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无雪的眼珠转了一下,扫他一眼,没好气地道:「不许那样称呼我!」
蓝湘子伸指点点他的鼻间。「怎么,你坐了一个早上,一事无成呀?」
「烦。」拍开他的手,将咬在嘴上的笔杆拿下。
蓝湘子垂眼,盯着桌面上的文书。「要吞并易天帮的事,还没有决定吗?」
向椅背上一靠,墨无雪扔下笔。「每天打打杀杀,太无趣了!」
「咦?」蓝湘子转到他后面,靠在他肩上。「你不想一统武林了?」
「一统武林,不是你提出来的吗?」墨无雪支着额头,无趣地打了个呵欠。统一武林
?比起这个,跟白如衣在一起更有意思吧?
想起那个男人,不由自主地皱了眉,但过了一会儿,又轻笑几声。
蓝湘子眨眨眼,盯着青年的神情变化。他的无雪变了,变得越来越无法掌握了。
「无雪,你要不顾我吗?」蓝湘子埋在他肩间,低问。
墨无雪蹙眉,伸手揉揉肩上的脑袋,没好气地道:「好了,好了,你不要撒娇了。我
会完成你想要的事啦!真是的!」
「真的?」后面的人得寸进尺,两臂绕过椅背,拥着墨无雪。「你可不许食言啊!」
「嗯。」墨无雪应得随意。
靠在他肩上的蓝湘子扯出一抹阴森的笑容,眼中闪烁着凶狠的光。
8
「白公子?」回廊上,青云向一身素衣的白如衣行礼。
白如衣看到他,似乎松了口气。
「看到你便好。」白如衣微微一笑。「请问,阿玉在哪里?」
「咦?」青云一愣。「白公子在找阿玉公子?」
「半个多月未见他,想看看他是否安好。再则,过几日我们就要回去了,因此知会他
一下。」
「回去?」青云一惊。「门主知道吗?」
白如衣淡笑,「我过几日再跟他说吧。我们离村已久,怕村里的人担心。」
「......白公子就这样和阿玉回去吗?」他应该是出来寻找门主的吧,如今找到门主
了,却没有太多表示,便要回去?
「无雪在这里生活得很好,他在这里会更幸福。」
青云一时无言。无法理解这个男人的想法。
「巧得很。阿玉公子他......被砂河带出去跑江湖了。」
「咦?」
青云咳了几声。「是这样的,前段时间阿玉公子一直嚷着无聊,门主又不许他见你,
因此,砂河便带他出门了。」
「这样子吗?」白如衣轻轻一叹,看着青云一脸担忧的神色,他欲言又止,很想问问
关于雪儿婚礼的事,却不知从何说起,又以何立场,终是忍了下来。
「嗯。」青云没有说,因为怕有人会害阿玉,所以砂河有先见之明的将他带在身边出
门了。
「......那可怎么办呢?」白如衣喃喃着转身,慢悠悠地往回走。阿玉若不回来,他
一个人无法安心地回去呀。「不知他何时回来......唉......」
外面的世界比单调的村子精采,阿玉也会喜欢上外面的世界吧。或许,会在这里娶一
个女子。
他呢?他还是喜欢村子里的单纯,平淡孤独的过活一生,便足矣。
青云伤神地望着他孤寂的背影,心隐隐作痛。或许,半年前,他和砂河不应该到那个
村子去找门主,会变成如今的情形,是他们的错吧!可错已造成,无法挽回,只能尽
量去弥补了。正要走时,听到不远处一道清亮的声音响起。
「白公子?蓝某正要找你呢。」
青云急急闪身,躲在柱子后面。
白如衣看到一身淡蓝的男子,有礼一笑。「蓝公子,有何要事?」
蓝湘子上前,拉起白如衣手,扬声道:「走,去我院里。前几天不是说要一起品茶吗
?今日有空,正好可以聊些闲情逸致的事。」
「也好。」白如衣点头,跟着他走了。
×××
青云从柱子后走出来,望着远去的背影,暗暗心惊。
凉亭内,两人隔桌而坐。圆桌上,一把小巧的紫砂壶,一罐上好茶叶,两只竹锦杯,
一个烧着热水的小炭炉。
「白公子若不嫌弃,这茶就由蓝某来泡?」蓝湘子问。
「正合意。」白如衣笑答。
水开了,蓝湘子将茶壶以热水烫了一遍,再归其位。打开罐子,茶香立即扑鼻而来,
白如衣定睛一看,茶叶呈枣红色,白毫黄褐色,是陈年普洱茶。普洱茶极难收藏,越
陈越香稍收藏不好便会有霉味,但这茶叶香气纯然,无一丝霉味,是难得的珍品。
「白某何其有幸,能尝到蓝公子的珍藏。」
蓝湘子大笑。「茶好,公子雅。何乐而不为呢?」
取过一个小小的漏斗,放在壶口上,倒入茶叶,将滚烫的开水倒入壶中,直到泡沫溢
出壶口处,放停下倒水,盖上壶盖后,迅速地将壶里的茶倒出,倒光为止,然后再打
开盖子,冲入滚开水。而之前倒出的第一泡茶水温烫茶杯。
蓝湘子动作优雅利落,白如衣看着十分佩服。普洱茶极难泡,茶叶的分量不多不少要
占茶壶的五分之一,冲入的开水要滚烫,否则茶叶浸泡不起来。
第二泡要一刻钟之后,方能倒出茶汤来品尝。于是,一刻钟里,两人便闲聊了起来,
随意聊着,便聊到乐律上了。
「咦,白公子精通笛子么?好巧,在下也爱吹笛子。」蓝湘子赞叹。
「只是兴趣而已,谈不上精通。」白如衣笑着摇首。
「茶后,我们再慢慢切磋吧。」一刻钟到,蓝湘子提着茶壶沿着茶池轻点一圈,刮去
水滴,摇动壶内茶汤使之均匀,再倒入两人的茶杯内,八分满,将茶壶归其位。
「白公子请--」
「多谢。」白如衣端起茶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后,方轻轻地尝了尝,含在舌尖回味
,最初似无味道,茶下咽后,舌根又逐渐浮起甘醇的滋味,轻叹一声,「好茶。」
再饮一口,口内充满了茶香味。
一杯之后,蓝湘子取出一根翠绿的竹笛。
「这是在下的心爱之物,自小便带在身上,蓝某献丑了。」
白如衣盯着造型优雅的竹笛,微怔。悠扬的笛声徐徐响起,衬着秋色,幽雅而和谐,
笛声忽起忽落,忽明忽暗,缓缓地如流水般,一丝一毫地入了人的心田。
白如衣静静地听着,慢慢地闭起眼。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听得几回呢?蓝湘子的
吹笛造诣已达登峰造极之境了。
幽幽声中,忽感到腹中一痛,他猛地睁开眼,捂着口,红丝自指尖溢出,不可思议地
望向停下吹笛的男人,艰难地吐出一句:「为......什......么......」
蓝湘子柔和地望着他软到在桌下,渐渐地没了气息。执起茶杯,摇晃了两下,举高,
缓缓地倒下,水流下泄,湿了地面。「为什么啊......」低低一笑,抬头望着蓝天白
云,轻喃:「因为......这便是江湖!」
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越走越急,越来越近,当一条白影闪至亭子前时,蓝湘子
微微转头,执着茶杯,向他一敬。「喝茶吗?」
墨无雪锁眉,撩开袍子,拾级而上,跨上最后一阶,盯着倒在桌上,似在昏睡的白如
衣。「他--怎么了?」声音有点发颤,走到白如衣身旁,弯腰,凝视他。
他一手搁在桌上,头靠在手臂上,另一手捂着嘴,双眼紧闭,一动不动。
「睡着了?」伸手拂开覆了半张脸的青丝。「这种地方哪能睡?你这家伙,什么都不
在意怎么行?」
蓝湘子冷眼看着。
「如衣?」推了推他,他却完全没有醒来的迹象。奇怪,他的身体为何如此冰冷?听
青云说蓝湘子请他来喝茶,他不放心,放下公事,急急赶来,天知道性情恶劣的蓝湘
子会做出什么事来!不料一来这里,便看到他趴在桌上睡。
刺目的殷红赫然入目,他的眼睛抽痛了下,小心翼翼地拿开他捂嘴的手,手心尽是红
色液体,红得令人触目惊心。
身体仿佛被雷击中,如置冰窟,寒澈无比。轻轻地扶起他,将他拦在怀里,理了理他
的发丝,盯着他嘴角的血渍,低头,伸舌,将红着刺眼的血一一舔去。
蓝湘子微微蹙眉。
不断地舔舐,舔尽他嘴角的血,一滴水珠掉在白如衣的脸上。「......如......如衣
......」低哑地唤着怀里人的名字,视眼模糊,眨一下,便掉下什么东西,湿湿的。
「他已死了。」蓝湘子笑着说。
墨无雪没有看他,利齿咬破了唇角。「为什么!」他低吼。
蓝湘子把玩茶杯,审视。「他的存在,妨碍了你的霸业。」
墨无雪猛地瞠目,抬头狠狠地仇视蓝湘子。「你--」
蓝湘子冷冷地看着他,面上泛着残酷的笑容。
「成大业者,不该有儿女私情,他的存在,不但是你的弱点,更使你懦弱。野心之中
,不存在爱情。为了霸业,为了我,你必须牺牲他!」
剧烈颤动的双臂紧紧抱住白如衣,墨无雪仰天哀嚎:「啊啊啊啊--」
×××
轻柔地擦凈床上人的身体,为他换上干凈的雪白衣服,用玉梳轻轻地梳好他的青丝,
苍白的人,除了不会呼吸,就像平常那般安详的睡着。跪在床边,痴痴地凝望着,低
头寻找他的唇,不断地吻着,吻着,便滴下冰冷的水珠。
蓝湘子靠在门外,看他流连在床边,不肯离去。人死,便要入棺,他却将死人当活人
般,放在床上,又是擦洗,又是梳妆。
「只不过死了个人......」
「你滚--」墨无雪平板地道。
蓝湘子不悦。「你说什么?」
「滚!」墨无雪加重语气。
「你叫我滚?」蓝湘子阴沉下脸。「你--是何意?」
「滚啊--」墨无雪声嘶力竭地吼着。全身爆发出真气,将房中的桌椅飞弹出去,砸向
门口的人。
蓝湘子险险地躲过,后退数步。他--他算错了!
墨无雪竟然如此爱这个男人!为了这个男人,竟然忤逆他?
最初,他早闻雪天门的门主墨无雪是江湖上的传奇,短短几年间,创造了一个不可小
亏的雪天门,他的武功更是深不可测。于是,当洪帮帮主邀他到逆天崖决战时,他藏
在暗处,静观其变。
在两人一齐掉下山崖后,他急忙绕下山崖,找到了浑身是血的墨无雪。
精通医术的他,治好了他的伤,却用药物让他遗失了过往的记忆,除了名字、出自雪
天门以及武功,其它的全部忘去。新生的墨无雪,是他一统武林的器具,以他为天,
全听他指使,该冷酷时,绝不心软,要无情时,绝不会手下留情。
半年来,多少帮派被雪天门吞并?选北武林盟主大会上,原本胜券在握,却不料一个
忽来的白如衣,搅乱了墨无雪的心!
墨无雪原是要杀他的,最后却没有杀了他!带他回雪天门,朝夕相处,白如衣对他的
影响越来越大。他的无雪,被白如衣......毁了!
既然如此,那么,他便让罪魁祸首消失吧!
没了白如衣,他的无雪便会回到冷酷无情。
可他错了!
错了!
白如衣对墨无雪的影响大到超出他的想象,墨无雪......爱上了白如衣,男人有了爱
,就便得软弱了!
再次用药吗?呵呵......走进房内,来到墨无雪的背后,从怀里拿出一瓶药,道:「
无雪,好孩子,失去爱人很痛苦吧?这种痛,生不如死。不如忘去?来,我的孩子。
吃了这瓶药。你的痛苦将烟消云散。」
墨无雪全身一震。遗忘?忘掉这个如清风一般的清雅男人,忘掉他哀伤的眼,忘掉他
平淡的笑,忘掉他激情时的神韵,忘掉他的一切?
不!
他不要!
袖里剑向后一挥,「当」瓷瓶掉在地上,碎了,药粉撒了一地。蓝湘子的手血流如注
。
「不要逼我杀你--」一字一字地迸出牙缝。「我念你--救我一命--没有要你一命偿一
命--是放过你!你不要--逼我对你--痛下杀手!」
蓝湘子任由手上的血滚落于地,混着的地上的药粉。摇摇头,他哈哈大笑。「这就是
你的选择,宁可要个死人也不要我?」
「滚滚出雪天门,滚出这里--」墨无雪低吼。
蓝湘子瞇了瞇眼,慢慢地走了。一个心死如灰的人,没有利用的价值了。
墨无雪紧紧抓住白如衣的手,嘶哑地哭喊:「如衣--如衣--」
×××
「你这个混蛋!」阿玉重重将墨无雪击倒在地,流着泪,狠狠地往他的肚子上踩去。
墨无雪没有任何反抗,由着他暴打自己,被打得口吐鲜血,还是没有什么反应,倒在
地上,咳嗽着。阿玉打得累了,方停下手。跪在床边,冲着床上的人哭喊。
「如衣--如衣--你醒来啊!如衣--」
他嘶喊,却唤不醒床上的人。他不该跟那该死的砂河走的!他一走,如衣便被墨无雪
害死了!当他回来听到如衣死了的时候,全身都冰凉了。
如衣,如衣,淡笑如清风的如衣,怎么可能......怎么可能逝去?
当看到如衣闭着眼睛躺在床上,毫无生气,他才接受,如衣真的不再醒来了!
门外的青云和砂河不忍地转过脸,他们早已警告要他们快快回去,可他们......何况
青云早叫他防着竹笛的啊!蓝湘子请白如衣去喝茶,他便觉得事有蹊跷,茶无毒,但
笛声是致命!果然......那个人为了达到目的,痛下杀手!
擦去嘴角的血,抬头看到有人趴在如衣的身上,墨无雪妒火立起,一脚踢了过去,将
人给踢得远远的。阿玉被踢到墙角,差点撞破头。
「你干什么!」含着泪,他低吼。
墨无雪霸占着床,将白如衣抱入怀中,道:「他是我的!」
「你--」阿玉气得跳过去,跟他争夺白如衣。「你没有资格拥有他!你害死了他!我
要带他回去!」
墨无雪死死地护着不让他夺走怀中人。「他哪也不去,他只能呆在我怀里,他是我的
。」
「如衣死了!你这个杀人凶手,是你杀了他。你不认得我们就算了,你为何要害死如
衣,他是你的丈夫啊,你这个混蛋!」阿玉狂吼。
「丈夫......什么丈夫?」墨无雪震惊。
「你该死的,难道你忘了?半年前,你嫁给如衣,成了如衣的妻子!不要告诉我你什
么都忘了!」
忘了,忘了,真的什么都忘了!他......他是如衣的妻子?比情人更深一层,他们是
......是夫妻!江湖的传言是真的,如衣没有造谣?原来他接近他并无目的,只是因
为......他们是夫妻?
墨无雪沉痛地望着怀中人,泪狂泄而下。「他什么都不说......他竟然什么都不说!
为什么?如衣......如衣......你为何不告诉我?就算我失忆了,你难道都不争取一
下吗?我重新爱上你,你为何一字不提,不提我们是夫妻?」
阿玉听得一愣一愣的。他说什么?他失忆了,便忘了他和如衣,忘了他们的村子,忘
了一切?而如衣,他竟然没有告诉他任何事?
砂河走近阿玉,将他摇晃的身体扶助,「是的,半年前逆天崖一战,门主他虽然平安
回来,但失忆了,将以往的事都忘光了,包括......他和白公子的关系。」
阿玉气得发抖,转身揪住砂河的衣襟。「你们竟然默不作声?你们为什么不告诉他!
他忘了,难道你们也忘了吗?」
砂河摇首。「我们......被威胁!蓝湘子的存在,造就了今天的雪天门。门里的重要
人物全都受到他的控制!」
「蓝、湘、子!」阿玉咬牙切齿。「那个混蛋在那里!我要杀了他!」
「你斗不过他!他虽然没有武功,但用药于无形,任何人只要一接近他,都将死于非
命!如今,他消失了,不知所踪。」
「难道就这样放过他!」阿玉气红了眼。
砂河低头。阿玉恸哭,使劲地拍打着砂河的胸膛,砂河忍着痛,任他发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