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青一呆,回过神来,赶忙跑上前去拉住君赢逝又扬起来的手,不解道:“皇上,他是宴西。”
君赢逝眼神死死地瞪着宴西,一眨不眨,锐利的视线仿若就要把人射穿。
宴西有些心虚地低了低头,道:“皇上您打吧……若是皇上心里能舒服……”
君赢逝眼神暗了暗,一把挥开阻挡自己的司青,反手又是一掌,宴西只觉耳边一阵嗡嗡轰鸣,喉间一甜,呛出几口血水。
宴西抬起胳膊随意地蹭了蹭嘴角,眼神有些说不出的悲切,虚声道:“这是换洗的衣服和水。楼主做事决绝狠厉,草民也看不下去。”顿了顿,又道:“皇上在这里好生休息,时机一到,草民自会想办法帮皇上脱身。”
君赢逝怒目盯着眼前的宴西,突然“呸”地一口,将口水吐到宴西脸上,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容。
宴西不以为意地抹了抹,垂下眼睫淡淡道:“司青,好好照顾皇上。我先回去给楼主复命。”
司青也是浑身带伤,刚才被君赢逝一把挥开跌到地上,此时正捂着隐隐作痛伤口,龇牙咧嘴。听到宴西的交代,司青抬起头来哦了一声,道了声谢。
君赢逝呆呆地看着宴西渐行渐远的背影,眼睛像是被掏空了一般,空荡荡,茫然然,只有两行清泪悄无声息地滚落而下,浸湿衣襟。
宴西迈着沈重的步子,缓缓拾阶而上,来到出口处,明媚而强烈的阳光一下袭来,耀眼灼目。
宴西有一瞬间的不适应,忍不住伸手去挡,衣摆滑过高高肿起的脸颊,钝痛刺痒,十分难耐。宴西伸手碰了碰,却被人唤住。
那人低头躬身,恭敬道:“楼主,属下在此恭候多时了。”顿了顿,又道:“刘将军已经等候楼主多时了,不知……”那人一身碧绿,微微抬头,竟也是一张一模一样的脸,倾月楼碧护法──宴西。
原来,刚刚从囚狱出来的,正是孤高绝傲的一楼之主──苏引月。
苏引月瞥了一眼眼前谦卑恭敬的宴西,脸上悲凉的神色顿时消失无踪,面无表情地道:“本座这就去换一下衣服,你让刘将军在延庚厅等着我罢,我即刻便到。”顿了顿,神色扭捏一下,低低问道:“若不小心跌肿了,当如何消肿?”
宴西一呆,不由关心道:“楼主跌伤了麽?要不要紧?”
苏引月面色一僵,拂袖硬声道:“你只回答我问题便罢!其余的不需再问。”
闻言,宴西不由尴尬,面上一红道:“用冰块冷敷即可。”
苏引月抿唇轻轻哼了一声,淡然道:“现在马上拿些冰块送到我房里。”顿了顿,又道:“莫要伸张,明白麽?”
宴西道了声是,转身离去。
苏引月慢悠悠地踱回书房,心下一片黯然,说不出是什麽滋味。他也不明白为何要扮成宴西的样子去接近君赢逝,他自是知道昨日自己做了些什麽。大仇得报,理当逍遥快活。然而,他却半分开心也无,只觉胸间沈闷无趣,颇为烦躁。辗转反侧,君赢逝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竟在眼前相互交替,挥之不去。
昨夜抬回君赢逝的时候,那人已如一具死尸般毫无声息,他站在高处,高高俯视那人被人拖着回去凌乱不堪的身体,心下却一阵抽痛,险些便要窒息。
司青红着眼眶指责叫骂,他却丝毫不以为意,他看着那人蹙眉紧闭的颜容,心里竟升出说不出的恐惧,这倔强隐忍的双眸若是睁开,当是怎样看他?想到这里,心里的恐惧便逐渐逐渐扩大,嘶吼着像要将他吞噬。
身後的一干教众还在不断地窃窃私语,色眯眯的眼睛还在时不时地偷瞄衣衫凌乱的那人,不知为什麽,他突然红了眼睛怒从中生,顷刻之间,竟灭掉在场数百教众。当他回神之时,竟已是残尸满地,血流成河。空荡荡的大街上只剩下宴西、舒旖、雀馨、沁灵、司青和昏迷的那人。
他看着目瞪口呆的五人,并未说什麽,只是淡然转身,心下却一阵吃惊。心底某个地方正在隐隐作痛。像是被人挖空了一块,丢了,找不到了,无可挽回了。
不由自主地,眼底有些湿意。
轻轻的敲门声响起,苏引月回神,淡淡道:“进来。”
宴西推门而入,一身碧绿的衣衫,衬着他英挺的身姿,竟是说不出的风流潇洒。只是面色苍白,神情冷淡,眉目间有些说不出的愁苦。
宴西手中捧着冒着冷气的冰块,冰块外面已经用锦巾小心翼翼地包了起来,双手递过去,语气恭敬道:“楼主,这是冰块,拿它在伤处敷一敷便好了。”
苏引月单手接过,淡淡地哦了一声,随後又道:“你下去吧。本座自己便可以。”
宴西应声退门而出,苏引月独自在铜镜前坐了下来。
将手指在水中沾湿,在太阳穴处细细揉擦,半响,一层薄薄的什麽东西翘起边毛,苏引月轻轻一扯,一张薄如蝉翼的面皮顺势撕下。
抬起头,铜镜当中赫然映着一张绝世无双的美丽面孔,只是两侧脸颊红肿不堪,显然是被什麽打过。苏引月拿起手中的冰块轻轻覆上脸颊,一丝舒适的冰凉瞬间蔓延全身,脸颊处火辣辣的疼痛也顿时缓解。
换上雪白的衣袍,苏引月突然想起刘瑟还等在延庚厅,心下顿时升起一阵茫然,有些不知所措。
刘瑟在延庚厅不停地走来走去,急不可待的神情破坏了眉间隐隐透露的浩然大气,一身米黄色的衣衫,腰间坠着碧绿温润的玉石,本是一副温润样子,却不知为什麽倒有些像迷恋谁家女子的登徒浪子。
苏引月提脚迈入延庚厅,心下无奈。
刘瑟一见苏引月,脸上突然“腾”地变红,一步上前,双手毫不客气地拉上苏引月,欣喜道:“引月,你终於肯见我了,我很想你。”
月下无人宠第二十四章
苏引月微微一笑,不动声色地挥开刘瑟覆上来的双手,客气道:“刘将军光临寒舍,不知是有什麽要事?”
刘瑟面色一僵,却又很快恢复如常,左手啪地一声震开玉骨折扇,摇了两下,笑笑道:“自然是想你。引月,这段时间来你对我很是冷淡,拜访多次却总是拒门不见,我很伤心。”
对於刘瑟的自诩风流,苏引月心下暗笑,却又不好发作,当下淡淡地道:“将军何许人物!怎可能对我念念不忘,将军身边美艳无双的女子不知有多少,莫要在这里寻我开心了。”
闻言,刘瑟神色一急,连忙上前,语气慌张道:“苍天可鉴!我刘瑟对引月乃是一片倾心,为了引月我自是赴汤蹈火,万死不辞,引月一定要相信。”
面对刘瑟的痴心,苏引月心下叹气。这刘瑟,乃是他半年多前有心结交的朝廷大将,是可与当世军神君赢冽并驾齐驱的一大武将。他乃是先皇丞相的独子,很小年纪便开始征战沙场,为煜羡立下汗马功劳。而且他戎马多年,虽说年纪轻轻,但在朝中可以说是颇有威信。他本是想,若报血海深仇,必要毁他君氏千秋霸业,所以便不得不拉拢朝中大臣为己所用,而刘瑟便是其中之一。在刘瑟的帮助下,他的势力已经渐渐深入朝廷各个要部,并开始掌控各部命脉。这本是件可喜可贺之事,却不知为什麽……想起尚在囚狱的君赢逝,他开始有些不知所措的茫然。
见苏引月兀自沈思,刘瑟开始有些微微的不满,不由酸溜溜地道:“引月在想哪位美人?神情如此专注。害我都有些吃味。”
苏引月一呆,面上一阵尴尬,垂下长睫,缓缓道:“哪里在想什麽美人,只不过在想一位……友人罢了。”
闻言,刘瑟面部一阵扭曲,极不自然地道:“引月……那位友人……是你的爱人?”
苏引月一怔,咧了咧嘴,转移话题道:“刘将军找我来究竟有何要事?若是没有什麽,那就恕引月不留贵客了。”
刘瑟见苏引月忽然转移话题,显然是不愿谈及他的那位友人,可见那位友人在他心里之重,思及此,刘瑟脸上青白交加,胸中一把妒火疯狂地燃烧啃噬,语气也不由得有些放肆,“是什麽友人竟能让引月如此思念?既然引月不愿提及,何不把他忘了!?”
苏引月神色一凛,怒道:“刘瑟!你以为这里是什麽地方!?你有什麽事快说!若是没有就恕我不送了!”
刘瑟心脏一阵紧缩,脸上肌肉微微痉挛,僵持了片刻,忽然笑出声来,柔声道:“引月莫要生气,我只不过是开个玩笑罢了,这次来,确实是有要事相告。”
苏引月眸光阴沈,背过身去,冷然道:“究竟是什麽事情?竟还要刘大将军亲自跑一趟。”
刘瑟尴尬,扯了扯嘴角笑笑道:“是关於上次所谈的屯兵养军之事,”顿了顿,又缓缓道:“这次私自征军之地选在煜羡西部边陲之地,西部属於游牧民族,成年男子骁勇善战,若能编入军队,定能以一敌十,对我方大有助益。况且此次屯兵规模巨大,若要朝廷不有所警觉想必很难。西部边陲的梵落位於高绝境险的天山山脉脚下,周围密林丛生,深谷环绕,是隐兵练军的绝佳之地。若在此练兵屯军,想必朝廷定无所觉,只待兵成一日,大举突击攻入京都皇城。”刘瑟说得眉飞色舞,信心十足。
苏引月怔了怔,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低低反问道:“屯兵?”
刘瑟奇道:“引月竟是忘了麽?就是上次和崔尚书一起讨论的西陲征兵之事。”
闻言,苏引月才恍然大悟,淡淡问道:“事情定了麽?”
刘瑟摇了摇手中的折扇,颇为自信地一笑,道:“自然,我有十成把握。”
苏引月一阵晕眩,不由踉跄两步,心下茫然。
这本是件好事,叫他君氏血债血偿的日子明明指日可待,可他却不由踌躇犹豫。若是国破家灭,那人必定伤痛欲绝。想起那人愤恨悲伤的眼神,他呼吸一滞,心口竟微微痉挛起来。
刘瑟见苏引月面色苍白,不由关切道:“引月身体不适麽?有没有请大夫来瞧瞧?”
苏引月却不以为意地低低一笑道:“不碍事,有劳将军记挂了。”顿了顿,又道:“屯兵之事刘将军去准备便可,引月才疏学浅,凡事还要仪仗将军才是。”
刘瑟哈哈一笑道:“如此甚好!只是练兵之人还要从倾月楼选拔方能安心。”
苏引月点头应下,神情却说不出的茫然。
刘瑟见苏引月好似魂不守舍,心里不由犯上一股浓浓的醋意,想必引月是记挂他口中所说的那友人,刘瑟眼眸暗了一暗,双拳紧紧握起。
苏引月回过神来,见刘瑟还在原地没有离开,心下不悦,蹙眉道:“引月身子不适,有些倦了,刘将军若无他事,那便不送了。”
刘瑟倒是抱拳温温一笑,大方道:“如此,那便不叨扰引月了,告辞。”
苏引月见他终於离开,不由轻轻呼了口气,心念一转,想起尚在囚狱的那人,又微微蹙起眉宇,心下烦燥不安。
阴暗潮湿的地下囚牢,漆黑如墨,阴晦无光,只有几盏烛火微弱的挣扎在走廊两侧。
君赢逝坐在囚狱一角,紧咬牙关,莫不作声。
身上的刺痛已越来越明显,不由勾唇苦笑,终於发作了……脸色渐渐苍白,额头沁出冷汗,紧咬的牙关微微发颤,紧攥双手,不长的指甲也抠进肉里。
司青在一边单手托着下巴,另一支手拿着细小的木棍在地上画来画去,神情十分专注。
疼痛越来越严重,君赢逝开始感觉到身上好似爬满了噬人血肉的千年血蚁,咬破肌肤,钻入血液,深至骨髓。不知道是不是最後五碗药一起下肚的原因,这次的疼痛十分强烈,即使已将下唇咬得血肉模糊,也仍然不能缓解身上一丁点的痛苦。额上滚落下大颗大颗的汗珠,汗珠迷蒙了双眼,汗湿了重衣。
半响过去,司青突然一笑,将手中的树枝扔向一边,拍拍胸脯骄傲地道:“皇上,臣已经把整个倾月楼的地图全部画下来了。有了这样一副地图,想逃就容易多了,幸亏当时被抓来的时候有留心路线,哈哈……”
司青叉腰大笑了两声,见君赢逝默不作声不由心下奇怪。
心思转了几转,惴惴不安地回头看去却大惊失色。
司青一下子扑到君赢逝身畔,双手轻轻一扶,慌张道:“皇上,皇上您怎麽了?您不要吓我啊……”
双手扶上的瞬间,君赢逝顿觉一阵不可忍受的剧痛袭来,身体下意识地猛地一颤,司青吓得眼泪横流,顿时松开了双手。
司青抽了抽鼻子,哽咽道:“皇上,您怎麽了?究竟怎麽了?”
迷蒙的双眼微微睁开,君赢逝扯扯嘴角勉强一笑道:“司青……你可是御前带刀侍卫……怎麽能说哭就哭呢……?”
闻言,司青却是哭得更凶了,眼泪涮涮地往下掉,咬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见状,君赢逝想要伸手帮他擦擦眼泪,抬了抬手,顿时锥心刺骨,顿了顿,缓缓地收了回来。佯装生气地道:“司青你虽然还是个孩子,但已是朕亲命的御前一品带刀侍卫,你如此哭哭啼啼,该叫朕以後如何将命放心地交给你?”
勉强地说完一整句话,君赢逝顿觉全身力气刹那被抽空,噬骨的血蚁更加凶猛的钻血入骨,胸腔内忽然气血翻涌,喉间一阵腥甜,哇地一口喷出浓黑色的鲜血。
溅了一地的黑血散发出一股浓浓的腐烂气息。
“皇上您中毒了!”司青低叫。
月下无人宠第二十五章
“皇上您中毒了!”司青低叫。
君赢逝迷迷糊糊地抬头,虚弱道:“没事……不用管我……”
闻言,司青心下一急,双手猛然扶上君赢逝双肩,想要帮他运功排毒。
君赢逝猛地一个激灵,爬满全身的神经都好似微微禁脔起来,犹如噩梦般的记忆排山倒海地袭来,他有些恶心得想吐,猛地抖了抖肩膀甩开司青覆上来的双手,红着眼眶声嘶力竭道:“别碰我!滚!”
司青被吓了一跳,瞪圆了眼珠子呆呆道:“皇上……我是想帮您解毒……”
“朕知道”君赢逝捂着胸口,气喘嘘嘘。
“可是……”
“司青……你不用帮朕解毒,况且它也无药可解。”
“皇上……”司青眼泪婆娑。
君赢逝覆下眼睫,勾唇苦笑道:“司青,这是朕欠他的。从此以後朕就不再欠他什麽了。论及情爱,朕这一生经历一次就够了,只此一次,便刻骨铭心,永生难忘。朕爱的那个苏引月死了,死在朕的心里。”停了半响,忽然抬起头,眯起眼睛,语气冷然地道:“司青,从今往後,朕将拼尽全力对付倾月楼势力,绝不允许有人觊觎我君氏江山。”
“皇上……您这样想就好……”
君赢逝双目赤红,咬牙切齿道:“朕要让这里所有的人都付出代价!”
“皇上……”司青呆呆地望着君赢逝的侧脸,仿佛在这个坚韧的外壳下看到几缕绝望的忧伤。
“所以……当务之急便是,调养好身子,尽快离开这个鬼地方。”君赢逝额上依然冷汗涔涔,说话有些断断续续。
“是,臣遵命。可是,皇上现在身重剧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