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大地拥抱的男人+番外(出书版) BY 无心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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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开工尚有半月,马努多斯先预支了工钱,接着回头把另一份短工辞了,把事情都打点好,回到家里,默默在桌边坐着,一幕幕往事仿佛在眼前飞过。

原来,他们已离开了这么久……

打耳祭当天的清晨。同一氏族的人会将猎枪放于自家屋檐下,举行祭枪仪式。

刚升起的火堆冒着幽蓝的光。猎人们聚集在一起,看着耆老手里捉着一只刚长成的公鸡过火,徐徐地打绕着圈子;当火势旺了起来,老人嘴里蠕动不停,发出尖锐剌耳如同老鼠吱吱叫的声音,将猎人们捕捉的猎物和狩猎的山刀一一烤火。

完成仪式后熄火,把还活蹦乱跳的公鸡放掉,老人开始分配些许猎肉让猎人们吃。

天色大亮后,族人聚集到广场上,开始举行打耳祭。

广场上摆放了几个架子,悬挂着鹿耳,以及各种动物的腿,比如羊腿、山猪腿、鹿腿等等,让族里的人无分大小作打靶练习。

族中以老为尊,因此老人们先射过一轮。教导孩童扣板机、射箭,训练打猎技能也是重头戏,有些才两三岁,走路都不稳,被亲人手把手教着,摇摇晃晃完成了训练。

一般来说成人打鹿耳,小孩射动物腿,估计是出于目标大小的考量,对于打猎技能不熟练的小孩来说,大目标物较容易击中,激发对打猎的兴趣。

霍斯曼的孩子太小,让父亲背着,箭也让他代射了;迪样和慕娃新婚不久,还没有孩子,前者郁闷地教着一些半人不小的少年们打靶,其中也包括族弟沙力浪。

两年让沙力浪身量长了不少,比迪样高山半个头,也差不多壮实,眉目周正,人又爽朗,已经是族里前景颇被看好的年轻人。再一年就成年,可以与迪样一起上山打猎。

他们一族在火枪出现之前,是用弓箭狩猎,因此到现在打耳祭中射箭也是传统。迪样看沙力浪很有尤哈尼箭不虚发、枪不虚射的风范,虽不够稳,还是邀他明年加入猎队。

沙力浪一听,很高兴地答应了。迪样几人组成的猎队在族里是顶尖的,总能收获最多猎物,当然让人乐意加入。

迪样看他欢欣雀跃的模样,不由想起当年他在平地小孩身边直打转的样子,霎时说不出心里是啥滋味,不觉脱口问:「沙力浪,你还记得秋吗」

因为当时沙力浪对那小孩的重视,迪样对那孩子的名也还有记忆。可如今被问的人却一脸茫然地反问他,秋是谁

迪样绞尽脑汁想厂想:「就是当年那平地小孩啊,瘦瘦小小,不会说话的那个。」

他发现自己只记得一个朦胧虚影,连瘦瘦小小的印象都想了半天。

沙力浪明显一愣:「喔,他啊……」却是没再说下去,语气听着有些奇怪。但任凭迪样怎么追问,平常大剌剌的少年却顾左右而言他地转移话题。

霍斯曼正教着其他孩子射箭,一眼瞥见迪样根本没在照看孩子们,反而拉着自己族弟东拉西扯,走过去狠拍了他一脑袋,才让他放弃纠缠沙力浪。

小孩们射完了,几个大人也下场刷刷两下打完靶,萨鲁和伊蓝虽然貌不惊人,枪法、箭法却尤其精湛,得到族里众人喝采。

可他们都晓得,还有个人比他们厉害,看过他扣板机、拉弓搭箭,才晓得啥叫狩猎好手,他俩从没看他失手过。

射箭礼结束,族中耆老开始按各家族人口分配广场边堆置的猎物。

分完肉,熟悉的朋友。三五成群凑在一块儿谈谈天,说说玩笑话。

迪样看着霍斯曼和萨鲁——两个孩子的父亲,一边逗霍斯曼的小儿子一边取笑:

「你们可得多加把劲和嫂子多生几个,家里人多了,分配的肉也就多了。」

「是啊!」却是霍斯曼抢先接的话:「你和慕娃还没孩子呢,要多加把劲。」娶了妻子有了孩子果然是不一样,沉默严谨的人也懂了玩笑。

迪样新婚,想着小妻子有些不好意思,但对着熟人还是厚着脸皮点头:「当然当然,我可打算生个十七、八个,等孩子长大,一家浩浩荡荡去打猎。多壮观啊!」

胖子皮笑肉不笑:「你想生那么多,也得看慕娃答不答应。十七、八个就算每年生一个都得生到三十多岁。又不是母猪,哪那么能下崽」

此话一出,两人又斗起来。霍斯曼和伊蓝见怪不怪,连阻止都懒,由他们吵去。

但吵也吵不了多久。随着几个年轻妇人们捧着一壶壶小米酒,身姿款摆娉娉嫋嫋进入广场,斗鸡似的两人一见到各自的妻子马上分开,谄媚着笑到小妻子身边打转。

年轻的猎人们围坐了一圈,妇人们在周边倒酒,众人高唱祭枪歌,酒一杯接着一杯,时不时听到一波又一波地哄笑声。

平日没机会凑一起的族人这会儿都说说笑笑,气氛可闹着。

几巡之后,众人喝得烂醉,迪样躺在地上,神智迷糊,脸上挂着傻笑。慕娃要扶他起来却被挟倒亲了一口,旁边几个半清醒半糊涂的都暧昧地笑,气得慕娃直拧他胳膊。

伊蓝和萨鲁相对来说好点,虽然醉得歪歪倒倒,倒还站得起来。伊蓝的老婆有了身孕,并没有参加盛会,他是自个儿爬回去的;萨鲁的小妻子可十苦了,搀扶着一个比她高比她胖的丈夫,气喘吁吁,小脸涨得通红,但总算也跌跌撞撞离开了。

还流连在广场上贪杯不起的男人们此时已是烂醉如泥,独独霍斯曼还勉强清醒着。

他喝酒喝得很克制,因为怀里还抱着儿子,怕让孩子给酒气醺倒。

他的妻子在耳边轻声细语:「是不是回去了人都要散了。」

霍斯曼深吸了口气,让自己有些醺醺然的脑子清醒些,才应了声好。

他巡视了场中一圈,看几人止被妻儿硬架着走,不由笑了一笑:正要收回目光,却瞥见远远的广场边缘,两道熟悉的身影兀立,浑身顿时一僵,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其中一个,身形高大健壮,浓眉方脸,目光炯炯隐有骠悍之气,笑起来却很是憨厚;与之并肩的那位身姿劲瘦挺拔,斯文眉目满蕴清冷,面无表情地望着广场众人。

霍斯曼怀疑自己真醉得神智不清了,眨了几下眼,人却还在那。

一刹那间,沉稳如他也激动了。

马努多斯回来了!他们的老大回来了!

正想起身过去,却又想起他们已被驱逐,霍斯曼下意识一扫四周,发现并没人注意到两人所站的角落,霎时安下心,但谨慎保守的性格,仍让他不敢冒着让两人被发现的危险轻易走过去,只敢用两只眼睛盯着他们。

他们还在一起。霍斯曼暗暗地想,其实当初虽然帮两人脱逃,对于他们之后的情况,他们这段感情,他却是不看好的。

那个时候对两人的关系,几个人都还没想好要怎么去应对,事情又发生得措手不及。看着人都快被打死了,只想着帮他们逃走,至于以后……谁晓得呢

连帮他们脱逃的事都不敢肯定是对是错。

就是到今天,霍斯曼仍不能理解马努多斯为何爱一个男人,还是一个冰冷的男人。

但两人的样子看起来都挺好。

当初帮他们逃走,没做错。

百感交集的霍斯曼笑着举杯敬向遥遥一端的两人。

马努多斯咧开嘴笑着向他摆摆手,一旁的尤哈尼只是淡淡地一点头。

古老的传说中,有一群人,他们为风开路,可以与大地对话。

他们用虔诚的心祈求祖霃、天神、精灵的庇佑,用谦卑的姿态遵循着传说、神话、自然的禁忌。

唱着古老歌谣,坚守着他们的信仰;走在山径林道,披上云豹的灵魂——

他们,是被大地拥抱的人。

——全书完——

番外:叹伶仃

时光匆匆,转眼又过了五年。

五年的时间,足以让当年清秀瘦弱的秋蜕变为俊秀高挑的男子,让大圳的兴筑竣工,让马努多斯有了块田地稳稳当当地维持生计,让从母学过算术的尤哈尼进了医馆作帐房,让这一家子手头也渐渐宽裕许多。

早晨鸡啼,天光乍现,秋一如既往地浣衣,把一件件衣裤挂到杆上晒晒日头。

从前他还得脚踏张矮凳垫高,方得以顺利把衣服挂上去,现在伸伸手便行,人长得高多少有些好处。

一件件麻衣布裤在栏杆上随风轻摆,秋把挽起的袖子放下,擦擦额头的汗,看着一排挂好的衣裤微眯起眼眸——从云端采出头的日照和煦地洒上滴着水打着摆的衣物,光芒一闪一闪地刺着人的眼。

虽然每日劳作,日子却过得平淡安稳。秋想起十岁以前每日提心吊胆,至今仍觉不寒而栗,顿感如今安定的日子如同一场幻梦……

——如果不是他们,他早已死在那深山老林里了吧。

秋原本不叫秋。在李家大院里他被叫做秋生,而他的孪生哥哥叫春生。

兄弟俩从外貌上几乎无法分别。但秋生较和顺,春生则较不驯;秋生较安静,春生则较多言;且秋生内敛,春生却是从里到外部透着伶俐。因此旁人一看那神气,便能分辨出谁是春生,谁是秋生。

当时清朝统治台湾,从中央派遣官员治理台湾地方行政,又特派监察御史长驻于台。春生秋生便是李御史家的家生奴,父母辈飘洋过海来台,然后生下了这对孪生兄弟——从祖上经历不知几代,一代一代地皆是受人支使,由人打骂,比畜生还不如。

对于自己奴隶的身分,秋生很认命,春生却不甘。

他想:凭什么他们一家得世代为奴,李家人却始终高高在上,甚至在朝为官

因此春生白日里笑脸迎人,夜里总在弟弟面前说主子的不是。秋生三番两次地劝,春生却总不听,还处处迁怒于他。

「哥别说了……」假山后,两名面目相同的十岁小童拉拉扯扯,其中一个神情不安地四下张望,似乎担心刚才的话被人听去。

「为什么不能说」另一个童子撇撇嘴,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二夫人都敢偷人了,我们私下说说又如何附近又没人只有你我,还是说你想去告状」

神情不安的是秋生,另一个自然是哥哥春生。秋生听到哥哥怀疑他连连摇头。

「你是我哥,我怎么可能告你状」

「哼,知道就好!」

春生屈指狠狠弹了弟弟的额头,秋生哎呦一声,摸着前额,满脸无奈地看着哥哥。

两人都未发现假山的另一而还有个人,且正是二夫人的人。

当晚兄弟俩正要回下人卧房休息,春生半途想小解去了茅房,让弟弟自个儿先回去。

秋生回房,却见二夫人随侍的婢女红线立在正中,周围几个家仆一下就把人小力弱的秋生捉了起来。

红线审视了他一阵,问道:「你是春生还是秋生」如此问时,姑娘眉目间竟透出淡淡的哀悯。

秋生心头一凛,他自知自己一向本分,闹出这么大动静,只怕是找他孪生哥哥的。

他心里一慌,只想着不能让哥哥被捉去,就故意装作春生的样子可怜兮兮地反问:「秋生犯了甚么事了红线姊姊能不能提醒一声还有能不能让几位哥哥松松手,房门都给堵上了,我想跑也没地方跑是吧」

却闻貌美的女婢气势凛然地喝道:「都到了这个分上还敢说嘴,劝你等会儿乖乖的少说几句,否则看主子怎么惩治你!走!」

秋生被壮实的家仆挟住两腋拖走。他凝望着领头的红线娉娉婷婷的身姿,内心惶惶不安,隐约猜到准是春生那张嘴犯了事,暗祷白日说的话没傅进二大人耳里。

一路穿过花径,秋生被提到了偏厅里。谣传偷人的二夫人斜倚在软榻上,身姿柔弱无骨,身上珠环翠绕,端得是美艳绝伦,风华正茂。但一双妩媚入骨的凤眼此时却冷若冰霜,狠狠刮在秋生的脸上。

「你就是春生」声若莺啼。

「是,小人正是春生。」秋生伏跪在地,不敢抬头。刚刚二夫人注视他的目光十分狠戾,秋生被看得心里更怵,却还是咬牙认自己是哥哥。

「抬起头来。」二夫人命令,秋生只得战战兢兢地抬头。

「样貌也算清秀,可惜那张嘴说出的话不中听,」二夫人望了望一旁候着的红线,柔声问道:「红线你看怎么惩治,这孩子才会顺从听话呢」

红线恭恭敬敬地回道:「不如打三十板子,打得他听话。」

秋生抖了抖,垂头不语。三十板子,怕要躺上十天半个月……

二夫人却笑道:「你倒心慈。也罢,看在红线的分上,奴也不重责;人道祸从口出,奴就让人拔了你那招祸的舌吧。」

秋生闻言心头一寒,猛然抬头,双眼倏地看向色若春花的二夫人。弱小的身躯抖得益发厉害。他不敢相信二夫人居然如厮狠毒。

面无表情的红线沉默地看了秋生一眼,旋即撇过头,似是心有不忍。

秋生咬牙道:「二夫人,春生说了什么不中听话,要您如此惩治」

二夫人剜了他一眼,柔媚之声沉着森冷:「自己说过些什么,难道你不知道」

之后秋生再也没有机会说话,并且永远也不再有说话的机会。

他被好几个人压制住手脚,捉住了头,掰开了嘴。

他呜呜地叫着,看到有个人拿着铁钳过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铁钳探进他嘴里,夹住他的舌头,将他的舌拉长慢拽。

秋生看见自己的舌头被拉出来,恐惧的眼泪霎时流了出来。

不要!不要拔我舌头!

我不是春生是秋生!不要拔我舌头!

哥哥救我!救我!!

猛地舌根一阵剧痛,秋生痛得几乎晕过去,泪眼蒙胧间却看见他的舌头,那粉红的肉块带着血红连在铁钳上。

血腥气弥漫在口间,鼻间,喉间。

硬生生被拔了舌头,留下的创口涌出大量鲜血,争先恐后地从他的嘴流出……

没有了。他的舌头没有了。秋生想嚎哭出声,却只能发小呜呜的声响。

——他再也不能说话了,再也不能。

那天,春生抱着秋生痛哭了一晚。

他后悔了,他后悔了,可是任他再后悔,弟弟的舌头不会再长回来。

之后的两年,兄弟俩在李家大院一直过得不好。二夫人那件事后表面上看来没再为难他们,私底下却老让人给他们下绊子,存心不让他们兄弟好过。

被拔了舌头后两兄弟也互换了身分,秋生作春生,春生作秋生。

原本安静的秋生被拔了舌头再也没了声音,春生也没了往口张扬意气,变得格外安分懂事,对弟弟也是百般照拂。

但这日子实在太难挨了。某日夜里春生拉着秋生说,要逃。

这次,不是不甘心做人奴才,而是太苦了,秋生太苫了,他再也看不下去。

他们家生奴向来手头没钱,但想跑路怎能没钱于是春生白天趁隙偷了一名婢女的发簪,想着等他们走远了,拿去典当应能值不少钱。

而红线被偷的隔天便发现自己的发簪掉了,想起昨日恰好「秋生」在侧,于是有些心疑,却又怜春生秋生兄弟命苦,想偷了也罢,当年没能为春生求成情,红线心里也很是对不住。因此也未多加追究。

于是兄弟俩逃了。

李家发现后派人追捕,春生秋生四处藏匿,最后不得已分头逃窜。

秋生往北,春生往南,从此兄弟二人未再相见。

秋生狼狈而逃,开始经过的地方尚有人迹,后来越跑越偏僻,为了躲避李家派出来的人,于是尽往山林里钻,最后终于让他甩掉的追兵,可自己也迷失了路。

再然后,他在迷途中,遇上了尤哈尼,从此改变了他的一生。

「秋,吃饱了吗」马努多斯关心地问。

秋猛然回神,眨了眨眼,发现尤哈尼也在看他,于是笑了笑,举箸夹菜到自己碗里慢慢吃起来。

他瞥见一向清心冷面的尤哈尼,今日眉目间透山一股慵懒媚色,还有单手扶着腰的动作,怱忆起昨日从隔壁屋传来的男人的低吼、压抑的呻吟,以及床板摇动的声响……

不由脸红过耳。

秋低头扒饭,怕被两人发现自己的异状。

不过其实他有些多心,这两人平常眼里只有彼此,压根儿不会察觉他的脸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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