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是前朝宫乱中遗落民间的皇室孤儿,被大户人家收养然内心一直寂寞孤独,本无
心天下只望有人相依相伴共度一生,却又被命运推上烽火之巅。一个是潜入府中装做
西席的温雅少年,尊奉师命心念苍生,不愿天下再掀腥风血雨而将掌风暗暗指向正在
学琴的小小身影,却只闻得那孩子的一句:人常离,水长东,唯有琴声可以长留。心
里有一丝轻微的触动,终究下不了手...只为那丝触动,竟真正做了那孩子六年的
西席先生,直到发现那孩子对自己有着一种过分迷恋的“危险”感情时,不得不离开
。再次相遇,已是天下风云又起之时,当年自己的不忍与怜惜,真的给天下带来了灾
难吗?那么这次,让自己来亲手结束这场风雨罢!
第一卷红尘往梦
第一章
江南之春的一场初雨,正潇潇洒落人间。一点一滴,落入檐下,将原本便不甚结实的
地面敲出小小水坑。
竹楼上,小小的白衣少年站在廊道边,双手凭栏,出神地凝视着远方,连细雨打湿了
他的半边衣袖也没有察觉。只是静静的凝望着,一双明亮的星眸不时眨了眨,在这江
南初雨的映衬下,迷漫上薄薄的一层水汽。
“靖书,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爹爹找了你好久呢!”温和的声音传来,少年急忙转
身,正好对上眼前青年焦急的眼神。青年一身蓝布长衫,几乎全身湿透,几缕湿发贴
在额前,原本清秀俊朗的容颜在此刻却显得有些狼狈与不安。这个人是他的父亲,是
他唤了十一年的爹爹。然而就在今日,在他刚刚起床揉着朦胧的睡眼穿过庭院,朝着
惜名阁走去的时候,却意外地听到了屋内的谈话声。
“惜名,再过月余,你就满二十九了,难道还不打算成亲?为何要把你母亲给你做的
媒全都推掉?那些姑娘我也都瞧过,个个如花似玉,又都出身名门,与我白家门当户
对,你究竟还有什么不满?”说话的是位衣着华贵,精神矍铄的老者。老人用深邃的
目光盯着眼前的青年,浓眉微微上挑,隐隐透出些许怒意。
青年抬头,长睫清疏,眉目端静。一张平静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过多的表情。良久,唇
角轻轻弯起,“爹,此话您年年都要说上一次,难道不累吗?惜名早就给过您答复了
。何必又再提起呢?”
“你......”老人听着这话,一时血气上涌,显是气急。他猛地一拂衣袖,背
过身去,连说话的气息也变得粗重起来:“好,白惜名,你是存心想气死我是不是?
你的答复...哼,你从外面捡回来一个来历不明的孩子,就算作是成了家,做了父
亲?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这个样子如何对得起白家列祖列宗?你简直.....
.”
“爹,靖书是我的孩子,他唤了我十一年的爹,也唤了您十一年的爷爷,他是我们白
家的子嗣!您不该把他当做外人看的。”白惜名冷冷地打断白烨麒未说完的话。谁都
能看出,这个一贯温良如玉从不多话的白家三少爷也有些生气了。他不给老人反驳的
机会,继续说道;“我从不觉得有愧于白家先祖,靖书这孩子温和善良,聪颖好学,
若能悉心教导,将来必成大器。再说,白家也并不是没有后嗣,大哥育有二子一女,
二哥也有一子。爹何必如此逼迫惜名呢?”
白烨麒心中愠怒,高高的扬起手掌,但是看着面前这人决然的神情与固执的眸,终究
还是放下手臂,强行将满腔怒火压制下去,到底是不忍伤了自己最疼爱的小儿子。只
是摇了摇头,叹道:“爹并不反对你收养那个孩子,只是他身上始终是流着别人的血
,如何能比得......”
“爹,您和娘真的不必再为孩儿的事操心了。孩儿懂得自己该如何做。” 白惜名再
一次打断了他父亲的话。
“唉...名儿,你知道,我的这三个孩子中,我和你娘最疼爱的就是你,你不要让
我们失望才是。”叹息着,默默的朝着门口走去,手堪堪要推开门的时候,还是顿了
顿,轻声道:“名儿,爹也知道你和靖书那孩子感情深,毕竟养了他一十一年,只是
,你有没有想过,他终究是别人的孩子,万一哪一天,他的亲生父母寻来,你又该如
何?若真有那么一天,纵是再不舍,你也要把靖书还给人家,总不能传到江湖上,说
我堂堂临安白府竟强行夺了别人的孩子。名儿,还是自己成家生一个罢,自己的孩子
终究还是...要亲一些的...”
白烨麒的话说得很轻很轻,最后几个字,细弱蚊吟,连他自己都仿佛要听不见。他不
想也不敢回头去看自己小儿子的表情,沉默了一瞬间,直起身子,神情严肃地朝门外
走去。出了门,他又是这堂堂临安富甲一方的白府的主人,不论江湖或是朝廷都有着
几分敬重的白烨麒白老先生。
屋内却再也没有任何动静,熹熹微微的晨光透过薄薄窗纱洒落在白惜名身上,衬得他
的身影有些模糊。沉默许久,幽幽的发出一声几乎微不可闻的叹息。其实早就明白自
己带回来的这个孩子绝不普通,他的身上一定有着一段血雨腥风的历史,甚至可能会
给自己乃至整个家族带来灾难。然而当年,在那月黑风高的夜里,自己从江南一路游
历,穿过雁荡山脚下时,却突然听见耳畔传来粗重的喘息声,走近一看,竟是个满身
是血的黑衣人瘫坐在树下,身上盖着宽大的披风,上身微微拱起,仿佛怀中有什么稀
世珍宝需要小心地守护。听见脚步声,那人警惕地抬起头,一手紧了紧披风,一把匕
首已经指向了来人。然而只这一个小小的动作,却仿佛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颤抖着
的手再也无法支撑,随着匕首一起重重地摔落在地上。那人已经说不出话,只是死死
的盯着自己,每一张开嘴,就要吐出大口的鲜血。看着那人眼神中流露出的无尽的企
盼与哀求,拼命挣扎着,想要护住披风下的什么东西,自己再也忍不住,蹲下身子,
慢慢将披风掀开,竟然是个孩子!是个尚在襁褓中熟睡的安安静静的婴儿。轻轻地抱
起这个小小的身子,一股强烈的爱怜之意油然而生,无论发生了什么,这只是个无辜
的生命,不能就这样把他抛在荒山野岭之中不管不顾。紧紧握住那黑衣人的手,“放
心罢,我会替你好好照顾这个孩子。”君子一诺,千金不换。黑衣人深沉的目光幽幽
地看向自己,良久,终于缓缓的合上,眼角,一滴清泪默默淌下......
当年襁褓中的小婴儿...靖书...时间不早了,靖书早该醒了罢。白惜名从回忆
中醒来,缓缓推开门,才发现原本明丽的天空,正缓缓纠集着朵朵乌云,一场临安初
雨,正蓄势待发。
第二章
“靖书,你怎么啦?有人欺负你了吗?为什么一个人跑到竹楼来不告诉爹爹呢?爹爹
早上去你房间的时候没有看见你,急得到处找你呢!”白惜名看着眼前这个孤零零的
孩子,有几分心疼地蹙了蹙眉,一双温暖的大手轻轻抚上少年乌黑柔顺的发。
少年的身子颤了颤,低低地唤了声:“爹......”
“嗯?爹在这里呢!”温和地笑笑,将少年揽到自己怀里,“告诉爹,你是不是闯了
什么祸,怕爷爷罚你所以就一个人躲到这里来啦?”
“没......爹爹,我好冷!”少年用力抓住白惜名的袖摆,如同挣扎在海中的
生命找到了漂浮的沉木一般。
“冷?怎么会冷呢?该不会是感染了风寒吧?”白惜名的脸上现出一丝忧虑与焦急,
连忙将少年抱起来紧紧搂住,急道:“快跟爹回房,泡个热水澡,明天就会没事了。
别怕,爹爹陪着靖书呢!”
雅致的轩房里弥漫起阵阵白雾,热腾腾的乳烟自宽敞雅致的浴盆里慢慢升腾,一丝一
缕扩散到屋里的每个角落。
轻柔地擦拭着少年滑嫩的肌肤,看着这个小小的身躯一直在轻颤,白惜名秀挺的眉蹙
得更深了,这孩子在竹楼里吹了一天的冷风,还淋湿了衣衫,如今又一句话也不说,
不知到底是受了怎样的委屈。
他既不说,自己也不好开口去问,那孩子的性子自己再了解不过,小小年纪,却总把
什么事都搁在心里,除了自己,再也不愿相信任何人。孤单单的身影,沉郁宁静,其
实内心最渴望的是爱,是关怀。只是,生活在这样一个人物关系错综复杂的偌大的家
族里,为家产,为名利,手足相争,彼此算计,连得奴仆家丁也是各有所属,只听命
于自家主子,又如何盼得有人去真心怜惜一个外来的孩子呢?
拿过屏风上早已准备好的洁净的衣物,一件一件悉心披到少年身上,系好腰带,将他
抱到床上靠在自己怀里。默默叹息一声,当年将这孩子留在自己身边,究竟是对还是
错呢?转而又是更加沉重地叹下一口气,呵呵,难道要自己见死不救,把他留在那山
脚下,让他在漆黑的夜里跟着那黑衣人一同去了么?奇怪,为何今日老是会回想起这
些呢?平日里看着这孩子不是一直很欣慰,很幸福的么?唉...一定是父亲早上说
的那些话给自己留下了阴影罢......等等,早上?!莫非......
“靖书,今天早上,你...”急切地,不安地,看着少年。欲言又止,白惜名只觉
得一层冷汗自额前渗出。
“爹,今天早上,我刚起床,靖棋就来找我,他说二伯送了一匹千里良驹给他,硬是
把我拖到后山马场看马去了!是好漂亮的一匹小白马呢!靖棋管它叫云松。”少年仰
起头,温文有礼的答道,柔和的声音清俊的面庞,心念转动间,又继续道:“他说想
拉云松和我一起去河边玩,于是趁着马夫去打扫围栏的那会儿功夫,胡乱解开了缰绳
,结果这一栏的马跑了好几匹。我们慌忙去追,后来,追到了林子里,我才发现自己
迷路了,又找不到靖棋,在林子里绕了好久,天都下起雨来了,我心里很害怕,就在
那时,我看见了我们白府建在城郊的竹楼,于是就躲在那里面了。我知道,爹爹一定
会来找靖书的!”
“原来是这样啊。爹还以为...以为有人欺负你了呢!呵呵。”宠溺地抚了抚少年
的头,松了一口气,笑道:“你的那个三哥哥啊,就是贪玩。三天两头就要闯出些祸
事来,好像哪天不闹出点什么乱子,就不是他白靖棋似的。你二伯可是经常要为了他
这宝贝独子气得吃不下饭,呵呵。还好我家靖书一直都这么乖,不过...”眉睫一
挑,狡黠地笑笑:“你若是也像你三哥一样爱玩爱闹,说不定爹爹会更喜欢你呢!”
“哼哼,真是奇特的爱好!”少年没好气地哼了一声,给了他爹一记白眼。
“哈哈,我要的就是这种效果!!”白惜名看着少年露出的难得的可爱表情,只觉无
尽欣喜,一把将少年搂住,看着小小的身子温顺地依偎在自己怀中,心里升起一阵感
动。
四周安安静静,只留下两道均匀的呼吸。
“对了,爹,家里人出去找靖棋了吗?他回来了吗?”少年突然问道,神情平静淡然
。
“早回来啦,他打小就喜欢在那林子里头转悠,又一直有家丁在暗中保护,你还担心
他会迷路?不过现下...”故意将话音拖长,满意地看着少年平淡无奇的脸上渐渐
因为担忧而出现一丝平时不易见的丰富的表情,才继续说道:“现下自然是在挨骂的
。依你二伯那性子,这几日,定是要关他禁闭罚他抄书的。唉,你又有几日要见不着
你那唯恐天下不乱的三哥哥啦!”
“哦。”又是一贯的冷漠。
“靖书,你二伯送了一匹良马给你三哥,那爹爹也送份礼物给你吧!”白惜名微笑着
握住了少年的手,“明天,爹带你去见一个人。”
“谁?”少年似乎也来了兴致。
“呵呵,明日不也就知道了?夜啦,先睡罢!”故意卖个关子,心里偷笑,突然发现
逗这孩子实在是世上一大趣事。没想到少年竟当真不再多问一个字,侧过身子,合上
眼睛,不多久,便已沉沉睡去。白惜名幽幽轻叹,这少年,终究还是太孤独了罢,沉
静的性子,一直都蜷缩在自己的小小世界中,这么大的一个家,除了自己以外,也就
只有靖棋那孩子与他亲近了。
明日,带他去见见那人罢,一个年方十七就已在临安最有名的私塾当先生有着非凡见
解,经纶满腹才华横溢的温雅少年。若是靖书喜欢,就将他请进府中做西席,长伴长
随,亦师亦友。如此,靖书就不会再那么孤独了罢......
夜深沉,月光透过窗台幽幽地洒向惜名阁,如同白银的颜色。晚风轻轻拂起纬纱罗帐
,带上几分初春的微凉。
一切静得怕人,隐约中,唯见一个小小的寂寞少年蜷缩着身子紧紧贴近身旁的人,无
声的哭泣着,将旁边人的手臂拉过来搭放在自己肩头,仿佛那手臂下的空间便是这世
上最温暖最安全的地方。那一天少年终于明白:自己不是爹爹的亲生孩子!所以,长
辈们从来不喜欢他不关心他......所以,哥哥姐姐们欺负他嘲笑他.....
.所以,连仆人奴才也只有在爹爹面前才会对他恭恭敬敬......所以,自己是
个孤儿,一无所有......
第三章
临安初雨,一夜落红,春水凝碧,断雁越澄空。维维春风拂杨柳,映得江南一片生气
盎然的繁盛景象。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一个小小的少年紧紧握住蓝衣青年的手,东瞧瞧,西看看,挨着
蓝衣青年的的步子慢慢地走着。这少年一身华服,梳得整整齐齐的黑发,一根银白丝
带精精致致地束在发髻上。显然是出门前精心打扮过一番。
一路走来,不论是茶楼里的伙计,做买卖的生意人,闲逛着的公子哥儿,甚至是镖局
里的镖头,还有一些提刀携剑的江湖人,见了他们,都会停下脚步,恭敬地唤一声:
“白少爷。”而他身边的那蓝衣青年,高贵优雅,满脸柔和笑意,正一一朝那些向他
们打招呼的人点头回敬。
“爹爹,你到底要带我去见谁呀?”少年终于按耐不住,问道。
白惜名温和地一笑,“马上你就能见到了。”说完拉着少年拐过一个街道,便望见不
远处高高挂着的一块牌匾,上面龙飞凤舞的四个字:临安书院。
穿过车马大道,静静地走上青石条铺成的小路上,道旁两行青柳,杏雨初霁,微风拂
过,柳丝依依。带着少年来到庄院前,轻轻停住。
“靖书,你看,这‘临安书院’四字正是当今皇上御笔亲题。皇上虽远处朝堂,却最
重人才培养,知人善任,政策开明。而这临安学府就是我们江南最著名的书院,几乎
年年都有数百学子金榜有名,录入朝廷或是遣入各州郡县,天子门生,高官厚禄,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