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亚说:“给戴师父先吃,我们再订。”
戴师父眼眉高兴地跳了一下,不好意思地摆手:“这怎么行?不行不行,”走过
去低头看,“这个也是苦瓜牛肉?”
张瑞这个时候却忽然从外把头探进来:“送来了?”
办公室里三人同时抬头。
赵亚明白过来:“饭是你送的?怪不得……”
小陈从座位上跳起来,热情地说:“坐,请坐。”脸上笑开了花。
戴师父忽然忙起来,放弃了赵亚的盒饭,低头就拿起笔画图。
张瑞和大家打个招呼,随意地拉过椅子,坐在赵亚对面:“晚上吃饭好不好?”
“吃饭?”赵亚眼角一瞅,小陈和戴师父交换眼神的镜头正巧进入视线。他笑起
来:“为什么要请我吃饭?”
张瑞另有深意的反问:“你说呢?”
赵亚故意沉默。
张瑞却似乎有些不耐烦,撇了撇嘴角:“没空就算了。”站起来,赵亚在身后说
:“你中午请了我盒饭,晚上该我请你。”
“那说定了。下班我找你。”
下午多云转晴,戴师父的亲切和小陈的友善相得益彰。赵亚不动声色:“张瑞是
公司哪个部门的?”
“你不知道?”小陈惊讶地看着赵亚。她绘声绘色说:“出名的才子,清华设计
专业刚刚毕业,听说许多大公司争着请他呢。”
最后一句才是重点――“他是老板的儿子。”
“哦,张局长也下海了。”赵亚明白过来。
下班后戴师父和小陈挺有默契的一起加班,六点过五分,张瑞出现在办公室。
“呵,戴师父,你们加班啊?”
戴师父比上班时更忙,头也不抬,严肃地说:“这些图纸一定要今晚完成。”
“很努力啊,加油。”张瑞宽慰两声,对赵亚扬扬下巴,两人出了公司。
电梯直下地下停车场,赵亚惊讶:“你有车?”
“嗯。”
崭新的奔驰停在一角落,张瑞招呼赵亚上车,合上车门,隔绝外界一切没有意义
的声音。沉甸甸的空气被挤压在狭小的车厢内,赵亚忽然肾上
腺激素剧增,心跳加快。他警惕地看了张瑞一眼。
“第一天上班,感觉如何?”
“啊?还好……”赵亚问:“你怎么知道我第一天上班?”
“打个电话问人事部不就清楚了?戴师父有没有欺压新人?”
“没有?”
张瑞手搭在方向盘上,似乎并没有开车的打算。地下停车场一片寂静,昏暗的光
孤独地游离着。他斜赵亚一眼,嘴角扯起一抹轻笑:“说谎。
”
赵亚无言。
“你什么时候学会撒谎不脸红的?”张瑞眯着眼睛打量赵亚:“我记得,从前你
撒谎,脸红得象猴子屁股。”
赵亚冷静回答:“第一,人是时刻进步的;第二,听说有些品种的猴子屁股并不
红;第三……”他没有继续数下去。
张瑞强壮的身体已经在司机位上朝助手位压了过来,缓缓的,把赵亚控制在下方
。
“嗯?”赵亚困难地皱眉,看着上头蛮横中带着微笑的脸。
“你说的对。人是时刻进步的。我也进步了不少,亚亚。”张瑞沉着嗓子,发亮
的眼睛象荒原中寻找猎物的狼:“我以前真笨,连接吻的勇气
都没有,多少机会白白去了。现在不同,我长大了。你看,你也变了。从前我这
样靠近你,你会怕得发抖,象受惊的小兔子,现在你镇定多了
。”
炽热的空气在胸腔里燃烧,赵亚本以为自己做好了准备,现在发现自己根本准备
不足。他伸手挡住张瑞逼进的唇。
“是不是太快了?”
“这是快速的时代。”张瑞推开他的手。
赵亚再次拦阻:“等一下,我没有考虑好。”
“考虑什么?徒颜?”张瑞摇头:“别耍赖,你肯跟我出来,就表示你不想等他
。本来,他就不值得你等。”
赵亚说不出反驳的理由,他眨眨眼睛。张瑞已经强势地咬上他的唇。
属于张瑞的气息全数占领赵亚的口腔,舌头横扫牙床,停车场的灯光配合地黯淡
两分,制造浪漫情调。
有东西在脑中制造混乱,赵亚呼吸困难中认真地思索这是否算他的初吻。他忽然
想起,那夜在房间应该已经和徒颜吻过,虽然不清醒,没有记
得任何感觉,但那算不理智的初吻,这个算是理智的初吻……什么乱七八糟的?
“专心点好不好?”张瑞的口气有点糟糕。他动作并不温柔,至少不象赵亚想象
中的温柔,象捣蛋的孩子倔强又不厌倦地翻腾着别人的玩具箱
。
“气闷……”
“等下更气闷。”张瑞加强攻击。
“嗯……嗯……停……”
煽情的压抑的声音在车厢中无处可去,钻进自己的耳膜。赵亚感觉下身忽然被谁
的手紧紧握住了:“呀!”
反射性的,他用尽浑身力气,把张瑞往外一推。
激动中的张瑞骤然受到真正的反抗,后脑撞在方向盘上。他愣住,几秒内,意乱
情迷的神色彻底降温到零下二十度。
张瑞把手环在胸前,视线转到车窗前方。
冷冽的态度触动赵亚,他有点不安地蠕动嘴唇,看着张瑞。
“你到底打不打算跟我在一起?”张瑞宛如被人泼了冷水一样,冷冷地问。
赵亚低头,选择沉默。
张瑞并不饶他:“打算跟我就别拖拖拉拉,不打算跟我就别上我的车。”
赵亚被张瑞的咄咄逼人激怒了,他猛然抬起头,不满地盯着张瑞:“你什么意思
?”
“我还想问你什么意思呢!”张瑞转过头,喘着粗气:“你明知道我对你怎么样
,你让我傻瓜一样在你身后当了四年跟屁虫,然后象鬼一样消
失六年,接着出现,打算继续玩若即若离的游戏?赵亚,别把人家当傻瓜!”
“你……你……”赵亚呆了,他找不出适当的话,反复用愤怒的语气说着同一个
字,漆黑的眼睛凝在张瑞脸上。
张瑞轻蔑地笑起来:“你以为自己很纯真?你是个骗子,是个无赖,是个没有心
的家伙。你什么都装不懂,其实什么都明白。”他轻轻地一字
一顿地说。
赵亚连“你”字也说不出来了。
张瑞看着他苍白的脸,不知是否想起往事,冰冷的目光渐渐出现一丝暖意。他放
软了声音说:“亚亚,世界已经变了。象我这样死心塌地的人
不多,我劝你不要错过。”
他脸上有着少见的认真,赵亚迷惑地看着他。
张瑞又说:“我有时候,很恨你,厌恶你,恨不得打你几个耳光,在你脸上吐口
唾沫然后扬长而去;可我总有点放不下从前。有时候,我更恨
我自己。我有锦绣前程,可我是个不能见天的同性恋,还要从小爱上一个可恶的
人。”
沉默占据了狭小的空间,赵亚连呼吸都可以隐藏起来。
“我知道你喜欢徒颜。”张瑞苦笑:“但得不到就是得不到,你死等什么?没有
人会觉得你忠贞,他们只笑你傻。我和你说的都是实话,大实
话,人就是这样,你看透我,我看透你,看透了再在一起,大家心里都明白是怎
么一回事。慢慢的,你不太计较,我也不太计较。”
“我……不懂……”
张瑞沉吟:“简单点说,我喜欢你,我想抱你。但我没有心思慢慢和你玩游戏,
我腻极了猫抓老鼠。你老实给个答复,不要再耍我。”他沉默
着,叹气:“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我知道你的徒颜已经不见了。”
赵亚的心被他戳了一下:“你少拿徒颜做靶子。”
“你少转移话题。”张瑞强硬起来:“给个答复。你留下,咱们就在这车上成交
,你走,我现在开始当从没认识你。”
赤裸裸的话让赵亚无法接受,他愣愣看了张瑞半晌,咬住了牙:“车上成交?呸
,你这个禽兽。”
张瑞不为所动,听了赵亚的话,随手一按键,车上四扇门的保护锁同时开启,发
出整齐一致的“簌”声。
“下车。”张瑞看着前方,灯光照不到的黑暗角落。
赵亚没有犹豫地打开车门。他的脚有点软,象踩在棉花上面。一种长久以来暗藏
在深处的信念,今天第一次发觉,接着三言两语间完全粉碎。
世界某个不起眼的角落发生崩溃,赵亚慢慢朝出口走着。
他其实挺高兴的,当今天回头看见张瑞的瞬间。
他甚至,会主动把头埋在张瑞肩膀上哭泣。
他还准备大方地请张瑞吃饭,虽然银行存款不多,工资还要下个月十五号才见影
子。
他甚至,不抵抗地让张瑞吻了。
做了比从前更多的让步,为什么结局比从前糟一百倍。酸酸的味道弥漫五脏六腑
,他想哭,又觉得再哭未免更加不值。
他只是太需要一个拥抱而已,这不算什么大错。
他模糊的眼睛看着出口,前面是漆黑的夜,冷冰冰的单人房,无声无息睁在夜晚
、没有焦距的眼睛。他痛恨这一切,畏惧这一切。
上床,或从不相识。张瑞给的好选择题。
“哔……”身后的奔驰忽然惨烈地鸣叫起来,尖锐的喇叭声一只持续,飞旋在整
个地下车库里,几乎让车库摇晃起来。
赵亚停下,他挣扎着不要转身,可身体不听使唤,不但硬转了身,还迫赵亚啷呛
地向奔驰走去。
隔着车窗,可以看见张瑞。他双手环成一圈,整个趴在方向盘上,脸深深埋了起
来,一动不动。方向盘上的喇叭键也许被他哪个地方压住,高
昂的喇叭声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赵亚开了车门,重新坐了回去。
张瑞还是趴着。
赵亚平静地看着前面,那里还是一片漆黑,说:“起来吧,保安快过来骂娘了。
”
张瑞似乎听见了,从方向盘上抬起头,慢慢地坐直身子。喇叭声总算停了下来。
他疲倦地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不走了?”
“我累了,”赵亚说:“等一会再走。”
张瑞沉默,忽然,他猛地转过身,倒在赵亚怀里。
赵亚吓了一跳:“喂!”张瑞抱住他的大腿,把脸藏在赵亚西装裤的布料里。这
动作怪异极了,却充满了张瑞不为人知的苦楚,赵亚手足无措
地低头看了半天,打定主意还是让他占占便宜算了。不一会,赵亚忽然叫起来:
“你咬人!”他推开张瑞。
张瑞总算肯重新坐起来,咬了赵亚大腿一下,心情似乎开朗起来,他恶劣地笑:
“你可以报仇啊,来。”伸出手臂,横在赵亚眼前。
赵亚清澈的眼睛瞪着他。
张瑞更高兴地大笑起来,笑着笑着,眼泪无声无息滑了下来,他用袖子擦了擦脸
,柔声对赵亚说:“亚亚,亚亚,世界上没有人象我一样爱你
,这是老天注定的缘分。”
赵亚发现,自己已经全身无力了。
他没有办法拒绝张瑞温暖的拥抱,就如他没有办法忘却自己深爱的徒颜。
第十七章
菊花又开了。
还依稀记得儿时妈妈唱过的歌。
“菊花菊花几时开,今日不开明日开……”
“搬来住吧。”张瑞说:“我房子挺大。”
“以后再说?”
“以后是多久?”
寂寞追在身后,我慌不择路,撞上谁的怀?
“张瑞,你太急进。”
张瑞幽幽盯着他,挤出个苦笑:“我等够了。”
还能说什么?说什么都是口不对心。你我眉、目、鼻、唇,都彼此相知相熟,已
经够了。
这个时代不讲心。
赵亚怔怔。他扯着嘴角笑:“抱我一下怎样?”
“谨遵圣命。”
顿时满怀温暖。
他闻着张瑞的味道,想起午夜的荒淫无度。脸不会红,他记住肢体相触的瞬间,
被人渴望的感觉。
“搬来吧。”张瑞的声音徘徊在耳边,象低沉的歌声。
他敷衍:“再说。”
懒洋洋,什么都不想说。失了新鲜感的工作没有任何预期的美好,他日复一日坐
在办公室中,听沉闷的键盘声和戴师父的自吹自擂。
“亚亚,亚亚,你知道吗?我从小就喜欢这样叫你的名字。你的名字真好听。”
“我也觉得。”
“其实我名字也不错,瑞瑞。你叫。”
“瑞瑞,瑞瑞。”赵亚被张瑞的无聊逗笑了:“瑞瑞……”
“搬过来。”张瑞数好处:“我给你做饭,叫你起床,帮你洗衣服,给你端洗脚
水。”
赵亚打量着他满怀梦想的脸孔,忽然问:“奇怪,这么多年,你怎么没碰上另一
个喜欢的人?”
张瑞开口便驳:“你怎么没碰上另一个徒颜。”
愉快的气氛忽然转了一百八十度的弯,两人都沉默,却偏偏要装出不在意的脸色
。
赵亚低头看报纸,张瑞拿出公文包找文件。
对上张瑞,赵亚似乎总比对上徒颜坚持得久一点。
张瑞要求了许多次,他还是不肯答应搬过去。张瑞只好每天往他狭窄的单人宿舍
跑。
“连独立浴室都没有,算什么宿舍。”
“我大学四年,都是公共浴室,习惯了。”
“那不都让人看光了?”
“对,我经常裸着身子在公共浴室里走来走去。”
“走来走去?”张瑞一脸醋意。
赵亚忍着捉狭的笑,一本正经地点头:“借肥皂啊。”
不满的吻扑上来,张瑞叫着:“以后不许你在公共浴室洗澡!”
赵亚大笑起来,搅动小房中透明的空气。两人纠缠着,砰,沉闷的响声传来,一
起从沙发滚落到地上。
生活原来很简单,只是我们太复杂。
吃饭、睡觉、工作、娱乐,已经包揽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