断续续,嗓音微弱嘶哑
,像即将散架的风箱:“……抱住我……吗……”
“能,能,”许延抖着手小心托起他上身,轻轻抱进怀里,泪湿眼眶:“你别多
说话,坚持住,不会有事的。”
“别哭啊……”张晓风扯出一丝笑,比哭还难看:“你不是一直都……拽拽的…
…酷酷的……很了不起……的……吗?原来……呵……也会哭啊……”他急速迸
出几句话,瞳孔渐渐晕开。
“你……别说了……”许延搂紧他,眼泪直跌下来:“别说话……”
“不说……就……来不及了……”张晓风胸部急促起伏,喉咙里咯咯响了几声,
眼见不行了,却憋住最后一口气,语调徒然拔高,软垂的手竟然颤抖着举起,大
睁着眼,仿佛要将眼前的人刻进魂魄:“这辈子,欠你的,我都还清了,要是,
要是有来生,再别,让我,遇见你……”话音刚落,那手臂颓然跌下,终究未能
抚上,许延泪湿的脸庞。
“张……晓风……”许延收拢手臂,抱紧他松软的脖颈,轻声叫着,热泪滚滚而
下……从进门到现在,仅仅二十来分钟,一条鲜活的生命就断送在眼前,许延缓
缓将他放回地面,伸手抚合他大睁的双眼,轻轻擦去他脸上的血迹,让那清俊的
面容重新展露出来,一时心痛如噬。
“既然已经报了警,”伤口已被封毅粗略处理,张品成摊靠在墙沿,恨不得将眼
前的人生吞活剥,恶声诘问:“为什么还要去找我儿子?”
“效率问题。机构行事,手续复杂,过程繁冗,关键时刻,往往不如个体迅捷。
更重要的是,”封毅面无表情,缓缓抬起双眼:“我要你,仔细咀嚼骨肉反目,
功败垂成的憾恨。”那平缓的声调毫无起伏,却狠毒无比,惊得许延心中一颤。
“为什么?我们之前无冤无仇,”张品成眼风突变:“难道……”
“不错,祭司大人在自己的地头,反应有点慢了啊,”封毅嘴角轻扯,视线阴冷
如刀:“我原名,叫萧毅。”
“呵,哈哈哈,”张品成放声大笑,面容僵冷:“想不到,萧齐这么迂腐的人,
竟能生出你这样的儿子,不错,够狠辣,我喜欢!”随即呛咳不止。
“呵,张先生过奖了,”封毅冷笑道:“别太激动,小心扯裂刀口,你不想这么
快送命吧。”
“哈哈,当然不想,也不会,”张品成顺过气来,眼角微斜:“今晚只是派对,
之间发生的事,纯属误会,我当然要等警察同志接我上医院,否则,岂非辜负了
你细心包扎的美意?”
“你还真细心体贴,误会?”封毅失笑,单膝跪地:“月亮湾年历上,定期出现
的那只乌鸦,代表什么?”他贴近张品成,柔声说:“黑翼教,一九六九年成立
于加拿大不列颠哥伦比亚省南部,教徒至今十万余人,遍布世界各地。分教教坛
,每隔三个月的零点零六分三十六秒,必用年轻男子的鲜血,活祭封印的乌鸦,
这是死例,张先生难道忘了?”
“哈,封先生在说什么?我怎么不明白?”张品成微笑道:“奇谈怪论,什么黑
翼教,闻所未闻。”
封毅正待答话,房门就被人从外面撞开,一队警察冲进来,客厅里的教众已被全
数控制,可见这房子隔音效果确实不错。
领头的一位年轻警官上前盘查,另一个戴着白手套的痕迹科警员迅速在四处勘察
取证。地上清醒过来的采儿跟两个黑衣男子默然不语,张品成面不改色,一口咬
定是化装舞会中,封毅、许延与张晓风言语不和,发生冲突,造成惨剧。
封毅但笑不语,走到祭台旁,伸手用力一推,那黑色长案随着他的动作悠然滑出
半米。张品成猛然一惊,采儿与两名男子眼中也突现异色,那位陈姓警官容色一
凛,走上前问:“这是?”
65.一天的伊始
“如无意外,这下面是地下室,”封毅看向穷途末路的张品成:“这里的位置就
快用完了吧?”
采儿脸色惨白,紧咬着唇,腰挺得笔直。两个黑衣人目瞪口呆、满脸无措。张品
成凝视着封毅,神色复杂:“你从什么时候开始调查我?”
“从你拿着两万块租金,”封毅蹲下来,伸手触到一道略微不平整的接缝,轻轻
一揭“自动送上门开始。”
掀开的薄板下,是块有活动拉环的铁盖,方一打开,一股奇异复杂的香氛就弥散
开来,许延想起来,那有些像张品成身上一直萦绕的清淡木香。下行的楼梯两人
宽,左侧悬空,安装了起重滑轮,右侧墙壁镶嵌着几盏精致繁复的花朵型壁灯,
十多级长的阶梯,很快就到了底层。
挨墙摆放的案台上,铜质香炉内青烟缭绕,角落天花上有个小型排气扇,水晶吊
灯在黑瓷地砖上舒展着曼妙的光影、眩人眼目,墙壁上绘制着许多形态各异的金
色乌鸦图案,这是间比楼上装潢更为华丽的宽敞地下室。
室内整齐堆叠着一列列0.8m3左右的有机玻璃箱子,大约三、四十个,除了香案旁
的几平空地,整个地窖都被这些箱子占满,只余狭窄的过道供人穿行。许延总算
明白,之前下来查看的警员中,那位年轻女警为什么紧捂口鼻被鬼撵似地冲上去
了。
箱子里的白色粉末,应该是生石灰,封存着一具具沿关节折叠压缩的裸~体男尸,
体姿呈复杂的倒M字型。每个箱壁上,都吸挂着一管精致的圆柱形玻璃器皿,里面
是制成标本的男性生~殖~器。
许延匆匆扫了一眼,就被陪同的警员请上地面,张品成已不在房里,想来刀伤需
要治疗已被先行送走。封毅见他神色还好,便继续跟那位陈姓警官交谈:“没来
过,我猜的。”刚才那位女警在旁边做笔录。
“猜?”陈警官问:“怎么猜的?”
“有辆黑色JAGUAR,我第一次见,是在月亮湾售楼处外,第二次见,泊在公证处
路边,我们出来后那车开上马路,险些撞伤许延的母亲。”封毅说:“后来听说
那是张品成的车,我想他可能那时就盯上我们了。一般人出现在开发区新楼盘附
近,不外是看房,我问了当时售楼处的人,得知他果然在月亮湾买了套三居室,
房号3栋102,还没入伙。”他不好意思地笑:“前两天夜里我去‘看了看’,发
现那房子挖了个地窖。”
“为什么想到要去看呢?”女警饶有兴味地问,这种恶性案件不容易碰到,更不
可思议的是,竟被两个学生摸清来龙去脉:“那个地窖没掩盖?”
“不,盖上了,房子已经装修好。确定张品成是黑翼教成员后,一直纠结于他们
的尸体处理方法。健康成年人血量有4.2升,可以放空或饮用,这个好办,但骨骼
硬度是大理石的三倍。”封毅解释道:“我是学医的,发现了两套一层住宅,就
想到地底藏尸,其他方法不可能那么多年不露端倪。”
“呵呵,”女警笑道:“你应该考警校,学医浪费了。”
“对,考虑一下来跟我们做同事,”陈警官也笑着调侃:“说一下发现催眠和邪
教的过程。”
“……主要是许延的状态,他这次有点抗拒我来G市,而且经常莫名其妙地担心,
”封毅腼腆地笑笑:“说起来有点玄,直觉不对吧。张品成诡异颓废的画风,模
特的SM,还有许延跟他的互动,都让人觉得邪门,他不像仅仅贪图色欲。另外,
许延的梦话,怎么听怎么像咒语,平常人根本想不出来。还有年历上乌鸦标注的
日期,恰巧都有年轻男孩走失。”
“凭这些就确定是邪教?”女警停下笔,显然不信:“很多学生学业压力大,也
会精神紧张,性情改变,这种现象并不少见,正常情况下,人们不会联想到催眠
。照你的叙述,对张品成的观察针对性很强。”
许延走上前,握住他手臂,封毅笑笑:“确实如此,起初听许延说有个画家一次
租了两年房子,只觉得有点蹊跷,随意查了下他的画作和资料,发现他本名姓张
,十五年前恰巧在北京居住,这才留了心。”
“十五年前,”陈警官问:“有什么关系吗?”
“十五年前,我父亲因为强~奸罪入狱,对案情供认不讳。当时年纪小没多想,这
两年却感觉很奇怪。因为他性向正常,性格也很温和。”封毅揉揉眉心:“我曾
听母亲提起,有个姓张的画画的追求过他,所以几个月前写信问北京的亲戚,才
知道那个人就是张品成。来G市后联系许延的状况,就大致猜到七七八八了。”
“这样啊,”其他干警已经忙完,陈警官理解地笑了笑,伸出手来:“今天先到
这吧,谢谢你配合调查,以后我们应该还会联系你。”
“好,随时都行。”封毅笑笑,握住他的手。
两人快天亮才回到月亮湾,封毅关上门:“你先去冲凉吧,一夜没睡。”
“你先去吧,”许延笑道:“美女给你抹那身猪油,还想留到啥时候?”
“那是香油好不好,”封毅笑着去找衣服:“洗了还真可惜。”
许延撇撇嘴不鸟他,坐到桌前开了电脑,静看着屏幕,游戏很快启动完成,却一
点兴致也没有,烦躁地丢下鼠标,抽了支点着,推开阳台门。
天快大亮了,初生的旭日还未蒸发昨夜的雾霭,楼宇间蒙着层阴翳的水汽,风湿
润地断续吹拂,又一天的伊始。许延将烟灰轻轻弹落秦可可栽的那盆香葱里,翠
绿的葱管托着那撮白灰摇摇欲坠。那天秦可可欲言又止的眼神,和封毅迅速岔开
话题的情景,慢慢涌上脑际。
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习惯了时时追逐自己背影的那双眼睛,那一触即分的探究
的目光,长久得如同每天的日出日落一样自然而平常。如果有来生,许延紧紧闭
上眼睛,张晓风,我也不想,遇见你。
“延延,”封毅拿着换下的衣服出来,停了停,单手搭上他的肩:“我没想到,
他会……对不起。”
“我没怪你,”许延轻扯下嘴角,笑了笑:“这世上料不到的事儿,太多了。”
“嗯……”封毅站在他身侧,没再说话。早起的人们忙碌穿行于雨后洁净的路面
上,今天如此,明天呢?是否还能抬起轻松的脚步,去延续平淡顺遂的日常生活
?只有天知道。
“哥,你不是说,要去北京吗?”许延睨着路面轻声说:“暑假,我陪你去吧。
”
“这假期事情挺多,”封毅的手滑下来,轻揽着他:“以后再说吧。”
“叔叔的事儿,”许延回头看他:“现在案情大白了,能有什么变动吗?”
“催眠犯罪也是犯罪,能有什么变动,”封毅低头跺跺脚,淡笑一下:“不过求
个清楚明白罢了。”
“哦……”许延往他身上靠靠,张了张嘴,又无话可说。天空万里无云,蓝湛湛
的高远明净,阴霾已完全散去,却为什么,没有人感觉快慰。
“对了延延,过几天跟我回趟二〇五吧,”封毅说起另一桩:“之前在忙这事儿
,你情绪又不好,我一直没跟你说,”见许延回头,续道:“菱菱出来了,她不
想继续念书,许叔叔想让你回去劝劝她。”
“那怎么行?她才多大点儿,不念书能干啥?”许延皱眉说:“是学校不收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