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安燃,默许了这一切。
成宫亮的出现,让每一分钟变得比一个世纪更漫长。
这身影印入我眼底,装载天下所有最不可容忍的缺点,肤浅、自大、无聊、不知所谓
……
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竟能登堂入室。
在我眼前,依仗着什么似的对安燃跟前跟后。
「安燃,这到底是你的房间,还是何君悦的房间?」
「安燃,有没有更靠近你这里的客房?」
「我更希望晚上也可以见到你,安燃,你不会怪我太坦白吧?我知道你不会。」
成宫亮对我的敌意显而易见,偶尔投过来的眼神总带着胜利般的挑衅。
近乎白痴般的幼稚,我根本不屑理会。
我所不能接受的,只是安燃。
他竟能安之若素,允许如此人等靠近他。
还做出不经意的宠溺姿态!
他正把只给我的,分给别人。
我却只能冷眼旁观,如内里沸腾,却被岩石覆盖的火山,看一个不速之客,视我如无
物。
「安燃,看我身上这件,和你上次穿的同一个牌子。我特意要爹地帮我订的。」
「安燃,你平时看这么多书?这一墙的书你都看过?」
倒是阿旗十年如一日的认真工作,进房来问我,「君悦少爷,今天去不去娱乐中心?
」
我想也不想,坚决摇头,「不去。」
凭什么?
安燃已经回来,那灯红酒绿,再不是我的事。
就算多了一个小白痴,也不过是安燃另一个惩罚我的方法。
对我的拒绝,阿旗格外识趣,点点头就打算转身出去。
我惊讶他居然就此退出,叫住他,「安燃刚刚回来,不知道情况,宁舒的事,你是要
和他仔细说说?」
从阿旗进来,安燃就没有注意过我们,对镜打着领带,让成宫亮在他旁边呱噪。
阿旗别过头,看着安燃。
安燃说,「要交代的事情,我早就交代好了,我辛苦够了,不会再自讨苦吃。」
我愕然。
添加了一个新游戏后,他居然还不肯结束前一个。
成宫亮在一旁满眼赞叹,「拿得起,放得下,安燃,你真的很威风?」
安燃刚好系好领带,扫他一眼,「拿得起,放得下?你的中文学得不错。」
成宫亮顿时得意,「都说了我真的有努力。」
得意之后,又不够高竿地讨好,「说起来也是安燃的功劳,是你说只要努力一定会学
有所成。没有你的鼓励和激将法,可能我还像从前那样不务正业。」
安燃给那家伙一个笑容。
很淡的笑,只是勾起唇角,我胸膛却像要裂出血来。
「安燃,」我问,「你今天不去公司?」
安燃也对我笑,「君悦,我已经没什么公司。」
说得越平淡,越令人心惊胆跳。
我竭力从容,带着恳求,「安燃,你别这样。」
安燃温柔地看着我,「君悦,你别这样。我能做的,都已经做了。」
成宫亮兴奋得两眼发光,竟然抱住安燃,欢呼着问,「安燃,你这话算不算最后决定
?你是认真的,对不对?我就知道你做事果断,我喜欢这么果断。」
我按捺着,大口大口吸着凉气,妄想熄灭心中怒火。
不该愤怒,经历如此多之后,我应心存感激。
即使这是另一种惩罚。
不管安燃所为如何无情,毕竟他还肯在我身上用心,比起失去安燃,这已是云泥之别
。
我想自己应该大度一点。
何君悦从未试过在这方面委曲求全,如果安燃希望开个先例,我会努力配合。
他曾经不断的忍受,忍受,如果现在要求换我忍受,没什么理由拒绝。
好,我忍。
那小子一刻也不愿停,彷佛竭尽所能用自己声波占据我和安燃的房间。
「安燃,反正你暂时不须工作,就一定有时间配合我的行程吧?」
「我难得的假期,很希望有美好的回忆。」
我决意忍受,即使恨不得捏死成宫亮。
我能做到。
若这能让安燃感到我的心已意,我必须做到。
我要让安燃明白,何君悦并非无药可救。
这一次,打定主意,不逃避,不放弃,不无理取闹,无论所睹多么令人气恼伤心,找
要跟着安燃,不离不弃。
我做好了留在房中,看整整一天吐血剧情的准备。
但我准备我的,他们有别的计划。
「爬山!运动一下不错啊。」
成宫亮拗着安燃。
安燃答应了,惹出成宫亮一阵呼唤尖叫,他不惮地扑上去,亲吻安燃的脸颊。
我也很奇怪,自己竟能受得了,眼睁睁看着他抱住安燃。
推开他。
我在心底叫,用目光请求,安燃,推开他。
这次玩的太过分,我也许没有你想象中的坚韧。
我那么拼命的无声呼救,却知道安燃不会如我所愿。我一定错的十分厉害,所以安燃
无法释然。
我猜他被我伤得过多,失望过多,才总试图寻找种种办法刺激我醒悟。
可悲的是,我痛得醒悟过来,却找不到方法,让他知道我痛醒了。
他不再信我。
安燃让成宫亮把他当所有物一样拥抱,允许成宫亮亲他的脸颊和额头,还要双双出门
。
我知道尊严被踩碎,但我不理会。
我不能让这个狂妄无知的小子,夺走安燃。
「安燃,」我追在他们身后,强作冷静,「我也要运动一下,一起吧。」
成宫亮灿烂的笑容,顿时不满下沉。
他算什么?不如我脚下一颗沙。
我只在乎安燃的脸色。
我哀求期待地看着他。
安燃说,「君悦,一场相识,给你一个中肯建议。你根基未稳,应该回公司工作。」
我说,「不,我不去。我跟着你。」
安燃不以为然,「确实,你不缺人手车辆,是可以派个车在后面跟踪我们。」
我怔住。
成宫亮眉飞色舞。
我澄清,「我要跟在你身边,一直陪着你。」
安燃沉默。
半日,他缓和地说,「君悦,你别这样傻。」
不,不!
我忽然激动起来,拼命摇头。
我要这样,偏要这样。
我本来就傻。
安燃说,「君悦,我把公司交给你,但没把自己也交给你。」
他说,「你是公司的老大,并不是我的老大。」
犀利的视线,刺得我好痛。
安燃轻叹,「你总以为自己变了,其实你没变。」
我讷讷急着分辩:「有的,其实有的。」
他说,「你把我当成你的所有物,却从来没有想过,凭什么我应该是你的所有物。」
「安燃,」我结结巴巴,「安燃,我没有,我不知道……」
「你总是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我不断摇头,哀求地看着他,「安燃,你可以教我,你说清楚,我可以改。」
安燃又沉默。
他彷佛不忍心,静静凝望着我。
我记得这目光,每次发怒而心软前,他总这样默默挣扎。
「安燃,」我走到离他最近的地方,仰起头来,轻轻唤,「安燃。」
安燃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声。
听见叹气,我顿时充满莫名信心。我最爱,最爱他的无可奈何。
安燃问,「君悦,是不是我教了你,说清楚,你就能记住。」
我坚定点头,「是,保证。」
安燃说,「你会用心听?」
我几乎喜极而泣,咬着唇,不许唇瓣颤抖,很认真,「你说。安燃,只要你说,我会
用心,我会记住。」
一定,一定。
我真的,值得被你给予最后一次机会。
你说的话,从此都会被我牢牢记住,不再当成耳边风。
安燃对我真的缺乏信心,我说得如此坚决,他仍扫我一眼,沉声再问一次,「你真能
记住?」
我用足全身力气,点了一下头。
安燃沉吟后,才下了决定般,说,「好,我只和你说一句。」
我屏息以待。
连成宫亮也露出一脸紧张,等着安燃开口。
于是,安燃总算大发慈悲,给了我一句话。
安燃说,「君悦,我不再是你的所有物,再也不是了。」
我失去了呼吸。
脑子一下空白,彷佛谁仰天等待着一场甘露,却毫无预兆地被一道闪电劈中。
我僵硬着,什么都不知道的僵硬着,空白到极点,连安燃转身走了,也不知道应该去
追。
「安燃!安燃!」成宫亮倒是追去了,临走之前,还扭头提醒我,「喂喂,这句话很
要紧,你答应过的,千万要用心记住。」
我没有答他。
没有知觉。
整个世界都空了。
只剩下一句话。
我亲口答应用心记住的话,安燃送给我的。
安燃,不再是何君悦的所有物。
一句话,足以把我的世界打得七零八落。
我呆立原处,蓦然傻了一样狂笑起来。
他还是那个安燃,还是那个无所不能的安燃,依然可以一句话,就把何君悦打下地狱
。
我越来越悲痛莫名。
却也越来越爱他,越来越发觉,无法失去他。
我不懂,真的不懂了。
站在房前,被寂静包围着,宛如一切不过是梦,大概安燃从未回来,我只是太累了,
酒喝得太多,才作了一个结局太伤心的噩梦。
这样一个噩梦,还不如不入梦。
我痴痴迷迷地想,就那样站在房前,懵懂猜着刚刚从眼前消失的背影是否真的是安燃
?但明明我昨晚看见他,从浴室里出来,身淡淡的热气,似乎从未离开,让我快乐到
放声痛哭……
想起昨晚,我五指勾起狠狠抓住了自己胸襟,对自己惊惶的说,不是梦。
因为心疼。
能让我心疼到如此,除了安燃,没有别人。
我艰难地喘息着,受伤野兽似的蛰回床边。双膝都在发软,我坐下,让自己无声无息
陷在软软的床垫里。
那是安燃睡过的地方我恍若忽然发现,迟疑着用手去抚。
冷冷的,温度已经散去,像安燃昨晚并没有在上面躺了一夜。但我知道,他确实曾在
那,和我贴得近,热气一丝一丝透过来,我都能嗅到属于他的气味。
才过了多少秒,怎么会变得那样快?
太快了。
我极不安,自己也不知道害怕什么。或者变得太快的,只是我,昨晚之前,我还笃定
的认为再见不到安燃是世上最大的折磨,现在我又发现,原来我爱的人另有新欢,才
是最最伤人的。
又是我错?
仍是我不可救药,自作孽?
安燃,安燃,我不明白。
不知是不是冤孽,当我再一次独自伤心的恨不得去死时,来拯救我的又是同一个人。
林信。
我根本不知道他进了门,懵懂中被人推了一把,才发现林信熟悉的脸就在眼前。
林信半跪在床前,从下往上,看着我低垂的脸。
看见我有反应,林信才开口叫了我一声,「君悦。」
「林信,」我怔怔说,「安燃回来了。」
他说,「我知道。」
我说,「他还带了别人回来。」
林信沉默了一下,「是的。」
我苦笑。
大家都知道什么,彼此间默契十足,只有我。
就我够傻。
我问,「你来干什么?」
林信又沉默,隔一会,柔和地说,「君悦,我陪你回公司。」
回公司?有那么一瞬间,冒出不可思议之感。
我摇头。
凭什么?
安燃回来了,他都不去,凭什么要我去?
可笑。
我累死累活保卫山河,他和别人游山玩水?
没道理。
何君悦,向来是被庇护在羽翼下,享受着别人抢来的战果,无忧无虑的那个。
我,怎会是当安燃靠山的料子?
林信却说,「君悦,听我说,公司需要你。」
我冷笑,「公司从来没有需要过我。」
林信严肃起来,「你如果不回来,怎么保护安燃?」
我说,「安燃什么时候需要过我的保护?」
从前竟会听林信胡说八道,真可笑。我不知道自己会这么蠢,安燃,安燃是什么角色
?他需要我保护?他只需要一个供他用不同方法逗着玩弄的何君悦。
「现在。」
「什么?」
「君悦,」林信说,「你必须回去。」
他说,「公司出事了,需要老大回去处理。」
我盯着他。
林信的表情很认真「这事关乎安燃生死。」
我心脏猛地一顿。
他说,「君悦,你可以一时怒气,真的不理会。但我不希望你日后为此后悔。」
他问,「你怕不怕安燃没命?」
我说,「你骗人。」
林信一字一顿,「我不拿这种事玩。」
林信说,「君悦,我不是你。」
这人真绝,此时还不忘拿剑狠狠刺我一下。
更绝的,是我。
被他刺了,还要听他的话。别无他法。
林信问,你怕不怕安燃没命?
我当然怕。
听他这一问,我心都颤了,知道自己别无选择,又被逼上梁山。
我和林信一起回公司,阿旗当然也少不了跟来。
三人同车,还在路上,我就忍不住了,问林信,「到底什么事?」半信半疑,又惊又
惧。
林信把司机和后座之间的隔音玻璃升起来,沉吟。
他问我,「方标,你记得这个人吗?」
我茫然。
阿旗解围,提醒道,「君悦少爷,开会的时候见过的,他眼角上有道疤痕,大家叫他
狼眼标。」
我这才隐约有点印象,点头,问,「怎么?他和安燃有什么关系?」
林信说,「阿标这人什么都好,就是有些不够冷静。前几日为了一点口角之争,火气
上来,对一个泊车小弟动了手。那家伙被阿标踢断了两条肋骨,没想到跌倒时碎肋骨
插入脏器,送到医院已经救不回来了。」
我明白过来。
这般斗殴,在黑道原来就是家常便饭。不过出了人命,处理起来难免多点花费。
我问,「对方家里还有什么人?要赔多少?」
林信说,「钱不是问题。但那人是宁舒下面的小弟,平常干点跑腿的杂事。」
我皱眉。
牵扯到宁舒,问题就有点不妙了。
我问,「宁舒拿这个向我们找碴?」
林信看我一眼,说,「昨晚你也在场。他在我们面前玩得如此尽兴,这件事却一个字
也没提。」
这当然不是好消息,只看林信的脸色,就知道宁舒这不提,比提更难应付。
阿旗可能在林信见我前就已经和林信沟通过,在一旁说,「警方今天早上破门而入,
抓走了阿标。」
林信说,「杀人罪名成立的话,阿标这辈子都要吃牢房了。」
我问,「警察查得如何?有证据吗?」
「问题就在这里。」林信沉着脸,「警察还找到了证人,事发时,刚好经过后巷,还
看到阿标的脸。」
车内沉默下来。
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这种案子,有关键证人,是很要命的。
我想了一下,冷冷说,「种瓜得瓜,杀人偿命,他做了这事,还蠢到被人看见,真要
坐牢也是天意,有什么好愁?最多给他家人一笔钱,叫兄弟们帮他照看一下。」
此话一出,林信和阿旗都不约而同抬起头来看我。
我大不自在,心情更糟,反直视着他们,「你们也是黑道混的,自然知道这一口好菜
,就是准备配着牢饭吃的。现在却兔死狐悲,适应不过来?阿旗,难得连你也这么感
性。」
「君悦,」林信冷着表情,硬邦邦说,「阿标是我们这边有资历的兄弟了。」
「那又如何?」
我不在乎。
别说什么狼眼标,就算眼前的林信、阿旗,我都不在乎。
而我在乎的那唯一一个,和另一人去了爬山游玩。
为了什么,我要又惊又怕地被唬上车,处理这些离我很远的血腥和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