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龙行 第六部 下——行到水穷处

风凝一直坐在儿子身边，紧紧拉住儿子的手，我的珠子，为什么，你告诉娘亲，为什么，连你的父亲都，都不顾你的死活呢？

鹰轻轻地进来，从后面点了风凝的穴位，把他交给宝儿道：“你娘亲累了，你守着你娘亲，爹有话，要跟你弟弟说。”

宝儿将娘亲抱回去，鹰在儿子身边坐下，边坐，边泪水直涌。明珠想举起已经完全碎裂的手，给爹拭泪啊，爹呀，您的眼泪，儿子当不起啊。

鹰捧住儿子的，呜咽道：“我的儿，心肝宝贝，爹，爹无能啊。”

明珠用唇语告诉父亲道：“爹，儿子最后求您一件事，不要把您知道的事情告诉任何人，儿子把娘亲的下半辈子幸福都放在爹身上了。”

鹰流泪点头道：“你放心，爹答应你的事情，就算是拆了爹的骨头，爹都不会说。”

明珠微微一笑，眨了眨眼睛道：“可是这样，爹可能会很受委屈，可能因此而失去北高位的位置啊。”

鹰按摩着他的胸口道：“爹早就不想当什么北高位了，爹只想跟你娘亲，一起携手山水。珠子，爹只想跟你娘亲背着你，看遍天下山山水水。”

明珠慢慢闭上眼睛，长长流出血泪：“爹，这已经不可能了，儿子只有二十七天的生命了，过一天，就少一天啊。”

鹰看着他睡了，缓缓起来，云树进来，鹰微笑道：“树儿，你好好守着珠子，我过去，看看他娘亲。”

风凝默不作声地喝着鹰喂给他的热奶，完了，抬头看着鹰。鹰苦笑道：“你要骂，你骂好了。反正娘亲已经骂了好几遍了。”

风凝突然紧紧抱住了鹰道：“告诉我，你一定有难言之隐，一定有，告诉我，我知道，你一定，一定有什么说不出的理由。我相信你，相信你不是这样的人。我相信你，你是天下最爱儿子的父亲，你从小就拥有权力，所以，你根本不会为了权利而牺牲儿子。我知道，我知道，告诉我，羽哥。”

鹰紧紧抱住他，亲吻着他的玉颈，鹰流下泪来道：“凝，这天下，只要你相信我，就足够了。真相不重要，真的，不重要。”

已经三天过去了，十位高位龙神派来的使者都聚集在龙安宫，从桑德兰赶到的古素问和风沉明也在坐。鹰还是不为自己申辩，师傅，您认为怎样就怎样。龙珠无计可施，羽儿，你，你，唉，这样的话，为师，只能按照常理推断，按照十一位高位龙神的一致看法，将处理的折子报给龙神王，由龙神王做最后定夺了。

鹰慢慢站起来，风凝紧紧拉住他，我不信，羽哥，我不信。你说啊，究竟是为了什么。鹰站起来了，脸色非常平静，他微笑地看了看古素问和风沉明，两位，多谢了。

他将自己的高位龙神彩冠慢慢地从头上摘下来，到了大殿的正中，长长地吸了口气道：“诸位，既然大家公议，鹰无话可说，鹰在此位，实在无所见树，也当是下的时候了。”

他的话刚落，殿外传来三个苍老的声音：“陛下没有话可说，可是咱们有。”

六十五行人更在青山外

殿内所有的人都被这苍老的声音惊呆了，什么人，怎么如此大摇大摆就进龙泽，还敢在此地如此喧哗。龙珠抬头一看，天啊，是，是太祖、红叶大师和空空子大师。龙珠立即站起来，和风净尘接了出去。

看到他们三个人进来，金辰鹰和古素问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鹰立即将龙冠一放，没有办法了，现在，只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制住三位德高望重的长老，尽管这样，自己可能会在天下人面前毁了形象，可是比起将要发生的事情来，宁可自己变得猪狗不如。

他的身形刚动，古素问比他快，已经一指点在他的腰间软穴，鹰一下子坐倒在椅子上，鹰咬着牙道：“古兄，别让我恨你。”

古素问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要来的总是逃不了。对于鹰想要突然对三位长老发难，龙珠是又惊又怒，弟子发了什么疯了，他，他完全丧失理智了吗？好在素问这个孩子冷静处理，要不然，今天说不定要师徒过招了。

众人接三位长老进来，空空子大师看了看弟子，长长叹息道：“素问，为师让你来处理这件事情，就是想去掉你的凡心，想不到，你还是心有牵挂，看来，你离得道还远得很，你看不破情孽，你入龙泉闭关三年，好好想想，你想通了，再说求道的事情吧。”

古素问长长地凝视了风凝一眼，然后微笑道：“是，弟子愚钝，看不破红尘中的情孽，弟子情愿受罚。”

金辰鹰一愣，听到古素问因此而被罚面壁三年，抱歉之色立时涌上了鹰的眼睛。素问看了看他，笑道：“鹰兄弟，素问不后悔，爱我所爱，无怨无悔。素问后悔的，是没有能够将这件事情做到底。以后，小凝就全交给你了。素问从此入道，再不问红尘了。”

龙珠仔细思量，看这光景，好像古素问和鹰是串通的，他们一起，要隐瞒什么事情呢？他还未问出来，鹰抢先婉言哀求道：“大师，此事，都是金辰鹰一念之差，鹰情愿受罚。请大师，以桑德兰宫的名义，取消鹰理事长的职位，大师，鹰，鹰知错了。”

空大师大笑道：“鹰陛下，您错在哪里，您知不知道？”

鹰立即道：“鹰知道，鹰不应当隐瞒珠子的事情，耽误他的治疗，全出于鹰一念之私，鹰，鹰为了自己，忘记天下，所以鹰要受罚。”

空大师苦笑摇头道：“鹰陛下，我派素问前来，便没有瞒得下老道的事情了。您还要说谎么？您犯的错，同我这小徒一样，将个人的情爱，置于天下大业之上，您有没有想过，您袖手而去，天下龙神一族如果为了争夺权力，再起厮杀，您岂不是毁了龙神王创下的三十万年基业。”

鹰颤抖着道：“大师，天下人自有天下人的福份，鹰没有能力再管。小儿舍了自己的一生，为了天下苍生，可是小儿，却因此而受天妒，这天已经没有天理，鹰再也不愿意为天道而战。鹰只愿意和自己心爱的人，相携于林泉。大师，请大师成全。”

蓝烟含泪摇头道：“羽儿，师祖不能成全你。你要怪，怪师祖好了。龙珠，这件事情，根本就不是羽儿为了掌控大权，而是，羽儿有难言之隐啊。”说罢，摇手一指，点了鹰哑穴，这下好了，鹰既不能动，又不能说，只能愤怒地眨着眼，可惜就算是他将眼眨破了，也没有人理会他了，大家全聚精会神地看着三位长老，想要听听鹰陛下究竟有什么难言之隐。风凝甚至是跑到了太祖和红叶大师身边，给他们俩跪下了，您二位快说呀，别冤枉了我二哥才好。

红叶将他扶起来，长长地叹息道：“小兄弟，从愚兄的本意而言，愚兄情愿一辈子不知道这件事，但是以天下二十六亿苍生计，愚兄不能不开口啊。龙珠陛下，此事，说起来，却是起源于三个月前，吉祥公主降生之前。”

龙吟大愕，这，这事情要追到三个月前？难道那个时候，魔女们就在策划害死明珠了？乱七八糟。

红叶垂眉道：“三个月前，我们五人从桑德兰启程，本来想快点赶到，向上天求福，保佑神王顺利生下公主。谁知道，路上却偏偏遇到另一个孕妇临产，她是真的难产，我们五人既见其生，便不忍心见其死，就留下来，为她祈福了，这样一来，就误了行程了。可怜龙神王，生生将咱们给耽误了，孩子就是下不来。”

大家都慢慢静下来了，大师究竟要说什么，大家是越听越糊涂。红叶继续道：“其实，魔战结束之后，我们五个镇守龙泉，就发现有一股奇怪的力量，弥漫于天地之间，这种力量，决不是魔力，但是又不来和正义力量沟通，后来我们五个就想通了，这就是传说中的天力，这种力量，传说如果出现，它可以满足人们的愿望，但也要带走一些东西。这种力量，按往常的记载，大约可以在一个天地里，徘徊四个月。”

大家一听，更糊涂，风攸性急，就打断了大师的话道：“大师这天力，和明珠陛下出事有什么相干了？”

红叶大师好雅量，不以为忤，继续道：“当龙神王生产之时，这天力就集中在龙泽上空，当时这天力非常犹豫，究竟是帮助龙神王呢，还是保持力量的平衡而不管呢。就在这股力量委决不下的时候，风凝小兄弟因为着急爱子受苦，冲到殿外，向天发了一个重誓。风凝小兄弟说‘老天爷，神啊，要是听到风凝的祈祷，就答应风凝一件事，让我的珠子儿平安生下小宝宝吧。风凝答应，把自己最心爱的东西献给神，无论神要什么，风凝都无偿地付出来。’这股天力，恰好听到了，于是这力量决定答应小兄弟的请求，但要拿走一样东西。”

大家的脸全变得惨白，谁都明白了，但是谁都不想抢先说出来，玉龙吟勉强道：“这，这不对，明珠不是东西，他是人！”

空空大师垂目流泪道：“龙珠陛下啊，天地无情，视万物为刍狗啊。人也是，人也是，在天力面前，人就是东西。”

风净尘喘着气道：“这不对，不对，如果是风凝最心爱的，应当是鹰才对，怎么会是明珠，不可能是不是？”

空空大师摇头笑道：“净尘陛下，您这三十多年，以妻为尊，大概您是忘记了，咱们这天地里，还是夫为妻纲是不是？在许多国家里，妻子是丈夫的财产，妻子怎么有资格把丈夫当作自己的东西呢。在龙泽，虽然讲求男女一样，甚至因为龙泽宫内男多女人，所以女孩子更尊贵，但是，龙泽自己的不成文的规矩，改不了天地间现在的秩序啊。所以，身体肤发受之父母，儿女要服从父母，儿女可以做为父母的一份子是不是？这种力量，这样理解，完全是没有错了。所以，这种力量决定了，在它离开这个星球之间，他要带走龙神王陛下。没有比这更好的礼物了。”

风凝跌坐在地上，一刹那间，脸色已经白得透明了，他的全身，像一棵在狂风中乱抖的树，他想说话，说不出来，想哭，哭不出来，想逃，逃不动。现在，他的耳朵就非常机械地听着大师那平静，但残酷的真相。

“龙神王陛下跌下山崖，首先是鹰王不肯认天命，所以，它就抢在这力量带走龙神王之前，但是鹰王没有这种力量和天命对抗，它只能将真相告诉它唯一的结义兄弟鹰陛下。陛下根本不认天命，他将龙神王带进了沧山，为了怕这力量找到龙神王，所以决定将龙神王藏在水气重重的温泉中，那里有上万个温泉，想来这力量没有如此迅速找到龙神王，只要躲过最后一个月，这力量离开了，龙神王的命就算是保住了。因为这天力非常强大，鹰陛下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他只想用虚夷委蛇的方式，不停地在沧山中流蹿，以此来逃过龙神王的这一天劫。”

“但是鹰陛下万万没有想到，小兄弟他实在是太聪明了，居然猜到了龙神王未死的真相，不但猜到了，而且还找到了龙神王，不只是他一个人找到了，是五个人同时闯进去。鹰陛下和鹰王苦心经营的假像，一下子就，就被风凝小兄弟他们这个闯入的行为给打破了。”

说到这里，红叶大师沉默了，眼泪如老珠一样，从他那还有着青年光彩的眼睛里滚落下来。大师没有说出来，但是大家都听明白了，风凝乱许愿，把儿子的命交给了上天，他乱闯进去，第二次，把儿子的命给送出去。

空大师道：“鹰陛下也许是不愿意让爱人承受痛苦，所以决定默认天下其他龙神的指控，但是老道等人认为，陛下是在拿天下开玩笑。陛下可以爱美人不爱江山，但是，老道等人，却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尽管老道也很想将这残酷的事实瞒下去，但是老道不能把天下命脉拿来开玩笑。

风凝倒在地上，他没有力气再听下去，也不需要再听下去了。红叶大师，一指解开了正在怒冲穴位的鹰。鹰冲下来，将风凝抱起来，风凝睁大眼睛，看着他，好久才笑出来道：“告诉我，我是不是杀死我们孩子的凶手，我是不是才是原凶巨恶？”

宝儿过来，晨旭也过来，晨旭慢慢地将手伸给师傅，不是的，师傅，您不是凶手，凶手是我，是我杀死珠子的，要不是我私放魔女，珠子是不会死的。风凝看见他伸过来的手，突然发狂了，他狠狠地抓过晨旭的手，重重地咬了下去，只一口，居然咬掉了一小块肉。他从地上跳起来，就往外狂奔，一边跑，一边尖利的狂叫：“是我，是我，我是杀死我孩子的凶手，是我，我是凶手。”

鹰缓缓地站起来，脸色苍白，他扫了一眼几位大师，冷冷地道：“恕我冒犯，我从来没有像今天一样，想杀人，三位大师，请离开，否则，别怪鹰动手。说罢，再也不看殿内的人，直追了出去。明珠说得对，‘爹，天下算什么，娘亲才是要陪您渡过一生的人啊，失去娘亲，您的余下的近八十年时间，全是痛苦。’已经失去儿子了，难道我还要失去爱人，我自私又如何，天下关我什么事情，我就想跟我的凝儿守着明珠的骨殖，从此终老于江湖，连这样一点小小的自由，你们都不给我。”

他发足狂追，风凝已经跑到月湖边上了，外边的侍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就看见下泽主突然跑出来，然后就直往月湖里跳，几个侍卫都全神贯注的看着龙安宫正殿，谁料到有这种事情，他们一错眼，风凝看也不看湖水，就往冷泉里跳了下去。

鹰被他吓得几乎灵魂出窍，他一提气，直冲下湖里，将执意寻死的爱人抱了上来。风凝的全身都浸透了，就这一下子，已经喝了十来口水，神智全昏迷了，嘴里犹自喃喃：“我是原凶巨恶，我是凶手，我是杀死明珠的凶手。我要偿命，我要偿命。”

鹰紧紧地抱住他，抚摸着他的脸，一边向下泽宫飞奔，一边劝慰道：“凝儿，你别信他们胡说八道，空大师最爱胡说，不是这样的，我说不是这样的，你别相信。大师他们是胡说的。听我说，他们胡说。”

风凝的脑子里已经开始混乱了，他又一次出现了离魂的情况，但是这次更严重，脑子里除了听到一个声音反复在说“你是凶手，你是杀死明珠的凶手，你杀了明珠四次，你把他擒回来，你同意用十大酷刑，你把他送给了天，你，你闯进去，杀死了他。你是凶手，你这个自作聪明的蠢货。”

这种声音严重到了紧紧塞住其他声音的地步，他拼命地在鹰的怀里挣扎，不想听，我要见珠子，我要见珠子去。鹰想强行把他放回床上去，刚想给他换衣服，他从内正殿就跑出去。鹰放下衣服，他已经跑进悦怡轩了。风凝扑倒在儿子身上，紧紧抱住明珠：“对不起，珠子儿，对不起，娘亲是凶手，是杀死你的凶手，娘亲是凶手，是凶手。珠子儿，不要原谅娘亲，不要，娘亲陪你死，陪你死。”

明珠慢慢闭上了眼睛，为什么呀，自己小小的一点心愿，既然自己非死不可，那么，就让自己的亲人幸福一点点吧，就让娘亲什么都不知道，跟爹一起相依为命，时间可以洗刷丧子之痛，他们慢慢会忘记自己，然后夫妻一起相依相守，共渡百年，做他们的儿子一场，居然连这样一点小小的幸福都不能带给爹娘。他想将母亲抱进怀里，告诉娘亲，不是您的错，您是无心的，儿子一点都不恨您。可是，手脚再也不能挪动，想想大声地对母亲说，不管您对儿子做了什么事情，儿子已经被您如此爱过，儿子爱您。可是，已经破了的气管，再也发不出声音来了。娘亲，别哭，别哭，娘亲，儿子的好娘亲，忘记儿子吧，就当从来没有生过儿子。没有爱，就没有痛，娘亲，娘亲呀。

鹰站在他们母子身后，我从来不相信什么天命，我金辰鹰狂了这么多年，可是到头来，我保不住儿子，现在连爱人都保不住。知道凝儿听到这样的事情，一定会失控，所以情愿承受所有人的误解呀。可是，你们为什么连这样一点自由都不给我。龙神王的父亲，呵呵，我情愿我的儿子是个平常人，我们一家人都是平常人。我们可以相依为命，相互敬爱，每天都为自己活着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