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浪,溅起水花朵朵。「猫儿,你出过海吗?」白慕飞和何昭宇并立船头,海风习习,
吹面不寒,带着一股海湿气.「没有,这是第一次。」
何昭宇侧头一笑,「为什么要出海?留在无涯岛,大家一起热闹不好吗?」
白慕飞鼻子一哼,当时何昭宇答应去无涯岛,而且是一个月,高兴得他几天没睡着,死
磨活缠,把那只讨厌的白虎留在开封府,乐陶陶地上了路。
谁知卢泽远夫妻居然跟着一起走,他脸拉得再长也无济于事。
「臭小子,你可得打好主意,终身不娶我也不管你,只不过万一负了人家,或是人家负
了你,你怎么自处?」
卢夫人在路上偷偷找了个机会询问白慕飞。她向来视白慕飞如子,在这件大事上,当然
语重心长。
白慕飞难得红了脸,「大嫂,我心里明白,妳管我教我,都是为我好。这些年,妳和大
哥不过问我的事,慕飞已经感激不尽了。」
「哼,儿大不由娘,做娘的都管不了的事,何况我这个做大嫂的……」
卢夫人还要三娘教子,卢泽远道:「各人自有辐,慕飞只要认清自己就好,唉……」
忍了一路的唠叨,回到无涯岛,何昭宇又极受欢迎,每日酒席宴请个没完,这要是一家
家吃下去,没个二、三十天也吃不过来,什么芦花荡相约全成了泡影。
这猫儿只顾跟别人说应酬话,跟他一句亲热话都没有,忍了五天,终于忍无可忍,拾腿
便将何昭宇拽上船出海,看谁还来打扰!
「我们这是去哪儿啊?」糊里胡涂出了海,何昭宇连东南西北部分不清了。
白慕飞神气活现地道:「咱们顺流而下,沿钱塘江出海,去一个叫做龙眠的小岛,这可
是我白家祖传的地方,你也来认认祖业啊……」
何昭宇向来脸皮薄,若在平时,对白慕飞这等调笑之词少不得要回以颜色,如今心中却
只觉酸楚,黯然低头。
「咦,生气啦?」白慕飞回头看看船工,暗自懊恼。光顾着高兴了,明知他最怕羞,还
不分场合胡说八道。
「那个,我是想说,我爷爷原是海盗出身,后来洗手不干了,和几个结义兄弟定居无涯
岛,做海上货运赚钱。不过他老人家一生爱海,陆地住久了嫌不自在,就在近海处买下
了这个小岛作为清修之所。
「小时候爷爷非把我扔在龙眠岛,说是要让我习惯海的感觉,好继承他的事业。可我连
游水都不会,气得爷爷一见我便吹胡子瞪眼睛,哈哈……」
船顺风疾驶,两个时辰后靠了岛,驶入人工修筑的海湾,停驻码头。白慕飞指挥船工将
带来的各种物品搬上岛,便吩咐他们先回去,三天后再来接人。
何昭宇游目四顾,见这龙眠岛方圆大约七、八里,滩沙如金,怪石嶙峋。虽是二月天,
岛上已温暖如春,匝地碧草如茵。
「猫儿你看……」
白慕飞拉着他飞奔十余丈,越过石岭,何昭宇顿觉眼前一亮,触目处皆如喷云堆雪,连
绵不断,树树白花盛开。春雨轻笼,素妆粉裹,润蕊浸玉,清香雅致,恍若仙境。
「这是……梨花……」何昭宇不禁惊呼。
「我家姓白,爷爷便种了一岛的梨花,摸着胡子常常念:一茎两茎华发生,千枝万枝梨
花白……猫儿,喜欢吗?」
何昭宇不由自主地点点头。
「那……你我终老于此如何呢?」手已轻挽住那细瘦的腰,「神仙眷侣也不过如此了…
…」
何昭宇咽下满怀凄楚,低声道:「是啊,能够相守已是福分……」
雨势渐大,白慕飞忙带着他跑到石洞前,取钥匙开启洞门,躲了进去。
原来海岛时有台风,建好的房屋经常会被刮倒,白慕飞的祖父索性将住所建于岛上的天
然石洞中,又在天顶和洞壁上凿出几个活动天窗,装上大块水晶,采光透气,冬暖夏凉
,十分舒适。
既是海盗出身,白慕飞的祖父自然收藏了不少海外奇珍异宝,不便摆在无涯岛招摇,便
全部装饰了石洞。
什么五尺高的珊瑚树、鸽蛋大的猫眼石;拳头似的夜明珠、人臂般的犀牛角;象牙成排
,珍珠满挂;蓝红黄绿各色宝石聚盘,檀、芸、麝、乳、龙涎、安息、鸡舌诸般香料盈
箱。整个石洞好似一个大宝库。
何昭宇张口结舌之余,忍不住问:「你家有这么多东西,还要到庞太师家偷玉?」
白慕飞没想到他一张口就问这个问题,「啊,那个,海外不产好玉,爷爷就没有收藏。
司马先生说你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当然送玉比较配你啦……」
何昭宇心中又甜又苦,忙转过身,不想让他看出心事。谁知眼一瞥,便瞧见洞角一堆五
颜六色的东西闪亮。
「这是什么?」好奇地走过去。
「别看别看……」白慕飞急挡在他身前,「我招供还不行?小时候我拿爷爷的收藏品当
玩具,弄坏了一大半。爷爷说要留着警示,全堆在这儿了。」
难怪白慕飞视富贵如草芥,鄙权贵如粪土,连皇帝也不放在眼裏,原来缘由于此。
雨直下了一天,两人便在石洞中消磨时光,一个弹琴浅唱,一个击案相和,耳鬓厮磨,
情浓意切,满洞温馨。
夜色已暝,两人并肩坐在石洞口,雨打梨花,淅淅沥沥,听来格外清寂。
一支紫竹笛放在何昭宇的手中。
迎上何昭宇不解的目光,白慕飞轻轻一笑,「三年前我就做了这支紫竹笛想送给你,后
来留在无涯岛忘了带出来,一直拖到今天。你不是想学吹笛吗?我教你。」
何昭宇抚着光滑的笛身,心中柔情漫起,「我随口说一句,你还记得啊?」
「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白慕飞调皮地笑。
眼光不觉一黯,慕飞,如果我没有遵守诺言,你会恨我吗?
天诛地灭,不得善终,老天要惩罚背信弃诺的人,就惩罚我吧,慕飞什么都不知道……
「猫儿,怎么了,干嘛闷闷不乐的?有心事?让我猜猜,莫非那个什么苗疆的事情,皇
帝老儿还有下文?」心中一惊,慕飞非常机敏,稍不留意便会让他瞧出破绽,「不是,
我只是想起了师父,他老人家教过我吹笛,可我一心练武,疏于练习,差不多全还给师
父了……」
「别难过,我在你师父坟前已经许诺,以后由我来照顾你这只糊涂猫,你师父瞧我诚心
,就答应啦……」
「又来胡说。」
白慕飞柔柔地低语:「好,不胡说。来,我教你吹迎宾曲。」
何昭宇依他所教,沉声吐气,凑近吹孔,吹出了笛声。只是手指忙乱,跟不上节奏,白
慕飞便帮他按笛,开始错了几个音,后来慢慢竟跟上了,声音清越悠扬,涤心荡腑,魂
也为之销。
白慕飞按着按着便走了神,目光只在何昭宇歙合的红润嘴唇流连。接连几个音按错,何
昭宇转头想问,白慕飞按下竹笛,唇已贴上了他。
依旧甜蜜如昔,似在心湖中投下了石子,涟漪一圈圈荡起,可是灵魂流泪的感觉如此凄
怆,直冲上眼眸……
心意已决,情难自禁。
何昭宇的脸埋在白慕飞的肩膀上,安静得几无声息,呼吸悠长细微,暖暖的气息呼在白
慕飞的脖颈上,微有些发痒。
白慕飞眼中满含笑意,「累了吧?乖乖地睡觉,明天我带你看海上日出……」拽过大衣
,裹住了两个人。
海浪拍岸,恰似催眠曲。两人静听着,渐渐都睡去了。
※※※
天边暗露一线曙光,漆黑如墨的云层镶上一道金色的纹边。
何昭宇和白慕飞站在龙眠岛的最高峰,静待口出。
渐渐的,霞光似万簇金箭,从厚厚的云中迸射出。
晨风徐徐,吹开了云,朵朵鲜红,艳如桃花。天空亮起,明蓝净透,万里海天一色,宛
如一整块巨大无垠的蓝水晶。
两个人屏住了呼吸,怀着激动的心情,目不转睛地看着。
大海辽阔而明净,东方越来越红。一个红如玛瑙的火球露出水面,慢慢一纵一纵地升上
来。
一转眼,火球跳离了海面,微一停顿,突然间射出万道光芒,瞬间照亮了天宇。海水折
射出千万条耀眼的光带,五彩变幻,似无数仙子手执彩带当空舞。
此刻的激动无法用言语描述,白慕飞纵身而起,迎着旭日,一把抱住何昭宇,像小孩子
一样欢呼跳跃。
何昭宇被他感染了,欢悦之情直欲涨裂胸膛。
「猫儿,这是天下第一美景,是不是?」
初阳染红了白慕飞的脸庞,神采夺目,意气飞扬,直如大海上自由翱翔的海鹰。
何昭宇惊叹:「慕飞,真是太美了……」也不知是赞景还赞人。
一刹那,目光相凝,情激荡,心飞跃,魂飘越……
几乎同时,两人已拥吻在一起……
满腔深情,厚积而发,真个热烈如火。这一刻没有任何顾忌,只管尽情沉醉。
三年相思,一朝长吻,似酒香浓,如醇甘美,怎能再分得开?
海风悠悠,无数白色的海鸟在晨辉中翔集,双双对对,声声和鸣。碧浪谩卷,梨花飘雪
,天地万物皆是生机。
第三章
不知过了多久,白慕飞放开了何昭宇,深深看着他,那一向沉静幽黑的眸子亮起了一层
喜悦,水波粼粼,微一流转,光彩倍生。密贴在自己怀里的人,胸口起伏,细细的喘息
急促不定。
就这样相拥,默默感受大自然的声音,阳光洒了一身一地。
太阳渐高,白慕飞绽开了俊逸的笑容,「猫儿,我们去钓鱼……」
「钓……钓鱼?」何昭宇还没明白过来,就被白慕飞拉着奔到海滩。
「我要做最拿手的口蘑炖鲜鱼汤,让你一吃忘不了……我……」
何昭宇一听便笑了起来,「你天天叫我猫儿,还让我一吃忘不了一只白老鼠?」
白慕飞豪气千云,「试看当今天下,到底是猫吃了鼠,还是鼠吃了猫……」
何昭宇倏然怔住,三年前,白慕飞前来找他比武,极尽口舌之便,大肆挖苦,最后出剑
之时,说的就是这句话。今日重提,白慕飞自是别有一番含义的调笑,却让何昭宇回想
起三年来相处的点点滴滴。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慕飞,三年时光,好不容易才有了今日的相知相许,谁料想分离就在眼前了。
忽见何昭宇神情黯淡,凄楚不语,白慕飞慌了手脚,
「猫儿,我不是故意气你的……当初是我不好,整天欺负你,骂你是宫府走狗什么的,
害你委曲求全,两头受气……你骂我打我都行,别难过好不好?你伤心我伤五脏六腑啊
……」
何昭宇剑眉一扬,「好,你既然提了,我便一件一件数给你听!」
白慕飞乖乖竖起耳朵听他数落,越听越是惊奇,何昭宇事无巨细,记得清清楚楚,连他
几时几刻说过什么话、做过什么事都一毫不错。
初见时只顾逞口舌之快,说话刻薄,冷嘲热讽,这会儿给何昭宇一字不误地转述出来,
面红耳赤,恨不能找个地洞钻下去。
何昭宇说着说着已沉浸在回忆之中,以后的生命中,只剩下了这些回忆支撑自己。一遍
遍地回想,刻入骨髓,一点也舍不得漏掉……
「猫儿……」
白慕飞突然明白过来,暗骂自己愚不可及,猛地将何昭宇拥入怀中,「我真是个傻瓜,
一直不能确定你对我的心意,跟你闹了三年……其实,你早已喜欢了我,不然,怎会连
我们之间任何一点小事都记在心头。」
一见钟情,只是一个心高气傲,狂放不羁,一个沉静内敛,清淡无争,白白耗费了三年
的时间。
慕飞终于知道了,偏在这分离时刻……
何昭宇忍住心酸,「快去钓鱼吧,再磨蹭,晚上也吃不到了。」
白慕飞虽然没学会游水,钓鱼的本事倒着实不小,坐在海边垂钓,一会儿功夫便钓上数
十条鱼,五色斑斓,各种各样,何昭宇有的连名儿也叫不上来。
白慕飞兴冲冲地解释给他听,又带他去拾各色蛤蜊、蟹贝。
拾得高兴,两人索性脱了靴袜,光脚在海滩上迎着海风奔跑,回头看留下的两串脚印,
一路延伸,别有趣味。
笑闹了一天,待吃上鲜鱼汤时,已经满天星光。
何昭宇一口口喝着鱼汤,果然鲜美无伦,「你做菜真是好手艺,怎么学来的?」
白慕飞耸耸肩,「没办法,我从小就是美食家,那些家人做的菜我不爱吃,只好自己试
着动手做喽。后来大哥他们见了我,不是问缥云香,就是问美食。嘿嘿,猫儿,你以后
有口福了……」
「缥云香是什么?」
白慕飞暗叫糟糕,说漏嘴了,支支吾吾:「这个是……哎,再来一碗鱼汤怎样?要不尝
尝我做的蛤蜊酱?这酒是我最喜欢的梨花白,你一定爱喝……」
何昭宇哼了一声,「不问也知道,就是替女子制的香料罢了。白少侠可是江湖上有名的
风流浪子,精通红粉技艺,打首饰、做香料原是出了名的,为的是讨好身边一大堆的红
颜知己嘛……」
白慕飞顿时急得跳了起来,「谁说的?一定是大嫂,亏我还做了奇巧的新款簪子和珠花
孝敬她……」
何昭宇眼皮也懒得抬,埋头吃鱼。这个时候,就容他纵情一次,斗气使性,多看些慕飞
的一嗔一笑吧……
白慕飞知他生了气,可怜兮兮地赔小心,看来,少年时得意的风流韵事,要成为他一辈
子的噩梦了。
窗外新月如勾,习习海风,吹入洞中。
白慕飞唠唠叨叨,有一搭没一搭地逗何昭宇开口,
「还生气啊?都是过去的事了……要不你罚我,或是打我一顿?别不理我嘛,猫儿……
」
沉默许久,何昭宇轻声问:「慕飞,你会生我气吗?或者,你有一天会恨我……」
「我一辈子只会疼你惜你,捧你在手心里,重话儿也不会有一句,怎么会恨你?」白慕
飞抬起何昭宇的脸,「你……是不是有心事?」
何昭宇缓缓摇头,慕飞,别这样温柔,我会走得越加艰难……
白慕飞含笑携了何昭宇的手,走到窗前,遥望勾月。
幸福安宁,和谐围绕。
猫儿,能与你共度一生,是我三生三世修来的福气。我知道自己有很多缺点,我一定努
力改,也希望你能包容……
慕飞,我也是……
有朝一日退隐江湖,我们就回这里来,好不好?
不好,只有你我两个人,太寂寞了。
一帮人跟着,那还叫什么隐居啊?
游历天下,以武会友,才是何昭宇毕生所愿。
那可不行,你想让我天天心惊胆战防野狼啊,我要未老先衰的……
谁像你这样尽想无聊的事……
那算是无聊的事吗?今天我可要无聊一下了……
石洞春意暗生。
蓝白衣衫散乱交叠,委迤于地……
身影纠缠,不分彼此。
温暖的大手沿着修长匀称的身体游移,轻抚敏感之地,小心翼翼而又热情如沸……
轻纱般的月光从窗泻入,照在那白皙的身子上,泛起珍珠似的淡淡光晕。