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泪倾城 上卷+中卷+番外——月之澜

掉。一支箭射中了我的腿，我痛得从树上栽落下来……腿，从此伤了，痛了二十

年，无法奔跑，只能勉强行走。

见哥哥的最后一面，便是被几个粗鲁的士兵大手按在地上的他，奋力挣扎抬起头

，看我，叫我的名字，泪流满面……

……

我和哥哥因为年纪小，我们是闻家免赴市曹的仅仅两人。但是死罪免了，活罪难

逃，等待我们的命运将是天各一方的分离。我被发佩到南疆，归五兽族狐部管，

听说哥哥要到北方冰原去，一南一北，从此想再相见，何其渺茫。

南疆满山遍野都是琰红果树，然而曾经陪伴在我身旁的人现在正在苦寒的地方，

相比之下，我真想和他换换，南疆，至少阳光明媚吧，对孤独的人而言，总比寒

冷的冰原来得舒服些。

我的腿，果然是不行了，生活上很是不便，我又在担心哥哥，他不止腿不好，身

体还弱，可怎么办呢？

后来，我发现在这里没有人有我眼神好。狐王因此器重我，说我天生是成为优秀

射手的料子，注意培养我，我也明白必须有一技之长才行，所以分外努力，结果

不久竟在一年一度的射箭比赛上百发百中，神射之名不径而走。

大家对我其实挺好的，但是我注定只是这片阳光下一个孤寂的外族人。

十五岁之后不时会有女孩作弓坠送给我，可我从来都不肯收。我的心里，有一个

影子，我担心自己不能作一个称职的丈夫。

分开的兄弟如果站在琰红果树下说话，他的兄弟晚上就会梦见他。

这句话给了我极大的安慰，几乎是溺水者的救命稻草，我对自家院里的琰红果树

说话，只是想象眼前就是哥哥。我常常坐在树下睡去，有他的梦，我希望每天都

作。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小公主百合很爱来找我，她对我说：“你看上去和大家都

不一样呢？”她缠着我要我跟她讲中土风情，还兴致脖脖地根据我的描述，作了

一个绣球出来。

看到绣球就会想起早逝的姑姑，就会想起姑姑说过的话，哥哥，已经是个大人了

，应该已经成家了吧？哥哥，那样就可以幸福了么？

百合公主的眼睛和哥哥的很像，都明亮非常，我所以喜欢她来，喜欢看她的眼睛

。

她过生日的时候问我要礼物，我没怎么多想就刻了一柄有琰红果图案的佩剑，再

刻上“竹菊”二字，当时想法很简单，只是压在心里很难受，有种透不过气的感

觉。

百合因此笑我，“真没见过你这么喜欢琰红果的人”，我胡乱笑笑了事。

其后古祭坛崩溃，四部喧哗，等等大事，我固然要保卫狐部，但又始终是最超然

的那一个。有我这番经历的人，大概都会对任何剧变麻木不仁吧？

一晃二十年过去了，我都三十一岁了，再过二十年，我就该老了，哥哥现在是什

么样子呢？如果我们相逢，我是否还能再认出他来？他又是否还能认出我来呢？

今天，百合从中土回来领了一个可人到我家，看上去十四，五岁的一个少年，我

竟然脱口叫他哥哥，真是……难为情。

他和哥哥真的太像了，只不过额前多了一弯奇异而美丽的蓝月牙，而且，他也喜

欢琰红果。

他只是俯身摸了摸我的膝盖，二十年旧伤居然就好得一点痕迹没有，我说“下雨

天留客”，想好好感谢他，其实我挽留他还有一个他不知道的原因，那就是他在

弯腰为我治腿时，我发现在他耳后跟哥哥同样的位置，有一个同样淡紫色，同样

形状的胎记。

明明陌生的人，给我的感觉却强烈的熟悉，我想我真是太思念哥哥了，思念成疾

。

那天晚上，好像又回到了二十年前，我的身边睡着哥哥，我们小声的说话，还像

两个怕被大人发现还没有睡着的孩子……

谁知道灾难突至，外面的哭喊尖叫惊醒了我们，我的意识一点一点回到身体里来

，这里是南疆，五兽族，狐部。

虎部一直都野心不小，今夜发难也不必太意外的，只是他不应该被卷进来！我请

他赶快离开，然而他却对说他会下咒，结合我的箭一定威力巨大。

他寸步不离地和我在一起，从他的眼睛里我看得出来他很担心我。我的心里掠过

一丝甜蜜，仿佛又是昔日我骑在树岔上往下看，看见哥哥担忧的目光……

一支箭射向了百合公主！我没有太多由豫就扑了上去，这个情景对我而言实在是

太过熟悉。

两声惊呼同时响起，一声是百合的，她叫我“阿雎”，还有一声是那少年发出的

，他居然叫我“小菊”！

我看到他流泪的眼睛，二十年时光瞬间交织重叠，那个炎热的午后，哥哥就是这

样悲泣地望向我。

真的是你……我没有作梦啊，真好，真……好……

哥哥，我来不及跟你说更多了，我看到自己的血，我感到我的身体正慢慢冰冷，

生命正在我最不想离去的时候离我而去。

原来我们分别了二十年，再聚首时只有这一天，但是我仍然感激老天，感激今生

让我们作兄弟。

如果有来生，哥哥，我们还作兄弟，你说好么？

我们一辈子不分离，你说好么？

好么？……

……

第十一章

荷叶形，荷叶色的宫殿穹顶云雾缭绕，琴奴彻去琴声，舞姬散场，霓萝宫的主人

，现在要休息了。

身穿淡翠如烟的纱裙的仙子，悄悄地关上门，然后各自退回在霓萝宫中的居所。

天妃殿下已经入梦了，殿下脾气不好，喜欢安静，可小心千万不要搅扰了她。

此时的天妃明霞躺在霓萝宫寝宫的大床上，昏昏沉沉，翻来覆去，半睡半醒地只

是莫名烦燥。

正心烦时，忽然几声沉闷的巨响就在距她不远的地方响起，是谁如此大胆?明霞气

恼地睁开双眼，可定睛一看，心顿时凉了半截。

这哪里还是在富丽华美的霓萝宫，现在她分明是身处于一个阴暗冰冷的大铁笼中

啊！明霞忽然想起了当初那个囚禁了朝颜三百年之久的玄铁笼子，是谁，是谁趁

她睡觉时把她也关了起来？！

明霞强自定了定神，勉强起身，手摸到床铺时，觉得粗糙硌手，低头一看，原来

身下的地上只有一方破烂的草席，不禁悲从心来。

哪里对我，就到这一步了？！

昏昏沉沉地走到门口，发现钥匙竟然被人打开了，她抽出铁链，推门走出笼子，

心里顿觉稍微安定了些。然而抬眼一望，不禁更加茫然，四周到处都是高耸的粗

粗的铁栅栏，哪里都看不到出路。

她转啊转啊，怎么也转不出去，这里果然是一个没有出路的迷宫。自己到神界已

有千年之久，怎么从来不知道神界还有这样的地方呢？明霞慌恐，莫非，她已经

不在神界了么？！

陛下，你把我赶到什么地方来了呢？你真的就这样狠心，要把我困在这死路里么

？！

泪，落了下来。明霞无力地坐在冰冷的地上，脸埋在膝盖上痛哭。

陛下，只有你才能，才会这般对我吧？就因为他？！为什么？为什么啊？！

他究竟有什么好？我究竟有什么不好？……

……

傻丫头啊，怎么哭得那样伤心呢？

仿佛有人在她的脑子里对她说话，明霞一惊，缓缓抬起被泪水弄花的容颜，迷朦

地看见眼前一团柔和的光亮中，有个年轻女子朝她走来，停在离她不远不近的地

方。

淡淡的琼鼻，淡淡的红唇，淡淡的眸子，淡淡的月眉，甚至连气息都是淡淡的女

子，却透出奇异的妩媚。她，腰间静静的挂着两枚金色的铃铛，肩上披着一方轻

薄到若隐若现的纱。这个形象，对任何人都不陌生，即使是第一次亲眼见到她。

“你是谁？”明霞警觉地站起身，话语中带出一丝颤抖。

“你不知道我么？”那女子微笑，“我是月姬。”

“月姬？！”明霞不自觉朝后退了两步，难以至信似的盯着那明眸皓齿，白足黑

发的美人，“原来你就是那个为祸苍生的月姬！”

闻言月姬冷冷地撇了撇嘴，“哼，苍生？好一个苍生，又是一个苍生！”

“你，你想干什么？”明霞不知道月姬为什么好像很讨厌“苍生”二字，不过她

一想到是月姬把自己抓来关在这个地方的就很生气，她质问道，“你为什么要把

我关在这里？！”

她现在突然一点也不害怕了，她爱的人不爱她，她还有什么好怕的呢？大不了一

死便是，还省得忍受那千年如一日的煎熬了！

月姬绕有兴致似的打量了明霞一番，笑道：“怎么？小丫头，你以为是我把你关

在这里的？你是我心上开出的花，我怎么会囚禁你呢？”她说话的语气很是暧昧

，而且还朝明霞走近了两步，“你不是一直，都被神界的天帝陛下关着的么？你

看，这就是你的陛下囚禁你的地方了。”

“你胡说！”明霞捂住耳朵尖叫，“你这个妖女！你胡说！胡说！陛下不会那样

对我的！”

“会不会，自己亲眼看看吧！”月姬冷笑，她的手中忽然出现了一面小镜子，镜

子里有变幻的画面，她朝明霞招手，“来啊，自己来看看当年发生的事吧！”

明知不应该受她蛊惑，明霞还是忍不住凑了过去。

只一眼，视线就被深深吸引，再也无法移开……

——惊天动地的一战，焱皇化身明暗，月姬沉于弱水，金刚轮山顶真火熄灭，四

方封印光芒大盛，严格控制这片镇压着洪荒之力的地域与三界的连系。

不知多少年后，有花从水下月姬心口生出，形似弱水金莲，却比弱水金莲大，花

瓣赤金色，花蕊赤红色，花盘朝向真火已经熄灭的金刚轮山体，眉日有滴红泪从

花蕊中凝结，顺花瓣滚落弱水……

突然禁盯着镜子的明霞激零零打了个颤，看见了，她看见天帝陛下，表情冰冷地

出现在弱水旁，采走了那朵与众不同的花。

下一个瞬间，忽然画面就变成了她，正在兴高彩烈地试着新嫁衣，不时偷瞄一眼

俊美的天帝，然而天帝始终不曾看她一眼。

然后便是在烟霞桃林中，他注视着那衣袖间菊花风骨的少年，一往情深，此时凝

睇……

“我不会相信的！你骗我的！”明霞咬住下唇，扭开脸说。

“你看到的那朵会落红泪的花，是怨莲，是我被焱皇镇压于弱水下的怨气所化，

换句话说，就是我的执念。”月姬幽幽道来。

嘴里说不信，可是明霞还是忍不住注意地去听。

“天帝晨曦为了对付我，根据上代星占，玲珑的碧穹御空的内容启示，取走怨莲

，因为如果我与我思念那个人的心愿分开了，即使四方封印解除，我也无法施展

出当年那样的力量的。”月姬淡淡地说，“而你，就是那朵怨莲。”

“无稽之谈！”明霞心虚地回敬，“你要那么强大作什么？继续为祸苍生？！”

知道她讨厌这两个字，所以赌气似的故意加重发音。

然而月姬没有显出一点不快的样子，只是微笑反问：“你很在乎所谓苍生么？如

果你爱的人不爱你，苍生怎样，与你何干？”

一语命中要害，明霞的脸色瞬间惨白。

“在天帝所居的烟霞宫后面，烟霞桃林深处有片禁区，设了很强的禁制，除了天

帝晨曦本人没人可以进去的。”月姬说着取下腰间金铃交予明霞，“不过带上合

欢金铃，天下就没有你到不了的地方了。”

明霞茫然地看着手中小巧精致的铃铛，正是传说中属于月姬的，举世闻名的宝物

，合欢金铃。

的确，她恍忽记得号称神界四景之首的烟霞桃林中，确有那么一小块地方是怎么

也绕不进去的。但是她已经有三百多年没去过烟霞桃林了，自从三百多年前，她

在那里看见天帝陛下吻上被称为三界第一美人的少年的嘴唇。

“去看看吧！你的真身，就在那里。”月姬的身影越来越淡，慢慢消失，“你的

真身一直被关着，被你爱的人，囚禁在暗无天日的地方……”

“喂！等一等！”——

“等等……”明霞从床上坐了起来，满身大汗，她看看四周，熟悉的霓萝宫的布

置映入眼帘，不禁长长地松了口气，是梦，真是个古怪的梦，不过幸好是梦。

“天妃殿下，有什么事么？”守在外边的侍女轻声问道。

“……没事。”她懒懒地应了一声，手一动，碰到一个凉凉的东西，发出一声轻

微却好听的声音，明霞一怔，旋即低头看去。

——合欢金铃？！

明霞顿时困意全无。

锦被上那一抹金色是那样的刺眼！

难道，刚才那竟然不仅仅是个梦么？！明霞忽然感到夜色猛的加凉了许多。

长夜漫漫，这一晚，是再也无眠了。

第十二章

“修罗。”那个人如此叹息，“你真让我失望啊！”云淡风清，却足够将最坚强

的面具击碎。

失望？哈哈，失望！

“就是这一句失望么？我还以为你会恨我的！原来只是这一句失望……”他的身

子微微颤抖摇晃，他宁肯得到恨，也不愿仅仅得到失望！

真是，多么讽刺！那个人已经把爱全部给予了倾城，而对他，即使恨也是吝啬！

银发覆盖着他的侧脸，这发，便是为他一夕而白的，幽深的碧眸中痛苦流动，整

整三百年岁月间，深切注视着淡兰色冰快中沉睡的永恒容颜的，正是这一双眼。

黄泉之主低沉地笑了两声，笑容十分苦涩，忽然他脸色一变，一大口鲜血再也压

抑不住，呕在雪白的衣襟上，触目惊心。

“非天陛下？！”在坐上位魔族纷纷惊呼，只有止杀魔颜苍白着脸庞无力地斜倚

靠背，而毒圣幽冥则怔怔地看着这一切，像是思绪正神游天外，全不在此地一般

，唯眼尾那粒盈盈欲堕的红痔似乎更加鲜艳了些。

渐渐的，圣君永夜冷酷的眸中也露出了藏得很深的疲惫忧伤。看着这样的修罗，

已然备下的狠心话忽然一句都说不出来了。

曾记得奈何桥畔初识时，彼岸花开，如火如荼。彼岸花的香味，清爽而透出凉薄

的苦，同永夜的气息出奇相似。这当然不用奇怪，想昔日焱皇便是用七明芝，沧

海泪作明之晨曦，以彼岸花，忘川水为暗之永夜的。

彼岸花，可以说就是这魔界至尊的母亲，躺在彼岸花丛的怀抱中，永夜感到少有

的轻松惬意。

而一睁眼，便看见了一双纯净又凌利锋芒的眼睛，正从上方好奇的望着他，长长

的青丝垂下，扫得他的脸痒得只想嚏喷。他微笑着拨开他的发，那双眼睛里突然

闪过一丝挑衅，顿时衣袖飞扬，彼岸花花瓣漫天起舞，奈何桥边两个绝世高手惊

天一战，一个悠哉游哉，只图玩笑，一个步步紧逼，存心堵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